踟蹰女侠 走马雪山遥
众人谈论多时,都猜不到劫狱的究是何方神圣。唐经天一夜没有好睡,思来想去,觉得此事不能一走了之,正想第二日一早再去拜会福康安,哪知福康安的人已先他而到。
福康安派来的两个人正是在保护金本巴瓶之役时,和唐经天会过面的焦春雷和游一鄂,这两人本是大内八大高手的正副头领,护送金本巴瓶到了拉萨之后,被福康安请准圣旨留了下来,襄赞军务,地位比近卫军队长罗超还高得多。
这两人在天刚拂晓的时分就到了颜家,一见唐经天和冰川天女,便恭恭敬敬地说道:“两位义士昨日到来,大帅适因小恙缠身,有失迎迓,特叫我们来向两位赔罪。”唐经天何等聪明,料想他们必是有求而来,不动声色,微笑说道:“草野匹夫,怎敢惊动大帅?何况大帅日来事务正繁,我们更不便再去打扰了。大帅跟前,请两位代为道谢,说我们心领盛情了。”焦春雷忙道:“唐大侠不是见怪我们吧?”唐经天道:“岂敢岂敢。”焦春雷道:“要是唐大侠不见怪我们,那就求唐大侠赏我们一口饭吃。”唐经天道:“焦大人言重了!”焦春雷道:“昨晚劫狱之事,唐大侠料是有所知闻的了?”唐经天道:“略有所知,云灵子他们昨晚就曾因此事来过。”焦春雷道:“我们自愧无能,被飞贼劫了重犯,连来人的相貌都瞧不清楚。唐大侠当然知道,这是圣上要的犯人,若然追不回来,府内官员,只恐个个难逃罪责,还望唐大侠指点迷津,高抬贵手。”
唐经天一听口气,知道自己偷看圣旨之事,云灵子纵不好意思说,那师爷定已禀报与福康安知道。敢情他们还猜疑自己就是飞贼,所以前倨而后恭,笑道:“看来我若不能替你们追回钦犯,连我也脱不了关系了?”焦春雷黑面透红,尴尬陪笑道:“哪儿的话,我们有一百个头颅也不敢猜疑唐大侠。只因唐大侠交游广阔,若有线索,但求指点一二。”他神色越是惶恐,那就显露他内心越是猜疑。
唐经天意欲打听劫狱的真相,不再置辩,对他们的请求,亦不置可否。焦春雷惶急之极,说道:“我与龙老三素无仇冤,我亦不忍置他死地,但求他能回来投案,我将他交给了云灵子,那我便立即辞官不干。嘿,嘿,他到了云灵子手中,那时再有意外,我也不必管啦!”这话的意思是他但求能摆脱干系,只要龙灵矫不是在他看管之下,那么再度被劫,他也绝不多理闲事,亦即是暗示唐经天将龙灵矫送回之后,可以再度劫狱。
唐经天心中好笑,淡淡说道:“昨晚劫狱之时,焦大人可在现场么?”
焦春雷黑脸透红,苦笑说道:“昨晚正是我与游兄当值。”唐经天道:“飞贼纵算轻功绝顶,但牢门深锁,他带犯人出狱,也总该听到声息呵!”焦春雷道:“岂止微闻声息,飞贼简直是闹得惊天动地地破狱而出!”唐经天大为诧异,道:“既然如此,何以还瞧不清飞贼的面貌?”焦春雷道:“昨晚三更时分,我们突听得轰隆一声大震,但见一条黑影挟着龙老三飞出,我们兄弟赶忙追上,忽觉精神恍惚,眼倦腿软,霎忽之间,飞贼就逃得无影无踪了。”唐经天道:“有这等异事?飞贼是用迷香么?”焦春雷道:“并没嗅到什么特别的香味,我们也早提防到会有人用迷香劫狱,当值的人都备有解药,就是江湖上最厉害的鸡鸣五鼓返魂也迷不倒我们。”
唐经天思疑更甚,道:“能带我们到狱中看看么?”焦春雷道:“那是求之不得!”当下立即动身,到达牢中,但见监牢都是尺许厚的青砖建成,十分坚固,牢门是一道铁门,加以巨锁,唐经天正在寻思:似此囚牢,如何可以破牢而出?转眼间到了龙灵矫的囚房,把眼一看,不觉吃了一惊,但见墙壁上好像斧凿一般凿穿了一个人形缺口,依缺口的形状看来,那人的身材相当粗大,一看就知道是用背撞墙,破壁而入的,这种武功确是骇人听闻。但最使唐经天奇异的还不是这种武功,而是昨晚当值的狱卒,在飞贼破壁而入的这一刹那,个个都觉心神恍惚,对飞贼的体态,人言人殊,有的说肥,有的说瘦,有的说高,有的说矮,竟连飞贼的身材高矮都弄得糊里糊涂!
