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如丧考妣(2 / 2)

我没等多听,转身忙觅,问道:“咦,信雄去哪里了?怎么没看到他……”</p>

有乐、长利闻言亦慌,四处乱寻,我跟到祠外,看见信雄呆立树下,瞅着木叶幽荫里一个如丧考妣之影,愣望忘动。</p>

我过来拉信雄,悄问:“你在看谁呀?”</p>

信雄张开嫩嘴,回答:“惹惹惹惹惹惹……”我不禁好笑:“你在说什么啊?”长利憨问于旁:“谁翻译一下信雄啥意思?”小珠子转出来,试图加以解释:“他说,热热热热热热……”</p>

“应该不是这个含意。”有乐摇了摇扇子,啧出一声,纳闷道。“可惜信照没在这里,不然他一定懂。”</p>

我觉得刚才似乎看到那边有异样的人影,又往树丛里瞥了一眼,却没见到有谁在幽荫下。宗麟从树后转悠而出,皱着眉问:“小傻瓜不会说话了吗?那可真糟……”随即唏嘘道:“所以说,他爹毕竟精明过人,提前给他找了个也并不聪明到哪儿去的老实媳妇。你没见过吧?木造氏的闺女跟他差不多一样呆……”</p>

“呆点儿没啥不好,”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从树叶间隙露面,低哼道。“太聪明反而不妙。聪明反被聪明误,有些人自以为聪明,行事蝇营狗苟。”</p>

“那边树丛里没别人,”有乐摇着纸扇,转觑道。“你看见谁了?”</p>

“就会耍些小伎俩。”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在幽荫里哂然道,“一肚子坏水,装模作样。通常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祸害四方的都是这些败类。”</p>

“究竟看到谁了?”信孝闻着茄子在树下乱转,惑问。“是不是有个哭丧脸的家伙,刚才我出来时好像看见其在这个位置悄立,却一晃就不见了……”</p>

“所谓相由心生,”宗麟悄使眼色,示意长利绕去另一边包抄,口中说道。“由于内心阴暗,性格扭曲,以致外形畸变,我听说这类坏家伙长相通常各具特色。有的满脸奸诈,有的面色铁青、目光阴沉。行事龌龊,为非作歹。满嘴仁义道德,使起坏来,往往比主子还着急。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指的就是这号货色。阴着脸又怎么样?手段肮脏,伎俩见不得人。我最看不惯这班败类,人间渣滓!生活中见到一个,我打死一个。敢在我面前乱跳,出来蹦几下试试?当街跟痛打恶狗一样,让你过不了年!”</p>

长利并未会意,兀自怔立憨望,宗麟啧出一声,朝他打手势。比划过各种手势之后,见犹不动,便恼将起来,上前提手卯其脑袋。有乐摇着纸扇,讶问:“你为何乱发脾气,突然打我哥哥或弟弟,身为茶道中人的修养呢?”我拉开长利,问道:“究竟是哥哥还是弟弟来着?”长利憨笑道:“谁知道?不过我应该比他大些……”</p>

“崽卖爷田不心疼!”祠墙后有个提刀汉子转出来,朝草木密簇之处乱戳,呵斥道。“权和钱都是给有欲望的人准备的,欲望过度就变的不是人了。冀州名士王经是农民出身。因得到同乡崔林的赏识,受提拔做官。起初被任命为郡守,他的母亲对他说:‘你是农家子弟,今天做到二千石的官,事情太过头了不吉祥,可以到此为止了。’王经不听。后来怎么样了?别以为当官就了不起,命运又何曾饶过谁,报应是迟早的事。那班权奸无端害死多少好人,毁掉多少家庭,四处欺男霸女,还不让人说。这是人干的事儿吗?这是把人当人吗?这是为了万民,还是坑害万民?”</p>

