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事情终究要来。靖王,过两日便要出征,若还有任何需要只管开口。”
司冥规规整整叩首行礼,沉声应道,“臣谨圣旨!”
风胥然伸手抚过平铺在御案上的奏册,幽深鹰目光芒闪动一下,“东炎大旱,流民成灾,同是神明子孙,见他邦受难,朕心中也深为戚戚。因此月前才钦点了朝臣前往边境察看,维持边境秩序安宁,并在我力之所能及处给予援助。不想鸿逵帝竟丝毫不顾我此番恩德,出兵强索、越米粮之外,又侵我藩属卫国,甚至一路推进犯我车池边境!朕本是同情受灾之民,但东炎行事竟如此——可恼可恨,朕绝不宽宥!”
胤轩二十四年秋,东炎旱灾持续,草原苦楚民不聊生。其中以叠川草原为中心,贝布托、郁木扎兹、博沃柯克三个部族旱情最为严重。持续的天灾致使贝布托、郁木扎兹的百姓大量向西南班都尔方向逃荒,流民汇聚成潮涌集在雁砀草原北洛玉乾关外。而与位在国土西南,边界与东炎属国av之时,由部族首领卡斯特率一队骑军直袭越国边城,掳掠早熟的麦粮——此事顿时震惊大陆:草原游牧民族,性惯劫掠以度饥荒,人所共知。越国小国,因与东炎接壤,为自保,早已向御华皇族伏拜称臣。然而虽为藩属,终究保留了国号。掌国王族亦是西斯大神一脉。博沃柯克不过东炎部族,肆意出兵劫掠大陆他国,纵是草原饥荒势同燃眉也不能为如此侵略自辩。而更重要的是,博沃柯克此举之后鸿逵帝仅以国书告知越王提前征收今年秋贡,甚至都不曾对族长卡斯特做半点责罚,勃勃野心不掩,侵吞之意昭然天下。此例一开,东炎其他部族顾忌全消。就连位于南方并未受多少旱灾影响地温斯彻部。其首领也率了骑军数次劫掠东南属国爻国。爻王意稍反抗。竟被鸿逵帝在爻都的监督大臣直接废位圈禁,另立新君——由此,东炎属国无不栗,草原部族则越发没了忌惮。尤其博沃柯克,集一族之军全力侵入越国,半月后入av月后已经到了臣服于北洛的卫国边境。
卫国地处内陆。背靠断云雪山,国中三面山野环绕,只有都城新卫在粱河的冲击平原上。卫自宓洛时代便一直为洛之属国,背靠群山天险,面对的av国开阳、北洛车池接壤,都城即是边城的新卫从来就不曾有过兵临城下的经历。便是一年前因为太子客死之事与av意旨在教训警诫的风司冥也只将军队控制在它国境线上而未深入。不料此次卡斯特竟率万人之军。跨越两道国境线直逼城下,卫人惊慌之下,不到两日便将新卫东北地三座护城丢了两座。卡斯特一个半月以来连战连胜。轻易劫得大量粮食金银,心中狂妄已极;见卫人惊恐,抵御软弱无力,兵锋突然一转,竟然指向了北洛车池!
车池虽为边城,但非与东炎接壤,以商贸往来为主,军力却是相对薄弱。卡斯特地一路杀伐劫掠,战场便在眼前百里,车池县令、守将固然心有忧虑,但谁也没有想到他当真敢与北洛动手。卡斯特猝然转向发难,守城将士惊愕中奋起迎敌,边城所在地军区一边急调军队支援一边飞报朝廷。边关奏报和卫、两国求援的国书在九月三十到京,承安已是群情激奋。文臣纷纷上表胤轩帝绝不能姑息东炎此番侵略行径,武将则个个请缨,宁国公铮、大将军孟铭天更是当庭痛陈厉害恳请胤轩帝立刻出兵。胤轩帝当时决断,调国中兵马四十万,讨伐东炎援助属国;命靖宁亲王风司冥为大军统帅,十日内筹措好一切军用率师出征。
十天时间,对于早已有所准备的靖宁亲王和北洛朝廷并不算严苛。加上胤轩二十年后军制改革,此刻的北洛便是百万人的大军也可在数日时间调集齐备。对此刻静静平躺在胤轩帝御案上的出兵奏折,风胥然和风司冥同样不觉有什么特别或是意外。只是听胤轩帝语气森森地再次复述出兵理由,风司冥内心却是一阵胜似一阵的缩紧。听他话音落下随即低头,前额在御阶上轻触一下:“皇上圣明决断。”
瞥一瞥数日来皆换着了软甲入朝见驾地年轻亲王,胤轩帝嘴角微扬,略略颔首,“这几日预备出征,钱粮兵马调集,你与传谟阁还有六部都受累了。朕听说你又是连续五日直接宿在了兵部司衙。三日后就是正式出兵的大典,空下的这两天时间么……拜过了皇后,就好好陪陪佩兰吧。”
“……是,父皇。”风司冥再次跪行一个大礼,“儿臣此行,必不令父皇、令北洛军民失望。”
微笑一下,风胥然随即两步绕过御案,亲手将他扶起。“司冥,你少年经历战场,朕原没什么担心。何况此次又有大司正做监军同去,更没有什么需要特意嘱咐。只是……死生之地,千万小心。”
听胤轩帝温和言语,风司冥心中微震,但眉目一垂,年轻清俊的面庞神情益发肃然。“父皇爱护,司冥时刻铭记在心!”
