“确实，现在要想求见陛下，先要经过一大堆通报，繁琐了很多呢。”

他回头望望那座豪华的御用大帐篷，叹了口气，摇摇头：

“所以就算距离那么近，我也懒得去求见阿斯尔了。本来以为出来巡游，我们会有很多机会像从前一样游玩的，结果除了每天一次的问候，都没怎么见面，唉。不仅仅我是这样，其他臣子也都是如此，现在皇帝身边围绕着的，多半是那些宫廷女官，还有来自米兰的弄臣。”

“哼哼，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历史上很多昏庸君主就是这么诞生的。”

费尔特斯亚毫无顾忌的批评道，莱恩斯却连连摇头：

“不会，阿斯尔不会变成那种人的，我对他有信心。”

“但愿如此吧。”

这种话题毕竟不好多说，费尔特斯亚虽然粗豪，却也知道分寸，随口评论两句之后，便不再开口。

待到营帐搭好之后，雷金纳德又跑来找他们。

“皇后陛下心情不错，今晚想要搞个篝火晚会，特邀请亲王殿下与侯爵一同出席。”

“又是唱歌跳舞？没劲，我不去。”

费尔特斯亚一口回绝，索菲亚人的宴会他算见识过了，脂粉气太浓，尽是些莺莺燕燕在席间穿梭。还不如德比安搞得那些——后者至少还有角斗可看。

“噢，亲王殿下可是我们这里最尊贵的客人，倘若您不出席，外面都会认为我们索菲亚缺乏礼貌，对最重要的盟友招待不周。”

雷金纳德连忙劝说着，一边向莱恩斯使眼色示意他帮忙，后者也劝说了几句。费尔特斯亚这才悻悻然勉强答应。

“你们的问题就在于礼仪太多，强盛的国家不是靠行礼行出来的。”

阿古利亚狂狮王的暴烈脾气早已名扬大陆，雷金纳德陪着笑脸点点头：

“您说的是，不过强盛的国家若没有礼仪，那和野蛮人就没什么区别了。”

费尔特斯亚哼了一声，他性格粗犷，但却并不愚蠢，自然能听得出老家伙语气中的反击——这股风气正是雷金纳德本人提倡起来的。费尔特斯亚当面批评，无异于扇他耳光。

不过两人都是大贵族，自不会当面争吵，只互相看了一眼之后，便各自走开，再不交谈。

此后数日，皇家车驾一路蜿蜒向南进发。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新科夫诺城，南十字军起家的地方。

本来莉莲娜倒是久仰温泉谷的大名，想要去那儿散心的，不过有鉴于温泉谷中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朝中上下对于那里都比较忌讳，于是莉莲娜便把目标改成了科夫诺。表面上的理由是要去瞻仰教廷刚刚赐予的神器生命之杖。但实际上，人人都知道，米兰与科夫诺争斗了那么多年，双方可谓死敌。但如今她却要以女主人的身份光临该地，科夫诺人的表情想必一定会很好看……

皇帝阿斯尔还是一贯的好脾气，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以前多半是一些近臣给他出主意，现在，决定权理所当然地落到了皇后手中。

当然索菲亚的朝臣们在这一方面都很有默契，一般宫廷事务可以交由皇后决定。但只要涉及到国家政策的问题，他们都还是直接交到首相府与大圣堂，由克瑞斯和海因来决定，不给新皇后任何插手的机会。莉莲娜新近嫁作人妇，还没有显出特别飞扬跋扈的样子来。对待朝臣宫女多半以示恩为主，倒也没什么特别僭越的地方。

故此，虽然皇帝出巡在外，国家政务却不受什么影响，仍然是由王都来决断。不过一应事务都会有副本呈交给皇帝御览。阿斯尔偶尔看看，而莉莲娜则是每次必看——她有这权力。

虽然现在还没开始干预国政，但恐怕也是迟早的事情了——宫廷中的臣子们这样私下议论着。莉莲娜本人也听到不少这方面的谣言，不过她只是付之一笑。并不因此而变得更谨慎，或说是收敛。

