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太清又叹口气道:“还说什么绝世奇功,我一出山就被人打得狼狈不堪了。”赤神子大为奇怪,道:“董兄,你一向不肯服人?怎的这次却肯心服口服?是什么人物,能将你打得狼狈不堪?”
董太清道:“是唐晓澜的小姨子冯琳。”赤神子哼了一声,道:“又是天山派的人物?”董太清道:“黄石道人屡受挫折,心灰意冷,已决意再度回到石林苦修,从此不理世事了。我还不肯甘休,我要找寻一个人,希望能取得一本绝世的奇书。”赤神子冷笑道:“什么奇书?难道书上所载的武功,还能强得过天山派不成?”董太清道:“那也说不定。你知道在三四十年以前,天下武功最强的是什么人物?”赤神子道:“该是易兰珠、吕四娘和毒龙尊者吧?易兰珠是最老的前辈,她先去世,剩下来的就是毒龙尊者和吕四娘了。”董太清道:“我所要找寻的人就是毒龙尊者的关门弟子,那本奇书《毒龙秘笈》便在他的身上。”赤神子冷笑道:“他肯给你?”金世遗听了也是暗暗好笑,心道:“我将它抛入大海也不会给你。”
董太清哈哈笑道:“我自有法子要他给我。”赤神子意似不信,摇了摇头。董太清道:“道兄,你呢,你好似也遇到了什么不如意之事。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何不说出来让小弟替你分忧?”赤神子“哼”了一声,意态甚傲,好像是说:“我都受了挫折,你有什么本事替我分忧?”转念一想,忽然换了一副嘴脸,道:“董道兄,你想别人把师门的秘笈给你,那是痴心妄想。不如和我一道上喜马拉雅山去攀登珠穆朗玛峰吧。”董太清叫道:“珠穆朗玛峰,那岂不是天下第一高峰?”赤神子道:“对呵!就是天下第一高峰!”董太清道:“自古以来,无人能上珠峰,你想得比我更是不切实际,那是存心去送死!哈,你怎么会有这个主意?”
赤神子冷冷说道:“就是送死,也比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由人欺负的好!”董太清道:“此话怎说?”赤神子道:“你败在冯琳手中,还算值得,我却败在一个后辈手中。”董太清“谁?”赤神子道:“冰川天女!”董太清道:“好古怪的名字,我从来未听说过。”赤神子道:“现在有许多新出道的人物,他们的厉害,你哪能知道?我中了冰川天女的七枚冰魄神弹,现在元气尚未恢复。听说珠穆朗玛峰上仙花异草甚多,其中有一种仙草叫做绛珠仙草,吃了可以当得三十年功力。不瞒你说,我本来是奉命和云灵子夫妇到拉萨去监斩那龙老三的,我而今功力大损,实在无颜再在江湖上混,什么国师的封号我也不稀罕啦。我得先上珠峰去觅那仙草。有你和我同伴,总比一人冒险要好得多。”
金世遗听了暗暗好笑,心道:“原来如此,不是你不稀罕国师封号,而是你怕功力大损之后,连云灵子也比不上,国师的封号又怎会轮到你拿?”又想道:“那龙老三又是什么人?怎的清廷要聘请三个高手前往监斩?”只见那匹大骆驼越来越近,已到了沙丘前面,金世遗忽地一声怪笑,跳了出来,叫道:“你要仙草,我只要你这匹骆驼!”
那头骆驼给金世遗一按,登时不能走动,赤神子大怒喝道:“金世遗你待怎地?”金世遗大笑道:“你耳朵聋了吗?我不是对你说了,我只要这匹骆驼!”
