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如丧考妣(1 / 2)

 神态庄严之人在我上面,雄姿勃发,使我一惊而醒。张眼已似天亮,窗户微响,有影一晃而过,外边树丛簌动。</p>

“天哪,”我捂额坐望,难抑懊恼道,“瞧我又做了什么梦……”</p>

小珠子冒出来悄问:“又梦见扎干诺斯啦?”信孝闻着茄子在门口探头探脑,讶问:“你梦见黑须先生了吗?”我摇头说道:“昨晚大概没有。为什么你们大惊小怪,梦到又怎么样?”</p>

有乐伸头从垂帘边瞅过来,揉眼迷懞的问道:“有没梦到什么中奖号码,或者类似暗示……回去要赶上友闲的瓦罐开彩,最好赢他个满堂红。然后过完年我们就去京都排练兵马大巡演,全家都要去。”</p>

“别听他扯,”小珠子转到我耳边,小声告诉。“先听我说,梦到扎干诺斯不是没有缘故的。我琢磨了一宿,觉得其中必有原因。你手臂上蛰伏的超维能量先前摄夺到扎干诺斯从‘扑骨人’那里修炼得的六壬之术,后来另一股遁甲能量又吸附过来,亦即‘仙女座之针’也到你这里了。或许它们在帮你消融扎干诺斯的秘术,所以你会梦见与他连为一体,呈现‘双头马’之态……”</p>

“双头马?”有乐听到,忙拿笔出来,掏扇记下。“这应该喻含‘二’和‘一’的数字在内。毕竟二合一,才是双头马。看来这次要中奖……”</p>

我转望窗后,不安的问道:“刚才你们有没听到什么动静在窗外?似乎有个人影一晃而过……”</p>

“就算有也不奇怪,”一人挑水从窗外走过,搭茬儿道,“只要有美女出现,吕安那个异母兄长就跟苍蝇一样在附近萦绕不去。当初他兄弟娶回个漂亮媳妇,他便也这样……”</p>

我起身时忽有所见,从窗边抬足擦拭不迭,蹙眉说道:“不知从窗口那里溅沾了什么东西进来,粘乎乎的好像口水一样。”信孝闻茄而入,伸眼说道:“是吗?让我看看……咦,果然透着蹊跷。他从窗外吐口水进来吗?”小珠子转到我腮边,细声细气的说道:“你脸上也沾到一些了,但我觉得不是口水。”</p>

我连忙取巾擦掉,难掩懊恼道:“啊?他怎么会这样呀……”</p>

“说不定是你自己睡熟的时候流出的口水,”有乐望了一眼窗外,摇扇说道,“所谓口水,又称唾沫。有些人在睡觉的时候,会不知不觉的流出来。而我从来不会这样,你整晚梦见扎干诺斯那样的猛人,也就难怪会流出那么多口水。我看窗外风光很好,树木翠绿,并没什么蹊跷的苍蝇,或者谁家可疑的哥哥出没……”</p>

信孝伸鼻闻了闻,质疑道:“她自己躺着流口水会沾到脚背上吗?而且腿足的方向是朝着窗口摆伸,所沾之物的气味非常可疑。我要刮一点下来放进随身携带的小瓶里,拿回家去仔细分析一下。说不定有什么惊人发现……咦,你瞧我发现了什么?”</p>

有乐探眼而觑,看到信孝从我躺过之处拿了个东西在瞅,就问:“什么来着?”</p>

“一札书简。”信孝拿着问我,“这卷从你潮湿的被窝里发现之物,是不是我辈看不得的情书来着?”</p>

有乐拿去一瞧,纳闷道:“信孝发现之物,果然是一卷可疑的东西。谁偷偷给你的,却藏进被窝里头。难怪你流了这么多口水,还越过一段不短的距离,溅到脚上去了。你为何睡觉不穿袜子?你看我连鞋都穿着睡,每次肚子一闹,我就飞奔上厕所,即使这样,仍不比长利他们快。我怀疑他整晚就睡在厕所旁边,然而即便这样,他也不比钟会那小子占优势。我怀疑钟会整宿就睡在厕所里面,所以每次我跑去,都被他占坑在先……”</p>

“不是情书。”我从他手上抢回,说道。“那老住持昨晚交给我的。我半夜醒过一次,披衣走到廊外,在院子里待了一阵,就要回来接着又躺会儿,老住持在他那漆黑的房间里似乎也睡不着,坐在里面说他有东西要给我。当时我问是什么,他说是‘回程卷’。只能用一次,回到上一个地点。”</p>

