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忠魂(5-8)(2 / 2)

酒徒 26600 字 2019-09-23

没有马,眼前只有向西南翻过山丹岭,前往托尔马克才是正途。高德勇与晴儿互相搀扶着,与黑暗中蹒跚前行。与大伙儿一块向东不可能,那样做只会连累大伙。胖子的目标太明显,无论穿上什么衣服,单凭这付身材,沿途军队一眼就能认出此人是通缉令上犯下弥天大罪的阿尔斯楞,所以向西走也许还行得通,帖木儿这次倾巢东进,后路人手不足,西边诸城的防备必然会出现疏漏。而山丹岭山高林密,没有猎犬协助,追兵很难发现潜逃者的踪迹。

三天,我只需要三天,帖木儿急于东进。他没有三天的功夫来跟我耗。高德勇祈祷着,向所有能想起来的漫天神佛许愿。前面的路越来越艰难。腿上中的流弹无法取出,时间长了,每走一步都刀割一样的疼。初冬的山风下,俏晴儿的面孔也变了颜色,殷红中慢慢透出些青紫。

黎明来临。太阳追着旅人的脚步跃过头顶,然后再一次慢慢向山丹岭后坠去。傍晚十分,第一天在平静中渡过,高德勇拉着晴儿找条结了冰的山溪边坐下,根据冰面的颜色判断出水的深度,搬来几块石头,找了个颜色较深的冰面搭了个防风灶。拣来干柴,点了把火,淡淡炊烟袅袅娜娜。混迹于苍茫的暮色中。

“胖子,你怎么在冰面上升火”,晴儿蹲在火边撮着双手,满眼迷惑。当年高德勇给她聘请的男女老师教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武功,会计和媚术,可从来没人教过她在野外如何生存。

高德勇坐在一块烤热了的石头上面,屁股底下传来的温暖让腿部伤口的痛楚减轻了些。忍着疼痛,呲牙咧嘴地笑道:“你那些师父没教过你吧,别着急问,等一会,我给你变个戏法瞧瞧,保证你看了还想看!”

“吹牛”,晴儿笑着啐了一口,转过身,从贴身衣服上扯下一块绸布,包了块冰,在火上烤化,烤暖,拧得半干,用它轻轻擦去高德勇脸上的血迹。抬起嘴唇在满是风霜的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复借着绸布上剩余的水份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两把。洗去风尘,烤暖风寒,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再次出现于高德勇面前。

高德勇对着眼前这张自己熟悉到无法再熟悉的俏面楞了楞,心头又是一荡。危机四伏,不敢胡闹,俯下身子听了听冰面下的动静,笑道:“时候差不多了,瞧着,老夫的戏法开始。”说罢,用树枝将石头与火灶挪出半米,抽出软剑在冰面上划了个圈子,用剑柄轻轻一敲,一块直径尺把长的圆冰缓缓落入水中。

水下的鱼儿感受到了冰面的温度变化,本来就已经躁动不已,猛然间被风一吹,神志不清,接二连三从水中跳了出来,噼里啪啦落到冰上,用尾巴与鳍拼命敲打冰面。

俏晴儿看得一双美目几乎从眼眶中落下,站起身子,蹦蹦跳跳帮助高德勇将鱼从冰面上拾起,用树枝穿了置于火上,片刻功夫,二人已经闻到了烤熟了的鱼脂香味。

“行了,这山上溪流众多,不必多杀”,高德勇大发慈悲地用树枝盖住了冰窟窿。从靴腰中拔出贴身短刃,在冰上来回蹭了几下,擦洗干净,接过晴儿递来的烤鱼,用刀子划出内脏,又递回晴儿手里。

一日夜水米没沾,二人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顾不上缺盐少油,也顾不上斯文,你来我往,片刻功夫,风卷残云般将烤鱼吃了个干干净净。

“胖子,看不出你还会这手,跟谁学的。你的腿伤要不要紧,要不要我帮着重新包扎一下”。吃饱了饭,肚子有了暖意,晴儿的思维也活跃起来,两只眼睛在暮色中如星辰般闪亮。

“跟我老爹学的,他是小本行商。我们爷俩当年贩货,骆驼背上没有多余的地方放干粮,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找吃的,野鱼,沙鸡,跳兔全逮过,就连田鼠、青蛙也掏出来果腹。腿上不要紧,等会水烧开了,洗洗,然后洒点陈记白药就行了。”高德勇挑了块扁平的石头,用刀子磨去风化了的部分表面,勉强凑出个盘子形状,装了一盘水,架在火上。