赤神子曾和金世遗数次相斗,彼此都知道对方本领,在以前来说,赤神子的功力较高,金世遗的暗器厉害,几次相斗,都是两难取胜。而今赤神子元气未复,对金世遗本有顾忌,但转念一想:有董太清相助,以二敌一,定然可以把金世遗制服。于是在驼背上一跃而起,凌空击下,金世遗大笑道:“来得好!”铁拐一举,一招“举火燎天”,铁拐直戳赤神子小腹的“藏精穴”,赤神子硬在空中一个转身,避是避开了,可是他那一掌也打歪了,金世遗得势不饶人,接着呼呼两拐,狂风骤雨般地疾卷而来,把赤神子逼得连连后退。
董太清叫道:“大水冲到龙王庙,都是自家人,喂,喂!有话好说!”金世遗冷笑道:“谁和你是自家人?”董太清道:“你是毒龙尊者的关门弟子,我是八臂神魔的衣钵传人,怎么不是自己人?”金世遗怔了一怔,忽地冷笑道:“我师父在三十年前早已与他们分道扬镳,谁卖你这个交情?”董太清叫道:“喂,交情你可以不卖,性命你要不要?”金世遗怒道:“什么?凭你就要得了我的性命?好,你们两个齐上,我也毫不在乎。”打定主意,只要董太清一上,他就要立刻喷出毒针暗器。董太清道:“喂,你听到哪儿去了?不是我要你的性命,是你的师父害了你的性命!”金世遗道:“什么?”董太清道:“你内功的路子练得不对,终有一日要走火入魔,身经百般磨难而死,你还没有发现迹象么?”金世遗心中一凛:他怎么知道?却忽地又怪笑道:“不错,我在世间已活不了多久,你盼我死,我正要找人陪伴!”口中说话,却把铁拐中的长剑也抽了出来,左拐右剑,攻势更见凌厉,竟然是一副拼命的神气,赤神子叫道:“太清道友,和他多说什么?给他夺了骆驼,咱们如何能走出这个沙漠?”赤神子实在抵敌不住,却还要自持身份,不好明言请董太清助拳,转个弯儿,动以利害。
董太清咳了一声,站在一边,却慢条斯理地说道:“《毒龙秘笈》是你师父毕生心血之所聚,但你却不知道,他临死之前,想到了破解走火入魔的奇功妙法,来不及写入秘笈,另记在一个日常的记事本上,这本子就在我的手中。你要不要我把来给你?”董太清这是全然胡说,毒龙尊者那本日记,最重要的是记载他查勘蛇岛的海底火山的情形,其余绝大部分就是写一些琐事,及自己幽居荒岛的心情,哪有什么奇功妙法。董太清这样说其实是自己有所图谋。
金世遗心中一动,想道:“我师父绝世武功,他在晚年之时,既已觉察到自己内功所走的路子不对,或许真想到了破解之法也说不定。”略一分神,赤神子乘势反攻,把掌心的热力发挥出来,呼呼数掌,热风直袭金世遗头面,沙漠枯燥,金世遗这一日滴水未进,被热风一煽,更觉焦渴不堪,勃然大怒,拐剑一阵猛攻,将赤神子的凶焰再压下去,赤神子忙于运功自保,掌风所发出的热力登时大减。金世遗道:“好,我师父的书既在你处,你将书献出,我便可以饶你朋友一命。”董太清笑道:“恃强而取,君子不为,你先停手,咱们再好好的说。”金世遗疑心陡起,哈哈大笑道:“我走遍江湖,你敢当我是无知的稚子!我才不上你这个当!要停手也容易,先把书拿出来!”铁拐横敲,长剑直刺,痛下杀手。赤神子气喘吁吁,叫道:“太清道友,这厮不可理喻,你还和他多说作甚?”
董太清一阵踌躇,心中想道:“赤神子如今功力大减,我与他联手,也未必便胜得了金世遗,而且即算能把金世遗打死,取得那本《毒龙秘笈》,没人教我,也是无用。何况他又是冯琳心目中的女婿,我怎么惹得起他?”有这几层原因,董太清迟迟不敢动手,但见赤神子危急之极,心中又有不忍,正在迟疑,忽见金世遗一拐扫下,赤神子已是无力招架,董太清大惊失色,无暇思索,铁臂一迎,当的一声大震,铁臂脱臼飞去,金世遗腾的一脚飞起,先把赤神子踢了一个筋斗,铁剑一挥,把董太清的僧袍割开,里面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书本?
