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猛然意识到神思飞逸,风司冥收回心神,轻咳一声,端起桌上茶杯抿了一口这才抬头。见她脸上神情略显朦胧,风司冥心中微动。目光随即顺钟无射视线看去。看到袖口露出一截流苏穗子。年轻亲王的嘴角不自觉浮起淡淡微笑。伸手将荷包取出然后重新放好,风司冥这才道:“前些日子宁平轩太忙,点了香才不容易心浮气躁。这贴身的什物……多半是听水涵说了。所以时时加进去的吧。”
虽然没有直接提及,钟无射却非常明白他言语所指,微笑道:“王妃娘娘细致体贴,这是殿下地福气呢。”
风司冥眼中神情柔和,口中却道:“这水安息香虽然平和浅淡,但点得多了身上总会沾染些气息——又不是女子,武将薰香让人误会了岂不笑话?”
心中好笑脸上却不敢带出神色,钟无射连忙侧转了头看向窗外雨景。“殿下说笑了。堂堂冥王怎会被当成女子?再说便是男子也多有调香香地,香气端庄稳重如檀香之类便是男子最常用地品种。另外还有花叶草木类型的薰香。香一道由来已久,无论是为清心提神还是纯粹装扮,其实与性别都无挂碍。何况文人士子天生追求风雅,能使薰香与人品性情相配者最受推崇。殿下虽然出身武将,却是风流潇洒,带一点温厚安定的薰香又有什么不可呢?”
见女子转头望来,蕴含笑意的清明眼眸透出款款温柔,风司冥心中顿时一动。双肘撑住桌面,双手抱拳支在额头,年轻亲王闭上双眼,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其实他也是有随身气息的,不过不是薰香,而是茶香。”
正略略歪头凝视着他的钟无射闻言心头一跳,眉眼顿时低垂。搁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握起,脸上却漾起淡淡地微笑。“啊……青衣太傅嗜茶,天下无人不知。”
自三月三日春花朝至今不过两月,与眼前这位年轻亲王却已有众多交集;时日不长,却足以让自己对他有所了解。
身在霓裳阁,她必须依着规矩按风司冥要求弹琴唱曲,无论他其间是不是神思不属;也从不主动首先挑起话头,无论风司冥对自己说什么都只静静聆听。虽然并不完全明白他何以对自己眷顾如此,但女性天生细腻敏感的神经告诉自己,这位看似得意的年轻亲王其实心中无数苦恼,沉静淡漠外表下心事隐忧深藏。
而这一次……就算深居小院,也不会不知道靖王风司冥被解除了朝中一切职权——霓裳阁原是承安京中消息最为灵通集中之地,许妈妈和花弄影眼中的怜悯清晰得几乎没有隐藏,一向对周围众人一切心绪情形都了解把握分明的年轻亲王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十日来一反平日只品茶听曲、自己极少开口的惯例,发泄一般的滔滔不绝,更让自己知晓了太多这位权重位尊的年轻皇子心中地情感。
十天,那样近乎宣泄似地讲述,将碎片一点点小心拼凑起来,足以让自己了解他每一句话中深意。
——那一日一曲《幽涧泉》剖开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绝望,却也让自己在这位外表冷峻淡漠、内心其实温厚柔和的年轻亲王面前可以再不用刻意隐藏情思,而去专心思恋注定了彼此无缘之人。
从与他至亲至近之人口中,描摹出属于他地一切;从他至亲至近之人身上,寻找出继承于他的一切。一点点珍藏,一点点拼合,纵然不能真正接近,但每一天自己都能了解他更多。
何况,柳青梵嗜茶,就算暂时还不至于“天下无人不知”的地步,在这承安京中却是真正称得上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事实。
按着大陆《茶经》,第一品“云烟雾露”,第二品“银叶金针”,第三品“玉团沁雪”——这前三品每年产量不足十斤,尽属皇室头等贡品的绝顶名茶,交曳巷大司正府中,样样齐备。
但柳青梵平日最常用的,却不是这等珍贵稀罕到极致的茶叶。
绣青。
细而纤长的叶片,一股清清幽幽的竹香,产地的不同、茶叶的老嫩、采摘的时节、炒制的精工……映在杯中差别只存在于气息浓淡水色深浅,风味或者有异,但本质始终如一。茶树广布北洛各地,产量、品种皆是极丰。烹煮冲泡又不讲究手法技艺,或饮或品无所不可;无论自饮自用还是以之待客,质量、品相都属上佳。加之价廉易得,广得人们喜爱。因而绣青茶虽然“普通”得几乎随处可见,却是《茶经》列名第四的名茶。
也许较之珍惜名贵的“云烟雾露”,柳青梵……更好竹青。
也因而染了一身安心逸神的清淡气息。
如柳自韧,如竹有节,子衿青青,素香淡淡,风行天下,过而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