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妙音暗淡春消息(上)(1 / 2)

帝师传奇 柳折眉 5441 字 2019-09-13

 处北洛中央平原,四方往来通达,又有奚山、澄江前卫,地势绝佳,因是自古帝王定都之所。而京师气候稳定,四季冷暖合宜,对于家住京城的百姓又是难得的舒适安居之地。但胤轩二十年却让承安京的百姓生生体会了何谓“风云不测”:四月百年罕见的一场淫雨过去,阴霾消散后是连续半月的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竟隐隐显出从时令上看当在一月之后的盛夏光景来。

虽然阳光充沛有利于挥去久雨缠绵的湿气,但这一湿一曝反差强烈到底不是丰年好景的气象。京中熟悉物候的老人正自疑惑思忖今年天时的无常,但一入五月中旬,原该渐转炎热、承接六月、七月夏日暑气的天气却一改月初热烈: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两日,中间日头时不时探出,和风细雨的倒像是最让诗人文士溢美赞唱的明媚春光再次回归京都。

不过天气虽然有些反常,却奇异地符合了这一轮的作物生长:京畿附近农人收了这一季初熟的谷物,为了补偿淫雨造成的损失大多趁着天晴赶播了一茬由教宗神殿分派下来的良种。这随后而来的日光雨水恰是配合得天衣无缝,种子出苗既快,根茎又壮,乡间四望到处一片青绿油油。经验老到的农人一边惊叹良种难得,同时更从眼前田亩间的旺盛长势隐隐看出秋后仓满縻足的愉悦景象来。因是太阿神宫与最高神殿一齐赐下的种子,乡民纷纷入城朝拜谢恩。带得这农情地喜悦把京城也被染得一派喜意盈盈。聚居国都的文人士子响应民意酬唱新声,时节反常、物候有异的承安京倒显出比往年更欢愉、更繁华也更自信的景象来。就连傍晚雨水乍降,如牛毛般细密的雨丝也似乎没有春雨那种纠缠百结、令人倦懒忧郁的感觉,而是清新湿润消热涤尘,落在脸上身上让人只觉凉爽洁净。

站在窗边沉吟片刻,钟无射伸手将糊着细纱的细竹帘卷起。

淡淡的雨水湿汽扑面而来,顿时冲淡了屋中水安息香细细甜甜地气息。同时一股草木清香随着清风溜入,在房间里稍一流转。清爽开阔地感觉顷刻间便取代了室内原有地沉稳幽静。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长长呼吸。将这般清新滋味长久留驻心肺。

看一眼庭院中被细雨浸润显出一片勃勃生机的绿色,女子秀致的眉眼微微低垂,随即伸手取过窗前长方条案上茶盘里茶壶,满满斟了一杯,这才细步走到房间正中,递与一手支额安坐桌边的年轻男子。

抬起眼,夜一般幽黑深沉的双眸静静凝视秀雅安娴的女子。风司冥不去接她手上茶杯,只口中轻轻笑道:“端茶送客,无射终于要赶我走了么?”

看一眼已经在霓裳阁自己的小院呆了整整十日,一反往常只品茶听曲地习惯、每日谈天说地不休的年轻亲王,钟无射心中暗叹一口气,脸上却是笑容温婉。“这里是霓裳阁,开门待客的地方,哪里有赶客人走的道理?只是解渴的一杯水罢了。”微微一笑随即垂下眉眼。“殿下。请用茶。”

极快地瞥一眼搁在自己手边的茶壶茶杯,风司冥顿时会意,嘴角微扬。伸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好茶。”

“解渴的茶水,殿下不嫌粗涩就好。”顺着年轻亲王看一眼桌上已经空了的茶杯,钟无射也是扬唇微笑,略略欠一欠身,“是无射慢待了殿下,这就让聆音送过‘银叶金针’来。”

见她便要呼唤使女,风司冥伸手阻止,同时摇头道:“不用——这就很好。”顿一顿,像是在回味口中残余地茶香滋味,“是竹青吧?”

钟无射点一点头:“是地,殿下。”

“‘银叶金针’虽好,但说到解渴之用,倒未必如竹青这般清爽适口了。”见钟无射又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风司冥不由微笑颔首,“这院子花木繁茂,又种了不少青竹,配上‘竹青’茶倒是正好。其实我也不特别嗜爱那‘银叶金针’,有时不过为解渴喝一口,偏偏就要有那许多讲究,麻烦步骤——以后便只喝竹青好了,无射也省些心思。”

见钟无射微微笑一笑点头表示知晓,嘴里却没有应承答话,风司冥略略一怔随即明白:霓裳阁是供人享受之所,煮茶品茗这般工序繁杂规矩讲究的技艺原是阁中侍人待客的本分。虽然自己可以要求对方简化程序,但钟无射却依然要受阁中规矩地约束,就算自己并不在意,她也不能当真以草草冲泡的茶水招待客人。轻叹一声,端起手中茶杯凑到嘴边,浅浅咂一口,风司冥随即抬头凝视钟无射。“这茶味道虽然清新浅淡,却能压过其他香气,独守一味而不与庞杂气息混合,倒与无射有些相似。”

脸上笑容微微一僵,钟无射略低一低头,侧身随手拨弄一下一边几案上的青玉香炉。“殿下说绣青茶香清淡而凝,不与其他香气混合,这一说是极其妥当的。这一室雨水清汽并着草木气息,再加上竹青的茶叶香气很是相配呢。”

看她掐灭了炉中焚香,风司冥轻声笑一笑:“是了。此刻这一室空气皆是清新自然,暂时熄了焚香也好。”伸手取过精致小巧的香炉,揭了炉盖看一看内中香盒,随即取出贴身的一个荷包拈了一小块香锭放进去。“剩下的这些也还够一夜用的——等夜里起了风,闭了窗户再点起来罢。”

扫了年轻亲王手上绣工精细栩栩如生的兰草一眼,钟无射轻轻笑一下:“殿下很喜欢水安息香啊。”

一言既出话音未落,见风司冥闻言顿时抬头,眸中光华大盛。钟无射心中猛然一惊,急忙低垂了眉眼。“是无射造次,殿下恕罪。”

静静凝视女子脸色变化,沉默半晌,风司冥眼中精光才一点点收起。将手中香炉轻轻搁回桌上,年轻亲王缓缓开口:“

欢水安息香,或者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习惯用水安岁初入军营地时候。因为没有这种香味晚上都是整夜整夜地不能入眠。就算实在累极了。一觉睡着也会噩梦不断。三五岁的时候我曾因为害怕白天遭罪受苦。每日就想着天黑了可以吃饱然后睡觉。那时却是被虚幻梦境吓得不敢睡觉,只盼着天亮早早去操演训练……几年军营下来,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无所谓这些,可一回来闻到这香味,才晓得有些习惯是改不了更忘不掉的。”

见他目光幽深,神情感慨中带着几分少有的凝重,钟无射不知如何接口。只伸手将香炉移回原位。这十日来风司冥并不是第一次述说自己过往经历,却是第一次如此明确直白说出情感:威名赫赫的冥王,如何能想象一个“怕”字从他口中道出?一时屋中两人寂静相对,只听得窗外檐头滴水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