金世遗冷笑道:“哈,你敢骗我!”董太清牙关打战,讷讷说道:“不,不,真的有你师父的遗书。”金世遗道:“好,那你藏在什么地方,赶快拿来。”董太清退后两步,陪笑说道:“总怪我本事低微,无能为力,这本书叫天山派的掌门唐晓澜缴去啦。”金世遗道:“胡说!唐晓澜还用这本书?”董太清道:“你有所不知,唐晓澜的功夫固然是已经到了玄通之境,以他武林领袖的身份,当然不屑窃取别人的秘本。但他生平最忌惮的是你的师父,若然你师父的武功流传下来,日后总能胜过他天山门下,须知天山派的武功,百余年来,都被奉为至尊至圣,他既是天山派的掌门,岂肯留下后患,让你这派的武功日后胜过他?所以他定然要占有这本书,那么你虽然有《毒龙秘笈》,但无法破解那走火入魔的灾难,就必然要倚靠他。不但你要倚靠他,将来凡是学你这派武功的人,都要依靠天山派的人解救,这样,你们世世代代就要成为天山派的奴隶啦!”董太清一派胡说,却是言之成理,金世遗是一个最好高要胜的人,正自为了自己要靠天山派的人解救,而心有不甘,至死不肯求人,听了这话,怦然心动,竟自信了几成。
董太清奸笑说道:“到了别人手里,还容易讨回,到了唐晓澜手里,只怕天下再也无人能在他手中夺走!”金世遗哼了一声,心头火起,但董太清说的乃是实情,金世遗虽然狂傲,也不敢口出大言,说自己能够对付得了唐晓澜。董太清道:“不过,我倒有一个法子。”金世遗道:“什么法子?”董太清道:“唐晓澜有一个独生爱子名叫唐经天,此人武功虽然极高,但料想你还有法子可以治他,你只要乘他不防备的时候,用七枚毒针刺进他的穴道,那么他纵有天山雪莲也难解救,非要你的解药不成。嘿,嘿!到了那时,就不愁唐晓澜不和你交换了。”
三十年之前,董太清的一臂,虽说是被铁掌神弹杨仲英所折,但追究起来,却是由唐晓澜而起。董太清见金世遗精明之极,不受他骗,便索性移祸东吴,挑拨金世遗与天山派为难。
金世遗眉头一皱,心中想道:“这果然是一条毒计。但唐经天与冰川天女,在峨嵋山与金光寺之时,曾联剑救过我,我岂能对他偷下毒手?但除了此计,又有何法可以出这口闷气?”
董太清道:“你若有决心,我还有法子可以替你把唐经天骗来。”金世遗“哼”了一声,忽地朗声说道:“我岂能借助于你这样的卑鄙小人!”骤发一掌,把董太清打得跌出一丈开外,哈哈笑道:“丈夫一死无牵挂,说甚恩来说甚仇!我的事我自会理,谁要你管?哈,哈,我只要这匹骆驼!你先想法救自己的性命去吧!”骑上驼背,一路唱着江南叫化子惯唱的莲花落,径自走了。董太清爬了起来,连叫数声,金世遗头也不回,董太清又慌又急,在这沙漠之中,失了骆驼,真等如失了一半性命,只好跑回去扶起赤神子,替他裹创疗伤,商量如何走出这个沙漠。
骆驼背上,有赤神子和董太清留下的许多干粮,还有两大皮囊的清水,金世遗喝了半袋的水,吃饱干粮,骑着骆驼在沙漠上奔跑,得意之极。沙漠初春,日短夜长,转眼又是黄昏将届,但见寒风陡起,黄砂弥天,连日光也染成了一片淡黄的颜色,沙漠上只见沙飞,但闻风啸,金世遗信口所唱的“莲花落”也从轻松的小调,变成了悲怆之声。只觉得悲从中来,难以断绝!