回头一瞥,忽见冰川天女一派茫然的神态,竟然也似心神恍惚的模样,唐经天大吃一惊,道:“冰娥姐姐,你怎么啦?”冰川天女来到囚牢之后,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忽似瞿然惊醒,叫道:“赶快挑选两匹最好的骏马,咱们立即往西追去。”唐经天道:“你察觉到什么了?”冰川天女道:“你试静坐观心,默运玄功,闻一闻看。”唐经天依言运功,天山派的内功心法,最为奇妙,心中纵有千般疑虑,盘膝一坐,立刻便如止水,由虚至明。唐经天静坐一阵,但觉有一缕极淡极淡的幽香,冲入鼻观,教人有说不出的甜畅!这种香味,闻所未闻,而且要不是心无杂念,专心一注,一点也察觉不出,真是诡异绝伦。
焦春雷派人去挑选的两匹骏马,这时业已送到,唐经天一跃而起,叫道:“这是什么香味?”焦春雷等莫名其妙,道:“哪里有什么香味?”冰川天女道:“不要多问,赶快西行!”眼光中也是露出一派奇异的神情,唐经天心知有故,急与冰川天女飞马出城,那两匹马是大宛名马,跑得有如风驰电掣,日未当中,已进入了郊外莽莽的草原。
西藏地广人稀,市镇村落,多集中在拉萨以东。拉萨以西,乃是荒原和沙漠地带,往往数十里不见人家,这时虽然已是江南的暮春时节,西藏地方还是积雪遍野,唐经天和冰川天女策马奔驰,但见莽莽荒原,宛如一片琉璃世界。唐经天疑惑更甚,心道:“难道劫狱的飞贼是从漠外来的不成,要不然冰川天女为什么带我向这个方向追踪?她又凭什么知道?”
冰川天女一勒马缰,回头笑道:“你所料不差,龙灵矫被劫,只恐还要生出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唐经天与她并马同行,问道:“你怎么知道?”冰川天女道:“你不是闻到了牢狱里那奇怪的香味吗?”唐经天道:“是呀,那淡淡的幽香,非兰非菊,真是奇怪透了,我要在默运玄功之后,才察觉出来,你怎么一到狱中就闻到了?”冰川天女道:“那是因为我自小居住的冰峰之上,就有这种花香。”唐经天道:“这是什么花香?怎的如此奇特,能令人心神恍惚?”
冰川天女道:“这花叫做阿修罗花。阿修罗是梵语中魔鬼的意思。所以又名魔鬼花!”唐经天笑道:“如此怪花,确是名符其实。”冰川天女道:“这花的花香虽淡,但却能经久不散。在花开之时,人一嗅到这种香气,就像喝醉了一般,但觉心神迷乱,眼倦腿酸,魔鬼花的得名,想是由此而来,这种花只在极高极高的冰峰之上能生长,听说除了我所居住的念青唐古拉山之外,就只有喜马拉雅山的高峰之上才有。念青唐古拉山除了我们一家人外,并无其他武功特异的人隐居,所以我猜想这劫狱的飞贼,定然是从喜马拉雅山这边来的了。”喜马拉雅山在中国和尼泊尔边境,唐经天失声说道:“难道这飞贼是从国外来的?看他那破壁的功夫,那绝不是中土的武功。”冰川天女道:“我也是如此猜想,呀,若是从尼泊尔来的,只怕与我也有关联。就算不是为了龙灵矫,我也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了。”
冰川天女想起尼泊尔暴君意欲向自己迫婚之事,心中闷闷不乐,唐经天一路和她说笑解闷,走了一会,忽见雪地有一点一点的血迹,但却又没有足印,血迹渐来渐密,好似两行珠串。冰川天女叫道:“咦,这血迹是怎么来的?若是人血,除非他有踏雪无痕的功夫,但若有那样好的功夫,又怎能轻易被人打伤?”
