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寻春须是先春早(中)(2 / 2)

帝师传奇 柳折眉 5777 字 2019-09-13

“野心?涪澍你是说……”

“宗鸣,宗熙,到现在西京实际的文事长官、淇陟刺史宗柬之,都是难得的能臣、良臣;再往下地宗,吏部还有三司的考核也都很可以一观——这样杰出的一支。偏偏不是宗氏的嫡系,追踪血脉甚至还隔得颇有些远。他们在族中的威望日升,对于近几代除去宗墉之外并无其他人才的本家大宗来说,应该不能说是非常乐于见到的事情吧?”

风涪澍轻叹一声,微微仰起头,看向窗外明净的天空。“才不如人,则当以守拙为本;明哲保身。不要做无意义地比较。也不去妄想一些能力以外的问题。可惜宗省之就是看不破这一点,以为宗熙致仕,那一支再不能如从前风头强劲,迫不及待便要显示族中还有他人。要强调他本家大宗与分支那种战战兢兢、不愿多事不敢作为的不同,所以一改历来的凡事稳妥,竭尽所能地揽事上身……从三司还有随都本地卷宗记录,这几年时间里宗家与各地各府往来的变化,看得非常清楚。”

听到这里,风沐霖终于明白风涪澍所说“野心”的真正含义。看向少年的目光也不觉透出几分安心地光彩:“宗省之这样地心思,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他才是现任的族长,如果不能做出一些举动,办成几件能够在短时间内见到利益功效的大事。是很难让族人信服的。而有宗熙这一支在。光芒之盛,大大盖过了他本家大宗。确会造成很大的压力。”顿一顿,为自己斟一杯茶水,风沐霖脸上露出淡淡微笑,“不过涪澍,按照你说的,宗省之借他叔父寿辰的这一串大肆动作,都是出于为本家争一口气的目的,虽然有违祖训十分地愚蠢,却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他生不出更大的事情来。”

“怎么生不出更大的事情?”见风沐霖闻言侧目,风涪澍微微苦笑,“四哥,你忘了,今年是五年一届的官员大考?虽然主持者是太傅,这是临时决定谁也不能事先预料,可五年一大考的制度从大周开国就已经确定。从各地往随都来地这些贺礼,陈、隗两郡有多少官员是半年前就在准备,思诚地调查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他们与宗家的关系深浅,在东南地方为官,借助了宗家多少力量,又蒙受了多少好处,配合历年地卷宗、三司考评也可以推断得**不离十——四哥,四皇兄,这是整个儿一群地方官员同着乡绅郡望,彼此联合一气,预备在跟朝廷打擂台呢!只不过,太傅突然说要参与大考,还要亲自主持陈、隗、平几个郡的考核,这才打乱了他们的阵脚。知道轻易糊弄不过,更怕太傅的雷厉风行、事必秉公完全没有顾忌,所以必须抓住这一次寿辰的机会名正言顺地聚头商量对策。而这样大的事情,宗家在其中扮演牵线总领的角色,宗省之的目的还有野心……怎么可能还像最初一样,只是为了在宗熙、宗柬之这些面前争得一口气的简单?”

感受到风涪澍语声中愈来愈盛的寒意,更注意到少年眼中异样的闪光,风沐霖心头顿时一凛。“涪澍,你秘调地方官衙地志卷宗,几天来不休不眠通读和笔记,难道……就是为了理清这一条关系脉络?”

淡淡笑一笑,风涪澍并不直接回答,只是为两人将茶杯斟满。如饮酒一般将杯中茶水一口喝干,少年这才静静开口:“十一年,从宗省之卸去身上最后一份教习虚职,宗家就开始通过名下掌握的土地田庄以及上面的佃户人口,大肆参与、或是干涉最基础的地方行政。又利用新建神殿、变化日常供奉等等手段,对随州以及附近州县的神社神殿进行选择,大力扶持那些与宗氏有关、或者与宗氏亲近的神职人员。开放了原本属于宗氏一族的私学,合并随州另外数家,明面上资助大批贫寒子弟读书上进,但连续十年占去官府推荐仕子一半名额的却都是他本家大宗地子侄……十一年时间。虽然京城还没有听到确实的风声,可是在陈郡、在随都,大小官员、一切重要的政事,都要看宗省之的脸色了!”

