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司琪藏头露尾,处处表现懒散无能,无意朝政争夺。大智若愚明哲保身,在诸位皇子中固然是个异数,在承安京中也是别树一格。主上多年冷眼旁观默察,从未有一言点破。今次爆出军政弊案,胤轩帝当众斥责靖王引来举朝攻讦,京中人心浮动议论纷纷。靖王原领着密旨查问河工私弊,此番遭到斥责回府思过,朝中政务一解,正是放手专心行事之时。主上却在这时向胤轩帝建议起用五皇子风司琪,奉暗旨代靖王巡查河工弊案一事。虽然靖王最近留恋***,行事有违法律宫纪,惹得朝廷再加横议,但儿女私情到底只是末梢小节,胤轩帝雄才大略,绝不会因此多虑。反而因为靖王地这一番动作转移了风司磊、风司宁耳目注意,河工弊政正可趁机细察。主上素来为靖王计划谋算周密,怎么这一次却……”
“方才风司琪离开时问我到底信不信得过他。现在我倒是很想问写影一句,到底信不信得过柳青梵我?”见月写影顿时起身便要行礼,青梵笑着摆一摆手示意他重归座位。“风司冥一道论军制划区调动地奏疏,条分缕析弊端由来和相应的解决方法。奏疏之中还详细分析了改制过程可能面对的各种困难,以及改制可能会带来的种种新的问题和麻烦。这么一道奏疏呈上,风胥然是再也躲不开军队改制这块硬骨头。相比于历时最多一岁、解决了就万事大吉后顾无忧的河工弊政,其中的大小轻重……写影,你不会权衡不出吧?”
月写影微微一怔,随即道:“但军制弊政由来已久,靖王虽是无辜受累,到底还是当事之人。胤轩帝睿智精明,凡事计虑周到。不会把这件事情依然交给靖王去办吧?再说,靖王虽有大功于国,军中威望又高,但毕竟还是未满二十地年轻皇子。一旦当真处理起这些多年攒积地弊政、关系利害牵绊无数的
,这个年纪,是绝对没有办法压制住那些元老功勋之
“写影,你到底不愧是道门影阁的一阁之主。江湖朝廷原是一理,真正居于上位。老成谋事的人才能见得分明啊!”青梵叹息一声。搁下手中茶杯起身绕到月写影身前。一边感叹一边伸手拍一拍他的肩膀,恰恰阻止了月写影起身的动作。“军政改制牵扯之大,胤轩十年新政改革以来无可比拟。主事之人必然不能轻忽:军中威望不够,压不住那些武将;朝中事务不熟,调不动那些文臣。而更关键地是必须心怀大局执事公正,不能因私废公,法度原则上连一毫都不能松动;但又不能顽固死板不知变通。使得这件本意在革除弊端、有利朝廷地军国大事引起朝堂动乱,甚至动摇了国家地根基。细细察看朝中臣子,除了靖王又有谁能够担当这项重任?年轻固然是一桩极大地不利,但少了朝堂和军队之间那些牵丝绊藤地利益关系,他在朝中又素来有秉公严正之名,到时候也省了许多顾虑麻烦。”
“所以主上要将靖王从可能牵扯朝中大小官员乃至皇子宗亲的河工弊政一案中拉出来,而将这件事情给素来懒散朝政、万事不管的五皇子风司琪去做?”