忽然想道:“赤神子不是说过,珠穆朗玛峰上有一种仙草,可当得寻常修士的三十年功力?若然有这样灵异,只怕能医好我也说不定!只是那珠峰高出云霄,亘古以来,从未听说过有人能上。”再想道:“纵然医不好,纵然我爬不上珠峰便遭横死,但我死在世界的最高峰,也可算得是古今一
人,这死法岂不是大为快意!”一个多月来,金世遗所想的就是如何死法,才能超尘脱俗,而今想到要上珠穆朗玛峰上去死,真是妙绝千古,不禁又手舞足蹈起来。
大漠黄昏,金世遗在骆驼背上狂歌舞蹈,那骆驼受了惊吓,疾跑起来,骆驼号称沙漠之舟,果然如履平地,金世遗也不理它,任它自走,倦了便在驼背上安眠,倒是逍遥自在。如是者走了几天几夜,果然走出这大沙漠,金世遗把骆驼送给第一个见面的蒙古行商,那人无端受了这份厚礼,非常惊诧,但仍是被金世遗强他收下了。金世遗问他到喜马拉雅山之路,那个蒙古商人几乎疑心他是疯子,但受了他的厚礼,心中感激,也便详细给他说明道路,并告诉他路上的险阻。金世遗问明道路,知道这个地方已是拉萨以西,还要通过一大片草原,才有部落人家,草原上不乏水源,但干粮却不可不带,那蒙古商人投桃报李,送了一大袋肉脯给他。
草原初春,积雪未化,牧人们都还在家里过冬,金世遗独自在草原上孑然独行,心中有说不出的悲凉况味,冰川天女、唐经天、冯琳母女等影子时不时从他脑中浮起,想起这些人时,有时他觉得自己渺小不堪,有时却又觉得自己是个超乎世俗的奇男子,自尊和自卑的心理错综复杂,他非常想找一个人倾吐心曲,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肯听便成,可是草原莽莽,连野兽都还躲在洞穴里,要等待春暖雪融才出来觅食,他真是寂寞得要死了。
金世遗在草原上独行,倦了便睡,醒了便走,也不管它日起日落,清晨黄昏。一晚,他行到深夜,草原上朔风陡起,大雪纷飞,金世遗有点倦意,也觉得有些寒冷了,便在两块大岩石后面铺了一张毡子,躺下来休息,心中思潮纷乱,忽想起他一生经历。二十多年来,他都认为世人可憎可恨,但细想起来,除了自己童年那段,竟然是别人对自己的恩多,而自己对别人的情少。若说世人负我,反过来说也何尝不是我负世人?如此一想,金世遗茫然自失!好久好久,都未能入睡。
眼见斗转星移,黑夜又将消逝,忽闻得草原下有叱咤追逐之声,金世遗既是惊奇又是欢喜。惊奇的是这个时分,居然有人在荒原上追逐打斗,欢喜的是居然有生人到这草原来了。金世遗爬上岩石来看,草原白雪皑皑,金世遗目力又好,但见在里许之外的雪地上,一个老太婆正和一个胡僧拼斗,另外还有一个少年站在旁边。金世遗一瞧那老太婆的暗器打法,就认出了是唐赛花,那少年虽然瞧不清楚,也料到是她的侄儿唐端了。但见那胡僧手舞袈裟,居然施展得风雨不透,挡得住唐赛花飞蝗般的暗器,金世遗也不由得大为惊奇,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看不多久,便知道胡僧的真实武功远在唐赛花之上。距离胡僧十余丈远,有一匹马,马上的骑客似是一个军官,金世遗听得唐端大叫“龙师叔”,唐赛花又大叫“灵矫”,禁不住心头一动!
金世遗想起了那日赤神子所说的,清廷要请三大高手监斩龙老三的事,心道:“莫非这个姓龙的便是龙老三,怎么穿的却是清军军官的服饰,一点也不似个囚徒?”唐端既称他为师叔,何以他又袖手旁观?”却原来龙灵矫在福康安幕下多年,素得信任,所以在“圣旨”未来之前,虽处囚牢,却是甚获优待,连服饰也无须更换。
听那暗器嘶风之声,渐渐由密而疏,远远望去,那胡僧的袈裟有如一片红云,翻飞舞动,在雪地之上,更显得威势非凡。金世遗心头一震,看这情形,唐赛花的暗器就要打完,只怕要遭胡僧毒手。忽地想道:“这个老太婆虽然讨厌,究竟是当今有数的武学名家,让她折在胡僧之手,中原武林也失面子。”又想到以前戏弄唐赛花之事,自己一直引为快意,不知怎的,现在想来,却是感到内疚不安。
眼见情势越来越急,金世遗不假思索,突然跃出,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唐端的性命,也解开了唐赛花的袈裟覆顶之危!