两人急忙跟着那两行血迹追去,走不多久,唐经天叫了一声,只见雪地上有两匹僵毙了的马,马鞍被远远地抛在另一边!看来乃是经过打斗,不是突然冻死的。急忙走上去看,只见那两匹马的四个蹄子都被削去,遍寻不获,想是被积雪所覆盖了。
冰川天女奇怪之极,若然是这两匹马受伤所流的血,雪地上又何以没有马蹄的痕迹?唐经天与冰川天女下马查看,在死马的周围,忽然发觉淡淡的足印,好像并不是一个人的,其中有一对足印特别短小,唐经天叫冰川天女将弓鞋印上去,与那足印的大小也差不多,唐经天道:“这定是女人的足印!”再看一看那倒毙雪地的两匹马,忽地叫道:“这足印是唐老太婆的!”
冰川天女道:“你怎么知道?”唐经天道:“你看这两匹马比咱们的马矮小得多,但骨骼强健,能在这样的荒原奔跑,当然不是寻常的坐骑。这是川西所产的名马!”中国的名马,除了西域大宛所产的之外,就以川西所产最为著名,能耐长途奔跑。冰川天女道:“不错,唐老太婆正是从川西来的,但这儿有两匹马,还有一个人是谁呢?咦,难道昨晚劫狱的是她?这怎么会呀?”唐经天也有点怀疑劫狱的是唐老太婆了,但再想一想,唐赛花年老体衰,哪有这种破壁而入的功夫?而且狱卒们所说的飞贼体态,虽然人言人殊,但却并无一人说像女子。
冰川天女道:“而且为什么突然到这里才现足印?”唐经天道:“今日之事,怪异极多,我们还是再往前面瞧去。”跟着那些凌乱的足印再走一会,只见在雪地上隆起的一个小阜下面,又有淋洒的血迹,唐经天叫道:“那是一个人。”积雪掩盖在他的身上,只露出半边头面,两人下马急忙将积雪拨开,登时惊得呆了,原来这人正是唐赛花的侄儿唐端。只见他衣裳破裂,肩上有一个血红的掌印,冻得发紫,被指甲掐破的地方,就像刀痕一样。
唐经天道:“心头还有点暖!快拿你那专解奇寒之药的阳和丸来。”唐经天撬开唐端的牙齿,将两粒丸药和酒灌入他的口中,又以本身功力助他推血过宫,但冻僵已久,哪能即时苏醒。
冰川天女移目四看,忽地一声惊呼,叫道:“经天,你看!”只见一块岩石上有一道鲜明的拐印,石屑满地,看得出是有人在此剧斗,那铁拐印是失手打在石上的。唐经天一看之下,也是诧异之极,失声叫道:“那是金世遗的铁拐!”金世遗为何来到这儿?算来他的性命不够一月了,难道是因此而又疯狂?唐端是不是他打伤的?劫狱之事与他有否关连?这种种疑团都是难以解释!只有盼望能够将唐端救活,或者可以稍知端倪。
冰川天女叹口气道:“呀,他不去天山,反而向这边走,那岂不是背道而驰?咱们就是寻着他,也难以解救了。”唐经天黯然不语,用心替唐端推血过宫,过了好久,才听得唐端喉头咯咯作响。
唐经天道:“成啦!”西藏的长途旅客,多备有好酒在路上御寒,唐经天的马背也有一个装满马奶酒的皮袋,唐经天把酒徐徐倒入唐端口中,过了好一会子,唐端精力渐渐恢复,张开眼睛,叫道:“咦,原来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冰川天女微笑道:“暖和了一点吧?你受的只是外伤,可以放心。这位是天山掌门人唐晓澜的儿子唐经天。”唐端一派迷惘的神色,望了他们一眼,有气没力地说道:“多谢你们啦。桂姑娘,这是你第二次搭救我们了,真不知该怎样向你道谢才好。”要知唐端对冰川天女一向倾心,在川西之时,冰川天女为了保护唐老太婆,曾在他家住过几天,唐端就一直想法接近冰川天女,只因自惭形秽,始终不敢表露心事。而今见冰川天女和唐经天的亲热神态,心中虽觉惘然,却也暗暗为她欢喜。