听到这一句。风沐霖已经忍不住变了脸色:明白这种时候,风涪澍不会做无谓地夸张,却仍是为他言语揭露的事实由衷震动。“这……他怎么敢?!”

“怎么敢……还不是几百年世家大族的底气,加上开国以来那些地方上世族大家一贯行事做派的鼓励?”风涪澍嘴角微扯,眼中却全无笑意,“从宓洛到北洛,宗氏一族——不,北洛国中所有贵族世家都被赫赫君氏压制着。除君氏一门。朝廷对一切所谓世族大家一视同仁,虽然礼敬尊重,却从来没有忍让的意思。各家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安分守己,凡事自保为先,绝少轻举妄动。可是到我大周,合诸国于一统。疆域广大包纳了当初上百个国家。父皇开国立朝之初。为安抚归服之地民心,也尽快稳定国家平顺秩序,对旧王国的王族、勋贵世家采取的政策是安抚和招揽;朝廷对这些地方上的世家豪强倾向示好,在建立大一统帝国秩序地同时尽可能保留和保护他们的权益——父皇和朝廷对这些世家大族的宽容可以说到了近乎极端的程度,唯一的希望是他们能够归服新朝,遵从新的律法制度、政策措施,为我大周效力。可是,这些世家,这些王族、贵族的后裔分支。地方上多年盘踞,根深柢固,又享着赋税、仕官等等方面地各种特权,早已有了一套自己地行事方式;而父皇的宽容,朝廷关怀的大局。更骄纵了他们的脾气。以为新朝较之于曾经诸国林立的时代禁制更松、弄权谋利更易。于是全国土地丈量,生员学子推荐。地方官的任职用命、考核评价……不论有关无关,也不分缓急轻重,一概都要干涉插手。初时还知道小心收敛,现在,往往就是朝廷政令执行的直接阻碍!”“这样的事情,这些年在外面,确实看到了不少——可叹父皇大度宽和,却被这些不知好歹的人当成了软弱可欺了!”

听风沐霖恨声说道,风涪澍抬头瞥他一眼,随即转开了视线,“是,父皇地宽容,被人当成了可欺。原本只是对旧王国王族与亲贵世家的特别宽和,竟让人以为一切得意猖狂都会得到同样的宽大,以为朝廷的容忍没有底线。”看着楼下兀自络绎不绝向宗府而去的车马,风涪澍脸上微笑透出分明地森冷。“而这其中最不知好歹,行为也最愚蠢可笑地,就是那些原本严守分寸、不动如山的人,会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地利益,就轻易放弃原则、违反世代相传的铁律,而要把先人几百年心血彻底地毁灭!”

到这里,风沐霖心中萦绕多日的疑惑已经尽数解开,也完全能够理解少年对宗氏行为不同于寻常的疾恨:待旧王国遗族遗民的仁慈宽厚,是天嘉帝施政的重要特点,为大周朝廷和君王本身都赢得了无数民心与。但是,也正是这一点,最容易被有心与不驯者利用,因此带来具体政策措施上的问题矛盾无数;如何将君王的仁德与国家律法政策有机地统一,成为大周朝臣官员必须面对和解决的重大课题。身为人子,对天嘉帝的心意自然深有了解;而作为皇子、臣子,为国效力为君分忧,最痛恨见到的就是辜负天嘉帝信任,依仗着君王的宽容肆意妄为——宗省之经营地方干涉政务,为谋私利,而与大批官员相交,更在大考之际行串连之事,实在是触动了为君为储者的逆鳞。

感受到风涪澍语声传递出的坚定心意,风沐霖在心中一声轻叹,随即坐正了身子:“涪澍,正如你所讲,宗氏一族的举动已经到再不能纵容。可是现在最大的问题,官员们为应对大考的彼此串连,我们并不能拿出实在的证据。而没有证据,又如何扳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