“怪不得你长大后特别会赚钱”,晴儿佩服地称赞,双眼愈发有神。

“不是特别会,是穷怕了。那时候兵慌马乱的,多一点钱,就多一分安全。后来赚多了,就迷上了,有赚钱的机会不把握,自己就觉得自己傻,睡不着觉!”高德勇叹息着回答,想到中原才太平不过三十年,战乱又起,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难过。

“咱们已经尽力了,如果中原诸王联手抗击外敌,帖木儿根本没机会进入玉门关内,说不定整个帝国都要送给大明。那时候,人们说起英雄,必然会赞颂一下爷的名号!”心细如发的晴儿知道高德勇心思,温柔地出言安慰,尽量将话题引向别处。

“就怕大明那些王爷将军们算不过这帐来,整天想着逐鹿中原,在自己窝里争来抢去。却看不到天下之鹿有多肥。晴儿,不要光顾着靠前面,身子要来回转动着烤火,否则容易落下寒症。等我洗完了伤口,咱们马上走。”

“知道了”,俏晴儿冲着高德勇吐了吐舌头,笑着答应。跟着补充了一句,“那帮王爷不是生意人,自然不会算帐,哪里像您,这么多年生意精打细算,从来就没亏过本。”

“怎么没亏过”,高德勇长叹一声,幽幽地说道:“晴儿,和帖木儿合作这些年,明着,咱们赚了。暗里,咱们亏大了!弄不好,整个国家都给我赔了进去。”

《明》第三卷国难第七章忠魂作者:酒徒

石锅里的水慢慢开始翻滚,晴儿蹲下身子,轻手轻脚帮高德勇解开腿上包扎伤口的绷带。伤口失去了绷带的束缚,压力减弱,血又涌泉一样冒了出来。

昨夜摸着黑包扎还不觉害怕,今天见到了伤口,高德勇感到一阵头昏目眩。多年没见过血的他立刻支撑不住,脸和嘴唇瞬间变成了灰白色,连呻吟的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哎哟,轻点儿,轻点儿,疼,好疼。”

“死胖子,忍着点儿。”晴儿轻轻亲了高德勇的额头一下,像哄孩子一样表达自己的安慰。手上却不停歇,用从自己衣服上扯下的干净绸缎沾了些热水,一点一点将伤口上的血痂和污渍抹净。

陈世泰的白药确实很好用,在伤口上洒了半瓶,立刻止住了血。晴儿又在自己的衣服上扯下长长一条比较干净的绸布,轻轻的替高德勇将伤口裹好。抬头再看胖子,耷拉着脑袋,嘴里叼着个木棍,半截身子已经被冷汗湿透。

“爷,包好了,你感觉好些吗?”晴儿用衣袖替高德勇擦去头上的虚汗,心疼的问。

“啊,好了,咱们这就熄火,准备走吧。”高德勇硬撑着抬起眼皮,有气无力的回答。指挥晴儿掀开冰窟窿,准备消灭做饭的痕迹。

就在这个时候,半山腰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火铳声:“啾!”在荒无人烟的山野间往来回荡。“呼啦啦~”无数不知名字的野鸟从枝头惊起,漫天的翅膀遮住了暮色。

不好,有追兵!高德勇猛然间像换了一个人,一跃从石头上站起,顾不得伤口上传来辣的疼痛,伸腿将石锅,石灶和柴火全部踢进了冰窟窿,在晴儿的协助下七手八脚将冰窟窿掩饰好,二人挽着手跑到了一块横生的巨石后。

半山腰的火铳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密。有人在不远处交火。高德勇凭着经验判断出战场的方向就在自己脚下一里左右。从怀中掏出望远镜,透过漠漠寒林,他看到几个镖师的身影。

“是李亮!”放下自己的望远镜,晴儿惊讶的叫出了声音。“原来他一直在跟着我们。”

“帖木儿亲自来了,另一伙人是他的青衣卫队。咱们两口子面子不小。”高德勇低声回答。望远镜里,李亮带着三个镖师边打边退,慢慢远离高德勇隐藏方向。镖师们虽然身手灵活,在交火中并不占上风。帖木儿的青衣卫队俱是万里挑一的好手,况且以重击寡,片刻功夫就有两个镖师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下。