金世遗巧救唐赛花姑侄的经过,唐端曾向唐经天叙述,可是后来的那场激战,唐端因为已晕倒雪地上,那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金世遗与胡僧一番恶斗,双方都是暗暗吃惊,金世遗的铁拐沉重非常,每一拐打出,都是力逾千斤,可是那胡僧展开袈裟,赛如一面大铁牌,铁拐碰着,发出“卜卜”的声响,竟似打在硬物之上一样。金世遗固然暗叫惭愧,那胡僧更是惊惶,他仗着这手功夫曾横行天竺以及阿拉伯各国,多沉重的兵器,在十招之内也会被他夺出手去,但碰着金世遗的铁拐,却只是堪堪能够敌住。
金世遗助阵,唐赛花自是大出意外,这个时候,她纵然怎样憎恨金世遗也不能不与他联手对敌。近身混战,暗器施用不着,唐赛花便用手中的一张弹弓,展开唐家世传的“金弓十八打”的招数,别看她年纪老迈,招数倒是极为精奇,弓拐联攻,登时把那胡僧逼得只有招架的份儿。
可是那胡僧狡狯非常,欺负唐赛花年老体弱,他的袈裟对金世遗是只守不攻,对唐赛花这边却是暗暗加重压力,不过半个时辰,唐赛花已气喘吁吁。
金世遗久战不下,心中想道:“如此打法,再过半个时辰,只怕这唐老太婆反而要变成累赘。单打独斗我虽不惧,但唐老太婆若然力竭晕倒,岂非还要我来照料?”想发毒针暗器,又因为不明这胡僧的来历,不愿致他于死。只听得唐赛花又叫了两声“灵矫”,那军官仍是漠然地坐在马背上,动也不动。金世遗忽地问道:“唐老太婆,那厮是你的师弟吗?”唐赛花道:“他是我父亲授业,却由我抚养成人;说是师弟,其实我当他是儿子也不为过。”金世遗冷眼看马背上的龙灵矫,只见他身躯一晃,却仍然端坐在马背上,殊无出手之意。
金世遗道:“既然如此,为何他不应你?你看,他不像是被点了穴道,难道这妖僧还真会邪法不成?”唐赛花哪知道他是受了阿修罗花的奇香所惑,兀是莫名其妙,只有再大声叫道,“灵矫,灵矫!你听见我的说话吗?还是被什么妖术所制?说不出来?”只见龙灵矫在马背上又晃了一晃,喉头咯咯作响,唐赛花大喜,想冲出去救他,胡僧的袈裟一紧,压力骤增,唐赛花的弓弦也几乎给迫得脱出手去。
金世遗忽道:“好,这龙老三忘恩负义,我替你把他抓来狠狠地打一顿。”唐赛花叫道:“不好,不好!”金世遗道:“有什么不好?你只守不攻,挡得十招,我马上回来!”铁拐一起,一招“潜龙升天”,向袈裟一挑,拐尖一偏,却戳那胡僧胁下的“云门穴”。那胡僧把袈裟风车般地一转,护着要害,反攻过来。哪知金世遗这是以进为退之计,那胡僧袈裟一展,挡住了金世遗侧面的攻击,另一面露出了空隙,金世遗突然一个筋斗翻了出去,飞身一跃,跳上马背,意欲先向龙灵矫查问原委,再作计较。
就在这时忽听得唐老太婆尖叫之声,金世遗心中一凛,难道这老太婆十招也守不住?回头一望,只见那胡僧一手扭着唐赛花的臂膊,反剪背后,一手舞动袈裟,已奔到面前,大声喝道:“赶快下马,要不然我就把这老太婆杀了!”打了半夜,才听到这胡僧出声,说的居然是一口流利的北京话。
本来以唐赛花的功力,配上她那唐家世传的“金弓十八打”的精妙招数,虽说已是筋疲力竭,但只守不攻,挡十招二十招,却尚非难事。只因她以为金世遗真是想去抓龙灵矫狠打一顿,心中惊惶,想冲出去拦阻,脚步一移,章法便乱,那胡僧何等厉害,袈裟一卷,立即将她的弓弦卷走。唐赛花无法抵御,竟然被他擒了。