冰川天女道:“你姑姑呢?”唐端惊道:“你没见着她吗?”冰川天女心头一震,道:“是不是金世遗又向你们寻衅了?唉,上次金世遗在你家闹事,我也很觉内疚于心。”冰川天女还以为是金世遗将他弄伤,心中惴惴不安。哪知唐端双眼一张,却急不及待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金世遗到过这?你碰到他了?”唐家姑侄,以往对金世遗恨之切骨,一提起金世遗,必然是“疯丐”“毒丐”地骂个不休,而今却直呼“金世遗”的名字,语气之中,也没有半点仇恨,冰川天女暗暗称奇,指着金世遗在岩石之上留下的拐印,道:“你瞧,这不是他使的铁拐?”
唐端惊道:“呀,打得这样激烈,但愿他能帮我姑姑打败那个胡僧!”冰川天女叫道:“什么,金世遗帮你的姑姑?胡僧又是什么人?”唐端道:“不错,要不是金世遗,我早已丧命在胡僧之手了。那胡僧就是劫走我师叔的人!”龙灵矫自幼受唐赛花收养,视同亲子,但龙灵矫的技艺则是唐赛花的父亲唐二先生所授,他年纪又比唐端大了将近二十年,是以唐端尊称他做师叔。
冰川天女越发惊奇,道:“原来劫狱的真是胡僧,你们竟在此地碰到他了,怎么一路上不见马蹄人迹?”
唐端又喝了几口马奶酒,缓缓说道:“上次你到川西,多谢你将我师叔的噩耗告知。我姑姑本想马上就去,但她到底是衰老了,中了金世遗的暗器,几乎将养半年,才得恢复如初。我们是去年中秋之后才动身的,到拉萨不过十天。”冰川天女道:“原来你们早已到了,最初我还以为是你姑姑劫的狱呢!”唐端道:“不错,我姑姑是想劫狱。她准备了许多天,探清楚了狱中的情况,预先在城门外藏好两匹川马,准备师叔一救出城,就立刻飞马逃走,我们约好了在昨晚二更时候劫狱。”
唐经天一算时间,道:“这不正是胡僧劫狱的时刻?”唐端道:“是呵!我和姑姑二更时分到了牢狱外面,还未跃上高墙,只听得里面人声嘈杂,脚步纷乱。姑姑料到必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和我躲在墙脚,不一会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胡僧,挟着一个人飞出高墙,姑姑眼利,一眼瞥去,就瞧出那是师叔,急忙叫道:灵矫、灵矫!却不听见师叔回答,姑姑急忙追赶,依照江湖的规矩,和那胡僧打话,说明大家都是来劫狱的人,问他是哪条线上的朋友?不知是那胡僧听不懂我们的话还是有意不理,竟是毫不理睬我们,一股劲地往前疾跑。这胡僧轻功卓绝,我们姑侄空手兀是追他不上。
“好在我们预先在城门外藏好两匹马,出了城门,只见那胡僧也骑上了马,龙师叔给他按在马背上。我们骑马就追,这两匹马虽然矮小,跑起路来,可比胡僧那匹高头大马要快得多,追了将近半个更次,终于在此地追上了!”