俏晴儿紧张得满脸是汗,将火铳一支支添满。摆在高德勇与自己的脚下,期待着李亮能突然开窍转向自己这边,这样高德勇和自己就可以突然袭击,杀帖木儿个措手不及。但镖师李亮偏偏听不到晴儿的小声祈祷,眼看着越跑越远。

“收起来吧,李爷不会向这边跑。他知道咱们在这里,故意暴露自己想把帖木儿引开,以命换命!”高德勇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晴儿一眼,紧盯着战场,颤抖着声音吩咐。

“那我们去救他,和帖木儿拼了!”晴儿抓起两把火铳就向山下走。

高德勇一把将晴儿揪了回来,掼在石头后,生气的骂道:“老实儿给我呆着。你上去不过多死一个。”

“那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人杀死!”晴儿从来没见过高德勇如此方式对自己说话,倔强的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睛质问。

高德勇没有回头,双眼透过望远镜紧盯着战场,仿佛解释,又好像赞叹:“死要死得值得,否则就是白死。他们是镖师,所以他们不肯弃我们而独自逃命。好,好,好汉子,讲信誉,高某这几天见识了真正的詹氏镖局,不愧氏天下第一大保险行!”

他们是镖师,没到威尼斯,他们还没履行完和咱夫妻二人的合同。所以镖师李亮要带着手下兄弟半途折回来跟在咱们身后。晴儿的内心仿佛被一股狂热的烈火充满,背上却传来阵阵风寒。带着几分肃穆,端起望远镜,学着高德勇的样子用目光向勇士致以最高的敬意。

望远镜里,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李亮与剩下的一个镖师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将火铳砸碎在石头上。帖木儿的卫队明显想捉活口,挥着马刀围拢上去,密密的人影遮住了两个镖师身体。

“呀!”一个青衣卫士立功心切,蒙古弯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力劈华山,刀锋直奔李亮肩膀。另一个卫士不吭一声,挥刀横扫李亮的大腿。显然,二人这招是配合了无数次,砍过数十人的。

镖师李亮斜踏半步,让开劈向肩膀的刀锋,利刃轻挥,将面前这个卫士的扫低了半截,带着不可置信眼神的人头飞向半空,好一会儿,那个没头的侍卫方才倒下。扫向其腿部那刀被另一个镖师半路截住,双刀碰了一下,火花四溅。没等侍卫撤招,镖师抬脚踢起一块石头,重重的砸在侍卫的耳根子后。那个偷袭的侍卫闷哼一声,一头扎到了地上。与此同时,两个镖师身形交换,李亮的战刀迎住了偷袭向另一个镖师后背的青衣侍卫。

距离太远,高德勇和晴儿看不清楚镖师的招数,也听不见死者临终的呻吟,只能听见自己的牙齿不住的打颤。泪眼模糊中,晴儿看到一个粗壮的青衣人冲上,倒下。又几个青衣人冲上,再次倒下。两个镖师宛如两头骄傲的狮子,在狼群中搏杀。

白光闪动,血花四溅。青衣人围成的战团猛然间出现了一条缺口,两个镖师背靠着背从人群中杀了出来,边战边走,浑身上下全是鲜血。不知来源于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是来源于敌人。

“砰!”火铳声响了。

两个镖师同时震了震,彼此依偎着,战神一般立在乱石中间。

天地间一片寂静。

晴儿看到帖木儿气急败坏的身影,看到青衣卫士懦弱的原地绕圈。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两个镖师高高举起的马刀,还有大地间猛然想起的一声长啸:“武——威!”

“武——威,起——程!”草原、大漠、山谷、农庄,镖师们赶着马车,高举着镖旗,穿过未知的土地。

“武——威!”粗犷的呐喊在山峦之间往来回荡。群山挺立相应,松涛呼啸相和!

