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绝壁，万丈深渊。

这里是大陆北方最大山脉，科奥林斯圣山的一部分，也是整座圣山高度仅低于主峰的次峰之所在。和主峰神庙区那边风光旖旎的美景相反，这里的山形地势险峻无比，几座光秃秃的山崖，并没有任何道路与下连通。平常的日子里，除了一些采药人，以及对专门前来磨炼攀岩技巧的勇士之外，本地从无人烟出没。

然而此刻，山顶上，却屹立着无数人影，整整一个军团的士兵站立在这里。他们身后，则是一座构造简陋，规模却相当宏大的军营，伫立在山峰之颠！一面紫色底，上绣白色怒龙缠绕着黄金枪纹样的旗帜，高高飘扬在军营上空。

这里就是新龙枪骑士团的驻地，飞龙骑士的军营。

卡奥斯皇太子奥利佛立于高台上，背后恰是初升的太阳。迎着阳光，他用一种严格到苛刻的目光注视着眼前将士们。北方的山顶上晨风仍然凛冽，但所有军卒，连同奥利佛自己都迎风站立，没有一个人有任何退缩之态。

这是龙骑士们每天必修的晨练，立于高山之颠，面对初升之阳，既锻炼自身的心志，也培养集体的默契。托契亚的龙骑军团横行天下，所凭依的绝不仅仅是飞行坐骑，就算步战，他们也都是第一流的战士。

在士官的带领下，军卒们自行展开演练。而奥利佛，则在检阅军容之后便返回营舍中。皇帝法兰给他的命令是“闭门思过”。虽然奥利佛不会因此而关自己禁闭，但也不好再到处跑，只能先在军营里待一阵子。

含恨归来，心情当然是极端恶劣的，但奥利佛不是那种自暴自弃的人，也不会一味沉浸在失败中不能自拔。即使独自呆在军营里，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做：锻炼剑术和弓技，研读兵法，以及其它方面的一些书籍……等等。

无论用皇太子还是作为军团长的标准，奥利佛都绝对称职。

“果然勤勉，皇太子殿下天纵英才，可惜却为人所忌啊。”

一个声音忽然在营帐中响起，而且，居然是在奥利佛的身后！

卡奥斯皇太子立刻回头，腰间银剑已经瞬时出鞘，指着角落里那黑色的身影。

“什么人！”

黑影掀去脸上罩帽，显出一张苍白，干瘦，但却充满着谄媚笑容的脸。

“下官莫拉法尔，黑龙圣修士团副团长，拜见皇太子殿下。”

黑衣人恭敬的伏下身子，奥利佛看了他几眼，手腕微微一抖，银剑已经置于他的喉头。

“听说过你，夫利斯宰相的副手。但你是怎么上来的，又如何能闯进我的营帐！”

这座山峰并没有上来的通路，所有来访者必须通过禀报，然后上面放下吊蓝把人拉上去。除非和龙骑士一样会飞，或者拥有能够在绝壁上攀爬的能力，否则不可能偷偷摸摸跑上来。

此外，奥利佛的座位乃是正对着营帐入口，虽然他刚才正专注阅读，但也不可能被人溜进来而不自知。

感受到颈项边银剑的寒意，莫拉法尔有些紧张了。黑巫师最怕被人砍头，他慌忙抬起脸，手中作了几个手势，一团淡淡烟雾从他身侧扬起。

“请别误会，下官只是用了一点特殊的技巧，那是……”

当莫拉法尔抬起头时，卡奥斯的皇太子立刻注意到他通红的眼眸，以及手势的含义，奥利佛冷冷一笑，终于把银剑收起来。

“原来是个巫师，居然还懂得空间转移的法术。”

莫拉法尔连忙跟着陪笑两声：

“殿下果然见多识广，一眼就能看出下官的底细。而不是象外面那些愚民，只会跟着教廷乱喊什么邪恶的黑魔法……”

“我对魔法师没有偏见，但也没兴趣听你卖弄。无论你用什么手段，擅闯军营之罪，总是免不了的。这一次我可以不追究，但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奥利佛对这个黑巫师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和所谓黑魔法无关，莫拉法尔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让他本能的心生厌恶。