冰川天女插口问道:“为什么不见马蹄痕迹?”唐端道;“我们准备劫狱之后上马就逃,正是怕人发现马蹄痕迹,所以用厚厚的绒布包着马蹄,料那胡僧也是如此。”冰川天女这才恍然大悟。
唐端续道:“还差十来步没有追上,那胡僧突然反手一扬,好几柄飞刀一齐飞来,我姑姑是打暗器的能手,收发暗器,百不失一,当下就想施展‘千手观音收万宝’的绝技,将那胡僧的飞刀一古脑儿收去。却不料那胡僧的飞刀手法怪极,竟似知道我姑姑会接暗器似的,初初飞来之时,明是向上斜飞,削人上盘,忽然却变了贴地低飞,削马的四蹄,呀,这两匹川马,竟然就这样地葬送在胡僧之手。这也因为是在黑夜之中,我姑姑年老,目力衰退,要不然飞刀的方向虽然突变,我姑姑也不至于失手。”
唐经天暗暗好笑,心道:“唐家百多年来,都是以‘天下暗器第一家’饮誉江湖,唐赛花这次失手,不知该多难过呢!”果然听得唐端往下说道:“我姑姑勃然大怒,立即用暗器攻那胡僧,铁莲子、毒蒺藜、五雷珠、金钱镖、飞星刺,一发就是几十枚,将那胡僧打得手忙脚乱。这时那个胡僧也已跃下马背,把袈裟展开,当作盾牌,龙师叔仍然端坐马上,我们初时还以为是他中了蒙汗药,这时在月光下看清楚了,却见他两只眼睛还是张开,呆呆地望着我们。那胡僧抵挡我姑姑的暗器,已是十分吃力,若然龙师叔在背后攻他,管保可以制他死命。我姑姑便叫道:‘灵矫,快拔剑取他背后风府穴!’哪料龙师叔眼睛眨了几下,手脚颤抖,竟是一副丧魂落魄的神气,并不动手。这可把我们急坏了。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声怪笑之声,笑声未歇,人影已到跟前!”冰川天女道:“这定是金世遗来了!”
唐端道:“不错,是金世遗来了。我不知道他后来竟会帮我的姑姑,那时真是骇怕得不得了!敢情我的姑姑也是一般心思,她全靠暗器与那胡僧打了半天,暗器已用得所剩无几,那胡僧本领高强,若然暗器用完,只怕合我姑侄二人之力也斗不过他,何况又来了一个无理可喻的大仇敌金世遗。她又大声催促龙师叔,不知龙师叔是否中了邪,仍然动也不动!那一瞬间,我已打算豁出性命,想先把那胡僧打倒,然后再合抗金世遗,我当然熟知我姑姑打暗器的手法,便立刻拔出腰刀,趁着姑姑的暗器一密一疏的间歇之际,蛇行游走,希望在金世遗未曾动手攻击我们之前,我能够先把那胡僧斫倒!