“走吧,别辜负了他们。”高德勇收起望远镜和火铳,从石头上拉起已经僵住了的晴儿。

俏晴儿上牙不断碰撞着下齿,跌跌撞撞跟在高德勇身后,刚才那一幕过于壮烈,两个镖师临终前的呐喊一直回荡在她脑海力,挥之不去。

走了一会儿,高德勇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没头没脑的说道:“晴儿,你知道吗?我这辈子还做亏了一桩买卖。原本救了你,是打算养大后卖掉大赚一笔的,没想到最后却砸在了自己手上。”

“死胖子,你又在瞎说!”晴儿从激动中缓过神,生气的啐了高德勇一句。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当时我买你真的没安好心。”高德勇握紧了晴儿的手,将她拉到身边。话语温柔中带着几分凄凉。

“可最后你不是娶了我吗,并且去威尼斯只带了我一个。”晴儿看着高德勇的眼神,不安的扭头望向天空。天空中,四只猎隼往来盘旋,俯冲,拉起,拉起,俯冲。从飞行的姿势上看,就能分辨出它们是人养大的宠物。

“胖子,别抛弃我。生和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咱们走,能走多远走多远。”晴儿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恐慌,紧紧的拉着高德勇的手腕祈求。

“傻丫头,我怎么舍得。”高德勇温柔的回答了一句,拉着晴儿,敏捷的躲到了一块巨石之后。

天空中的猎隼猛然间扎了下来,翅膀在晴儿眼中慢慢放大,慢慢可以看到那漂亮的黑白相间的羽毛。

“噗”、“噗”、“噗”,高德勇一弩一个,将飞临头顶的三只猎隼射下,第四只吓得长鸣一声,借着高德勇换弩的功夫拼命拉起,高高的跃上了擦黑的夜空。

“这下我那老哥哥又要心疼半个月。”高德勇笑着嘟囔了一句,走出巨石,从三只猎隼身上拔出弩箭。“这玩意儿训练起来格外不易,整个阿里玛图城我也没看见几头,今天一下子给帖木儿毁了三个,保证比杀了他的大将还让他难受。”

晴儿被高德勇调皮的神情逗笑,温柔的走出来,帮胖子整理被寒风吹乱了的华发。夫妻二人如同一对外出探亲走到回家途中般,彼此照料这走进夜幕。天生猎隼,身后追兵,那一刻,仿佛全然与二人无关。

这一天的傍晚格外漫长,帖木儿的卫士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追上了高德勇夫妻二人。在一片不大的山林内,双方交火,高德勇的肩膀与胸口又添了两处新伤,打先锋的青衣卫士抛下了七具尸体,狼狈的退出了树林。

“大爱弥儿有令,捉活的。违令者军法论处!”树林外,一阵叽里咕噜的河中方言传进高德勇的耳朵。

“我这老哥还挺讲义气,可惜就是胆子小,不敢靠上前!”高德勇轻蔑的数落了帖木儿一句,掰弯一棵小树,将一枚点燃了的手雷挂在上面,手一松,树干弹回,借势将手雷高高抛起,落到了树林外边。

爆炸声起,伴着火光传来几声鬼哭狼嚎。

俏晴儿伏低身子,借着树木掩护靠近树林边缘,火光下,几个卫士狼狈的扶起受伤的同伴,张惶后退。

“砰”,“砰”,“砰”,没等晴儿开火,不远处射来的子弹将青衣卫士全部射翻在地上。“临阵退缩者,杀!”一个苍老却弥漫着杀气的声音从岩石后传来。

“是帖木儿,这个丧心病狂的老贼,连自己人都杀。”高德勇敏锐的判断出帖木儿就在附近,正打算用仅存的一颗手雷招呼,山石后突然出现一片青色,无数帖木儿帐下亲卫士挥动长刀扑了过来。

“手雷!”高德勇大喝一声,捡起一块石头仍出树林。几十个青衣卫士四下避让开石头的落点,齐刷刷扑倒在地上。半晌,发现没有动静,才慢慢的直起身子再次围拢成队。

“手雷!”高胖子又是一声大喝,再次丢出一块碎石。众卫士再次扑倒,发觉上当,气得哇哇大叫。呼喝着聚拢,加快前进脚步。

“手雷!”高德勇点燃手雷扔进人群。没有人再相信他,直到看见脚下的清烟,众卫士才想起躲避,哪里还来得及,爆炸声里,碎肉乱飞,呻吟哭号声不绝于耳。

“阿尔斯楞,你卑鄙!”远处巨石后,传来帖木儿生气的叱责。

高德勇长笑一声,带着嘲弄的口吻回答道:“我本来就是卑鄙下流的大奸商,难道你才知道么?不过,你手下这帮精锐之士实在不怎么样,阅兵时架势拉得十足,实战中,百十号人对付我几个手下却当面拿不下来,还得靠背后开黑枪。就这点儿本事,怎么和震北军抗衡!老哥哥,我看你还是回撒玛尔罕去算了,别到东方丢人现眼!”