金世遗投鼠忌器,突然哈哈一笑,道:“好吧,你把这老太婆放开,我让你上马逃走!”飞身一跃下马,那胡僧手指一松,正欲放人换马,金世遗忽地“呸”的一口浓痰吐了出来,痰中杂有“丝丝”之声,这胡僧也真的厉害,那样微细的音响,他居然听得出是飞针暗器。袈裟一展,浓痰吐在袈裟之上。说时迟,那时快,金世遗一拐劈下,胡僧抖起袈裟,挡了个空,只听得轰的一声大响,铁拐打在旁边的岩石上,石屑纷飞。胡僧正在奇怪金世遗这一拐何以打歪,倏然间,只见黑光一闪,袈裟刚抖,已是“卜勒”一声,被戳穿了一个破口。这正是金世遗的疑兵之计,故意打碎旁边岩石,扰他耳目,分他心神,却以极迅速的手法,抽出拐中铁剑,袈裟一被刺穿,就不能当成盾牌来使了。
金世遗大喝一声:“倒下”!一剑刺破袈裟,第二剑连环疾进,剑尖方向对准胡僧的天柱、玄机、阳白三处大穴,剑锋又倒削胡僧膝盖,真是又狠又准的杀手。哪知他快,胡僧也快,剑招方出,只听得那胡僧叫道:“好吧,你刺!”忽见唐老太婆干瘦的身躯似一株枯树突然迎着金世遗铁剑刺出的方向倒下,要不是金世遗收势得快.怕不在她身上刺几个透明的窟窿!
原来唐赛花被那胡僧将她的手臂反扭,她年老气衰,虽然胡僧放了手,她的血脉一时之间未能流畅,两臂麻痹,正想舒筋活血,闪避不及,却被那胡僧用破裂了的袈裟,绞扭成一条软鞭使用,在她腰间一缠,扯了过来,挡了金世遗那致命的一剑。
这几招交换得迅如电光石火,两边都是奇诡莫测,大出对方意外,但结果还是那胡僧占了便宜,大笑声中,只见他已跑上马背,挟持着龙灵矫飞奔而去。
金世遗气恼之极,一剑削断缠着唐老太婆的那条袈裟软带,唐老太婆忽地伸手向金世遗的“愈气穴”一点,金世遗大骇,还未来得及喝问,但闻一缕极其奇异的幽香,非兰非麝,透入鼻观,金世遗也是一个发暗器的大行家,立刻醒悟,这是胡僧所发的一种迷魂毒香,但觉心头怔忡,有些倦意,幸好被唐老大婆及时闭了他的愈气穴,毒香不能透进他的肺腑,要不然只怕已经晕倒了。金世遗暗叫一声:“惭愧。”心道:“唐家真不愧天下暗器第一家的称号,这老太婆的鼻子比我灵敏得多。”一面又在奇怪这是什么毒香,金世遗见尽天下暗器,各种能发毒香的暗器他都知道,却不曾闻过这种怪香!
金世遗心念方动,突见唐老太婆又突然伸手在他鼻上一抹,金世遗只觉精神一爽,倦意顿消,被闭了的愈气穴也自解了。只见胡僧那匹坐骑已奔出数十丈外,龙灵矫软绵绵的样子伏在胡僧的肩头,胡僧一手反臂将他拦腰抱住,一手握鞭策马飞奔。唐老婆尖声叫道:“快追!灵矫是中了他的迷魂毒香,并非不肯认我。”
胡僧所用的正是阿修罗花所炼制的奇香,最能令人心神恍惚,幸而唐赛花藏有能解各种毒香的龙涎膏,而且她和金世遗又都是内功深湛,立即醒悟,便即闭气,这才不至着了道儿。
那胡僧坐骑甚为神骏,金世遗明知追它不上,但见唐老太婆好似失了理性般飞奔追赶,心中一酸,想道:“原来这可憎的老太婆对那龙老三竟有这样的骨肉深情,可知不论何人,都不是生来冷酷寡情的。”不忍让她独追,只好随后跟上。
别看唐赛花老迈,她跑得还真快极,在十数里之内,竟是疾如奔马,不过仍是追那胡僧不上。大约追出了十数里外,那胡僧的坐骑已瞧不见了,老太婆忽然一跤摔倒在雪地上。正是:
可怜临老投荒漠,疯丐居然赤子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