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
昨夜的雾气如同美丽女子的呵气一样轻柔,低低的缠绕在树梢之间,眷恋着舍不得退去。
东方的朝阳刚刚露出半张脸,朝霞已布满天空。片刻之后,太阳跃出地平线,给漫天朝霞染上了一道金边儿。又大又红的太阳是那么的明亮,仿佛擦的耀眼的红铜。
今天是个好天气,适合厮杀的好天气。
早在太阳升起来之前,扬州城下的战斗就已经开始了。
刚刚打退一次敌人的进攻,李乙丑站在一道夯土胸墙之后,目光如铁,遥望着远方的清军旗帜。
从昨晚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合过眼,不是不想睡而是睡不着。每当他闭上双眼想要休息一下的时候,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苏子朋描述的可怕情形:扬州十日!
那扯地连天的血光让人不寒而栗,老幼妇孺,百十万具尸体在眼前反复呈现。耳边仿佛回响着无数嘈杂的哀嚎和惨叫,这个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幻觉,仿佛一把烈火,时时刻刻都在李乙丑胸中燃烧,让他很难平静下来。
因为面朝西方,身后的朝阳洒下的红光让李乙丑的身影仿佛一个虚幻的剪影,远处巍峨耸立的扬州城和近处的沟垒交相辉映,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但是战争绝对是真实而又迫切的。
不远处还燃烧着几处火堆,那是铜胎小炮的落点附近引起的大火,升腾而起的巨大眼珠直冲天际,是微微的晨风中不断扭曲变形,扩撒的越来越广!
地面上惨烈着无数断刀残枪,还没有死透的敌人在血泊中挣扎。
这些脑袋后面拖着一条发辫的清军,是这个时代的灾难。以最野蛮的姿态取代了辉煌的文明,趁着中华民族最虚弱的时候长驱直入,在杀戮和破坏中给这片大地带来了从未有过的灾祸。让煌煌中华沉浸在步步是血处处危机的绝境当中。
“呜”“呜”的牛角大号声在轻柔的晨光中响起,随着苍凉悠远的号声,一条黑线出现在视野当中。阳光下闪耀起杂乱而又短暂的闪光,那是敌人的兵器折射了太阳的光辉。
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道似乎一下子就浓厚如同有形,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李乙丑没有动。
负责瞭望的士兵大声呼喊着:“敌军已动,准备战斗!”
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喊越传越远,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的汉子们纷纷起身,紧紧握着手中的刀枪,远远望着徐徐靠近的清军。
在李乙丑后面的那道壕沟之后,还有身穿大明官服的扬州知府任民育,和他带来的一百多个扬州父老。
这些人代表扬州百姓送来了一些羊肉和槽糕,以表军民协力共御敌军的心意。
皮天盖的的清兵和凝重杀伐的战场气氛,让这些自认为胆气豪壮的百姓忍不住的打起了哆嗦,脸色变得青白不定。
清军的凶残他们仅仅只是听说过,只有亲眼目睹了一片狼藉的战场,看着洒落在地的那一片片殷红,嗅着空气中已浓的化不开的血腥味道,才能切身感受到厮杀的惨烈。
代表民众劳军的激情和血勇和眼前满山遍野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清军相比,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虽然没有说什么,却全都在往后挪动着脚步。
李乙丑根本就没有回头,却好像是感受到了身后那一百多个扬州父老的怯意,猛然一拍胸墙,大声喊道:“放炮示威!”
“轰”
随着炮口喷出的一团白色烟雾,远处的火炮落点附近沙土飞溅,烟柱顿时冲天而起。
两军对垒,如虎豹相对,气势最雄,这一炮仿佛野兽的吼叫,虽然没有任何杀伤力,却带着某种难以言表的气势和威风。
“树旗”。
黑底红十字的认字旗高达一丈六尺,树立在高高的瞭台之上,更加的显眼。
这是荡虏将军本人的认军旗,代表着李乙丑的身份。
“杀敌“的呐喊声齐齐而响,万千虎贲强兵从胸中喷薄而出的怒吼,仿佛惊涛骇浪,在半空中滚滚而过,如夏日的闷雷一般反复激荡回响。
雄壮的军威和天下第一强兵的气势,让那一百多个扬州百姓仿佛感觉到泰山之靠,顿时安定下来。
“任知府,带着你的人先下去吧。”李乙丑目视前方,依旧没有回头。
身后的扬州知府微一拱手,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道:“任某一介书生,从未见过如此雄壮之军。代大明天子牧狩扬州,无尺寸战功,唯有在此摇旗呐喊以壮声势,为我扬州健儿留守一阵,也好将我荡虏雄姿宣于扬州父老。”
连李乙丑都不想退下去,说明他根本就不怕清军会冲过来,任民育任知府虽是未曾经历过厮杀战阵的文官,见识却还是有的。只要在这里观战一阵,回去之后才好安定民心稳住扬州内部。万一若是荡虏军抵挡不住,顷刻之间扬州城就会毁于战火,身为一任知府肯定是跑不掉的,而且任民育也不想跑,所以,在前线还是在后方,并没有太大区别。
并没有看到李乙丑继续传令,就看到两杆杏黄的三角旗打了出来,任知府不知那是什么含义,但每一个荡虏勇士却心中有数,十几个传令兵往来穿梭,大声报告着:
“里(左)角炮已就绪,”
“外(右)炮角已就绪。”
“近炮已就绪。”
“步炮全部就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