四月初，新婚的皇帝夫妇终于抵达南方最大城市，也是索菲亚国最为繁华的商业之城新科夫诺。自从这座城市成为索菲亚的属地以来，数百年来，阿斯尔还是第二位踏足于此地的索菲亚君主。第一位是科夫诺的征服者，贝尔里克二世。以后的历代君主，除了把此地当作一个钱袋子之外，居然很少有兴趣亲自前来看看的。

“这很不寻常，据说真实的原因是——古代科夫诺人的诅咒。”

进城的前一天晚上，皇帝的御帐内，一位被请来讲述当地风俗的本地老人正绘声绘色为皇后陛下讲述着那一段古老的历史。

“诅咒？”

莉莲娜笑吟吟托着下巴，旁边露易莎等侍女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是啊，因为历史上科夫诺人被欺骗得太惨，他们恨透了言而无信的索菲亚人，特别是索菲亚的君王。前一天还信誓旦旦说是兄弟之城，第二日就翻脸无情下令大屠杀，那些被处死的人在刑场上最后一个愿望，便是上天降罚于那无耻的君王。”

“噢，那也只是一代国王的事情，为什么会祸延后代呢？”

“那就不清楚了。”老人摊摊手，“只是传言而已，专门针对索菲亚国王的诅咒。所以历代国王从来不到此地。哦……传言中，诅咒的目标还包括了米兰人。”

“……是么？”

莉莲娜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她盯着老家伙，想要搞清楚此人是否存心来讽刺的，不过老人的脸色十分平静，没有任何心虚或者恶意的样子，莉莲娜无话可说，叹口气，安排侍女送老人出去。

最后，她让侍卫传令给负责护驾的侯爵将军莱恩斯：

“本地情况复杂，明日起务必小心在意。”

次日清晨，新科夫诺城那著名的十三道城墙之外，科夫诺地区所有贵族和富商们排成整齐的队列，恭迎着他们的最高统治者。

议会团长斐兰德原本是在王都，正和海因商议关于米兰人开出的那些条件呢，但现在也只能飞马从王都赶回来，主持这里的迎接事务。无论如何这是索菲亚君王百年来首次光临此地，接待的规模肯定不能低于刚刚离去的教皇一行。好在教皇刚刚离去不久，接待的仪仗之类都还现成，礼仪规则也还熟练，去除那些宗教内容之后，一切做起来倒也有模有样。

皇帝夫妇乘坐在高大华贵的舆辇上，由十二匹白马牵引着缓缓走入城门。一路上鲜花铺底，彩旗横空，道路两旁立满了夹道欢呼的人群——按理说科夫诺人对于索菲亚的皇帝和一位来自米兰的皇后应该是有点心结的，不过至少在这里看不出来。人们的兴奋和喜悦之情与王国其它地方并无二致，甚至更有过之。

当然，能够获得如此热烈的欢迎，也和皇族本身的魅力有关。阿斯尔倒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仍然头戴双重冕王冠，偶尔举起手中的权杖向周围示意一下。但莉莲娜可就大不同了，她天生就是最适应这种万人瞩目场景的，越是在这种环境下，越是能散发出惊人魅力。

本就花容月貌，还戴着象征大陆女子至高地位的“女武神之冠”，再加上嘴角唇边那若有若无的迷人微笑……新皇后眼波扫到哪儿，立刻就能收获一片狂热的崇拜者。

没想到莉莲娜如此受欢迎，索菲亚诸重臣们面面相觑。他们原本最担心的刁民闹事，“米兰人滚出去”这样的口号并没有出现，但现在的局面似乎仍有点失控，不过是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

果然，不知道是谁开的头，突然人群中暴发出一声高呼：“皇后万岁！”接着同样的呼喊声铺天盖地而来。那些来自王都的大臣们还没什么感觉，但所有的本地官员，连同熟悉此地风俗的莱恩斯等人，全都惊呆了。