“金世遗来得真快,刺耳的怪笑声还未曾消失,人已到了面前,我这时距离那胡僧大约有七八步远,只见那胡僧把袈裟一展,把六七宗暗器都激得反射回来,我姑姑正在转身应付金世遗,还真料不到那胡僧会突然反击,怪笑声中,金世遗的铁拐猛然打下,我姑姑若要招架铁拐就挡不住背后的暗器,若要转身接暗器,就挡不住金世遗的铁拐,我目睹这样危险的情形,一颗心都几乎吓得跳了出来。
“忽听得一阵繁音密响,叮叮当当之声有如急雨,那许多暗器,又都激射回去。原来金世遗那一拐扫下,却不是打我的姑姑,反而是给我的姑姑挡回了那些暗器。”
唐经天吁了口气,笑道:“金世遗的行径,真是人所难测。”唐端道:“那一瞬间,我已全神放在我姑姑的身上,料不到那胡僧真是毒辣非常,袈裟一抖,将暗器荡开,忽然向我当头罩下,我只听见金世遗大喝一声,拐影飞来,而那袈裟也像一片红云压下,我就此不省人事,直到而今。”
唐经天与冰川天女相顾骇然,问道:“那么,谁胜谁败你也不知道了?”唐端道:“我的性命还是全靠你们救回,其他的事,当然是不知道的了。呀,看这情形,他们打的非常激烈,我姑姑年纪老迈,的是令人担心。”
冰川天女安慰他道:“唐老前辈定然无事,要不然那胡僧也不会放过你了。而且,要是他们受伤,这里焉有不留下迹象之理,我看,他们定是联手追那胡僧去了。”
唐经天道:“那么我们只有继续再去追踪。”天色低沉,又落雪了,雪越积越厚,茫茫的雪地,望不到头,纵有足迹也被积雪遮掩了。三人无法,只有向着正西方直走。冰川天女一路闷闷不乐,猜想不透金世遗何以不去天山,却来到这罕见人烟的荒原。
金世遗自从在那小酒肆中逃出之后,自觉无颜再见冯琳母女,在莽莽的草原,专拣最荒僻的地方走,茫无目的地走了三天,走进了沙漠地带,迷失了方向,极目望去,杳无人家,干粮吃尽,又饥又渴。
金世遗屈指一算,自己大约还有三十来天性命,心中暗笑:迟早都是一死,埋骨荒原,化为尘砂,那也算不了什么。但转念一想,自己自负绝世武功,却饿死沙漠,如此死法,殊无光彩,心有不甘。金世遗一生好胜,自从知道自己难免一死之后,就日夕思量,要想一个超乎尘俗的死法,不愿平平淡淡地死去,没没无闻。
可是他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想找一滴水都难,何况食物?这日他又饥又渴,来到一个砂丘,砂丘上有几块中空的岩石,沙漠上的岩石比较松软,常有未风化的石钟乳,含有些水分,金世遗吸了一些石乳,略解干渴,但饥火还是难熬,于是便在岩石后面盘膝用功,静坐片刻,气透重关,精神稍振,忽听得驼铃声远远飘来。金世遗大喜,想道:骆驼号称“沙漠之舟”,有了骆驼,不愁走不出这沙漠了。但转念一想:我若抢了这旅人的骆驼,我可以多活三十多天,他岂非要困死沙漠?若在从前,金世遗定会不顾一切,但自从与冰川天女及冯琳母女等相识之后,狂傲的性情虽然未改,但对世人的憎恨已暗暗地改变了,有时他清夜自思,觉察到这种改变了的心情,连自己也莫名其妙。
驼铃自远而近,要不要抢这匹骆驼,金世遗正自踌蹰莫决,忽听得驼背上那旅人突然发出哈哈的怪笑之声,十分熟悉。金世遗瞿然一惊,偷偷张望过去,只见一匹大骆驼,还在数里之外,沙漠上无甚遮蔽,看得甚为清楚。驼背上坐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相貌都特别,一眼瞥去,就认得出来,一个是赤神子,另一个则是刚刚在几天之前,在小酒肆中和自己大打过一场的那个铁臂和尚董太清。
金世遗大喜想道:“原来是这两个混蛋,抢了他们的骆驼也不算造孽!”伏地一听,他们谈话的声音清晰可闻。只听得董太清问道:“赤神道友,我听黄石道兄说,你已受了朝廷之聘,有荣封国师之望,怎的不在京师安享荣华富贵,却到这沙漠的苦寒之地受罪,难道有什么公事要到这等地方来办?”赤神子叹了口气,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怪声怪气地答道:“咳,说来话长,我且问你,你又怎么来到这儿?你说你遁迹空门,埋名隐姓了三十多年,而今刚是二度出世。想你已练了绝世奇功,你又为何不到江湖上重振雄风?”听他们的说话,董太清与黄石道人及赤神子都是旧相识,董太清再度出山之后,第一个碰到的是黄石道人,第二个碰到的旧友就是这个赤神子,而且也是刚刚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