“所谓‘回程卷’是什么?”闻听信孝惑问,小珠子转出来细声细气的说道,“可能包含时空穿梭的秘语谶诀在内。”</p>

“他怎么会有这种神奇的东西?”有乐不禁讶问。我回想道,“当时我也觉得奇怪。老住持把东西交给我的时候,叹息说他在这里等了我很久。许多年以前,有人让他在这里等待我们出现,要他务必在这一天的天亮之前,把此物交给我们。我想问多些,他却没再说话,又摸黑回床榻去睡了……”</p>

“现下天已亮,”有乐忙拉着我走出门外,说道。“我们赶快去问个明白。此刻他应该已经起床……”</p>

“老住持吗?”长利在外面擦了擦眼角,打着呵欠说,“天还没亮他就‘挂’了。向家的人已然收拾他房间完毕,送去树林里火化。我也去帮他们,忙了好一阵才回来。”</p>

我闻言一怔,信孝顿足说道:“怎么这样快就‘挂’了,我们还没问明白究竟怎样使用这东西呢。”</p>

“他是寿终正寝,”一个秃头汉子在龛前合掌默祷,说道。“去得安祥,大家不必难过。老师傅传承下来的佛法,我辈自会念念不忘。”</p>

宗麟在檐下唏嘘道:“佛学东传,汉代以来道路艰难,至魏晋时期还未见大有起色。无论他是谁,走过的这段道路,应该是最艰辛的。后人不应忘记前辈们经历过的艰苦岁月。人们常说不可数典忘祖,无论信仰如何,这些都是我们的先辈。”</p>

有乐往老住持那个幽暗房间探头探脑,问道:“他那屋里怎么没点灯啊?”有个抱柴薪的秃头小子在院落回答:“他用不着灯光,方丈的眼睛早就看不见东西了。不过龛笼里的灯盏,许多年来,老住持让它一直亮堂。”</p>

“灯火长明,”秃头汉子在龛前合掌说道。“佛法永盛。”</p>

我们也跟着宗麟,一起到龛前跪拜。有乐小声说道:“老住持安心的去罢,比起你们这个艰苦时候,将来佛光已然普照四方。我家是法华宗,旁边那姑娘属于天台宗。这里除了宗滴这个叛徒之外,大家都是拜佛的。”</p>

宗麟啧然道:“你明明知道,我是禅宗世家……”有乐依然念念有辞的拜在龛前,口中说道:“然而这个叛徒,竟然被葡萄牙人勾引,跟他老婆离婚,去拜了上帝,还取个番邦名字叫什么‘弗朗索瓦’,真是数典忘宗!”</p>

“我索谁家瓦了?”宗麟恼哼道,“请叫我正式的洗礼名‘普兰师司怙’。”</p>

“‘怙’你的头!”有乐继续绊嘴,“你小时候叫‘塩法师’就很好,其后自号‘休庵宗麟’也还不难听。取个茶道艺名自称‘宗滴’,我就不说你了。后来居然没事就戴金发假头套儿冒充老外,四处派出神父,强迫百姓们入教,还把长期劝诱其入教的布教长弗朗西斯科神父的名字拿来用,竟将‘弗朗西斯科’作为洗礼名。老住持泉下有知,请不要理睬这厮,过会儿让我们穿越走的时候,单独留下他在这里走不掉……”</p>

宗麟装模作样的在龛前合什念经,闻言忙问:“我们马上就要穿越新旅程了吗?这回记住要去一个有琴好拿的所在……”信孝没精打采的说道:“这里不就有琴么,你拿走就得了,我不想去‘八王之乱’那里。你看就连嵇康的儿子也要死得那样惨,所谓‘嵇侍中血’成为历史上触目惊心的一幕……”</p>

“我们有‘回程卷’,只能回到上一个地点。”我小声说道,“应该去不了太多地方。”</p>

“去不了别处,那才对路。”有乐说道,“我不想再经历那么多惨事。整晚睡不好,就像心头被打了两拳。一直闷着,夜深人静时才倍感难受。”</p>

我点头称然:“我也是这样。”长利在旁憨问:“为什么说是‘两拳’,而不是一拳?”</p>

“因为两拳更痛,”有乐捶他两下,说道。“先是经历过脱黑脱阿一族的惨遇,虽说其乃咎由自取,不过确实让人心里难受。继而我们又看到了嵇康和吕安他们遭际不幸,让我亦受内心创痛,即使表面装作若无其事,然而憋堵心头,慢慢的才越来越感到难过。我不想再经历太多这类打击,最终会使我不是发疯就是麻木……”</p>