要知道，科夫诺人对于君主，对于统治者一直是有着一种天生的反感。自从古代科夫诺城毁灭，新科夫诺城建立以后，这里的老百姓，还从来没有喊过“某某万岁”的口号。

总算莱恩斯反应快，立即举起手臂高呼“皇帝万岁！”带动众大臣，以及所有卫戍士兵一起呼喊，论人数当然比不上周围人群，但胜在训练有素，喊声整齐，倒也不输于普通民众。到后来也引得一些人群跟着喊叫，总算把破绽遮掩过去。

好不容易，盛大的入城式结束，一切还算顺利。斐兰德，莱恩斯，以及商人议会的其他成员们都暗中松了一口气。他们当然早就布置过——夹道欢迎的那些人，虽不能说每一个都是事先安排下的，但绝对是占了大多数。而所有可能接近皇帝车驾的地方，肯定都预先被商会成员或者南十字军的士兵占据了位置。就连周围所有制高地方，能看到御驾一行的，都安排好了人。

没办法，那个诅咒既然连莉莲娜都知道了，本地人当然更清楚。而且这里是南十字军起家的地方，“科夫诺派系”的大本营之所在，万一真突然跳出来个大胆的家伙行刺，或者哪怕仅仅是辱骂两声，丢个石头。那么无论斐兰德，莱恩斯，甚至远在王都的大主教海因，都会遇到莫大麻烦。

安全方面没出麻烦，但民众所显现出的“热情”却是所有人始料不及的。莱恩斯在诸事平定之后，还专门去找斐兰德，询问他是否出于要讨好新皇后的目地，而故意安排了这一出。

“怎么可能！”

斐兰德带着怒气一口否定：

“对于这个米兰人皇后，我们的态度你是早就知道的——没法反对，但决不可能赞成啊！今天的入城式主要是为了给皇帝陛下，还有莱恩斯你撑面子，若是那皇后自己来，鬼才搭理她。”

“这么说完全是老百姓自发的啰？那更糟糕啊。”

莱恩斯皱眉抱臂叹息道。他对莉莲娜没有成见，但肯定是效忠于阿斯尔。虽然当初为皇帝前去求婚时就想到过新皇后可能喧宾夺主，但绝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连在对米兰人素有成见的新科夫诺城，莉莲娜都能凭她过人的魅力打开一个局面。日后回到王都，位子慢慢稳固下来，又有了自己的班底……那还了得！莱恩斯不喜欢宫廷政治，但他对此决不陌生，海因那么多年苦心教导还是很有效的，莱恩斯已经可以预见到朝中未来的风波。

斐兰德自然也清楚其中奥妙，他的立场本来就很鲜明，此时只有比莱恩斯更加担心。

“确实，如果我们的皇帝还是这么不管事，朝政总有一天会落到米兰人手中。莱恩斯，你可要当心。海因主教那边也应该有所防备吧？”

“嗯……应该有的吧……”

涉及到这方面，莱恩斯还是决定装傻。他可以理解斐兰德的心情，不过私下里，莱恩斯对这种担忧一直很不以为然。整个索菲亚朝廷中，他应该算是最了解莉莲娜的人，米兰大小姐……这位新皇后其实并不象表面上那么嚣张跋扈。在高傲，精明与跋扈的外表之下，莱恩斯也曾体会过她热心与温柔的一面。

此外，对于主君阿斯尔，他也一直抱有莫大的信心。从小时候起，阿斯尔在每一个方面都要超过他，那时候两人一同出入，周围所有人都觉得王太子是天生英才。到现在，自己已经成长为一军统帅，王国有名的大将军，阿斯尔没理由反而不如自己。

更何况，阿斯尔还天生拥有只有真正大陆王者才具备的那种神奇的血统，并且已经掌握了那神奇的能力。

无论旁人怎样褒贬，莱恩斯将永远保持对皇帝的忠诚与尊敬，这不但是出于感情上的因素，也是他内心最理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