“这样便好——你先回传谟阁传了谢誉琳进来,然后就往凤仪宫你母后那里,午膳朕同你们一起用。”
“是的,父皇。”
行过礼退出澹宁宫,风司冥一转身便看见殿外恭恭敬敬候着的副相谢誉琳。见他看到自己立即上前行礼,风司冥只略略勾一下嘴角:“十八道军事的调动皇上已经准了。谢相去,约是还要再问些细处地关节。”
谢誉琳在宰相台专司军政之务。是北洛朝廷直接负责武事地最高文臣,也是主掌军事地靖王风司冥第一得力的臣属。他在景文年间便已入朝,为官三十余载;虽是文官出身,但也曾参加过大比武试兵法的比试,外放时任过地方郡县地参军参议,熟悉军务的各种关节。胤轩十八年风司冥得胜还京,朝中人事因势大动,谢誉琳由兵部侍郎升任副相。辅佐上朝廷宰相林间非处治一应军政要务。后靖王风司冥主持宁平轩执掌国中军事。作为朝中少数直接参与军务的文臣。谢誉琳联系宁平轩、宰相台与整个朝廷地周转运作,恪尽职责,才具为风司冥所重。因他久治军务,性情又极精密仔细,国中凡大规模军事动作必有其朝中统筹,协调宰相林间非以下诸臣与前方统帅将领地各种衔接工作。此刻东方烽火燃起,朝廷决意发兵。传谟阁、兵部、户部人人忙得脚不沾地。风司冥所奏对战策、大军启动地一切
务,中间无数细致繁琐关节,胤轩帝动问自然是谢誉禀明。此刻听风司冥一句,他心中已然有数,躬身敛衣行过一礼,这才挺起身稳步走向澹宁宫。
看年近六旬的老臣腰板笔直,步履异常从容,风司冥不由微微笑一笑。但目光一转.直向自己而来。年轻亲王顿时正容。和苏略一欠身:“靖王殿下,陛下旨意,让殿下代圣驾将此奉到祈年殿。”
“臣遵旨。”低头接过托盘。但见托盘上覆盖的明黄织锦上鹰翼狮身庄严神武的圣兽图像,风司冥心中不觉微震。抬头看向和苏,却见沉静年长的宫人面带微笑,素来恭敬谨慎的目光透露出淡淡亲切的鼓励。年轻亲王低垂下眼,托着托盘稍稍后退一步,向着面前澹宁宫方向躬身施礼,随后转身朝祈年殿方向走去。
祈年殿、凤仪宫、宁平轩,随后赶到承安京西郊奚山校场,几处走过一遍,风司冥回到自己靖宁王府门前已是星月满天。
待王府小厮拉住了缰绳后翻身下马,风司冥随手将马鞭丢给赶上来伺候地马夫,一边已经向恭候在府门前的总管连胜说道:“今晚到明日整天,叫苏清挡了所有来客。宗亲一概推到明日午时以后。”
“是,王爷!”连胜欠个身,口中答得干脆响亮。他是靖宁王府建府以来第三名总管,也是唯一一名不从内廷侍奉选择,而是直接自胤轩帝二十八名御前侍卫总管里面挑出的总管。见他听命之后立刻便向下人吩咐并派人传讯长史苏清,风司冥点一点头,随即快步向内府走去。
风司冥走到分隔内外府的垂花门,风司冥的贴身侍卫水涵已经在门下侍立多时。见风司冥甫一踏入内府便解开了外袍露出内里一重铁甲,水涵立刻道:“热水已经备下。王妃让收拾了一些点心小时,殿下是先点一点饥还是马上沐浴?”风司冥十六受封亲王,大婚之后朝中多已习惯当面称呼“王爷”,只有冥王军中一批相随日久的将领和水涵这几个自幼在秋肃殿贴身服侍的宫人才没有特意改口。听到不出意外的“沐浴”两个字,水涵一边接过风司冥外袍一边伸手为他打起门帘,“是,这就命人将热水送来。不过殿下先喝些养胃地汤?下午王爷传令回来说今晚要与内眷们一同用膳,肚里是温着一些地好。”
风司冥略略颔首,解了甲冑后坐到座椅上,接过水涵递来的瓷碗喝了一口,这才抬起眼微笑道:“今日让刘复传话的时候没想到还去奚山校场一趟,倒是累王妃还有几位夫人久等了。”