说完,给晴儿打个手势,示意其继续与帖木儿斗嘴。高德勇自己却手脚不停,利用弩箭和死尸的衣服、腰带等可用物资在树林中做下木钉、套子等各种捕捉野兽的机关。

岩石后指挥作战的帖木儿被高德勇数落得面红耳赤,气急败坏的说道:“阿尔斯楞,你这个蒙奸。老子的士兵怎样不用你管。他大明自相残杀,等本大爱弥儿到了,震北军早就被他们自己收拾干净了。倒是你,积攒了一辈子的钱财到时候全要没收,一个铜子儿我也不给你留下。”

“大爱弥儿说得好轻巧,你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部队真进得了玉门关吗?我听人家说过,为将者,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你带了数百个武士抓我们夫妻二人,还不敢露出头来让我们看见,就这点儿胆量怎么和大明那些将军斗。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俏晴儿利齿如刀,刀刀戳向帖木儿的脸皮。

帖木儿果然受不了这份激,从远方的岩石后腾得一下闪了出来。还没等他说话,晴儿抬手就是一枪。

“砰”火铳声响,一个忠心的侍卫及时挡在帖木儿身前,替他挡住了这颗要命的子弹。高山大河间的万王之王,群星庇护之主帖木儿吓得一个翻滚,抱着手下的尸体当盾牌躲回了岩石后。喘息稍定,立刻没有半点儿风度的回骂:“伶牙俐齿的小女奴,你和阿尔斯楞一样卑鄙。等抓到了你,看老夫如何拔光你的牙。”

“老家伙,你还是小心一下自己的牙吧。整天说大话,别让风将嘴巴吹破!”晴儿扣动扳机,将剩余的两颗子弹打进冲在最前面的帖木儿亲卫的身体,弯腰抄起另一把三眼火铳。趁二人对话时偷偷向前冲的卫士吓得呆在原地,不知道是否该继续前进,执行生擒对手的指令,还是换一种公平一些的作战方式。

“阿尔斯楞,你为什么不吭声。是受伤了吗?赶快出来,我饶恕你一切罪责,找最好的医生给你治伤,并且还将阿里玛图封给你。你一个蒙古人,为他们汉人卖什么命?”帖木儿见天色渐渐发黑,今晚生擒高德勇的计划随时可能泡汤,换了种方式,和气的说道。声音慈祥得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谢谢了,我是蒙古人还是汉人你不用管。但只要我活着,就不能由着你到我家里去折腾。”高德勇消耗光了手中所有能做圈套的材料,捂住胸口站起身来回答。他的皮袍子已经被伤口流出的鲜血润透,黑漆漆的貂毛打着卷贴在皮革上。

“你这是何苦,谁领你的情。我们兄弟俩多年的交情,难道比不上那些不相干的贱民么?出来吧,我既往不咎,并且打下大明后,将苏州封给你,做你和你老婆的威尼斯。”帖木儿从高德勇的回话利听出了喘息声,知道胖子的确已经受伤,故作大方的许下诺言。

“谢谢老哥了,”高德勇的回答充满嘲弄,“抢了我的家,然后再将一件家具赏给我。老的你可真大方,不愧是群星照耀之主。咱们将你的帝国分了,然后我再将撒玛尔罕赏给你,你看如何?”

“阿尔斯楞,你别不知道好歹。你今晚能跑得出去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你那年轻漂亮的妻子想想后路。你是个商人,孰轻孰重,这点帐应该算得清楚。别犯糊涂,现在出来向我请罪还来得及。我在真主面前发誓,如果你归顺我,我把应天、扬州、苏州、松江四府膏腴之地全封给你做领地,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看中的是你的才学,大明朝三代帝王,哪个如我这般真心待你!”

回答帖木儿的是一片沉默。众青衣侍卫心头一阵狂喜,终于不用和这些疯狂的家伙拼命了。如果里边这个胖子和刚才他那几个手下一样厉害,大爱弥儿又非要生擒他,不知还得搭上多少条人命。正高兴的时候,听到树林里传来一声轻蔑的笑声,一个骄傲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朵:“我是商人,不假。但我大明商人什么都卖,就是不卖自己的祖国!”

