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才刚刚出来几天,成文华就已经有些想家了,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又咳嗽,不知道弟弟有没有又跑出去闯祸……
所有的这些思念,让成文华紧紧的抱着那柄短刀,手指在锋锐的刃口间划过,屈指一弹,发出“铮”的一声嗡名,仿佛临别之时父亲的那一声叹息。
“真是一把好刀。”沙哑的声音如同砺石摩过粗粗的沙粒,坐在成文华旁边的一个老兵赞了一声:“小兄弟,给我看看你的这把刀。”
这个老兵好像是姓丁,叫什么名字成文华已记不大清楚了,只知道他是一名真正的披甲战兵,而且资格很老,曾经参加过定远之战,更曾在东昌血战中斩获过一个真鞑子的首级。
姓丁的老兵左半边脸几乎全都毁了,一道巨大的伤疤从眉中穿过颧骨,一直延伸到嘴角。紫红色的皮肉外翻着,因为嘴角受到牵扯的缘故,牙齿露出来一大半,显得分为狰狞可怖。
这是被利刃划破脸颊造成的伤害,虽然伤口已经愈合,却把容貌给毁了。要是伤口再深一些的话,老兵的半个脑袋就要飞掉。
好在这个老兵的年纪已经不小,根本就不在乎容貌的美丑。而且在荡虏军整个体系内部,这样的伤疤更是一种荣耀的象征,那是经历过血战在死人堆里翻滚过的印记。
身为辅兵的成文华朝着这个脸上带着巨大疤痕的老兵报以谦卑而又友善的微笑,恭恭敬敬的把父亲打造的短刀递给他。
荡虏军的辅兵不披甲也不配长柄武器,每人仅有一把尺八的匕首。和辅兵的军用制式武器比起来,成文华的这把短刀显得寒酸而又粗糙:约莫二尺四寸长短,比军用匕首长了一些,却比正式的军刀短小了很多。刀尖位置上有一个略大的弧度,以至于这把刀的重心非常靠前。看起来好像是八旗兵的重头砍刀,却又比重头砍刀的尺寸小了很多。这把刀连个最起码的护手都没有,仅仅只是在刀柄位置上为粗麻反复缠绕以方便掌握。
这种样式的武器,一看就知道是专门为成文华这种身材矮小力量不足的少年量身打造。
“你自己打的刀?”
“阿爹帮我的打的。”
脸上带着刀疤的丁老兵举着短刀呼呼虚劈了几下,意味深长的说道:“你阿爹是个用刀的高手啊。”
成文华笑了:“我阿爹是个铁匠,是打刀的高手,却从来不是用刀的高手。”
“不是用刀的高手?”丁姓老兵也笑了:“我敢拿眼珠子和你打赌,你家阿爹一定杀过人,以前是做什么的?”
成文华的面色一黯,小声说道:“流民,陕西过来的流民。”
“哦。”
仅仅只是发出一个看似毫无意义的音节,丁姓老兵就不再言语。
眼下这见鬼的世道,流民二字被赋予了太多的含义:从陕西而至扬州,颠沛流离,流民和盗贼之间,流民和流民之间,总的少不了流血冲突。甚至很多流民本身就有加入反贼的经历,为了争抢食物,为了自保,杀人见血实在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流民会和各处的盗贼厮杀,在很多时候,流民本身就是盗匪,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
阿爹确实杀过人,不仅杀过盗匪,还杀过其他流民,要不然成文华一家又怎能在辗转千里的过程中依旧完好?
为了求存,流民的迁徙绝非背井离乡的辗转那么简单,其中种种艰辛和凶险,只有流民自己最清楚。
兵荒马乱的年月,无论是杀人还是被人,都是寻常之事、。
和家人一起颠沛流离的日子让成文华毕生难忘,却又不愿意提起,连年纪幼小的他就曾经做过拦路抢劫的山贼,也曾经砍杀过其他流民,辗转来到扬州之后在渐渐安稳下来,以前的种种经历早已成为不堪回首的记忆。
“丁老哥,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老兵脸上的伤疤抖了一下,发出一阵阵难听的笑声:“以前么……我是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