“向家的人纷纷操家伙出来了。”宗麟欣慰的望着那些汉子涌入树丛里,便即兴嗟。“这是历史上最耿直的一族,向来仗义。尤其是向雄,就连司马家族也拿他的耿直刚烈没办法。当初魏帝曹髦决心拼死进讨司马昭,近臣纷向司马昭告密,时任司隶校尉的王经不肯。司马昭弑君后,王经因未向司马昭告密,而和其母一同被逮捕,并处死于东市。王经向他母亲谢罪,他老娘脸色不变,笑着回答说:‘人谁能不死,只恐怕死的不得其所。为此事大家同死,还有什么遗恨!’母子被诛杀的那天,故吏向雄为之痛哭,悲哀之情感动了整个街市民众。司马昭派人去质问向雄,他愤然答曰:‘不是标榜以孝治国吗?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怎么可以连人家母亲也不放过呢?’后来由于向雄的长年坚持不懈,司马炎篡魏建晋后,下诏说:‘已故的尚书王经,虽然身陷刑法,但是他坚守自己的志向值得嘉奖,如今他家门户堙没,朕常感到怜悯,赐王经之孙为郎中。’向雄一辈子都干仗义之事,日后他出任征虏将军,赐封爵位为关内侯。依然秉直不减,他看到‘八王之乱’已有苗头,天下百姓将要遭殃,而朝廷仍是举措失当,向雄不惜极力进谏,违背圣旨,屡番犯颜敢言,然而无济于事。向雄径自出宫,因愤懑而死。唐代重臣房玄龄对他评价很高。《晋书》记载向雄弟弟向匡,在晋惠帝时担任护军将军。那个提刀汉子应该就是他弟弟……”</p>

“王经的老娘很正直。”信孝闻着茄子说道,“正始年间,大将军曹爽派王经带着布绢二十匹,让他到吴国做贸易,王经觉得这事情不靠谱,便没有拆开货物,直接弃官还乡。他的母亲问他回乡的原因,王经据实相告。王经的母亲认为王经统领兵马却擅自离去,实属渎职,将其送到有司,杖责五十。曹爽并未怪罪,反而为之唏嘘。日后王经母亲被司马昭杀害时,向雄一路哭着奔来,民众无不哀痛……”</p>

“这片土地上从来不乏有脊梁的人,”宗麟似有所见,探手一指,突然叱喝。“躲在后面帮权奸搞鬼使坏的那些阴暗宵小之辈不包括在内。我说的就是你。说你呢,滚出来!”</p>

“谁没有脊梁啊?”长利憨望道,“除了软体动物之外。我们生长的那个时候,大洋上逐渐进入‘怒海争锋’时代,西班牙人带来一本‘博物志’送给信包。我在他房里看到画册,里面有好多软体动物的标本……”</p>

“现下我们需要说这些吗?”宗麟使眼色道,“你为什么要扯这样远?”</p>

“为什么不能提到西班牙?”有乐啧然道,“再不赶快去找那小女王,日后让谁把葡萄牙人赶到你那边?然后你就被葡萄牙人引诱入教,为此不惜跟正室老婆阿多离婚。理由是你老婆阿多讨厌葡萄牙人,然后你这厮又与刚接受洗礼的次子亲家的岳母结成夫妇,但你的子女全是由正室老婆阿多所生,这种颇悖常理之事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反对声浪……”</p>

宗麟连使眼色,示意展开包抄,奈何长利未能会意,只好转向信孝,朝他悄示道:“我看到一个可疑的身影在那边。你去赶他过来,让我拧断其胳膊,当场塞入大肠里面,用以镇慑这个高雅时代的人,然后我们扬长而去……”</p>

信孝闻着茄子,问道:“前次跟你一起洗礼的那个女儿桂姬,又名‘孝子’,是不是许给元总为妻了?”</p>

“我有意把她许配给秀包,关你什么事?”宗麟打着进击的手势,说道。“我不能给女儿取个入乡随俗的名字叫‘孝子’吗?你不要再给桂姬写信了,经由秀吉牵线撮合,她如今已经大致即将成为属于辉元家族的女人,日后过门去元总那里,为我们两大家族实现秀吉所称的‘强强联合’。你不可再寄那些爱情小说给她,尤其是‘西厢记’之类怂恿私奔的故事!我再次警告你,桂姬不能看那些东西,而且你在书本里面乱画许多‘且’字形态之物是什么含意?”</p>

长利憨问于旁:“他有多少个女儿啊?”信孝转面回答:“至少有四个。桂姬三个姐姐分别嫁给一条兼定、久我三休、臼杵统尚,以及清田寨那边的镇忠……”长利屈指计数,不无纳闷道:“三个姐姐如何嫁给四个男人呢?”</p>