不过，巫师莫拉法尔的一大本领，就是腆着脸和人说话，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

“下官绝对不是卖弄。也没有恶意，只是殿下您这里过于偏僻，道路不通，才不得已用了法术。下官此来，乃是为了殿下您的大事着想啊。”

“大事？”

奥利佛冷冷看着对方。

“我有什么大事，轮得到你来操心？”

莫拉法尔嘿嘿干笑两声，从怀中取出一个水晶球，放置在奥利佛面前的桌案上。

“殿下是内行，肯定知道这东西的用途了。下官无意中得到一段信息，与殿下有莫大关系，所以才冒昧前来，告知殿下，也好早作准备。”

“什么信息？”

奥利佛怫然问道，语气中的怀疑之意非常明显，莫拉法尔嘿嘿一笑，手掌在水晶球上轻轻抚摸，口中喃喃念了几句咒语，水晶球中一下子腾现出浓浓烟雾，烟雾散去后，一段影像在显现出来：

是皇帝法兰私人的书房，只有最亲近的臣子才能进入。此时书房里面只有两个人，皇帝法兰，以及他最信任的大臣，宰相夫利斯。

两人先前似乎已经商量完什么事情，都很放松的样子。夫利斯大约是要告辞了，不过在临走以前，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笑道：

“陛下，公主调皮，关起来收收心也好。但皇太子才略出众，日后又是要担当大任的，就没必要一直禁足了吧。让奥利佛殿下来帮老臣多做点事情，也好早日熟悉政务，为陛下分忧。”

故作轻松的语气，显然是专门挑了皇帝心情好的时候来求情。夫利斯宰相还是很照顾自己的——奥利佛眼眶微微有些湿润，然而，接下去皇帝法兰的回答，却让他一下子跳起来。

语调冷漠，根本不象是一个父亲谈及儿子的口气。而更让奥利佛心惊的，则是那回应本身：

“卿不必多事，卡奥斯的皇帝位，将来未必就是由奥利佛来继承！”

…………

死一般的寂静。

奥利佛目瞪口呆注视着那个水晶球，那里面还在继续显现着之后的场景，万分诧异的宰相似乎是和皇帝争辩起来了，但他再也无心观看，脸色从通红一下子变得铁青，接着又成为雪白。

终于，一声大吼，奥利佛飞脚踹翻案桌，水晶球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银光乍现，奥利佛再度拔剑出鞘，把莫拉法尔顶到了营舍墙壁上。

“竟敢离间我们君臣父子！我劈了你！”

“殿下！”

莫拉法尔的眼神无比冷静，再不象先前那个卑躬屈膝的小人。

“您心里知道的，水晶球只能记录事实。”

“事实？——事实是吾乃卡奥斯的皇太子！皇帝唯一的儿子！皇位不传给我传给谁——给苔丝么！她能坐得了？”

奥利佛高声怒吼。然而正是这高调的怒吼声出卖了他心底的恐慌——莫拉法尔猜对了，他确实清楚这种水晶球的用途。龙之国度托契亚的国相扎奥姆手中也有这么一个东西，把相应的水晶片藏在某地，然后便能通过晶球感应探查该地情况，仅此而已。水晶球不可能无中生有，皇帝法兰，确确实实说了那句话。

外面一阵喧闹，数十卫兵高举武器冲了进来，他们在外面听到军团长的叫声，赶快冲了进来。不过，马上就被更大的怒吼冲了出去：

“滚！统统滚出去，任何人不得靠近百步之内！”

立刻，所有士兵都退了出去。他们虽然都看见了营帐中那个诡异的黑袍人，但军令既下，就再没有人朝他多看上一眼。莫拉法尔看到这一切，禁不住点点头：

“殿下带的好兵啊，如臂使指，军令如山。”

对于这种低劣的奉承，奥利佛不置可否，在经历最初的惊惶和暴怒之后，他总算慢慢平复下来。缓缓收起银剑，回头在椅子上坐下。

“你还知道多少？”

“下官所知道的，殿下都已经看见了。”

“这么说，如果我现在把你杀了，就没人再会谈及此事。”

奥利佛的语气很平淡，但这种平淡中所含的浓浓杀意，却让莫拉法尔情不自禁感到胆寒——他能感觉出：这不是威胁。

“殿下杀掉下官，自然轻而易举。不过，皇帝陛下的打算，可不会因为下官的死亡而稍有改变。”