“风司琪虽然故作懒散,朝中事务却是件件留心。朝中众臣都以为他不成器不知事。他也从不与朝臣官员往来。皇子之间也没有私利牵扯——这个干干净净百无顾忌的身份,又无人知晓也无人摸得清他的脾气喜好、行事习惯,才能硬生生把河工这汪死水搅活。给范筹、孙壹这些真正执政理事、为国爱民的能臣干吏一个公道清白地天地。”
月写影微微一笑:“主上计虑得是。风司琪一向以懒散示人,此番胤轩帝与主上一齐点破他真实深浅、委之重任,势必诚惶诚恐尽心竭力。暗查功成之日便是他五皇子显身之时,然而弊政查清必然得罪不少官员,甚至皇子兄弟。此后他要在朝中立足,不花费一番心思应付这些明枪暗箭是绝计不能的。以风司琪的头脑聪明,他定是谨守臣道一味孤直,方能保有全身——主上要他时时过府读书,自是有心庇佑。然而朝中军中皆知主上与靖王关系深厚,风司琪如何不投桃报李?他是良贵妃所出,与二皇子风司宁一母所生,排行居中又身怀大才,一旦有所偏倚,对朝廷局势影响必然巨大。主上不动声色,为靖王除去可能敌手而添一能手重臣。风司琪不与朝臣宗亲往来,他的所作所为不需要花费靖王半点心思照应辅助,而他各种行事带来的各种危险可能,也不需要靖王去承担任何风险……但是主上,风司琪精明又极有主张,真的会按主上计划这般行事么?”
青梵顿时轻笑起来:“写影,你心思深沉细密,处事严谨无不周详,这一重却是多虑了——风司琪虽然聪明,但也不至于能想到这一层。而退一步,就算他想到了又如何?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朝中的局势他风司琪就是看得太过分明才总扮了这一副懒散荒唐的模样招摇过市。这次被迫进入朝廷,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藏头露尾,装得什么都稀里糊涂事不关己,自然要找处身君父朝臣之间最合适地立身之法。毕竟,把这样一个打定了主意大隐于朝地皇子彻底拖进承安京是非漩涡的不是柳青梵,而是坐在擎云宫崇安大殿上的胤轩皇帝啊!风司琪是聪明人,这笔莫明其妙地大账最后该算到谁头上,他心里会不清楚?既已认栽,该怎么做就无须别人担心——他临走时故意向我点出自己跟风司宁的血亲关联,就是要跟我表白这一重心意。‘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他可是很清楚自己现在一举一动的份量哪!”
见青梵眉眼舒展,笑容怡然,显出难得的轻松之意,月写影不由也微微扬起嘴角。“五皇子此番北行,尽心用命,必然人到功成,解了多方忧患。推荐风司琪去做这一件事,实是主上知人善任。”
青梵闻言顿时眉头一挑:“写影,最近是不是跟兰卿混得太熟,连这些恭维讨好的话都说得如此顺溜?”
兰卿是府中长史,更是胤轩帝直属影部成员,两余年前被作为奴婢侍寝送到交曳巷府上。青梵免了他侍寝身份,转任他做了府中长史,两年来兢兢业业,挣下“承安二卿”的名头。那日被说破皇帝影卫身份,他感念青梵依然留用信任的恩德做事越发用心,加上同是影卫,跟月写影也越发亲近起来。听到青梵语意调笑,月写影顿时低头,一边轻笑道:“属下只是亦步亦趋,紧紧跟随主上——那日主上在御花园中对胤轩帝所说的话,写影听得清楚,心中着实钦佩主上心机气度呢。”
“写影,你……”
“主上高居庙堂,执掌朝局运转天下,凡事莫不周全于心,处处皆在计算把握,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布置精当分寸得宜。身为下属,时时在侧旁观学习因而大有提升,写影心中十分得意又十分欢欣。”说着,月写影起身一躬到底。“写影多谢主上栽培成就之恩!”
被突然而来的大礼吓了一跳,青梵不由失笑。“好了好了,赶紧起来吧!虽然明知道天下没有什么处处皆在把握的事情,但恭维话听着就是舒服啊。这一次风司琪的事情也是,其中有多少巧合,都不是我一人能够把握的。”细细想一遍,含笑的脸上渐渐露出忧色,“还有靖王那里……”
“主上不是说,靖王留恋霓裳阁,只是掩人耳目逢场作戏?”
淡淡哂笑,负手看向窗外一片浓荫,青梵缓缓开口:“少年人血气方刚,假戏……难道就不能真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