“其中一个男人‘挂’了,又有另一个男人接手,这有什么奇怪?”有乐摇扇说道,“自古以来,改嫁的女人是很多的。丈夫没死都有改跟别个男人过日子的,比如蔡文姬。据说她早年曾与曹操很熟,却嫁给河东人卫仲道。没多久丈夫死了,没有儿女,就又回到娘家。曹操向来和她父亲蔡邕交情好,也爱听她弹琴,结下音乐之缘。后来蔡文姬被胡人的骑兵俘获,沦落到南匈奴左贤王手中,成为身价不低的奴隶,辗转经历若干男人之后,在匈奴生活了十二年,生育两个儿子。曹操平定北方,抚今思昔,痛心大书法家蔡邕没有后人,就派使者用金银财宝把她赎回来,安排其重新嫁给她同乡董祀。她不得不再次接受命运的摆布,离开匈奴的男人,别子归汉。为了抒发心情之沉痛悲愤,写下骚体《悲愤诗》。并弹奏跟她命运际遇有关的名曲《胡笳十八拍》……宗滴,你有没在曹操那里见到她光着脚走进来?”</p>

“没见着,”宗麟恍有所省,拍额说道。“不过你提醒了我。或许她那里有好琴可取……”</p>

“去你的!”有乐啧然道,“我不愿意再返回曹操那边。你别乱想了,蔡文姬归汉之后已是半老徐娘,由于多年被胡族掳掠为奴,终因在蛮荒之地饱经风霜,养成了光脚的习惯。日后改嫁给曹操的一个屯田都尉,跟她的丈夫董祀耕田多时。早就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久受岁月的磨砺,已然变成大大咧咧、粗手大脚之妇,没什么看头了。”</p>

“不管你想不想,我们都要回曹操那边。”宗麟朝我指了指,蹙眉说道,“先前你没听明白吗?她那个不知哪来的‘回程卷’只能用一次,回到上一个地点。你怎么不想想,上一个地点是哪儿?”</p>

“只能用一次?”有乐懊恼道,“回到上一个地点,这有什么用啊?”</p>

“或许上一个地点那里仍有时空罅隙,”信孝闻着茄子,猜道。“然后不就可以穿越到我们想去之处?”</p>

长利憨问:“万一那边也没有时空缝隙了,怎么办呢?”</p>

“那就惨了。”有乐郁闷道,“我们将会陷在‘火烧赤壁’之时,跟着樯橹一起灰飞烟灭!倘若运气好些,还可以临死看一眼周郎和孔明出场,羽扇纶巾地踩着我们犹未死透的尸体潇洒走来……”</p>

“当年曹军在赤壁吃瘪,”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从树后转出,挨近说道。“不完全是因为猝遭吴军的火攻,其实是水土不服,恶疾放倒了大量兵马,军心已不利再战。然而这些旧帐都要清算,我伐蜀之后,再作计较。决不会让当年葬身赤壁的兵士白死。不过眼下须先摆脱司马家族派人监视……”</p>

“那个哭丧脸的家伙是吗?”有乐拢扇一指,低声说道。“或许已被盯梢了多时,若不是我家信雄在这儿愣望,咱们还发现不了呢。果真便是司马昭手下的人么,好像躲藏在那边……”</p>

“然而那边早就没有人影了。”青冠锦氅之人从有乐所指之处走出,拎起一只死鹊儿瞧了瞧,神色不安的说道。“似这般身手,此人应该是邵悌。他把祠里的鹊儿抓死,留在那儿,故意让我们看见。想必已盯了这里一宿,我再去调遣多些人来守在四周……”</p>

“此处已然不可久留。”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摇了摇头,转望祠影,叹了口气说,“先前我看到阿戎他们过来附近,似是结伴到吕安夫妇留下的菜园那里摆放香烛祭品,竹林派这帮家伙可能要到园内聚餐。无非要乘机吃光菜地的瓜蔬,不然向秀他们未必甘心离去。觑其场面,大概就连山涛也要过来,他是司马家族的亲戚。我不想让他看见咱们在这里……”</p>