“能这样就说明你尚未麻木不仁。”宗麟叹道,“这就是为什么我执著地要找一副好琴去送给脱黑脱阿的原因。先前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年轻一辈已经越混越不近人情了呢,既然觉得脱黑脱阿一族的下场这样惨,你们应该出于起码的同情,好生理解我的做法……”</p>

“不能理解你为什么非要找琴。”有乐拉我走去院子一角,到墙边说道,“反正只能回程,宗滴去不成别的地方了。须趁钟会那厮没在这儿,咱们赶快设法穿越离开,免得被拉去打阿斗,我不想和他一起经历‘成都之乱’,毕竟他还算可爱。倘若看见他死得那样惨,我会很难受……”</p>

“他,指的是阿斗吗?”随着一只小猫熊般的黑眼圈儿从柱后露出,有语嘿然而近。“我也觉得那厮应该很可爱,并不想让他惨死。无非押解回来,让朝廷给他个官做。顺便也把廖化这厮捉回来游街给大家看,因为他据说早在黄巾起义时候就出现了,竟能活这样长寿,到底该有多大岁数来着?人们难免好奇,我亦好奇……”</p>

有乐纳闷地转觑道:“咦,怎么你这家伙又冒出来,刚才去哪里了?”</p>

“阮嗣宗不行了,”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低哼道,“想是他爬太高,终于摔惨啦。这会儿在家里昏迷不醒,估计要帮着为其操办后事。我暂时还起程不了那样快,须缓个一两天,也好趁机游说司马昭公,先给我留住司隶校尉的头衔。顺便跟你们学几手‘神仙术’再走不迟……”</p>

“近日离开的故人不少,”我留意到有个青冠锦氅之人在檐下悄立,仰望梁间,叹道,“听说老住持也走了。便连檐头那只栖居的鹊儿今时也看不见踪影,昔日我来拜访,稍不留神儿就会遭到鹊儿溅落之物沾肩,其状如口沫一般。”</p>

“她早上还沾到类似你所言之物呢。”有乐说道,“若真有只鸟儿,应该还没离开。咦,那个家伙好像昨天见过……”</p>

“此是伯玉。”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引见道,“亦乃我信任之人。其善隶书及章草。不仅兼工各体,还能学古人之长,书法颇有创意。他跟我一样,父亲也是书法家。便是魏国重臣、尚书卫觊大人之子。”</p>

“卫瓘是吧?”宗麟负手侧目,蹙眉说道。“后世评其章草书法为‘神品’。评你为‘妙品’,仅次于‘神品’。然而你竟会信任他?看来人的命运真的很难改变!”</p>

“这叫珠联璧合,”青冠锦氅之人在廊间拜称,“合起来才称得上‘神妙’。以钟大人之神机妙算,在下心服口服,甘愿追随。包括这趟伐蜀,我也不介意为钟大人深入虎穴……”</p>

“我若立马干掉他,”宗麟瞥觑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冷笑道,“你的命运就能改变啦?”</p>

“改变不了什么,”有乐小声劝说,“前次我们为救今川义元一命,徒劳经过多少趟来回折腾,终究无济于事。你不知道大自然有多神奇……”</p>

“别介意,”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转头安慰青冠锦氅之人。“高人爱开玩笑。经受过阮嗣宗那般高人折腾作弄的都懂得,你不能当真。我们的未来一片光明,尤其伯玉跟着我混,更加前程似锦……”</p>

“后来他不跟你混,也照样前程似锦。”有乐忍不住好笑,转面以扇掩嘴,低声说道,“在成都摆钟会一道之后,卫瓘便获司马家族重用。甚至成为太子老师,招惹晋惠帝皇后贾南风嫉恨,引来杀身之祸。当时朝野间有一种议论:自西晋兴起,朝廷的三公很少能够辞荣善终。他也不例外,惨遭冤杀。接下来就是‘八王之乱’了。”</p>

“你比贾南风聪明美貌,”宗麟瞥我一眼,微哂道,“不过信雄他爸似比司马昭和司马炎父子更加精明。我听秀吉说,他主公不赞成你去跟信雄混在一起。信雄虽然可爱,脑子却不灵光,若帮他这种傻瓜当了家,结果就是毁家。无非如同晋惠帝或者刘阿斗这样的人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