指点小仆将战甲和外袍在架上仔细挂好,水涵方才转过来向风司冥微微欠身,“其他几位夫人倒没什么,但王妃和钟夫人都亲手为王爷做了菜肴,很花费了一番工夫。”
“是么?一会儿沐浴地时候说与我……不,不用了,王妃她两个做的,大约一眼也能认得出。”
见水涵闻言轻笑点头,风司冥不由也扬起嘴角。随即有侍从抬了浴桶进来,风司冥快速地洗了。等水涵为自己细细密密换上一身簇新的浅蓝色长袍,这才又向贴身侍卫笑道:“不过是一场家常地小宴,收拾得这么严肃整齐,倒也不怕吓着了几位夫人。”
水涵闻言笑了一笑,随即敛了眉眼退后一步立着,才开口轻声道:“冥王声威赫赫,殿下的夫人若连这点阵仗都经受不起,也不配继续在这靖宁王府里了。”
“不配在我府里?离、郑、、惠。哪一个出去了都必然开启一场麻烦。水涵你是嫌你家殿下在这靖宁王府里面的时间还不够短么?”风司冥轻笑摇头。对水涵偶然的“放肆”言语倒是毫无介意,“再说,她们也多是被父兄当了亲善北洛的工具,小小年纪便被迫离家;身处异国他乡,做人婢妾看人脸色,小心翼翼也是情理之中的么。我虽在府里的时间不长,也知道王妃平日为了安抚她们用了多少心思。她们这一年能见着我的也就这么几面。若再被水涵你这么一说,不是让王妃地心血都白费了?”
“王妃待人素来极好,她们倒算安分。只是钟夫人面上冷些,却是有人私下十分地不敬,只当着王妃统掌着府内顾不过来……想是到底来自边疆小国,京城水土虽然养人,气度规矩却是一时改不过来。”
难得听水涵出语尖刻,风司冥顿时停住脚步。沉默片刻。轻轻冷笑一声:“边疆小国是么?水涵。”
“殿下?”
“你今晚就到内府账房。姬地月钱革去一半;若再不安稳,从六品夫人降到从七品——检点后宫,肃正礼仪法规。也是你这个五品尚仪份内的责职吧?”
“奴婢遵命,殿下。”
风司冥点一点头,负起手,抬头凝视夜空星斗:“水涵。”
“是,殿下。”
“我在府中时日短少,内府之事份属王妃,也不便更多插手。但你是我自幼跟在身边的人,多一双眼睛替我看着家里,就算身在万里之外也会感觉安心。毕竟王妃年轻,又是女子心性柔软,宫掖间许多丑恶,须得你和钟夫人两个时刻照料。不过,钟夫人名位虽是侧妃,品阶却要一点点抬升,紧要时刻或许力有不逮。”
见风司冥说到这里停住了口,一双夜一样幽黑深沉的眸子静静凝视自己,水涵喉头抖动一下,随即向年轻亲王深深低下头:“水涵定全力达成殿下旨意。”
风司冥又凝视他片刻方才点头,微微勾一勾嘴角:“是,我完全相信……时辰不早,我们步子快些,莫让王妃她们再久等了。”
“王爷对方才菜肴不满?”
接过风司冥除下的外袍,秋原佩兰轻声问道。
风司冥坐在床沿正摘下头顶金冠,闻言顿时微笑摇头,一伸手拉她在身边坐下:“王妃的手艺又精进几分,一道醉虾连宫里御厨都不及这个味道,怎么会不满?”
秋原佩兰脸上微红:“王爷说什么御厨不及,便是从御厨那里学的。上方驸马覓到地好厨子,新园子落成时宴请了父皇母后一次后被钦点了入宫。我才学了一点就……手艺生嫩着,让王爷笑话呢。”
“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尝着感觉便是如此。”风司冥微微笑着,一双黑眸凝视妻子,“但是席间佩兰却用的不多,为什么?”
被年轻亲王温柔目光凝视,秋原佩兰不由微红着脸侧转过头,“太傅医嘱,说体弱气虚,要格外注意平日的食补将养。每日规律少食多餐,若错过了每日正常的膳
,也定不能胡乱取用。今日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