“那个阿戎算得是王羲之的祖辈。”宗麟转面低言,“王戎出身琅玡王氏。曹魏时期凉州刺史王浑的儿子。自少神采秀美,长于清谈,初袭父爵贞陵亭侯,被大将军司马昭辟为掾属。王戎自幼聪颖,神彩秀美。据说能直视太阳而不目眩,裴楷称赞‘戎眼如电’。王戎六七岁时,在宣武场看表演,当时猛兽在栅槛中咆哮,众人都被吓跑,只有王戎站立不动,神色自如。魏明帝曹叡在阁上看见后,称赞王戎是奇童。王戎与其父王浑的朋友、年长其二十四岁的阮籍交好。当时阮籍与王浑同任尚书郎,每造访王浑时,与王浑见一面就离开,去跟王戎交谈,很久才出来。阮籍对王浑说:‘令郎清虚可赏,和你不是一类人。与你说话,不如与阿戎说。’王浑去世后,他的故吏赠钱百万助丧,王戎辞而不受,因此而显名。其后出任河东太守,晚年升任司徒,历‘八王之乱’却得善终。”</p>

信孝抬茄挡在嘴边,伸头到我耳后小声说道:“钟会、邓艾等各路魏将率军伐蜀,钟会在出师前与王戎道别,询问王戎有什么灭蜀的计策。王戎说:‘道家有句话叫‘为而不恃’,成功并不难,保持成果就难了。’次年,钟会叛乱失败被杀,大家都认为王戎有见识。”</p>

“王戎识鉴过人,”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走过来说道,“但其实他为人贪吝,经常与夫人手执象牙筹计算财产,日夜不辍。同时又十分吝啬。生性好利,多置园田水碓,聚敛无已,富甲京城。却又俭啬无比。吕安菜园那些瓜蔬,他不吃光是不会甘心走的。”</p>

“他吝啬到什么地步呢?”有乐摇扇笑谓,“据载其家中有棵很好的李树,王戎欲拿李子去卖,又怕别人得到种子,就事先把李子的果核钻破。王戎之女嫁给裴頠时,向王戎借了数万钱,很久没有归还。女儿回来省亲时,王戎神色不悦,直到把钱还清才高兴起来。王戎的侄子要成婚,王戎只送了一件单衣,完婚后又要了回来。”</p>

“然而他也有浪漫一面。”信孝闻着茄子,在我耳畔说道,“按当时礼俗,妇人应以‘君’称其夫,‘卿’乃是夫对妻的称呼。王戎之妻常以‘卿’称呼王戎。王戎说:‘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以后别再这样叫唤。’其妻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王戎也无可奈何。成语‘卿卿我我’即出于此典故。”</p>

“其实他很小气。”有乐笑道,“王戎及其堂弟王衍素与征南大将军羊祜不睦。羊祜在荆州时曾欲以军法斩王戎,又谓王衍败俗伤化,故王戎、王衍兄弟衔怨,时常诋毁羊祜。时人语:‘二王当国,羊公无德’。这种人也能名列‘竹林七贤’,可见竹林派真正的清流也并不多,我常觉得嵇康交友不慎,你看他那些先后闹翻的朋友山涛、吕安之兄吕巽都是啥人来着……”</p>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凑过来听到一些,生有同感,连连称然:“这也就难怪他有此不妙的收场,其实他最该结交的人是我才对。我便是真正清流,为免让吕安那些虚情假意的朋友吃光他的瓜,一大早我便先去摘了好多回来,包括蔬菜也拔得差不多快没了。咱们这就进屋煮来吃掉,用过早膳之后,便随我起程离去。伐蜀的路上我们再讨论‘神仙术’也不迟……”</p>

“然而早餐的这盆瓜蔬汤里为什么会有鸟肉?”大家用膳之时,有乐拈起一根腿爪来看,讶道。“是不是那只不幸被邵悌捏死的鹊儿?”</p>

长利捞出碗中一条物事,湿淋淋的拿着端详,憨问:“还有这条是什么家禽的脖子,竟有如此细长……”</p>

“那是吕安园子养的老鹤。”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啃着一支长腿,头没抬的说道,“我见它可怜,就顺便也拎来一起煮了。省得落入那帮俗人之手……”</p>

信孝忙问:“你该不会将那副琴当柴火烧来煮鹤吧?”</p>

“怎么会呢?”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咀嚼道,“我是高雅之人。这里柴多,用不着劈琴。”</p>

我出来看衣服晾干了没有,一摸晒在阶前的鞋袜,感觉还湿,便又转返。在门口看见有乐啃着鸟爪摇头说道:“这只鹊儿由于乱屙东西,或亦溅沾到那哭丧脸的家伙身上,一时着恼,将它杀害。然而老鹤本身高雅,何等无辜,你却为啥不肯放过它?”</p><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