莫拉法尔很清楚：他现在所作的事情，乃是一生中最大的冒险。稍有差池，立刻人头落地。所以在来之前当然是做好了完全准备，一言一行都深思熟虑过了，才敢出头。

同样，他对奥利佛的性格秉性也反复研究过，判定他不会鲁莽行事。

果然，沉寂了良久之后，奥利佛看他一眼：

“你是为了什么？”

莫拉法尔立刻伏下身子：

“下官认定您才是卡奥斯当然的领导者。”

“朝中其他大臣也都这么认为。”

“他们只是跟着陛下的想法行事，而下官，则是出自肺腑。”

黑巫师的语调诚挚无比，但奥利佛却冷笑起来，哼了一声。

“原因呢？不要告诉我是因为什么王者之气。”

“因为殿下您是卡奥斯国中唯一了解，并且能够接受魔法概念的人，只有在您的治下，下官，以及下官这一门派，才有可能在这个国家获得与本身能力相称的地位与尊敬。”

话说得很动听，但莫拉法尔千算万算，却忘算了一件事情——奥利佛刚刚在卡德莱特平原上吃过所谓“魔法”的大亏，这时候一听到与“魔法”有关的任何言语，立即火冒三丈。

“混蛋，若不是你们这类家伙装神弄鬼，父皇也不至于如此待我！滚，滚出去！”

黑巫师一见皇太子脸色便知道要糟，总算他反应够快，在奥利佛抬脚踢他以前就主动后仰翻倒，没被军靴踹到脸上。

“啊，殿下，冤枉啊。那阿斯尔皇帝的法术是从大陆西方学来，与我们这边无关哪。若是当时下官在场，定可破解他的邪术，叫他当场出丑。”

奥利佛本来已经站起来拔剑，要把这个黑巫师当场斩杀，但莫拉法尔的言辞恰好说中他心头隐痛，一时间便怔住了。

“若是当时……若是当时……”

看见对方的心结出现松动，莫拉法尔立刻补上言辞——这可是他最擅长的。

“殿下，您是英明之主。不会因为无聊的信仰问题而歧视我们。但这片土地却是教会的天下，若非他们的压制，这里的人们不会愚昧到连一个小小法术都看不出来。若不是那自作聪明的修特尔主教妄称神迹，公爵小姐也不会……”

“够了。”

奥利佛打断黑巫师的挑拨，冷冷摇头：

“米尔斯神教乃是我国最大信仰力量，我不会狂妄到以为能够凭着一己之力就改变它。更何况，夫利斯宰相，凯勒尔军团长，还有其他出身于修士馆的文臣武将，都是我帝国栋梁，我也决不会因为一个信仰问题就和他们决裂。你若指望靠这些来说服我，那是痴心妄想。”

稍顿一顿，奥利佛又直视着对方，语调严肃：

“夫利斯宰相待你不薄，不歧视你的巫师身份，让你担任他的副手，黑龙军团的副官长，不久前还保举你册封贵族——如此大恩，你却暗中监视，不是忘恩负义么！”

“下官没有任何对不起宰相的地方。水晶球只是出于机缘巧合，才恰好记录到这次交谈。”

对于皇太子的指责，莫拉法尔慨然回应，眼睛也依然直视着对方：

“宰相托付的所有工作，下官都尽责完成了。下官所获得的所有升迁，赏赐，都是建立在下官本身功绩的基础上——那是下官该得的。如果说下官唯一有什么亏心的事情，那就是现在，将本应由宰相一人知道的秘密透露给了殿下——但那也是为了帝国！”

黑魔法师声调渐渐高起来，既然奥利佛不是那种用卑躬屈膝或者谄媚言辞所能打动的人，那他就慷慨激昂一把——莫拉法尔与人交流的本事，可绝不仅仅是拍马屁一种。

“当下官刚刚听到那条信息的时候，下官也是万分惊奇和不解，帝国不可能有比您更好的继承者了。虽然陛下另有打算，但下官可以肯定——无论那打算是什么，对卡奥斯绝无益处。”

看着奥利佛的眼睛，莫拉法尔一句一顿，缓缓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