“给我上,抓住他,我看他身上能受得了我几道刑罚。”帖木儿恼羞成怒,大声驱赶卫士上前送死。众卫士硬着头皮冲向树林,不时有人被树林中射出的冷枪打倒。高德勇与晴儿枪法极准,几乎是枪枪夺命。

“冲!谁抓到此人,大爱弥儿有令,阿里玛图就是他的,外赏一万个金币,那个女的也赏给他做奴隶!”帖木儿身边的一个将领跳出来,挥着马刀报出赏格。

青衣卫士听到此言,精神大振,不顾一切的冲进了树林。迎接他们的是木签、弩机、木排与夺命的套索。几个侍卫不小心着道,林中传出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号。

“点火把,点火把,小心脚下!”有聪明者大声提醒。手忙脚乱的青衣侍卫点燃火把照亮前路,没等高兴起来,砰砰几声火铳响,几个高举火把的士兵被冷枪打爆了脑袋。

“妈呀!”侍卫们大叫连连,扔下火把退出树林。这仗没法打,林中暗处好像有无数机关,不点火把,无法识别出机关位置。点燃火把,就等于给人家提供了开枪的靶子,刚好让人家枪枪爆头。偏偏自己这边还不能还击,打死了对手,帖木儿要砍大家脑袋。

趁着混乱,晴儿半拖半扛着高德勇向树林后边溜,天已经黑了下来,被吓破了胆子的侍卫一时半刻威逼敢再冲入树林。如果能借着 夜色 的掩护翻越山岭,就又能甩开帖木儿一程。胖子说过,帖木儿没三天时间和他耗。今天是第二天,胖子,你一定要挺住。

高德勇肥大的头颅垂在晴儿肩膀上,双腿勉强向前挪动,每走一步,仿佛都耗尽了全身力气。听着耳边越来越沉重的呼吸,感受到肩膀上湿漉漉的血流,晴儿的心在绝望中挣扎。高德勇不是个好人,从认识他到现在晴儿一直这么认为,但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男人,他的肩膀可以给自己心爱的人支撑起一片天空。这种人平时嬉皮笑脸,为了谋求利益不择手段。但疾风出来时,却能挺立起来,用生命捍卫做人的尊严。

“晴儿,天黑了吗?”走出一里后,肩膀上那个大脑袋终于发出了一丝动静。

“天全黑了,他们看不见咱们。”晴儿心头传来一阵狂喜,眼泪不听话的掉了出来。

“天黑了,我说我怎么看不见东西了呢。”高德勇喃喃自语,仿佛要说些什么,但言语中已经失去了逻辑,“那些陷阱支撑部落多久,帖木儿这次狠了心要抓到我,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这片树林太小,太小……”

“你放心吧,只要我活着,他们就甭想碰到你!”晴儿咬着牙回答,“你答应我去威尼斯的,死胖子,你不准半途反悔!”

“我不反悔,我从来没后悔过和你一块西行。这些日子,我很轻松,很快乐,虽然没钱赚,但比赚钱还快乐!”高德勇艰难的摇动脑袋,用肥脸擦去晴儿一侧的眼泪。“晴儿,你知道吗,我前边有九个老婆,但和你在一起时,我才知道,武侯问过我的那句哈,‘什么是真爱’,白活了一辈子,到最后我才懂。”

“死胖子,不准瞎说,留着点力气。他们追不上咱们!”晴儿哽咽着,倔强的迈动脚步。肩膀上的高德勇越来越沉,几乎全部体重都压了过来。

“绕过去,围住树林,困死他们。天亮后看他们往哪跑!”林子外,传来阵阵脚步与嘈杂。已经到了另一侧的边缘,高德勇说得对,这片树林实在太小。俏晴儿找了棵老树,将高德勇藏在树后,抓起火铳打算先去林子边缘试探动静。

“晴儿,别走!”高德勇如同一个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拉着晴儿手,有气无力的说道。

“我去探探路,马上回来。”晴儿低声安慰。猛然间看到高德勇的眼神,在黑沉沉的 夜色 里露出一片留恋的光芒,不忍心抽出手,返身抱住了胖子的身躯。

“晴儿,你听我说。他们要的是我,是我名下那些钱庄和票号,辽蒙联号的股份,还有那些伙计。咱不能给他们。给了他,即使打不下大明,他也能在大明境外兴风作浪。”高德勇说话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力气。

