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斜斜的照耀着这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
丢弃的断刀残枪随处散落,伤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拒兵壕中到处都是成片成片的血迹,今天的战斗实在太激烈了,作为乙字营的营官,周六斤三度上阵,头盔都被打掉了,鱼鳞甲的纽襻已经脱落,好像披风一样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露出里浅褐色的牛皮甲趁。根本就顾不得清理甲叶子上插满的箭矢,就气喘吁吁的跑来找李乙丑。
“乙丑兄弟,援兵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
提起援兵,大帐中的李乙丑和几个营官全都面色古怪,周六斤已经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了点什么,只是还不敢确定:“援兵到哪里了?今天傍晚之前要是再不来的话,兄弟们可就真的顶不住了。”
按照原本的预期,援兵很快就会到来,快则三日,慢则四天,济南府那边的援兵就会赶来助战。东昌城下的战斗已经打到了第八天,济南的援兵就算是爬也应该爬到了。
可惜的是,直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看到援兵的影子。
“没有援兵了,不会再有援兵了。”李乙丑慢慢的站起身来,面色无比沉重的说道:“济南府确实派出了援兵,不过现在……援兵已经回去了!”
要是济南府见死不救,还真的是冤枉了他们,因为济南那边确实派出了一支援兵,其前锋在前天晚上已经到了土河边上,距离这里不到百里之遥。东昌郡王派出去接应的人马甚至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旗号,就在路躬行路詹事欢喜之时,这支援兵却突然调头顺着原路返回了。只留下几个小卒送来了一个口信:德州方向的清军在一个昼夜之间突破了禹城济阳一线,兵锋直指大清水。
大清水那边就是济南城了,接到紧急返回的命令之后,这支援兵又折返了回去。
这个消息让周六斤彻底傻眼了,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济南府的援兵又回去了?那东平那边呢?东平的援兵到哪儿了?”
“东平的援兵去往清平方向增援济南了。”
最后一支援兵居然走上了完全相反的路线,全都奔着济南那边去了。那东昌怎么办?
从战略意义上而言,济南显然比东昌要重要的多,各路官军往济南方向汇集也无可厚非,却没有谁记起东昌这边还有一支正在拼死作战的孤军。
“我把他个老娘的,既然全都不管东昌了,咱还在这儿拼命,岂不是成了傻子?”周六斤毫不掩饰的大骂着:“撤,咱们撤吧,乙丑兄弟,咱们撤回去。”
周六斤的想法,代表了绝大多数淮扬民练的观点。
淮扬民练是大家一手一脚踢打出来的,大家的身家性命和大好前程全都压在这支队伍上了。各路援兵走的走散的走,明摆着打不赢的仗,还有什么意思?
“撤?往哪儿撤?”
虽说李乙丑是最高指挥,但这些营官全都是他昔日的兄弟,所以大家也没有真的把他当作是一言九鼎的上位者,还是把他当作昔日的兄弟,说话也毫不顾忌:“当然是往南撤了,只要咱们撤时候严密一些,鞑子不会追的。”
淮扬民练只是撤退,不是溃败,只要撤退的时候做好断后工作,只要鞑子的脑袋不是榆木做的,就绝对不会追赶。因为有一个不设防的城池摆他们面前,不去抢掠反而追上来和李乙丑拼命,那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在这个时候撤退,等于是把东昌城拱手送给清军了。
反正东昌城和大家没有什么关系,淮扬民练本就是客军,打了这么久已经对得起朝廷了。实在打不过也没有办法,只能撤退。
把东昌城“卖”给鞑子,换一个全身而退,这种话也只有周六斤这种粗鄙之人才会公然宣之于口,旁边一直都沉默不语的监军大人文秀之是万万不会讲出来的。
虽然文秀之从来没有说过任何和撤退有关的字眼儿,其实内心中还是非常赞成撤退的。不管怎么说,淮扬民练都是清流人士的队伍,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东昌城,就把唯一一支掌握在手中的能战之军断送掉,不符合清流官员的利益。
“大局如此,暂时避敌锋芒也是明智之举……”
当文秀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东昌郡王的心一下子就沉到底了。
各地是援军可以不来,连苦战多日的淮扬民练也可以抽身而走,唯一不能走的就只有东昌郡王了。
“李指……乙丑兄弟,”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天家的威严了,东昌郡王的声音在微微发抖:“反正我也是死过几次的人了,身为洪武太祖皇帝的子孙,以身殉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苦了这合城的百姓,二十多万人呐……我都不敢想城破之时的情形……”
东昌城曾在去年被鞑子洗劫过一次,不过上一次鞑子来的没有这么快,老百姓们还有机会逃亡。这一回却因为淮扬民练的到来,让老百姓们看到了守住城池的希望,所以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撤退,现在清军已经和淮扬民练鼻子对着鼻子脸对着脸打了好几天,只要李乙丑一撤,东昌的二十多万百姓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李乙丑是唯一一个知道“扬州十日”惨状的,一想到东昌要提前面临扬州的境地,就觉得头皮发麻,根本就不敢往这方面想。
下意识的摸了摸腰刀,既没有说出“于东昌共存亡”的豪言壮语,也没有下达撤退的命令,而是用非常平静的语气问道:“乙字营还有多少能战之兵?”
虽说乱世之中人命如芥,可那些都是朝夕相处的生死袍泽,短短几日就生死两隔了,怎能不让人唏嘘?想起那些战死的弟兄,周六斤的心里就好像堵了一方巨石,小声说道:“五百多一点,其中还有一百六十多是挂了花的,实在找不到顶替的人手,才支撑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