“咱不给,谁也不给。死胖子,你,你坚持住,坚持住。”晴儿听了胖子的话,自知不妙,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落到高德勇脸上。

“晴儿,你听我说。我不是个有骨气的人,又怕疼,又怕死……”高德勇伸出大手擦干晴儿的眼泪,艰难的解释。

“你不是,你是个男子汉,我心中最出色,最有本事的男人!”晴儿抓起高德勇的大手贴住自己的面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高德勇冰冷的双手。

高德勇艰难的笑了笑,用手指摩挲着晴儿的俏脸。这个俏脸曾经让他如此沉迷,如今虽然看不见了,仍然能感到手指处传来的温润。

“晴儿,我真的不是个硬汉子,我又怕疼,又怕死。”高德勇的话时断时续,“如果真让他们抓了,动了刑罚,我肯定熬不过。我一辈子没丢过人,你,最后时刻,你别让我丢人好吗?”

“不!”晴儿不顾外边的追兵,发出一声疯狂的长号,“死胖子,死胖子,我,我不准你死!”

林子外的士兵被这突然传出的声音吓了一跳,想冲进去,又怕是高德勇使诈,犹豫了半晌,还是停住了脚步。带队的军官赶紧跑到树林另一边,将最新情况报告给帖木儿。

“人生自古谁无死,按你们那个教义的说法,我不过是在天堂里等着你团聚。不,是在地狱里仰望天堂里的你,我这辈子,做错,做错的事实在太多了,太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救赎!”高德勇喘息着,嗓子里感觉到了生命的咸腥。

“你会得到救赎,天堂地狱,你等我,我就陪你。”俏晴儿低头,在黑暗中吻住了高德勇厚厚的唇,感受到了那里生命的温热。

“等我,胖子!”晴儿的右手微微用力,猛然将一整只翡翠簪子,从高德勇的心脏位置扎了进去。高德勇扭动了一下,如释重负般出了口气,停止了呼吸。晴儿呆坐在高德勇尸体前,默默收拾干净自己的头发,用泪水将面孔洗干净,用从贴身衣服上扯了块白绸子罩住。

“阿尔斯楞,你在哪里,我不怪你了,你出来,我接你回去治伤。伤好后,放你和你的老婆走。”不知多久,晴儿突然听到树林外传来帖木儿焦急的声音。

“阿尔斯楞死了,我杀了他。他的票号与股份现在都由我一个人掌管,如果大爱弥儿能放过我,我就将它们全部作为您的军资,并且,还有别的礼物送上。”晴儿平静的将短刀,火铳,一把把扔出树林外。用手摸了摸高德勇熟睡般的面容,挥动软剑,砍下他的脑袋。拎着那花白的头发,缓缓走出树林。

“站在原地,别动!”青衣卫士见到晴儿,立刻将帖木儿身前身后护得滴水不漏。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冲上前,夺下软剑,夺下高德勇的人头,一块送到帖木儿面前。

“搜这个女人的身,别让她找机会害大爱弥儿!”帖木儿的侍卫长大声命令。

禽兽般的侍卫不顾性别差异,抱住晴儿,从头到脚摸了个遍。

“什么都没搜到,除了几个小印章。”搜身的士兵举着晴儿与高德勇的公务印章献给了帖木儿。手指上,还带着晴儿身上淡淡的幽香。没轮到机会搜身的士兵“咕噜、咕噜”咽了几口吐沫,火把下,半身是血,白绸蒙面,衣衫破烂的佳人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帖木儿结果印章看了看,脸上焦急变成了微笑。驱动坐骑靠近晴儿,和颜悦色的问道:“阿尔斯楞的产业的确全由你掌管?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你还有什么礼物?”

“我不是汉人,也不是蒙古人。”回答他的是一双水汪汪迷离摇曳的碧眼,俏晴儿抬起头,轻轻摘下自己的面纱,露出一副绝世容颜。

“咕噜!”周围的士兵全部咽了口吐沫,美,无法形容的美,怪不得阿尔斯楞将家产全交给了她,也怪不得阿尔斯楞万里西行,只带了这一个女人。更怪不得大爱弥儿下令捉活的,一天两夜追击,死了这么多人,值得,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