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霄等人在帅帐中欢庆胜利的时候,营州这边,却已经是势如水火,万分危机。靺鞨族最强盛的黑水靺鞨,与新罗串通发兵七万余人,从营州以东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靺鞨人装备简陋、粗蛮凶悍,用他的石头箭和大刀,凭着人多势众,硬是攻下了营州治下的燕州辽西县和威州威化县,直逼营州本郡的柳城县。
营州都护府里,已经是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的金梁凤,紧拧着眉头站在地图前,整张脸都愁成了一条苦瓜。左骁卫将军邵宏走进了议事厅,一声不吭的站在金梁凤身后,也不出声去打扰他。
金梁凤自己转过身来,面色愁苦的看了邵宏几眼,轻声道:“邵将军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还行,反正死不了。”
邵宏是个急性人,看金梁凤拉开了话茬儿,忍不住说道:“大人,你说,咱们就这样困守在城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辽西县和威化县都失陷了,桓子丹和周以悌带着人马也迁进了城里。这二三十万人,眼看着就都要活活饿死在城里了。那边新罗人要是再打过来,我们就真的四面被围,没有出路了。”
金梁凤默然了一阵,声音有些枯涩的说道:“靺鞨人来得太多了。七万大军,他们是想将营州一鼓夷为平地。我不得不下令固守了。营州的池城还算坚固,也有十几具火弩床助阵,要守一些日子也不会太难。只要郭知运切断了新罗人的路径,我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这么说,只能盼着幽州发兵过来救咱们了?”
邵宏郁闷的叹起气来:“真是憋闷死人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杀出城去,和靺鞨野猪拼个死活!”
“稍安勿躁。”
金粱凤沉声说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忍耐。要是我们先乱了起来,到时候就算有机会出现,也没法去把握了。”
邵宏叹了一口气:“大帅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只听说,大帅拆了浮桥、屯兵到了士护真河北岸。他这是想和契丹人决一死战哪!现在时间也过去几天了。他们的粮草也该尽了,我们营州这里又送不出粮……真是急死人了!”
金梁凤沉默不语,同样忧心如焚。前几天秦霄离开的时候,出去送粮的一批民夫,都被新罗人围追堵截了,硬是没能把粮送出去。现在秦霄那边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他当然可以想象得到。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实在不容乐观!
正在这时,议事厅里跑进来两名小校,慌忙报道:“报金大人,黑水靺鞨先锋二万余骑,已经杀到营州城东三十里开外;另外,榆关的新罗大军万余人,也正朝营州开进!”
金梁凤神色一震:“下令全军,严加戒备,准备守城战!”
邵宏一下甩掉了吊在脖子上的绷带,大声道:“大人,打开城门,跟他们干了!”
“不可以!”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娇脆却果断的声音:“邵将军,眼下我们应该听从金大人的统一安排,以守城战来消耗敌军,等待援军!”
邵宏愕然:“夫人……哦不,虎将军!”
墨衣全副披挂,神色凛然地走到金梁凤面前,一抱拳说道:“大人,下令吧!末将请缨登城督战!”
士护真河边,三架大浮桥已经搭好了,成千上万的唐军骑士,正牵着马匹有条不紊的渡河。
秦霄站在北岸河边,对身边的李为印和杜宾客说道:“行了,你们去忙吧。契丹牙帐虽然攻下了,可他们还有八个分部的余党残兵要收拾,你们也不轻松。”
杜宾客抱拳行了一礼:“大帅保重了。这一次能与大帅并肩奋战剿灭契丹,宾客这一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秦霄笑了一笑:“你呀,和张九龄,才是真正的大功臣。我只是在前面给你们作了个幌子罢了。眼下辽东的局势仍然很危急很复杂,你可别掉以轻心了。契丹这边,我们一贯的宗旨是以战谋和。现在我们已经将他们打痛了,生擒了他们两个大首领,主力部队也消灭得差不多了,应该是收盘的时候了。记着,李邵固,不要怠慢他。还有契丹的那些首领、将军,也尽量优待。现在,是时候对他们进行怀柔了,知道么?”
“牢记大帅教诲。”
杜宾客行了一礼应诺。
秦霄看向李为印,冲他点了一下头:“我答应过你的,不会随意的屠杀契丹人。我会做到的。等营州的事情平了以后,我会亲自上表,请朝廷封你为松漠都督和松漠郡王,由你来统治契丹人。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李为印表情平静地看了秦霄一阵,讷讷的吐了一句:“谁当郡王、都督,都无所谓。只要不再有战争,怎么样都行。其实我觉得,我三叔李邵固,比我更适合。”
“再说吧。”
秦霄笑了一笑,牵着马朝浮桥上走,却又想起了一些事情,回头对杜宾客说道:“杜宾客,你带的兵很不错。这五千精锐骑兵,我就都收下了,编进我亲率的虎骑师里,你不会有意见吧?”
杜宾客一愣,随即呵呵笑道:“大帅也太不厚道了吧?扔下几千名伤兵,换走我五千精锐铁骑?”
秦霄也笑,拿起马鞭敲了敲杜宾客的胸甲:“少跟我来这套。这一趟来契丹,你可是大发了。收了契丹一万多俘虏。能不能让他们效忠大唐,就看你和张九龄的本事了。我拿这么点回扣,不过分吧?呵呵!行了,不跟你说了。契丹这边的事情,是张九龄的职责所在,我也就不多插嘴了。对了,张九龄要是问起你这五千精锐骑去哪儿了,你就说我借去了就行了。”
杜宾客呵呵地笑:“估计他也不敢找大帅去讨。大帅这次伤亡比较大,我们支援一下也是应该的。”
秦霄哈哈的笑了一阵,朝他们二人挥手:“走了,回去吧。别拉着我聊天了,我还要赶时间呢!”
二人站在河边,对着秦霄遥遥拱手拜礼,直到他完全过了河。
秦霄过了河,看着北岸延绵数十里的唐军营寨,不由得感慨万千。数日前,自己带着一万虎骑来到士护真河,几经血战,盼来了奇迹。不仅是击败了李邵固大军,还将契丹彻底的打趴下了,平定契丹指日可待。眼下自己手中,仍然是一万骑兵,却是已经换了一半的人。这一次的血战,可谓是惨烈而富有戏剧性,回想起来,就像是做梦一样。
南岸,唐军集结完毕。秦霄也不必多说什么了。大家都知道此行的目地——驰援营州大本营。
秦霄跨上了马,举起凤翅镏金铛遥指南方:“目标——营州!急行军,出发!”
营州城,四门打响,如火如荼。黑水靺鞨二万先锋和新罗万余人,将营州四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开始了大攻城。
桓子丹、周以悌、邵宏和墨衣,分别督战四门。金梁凤坐镇中军指挥百姓们输送粮草、救助伤员,搬运擂木炮石。
相比之下,有些憨蠢的靺鞨人要攻得猛得多。而且他们的后部大军正在逐渐朝营州杀来,让他们底气十足。这群本来就不怕死的荒蛮战士,用他们自己编制的简陋云梯攀爬营州城门,用他们的石头箭疯狂的扫射着楼城上的战士。新罗人则明显有些奸滑的在佯攻,他们不想自己的人有太多伤亡,就想着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营州城西五里外的新罗帅帐里。新罗莫离支高文简,正有些洋洋得意的高坐在帅位上。手里把玩着一根马鞭,听手下的将军们汇报营州战况。
“黑水靺鞨二万先锋正在玩命似的攻城,后续五万大军离营州也不到三十里了。”
高文简四十多岁,方脸,三角眼,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成了一条缝。
这个时候,他就笑了,志得意满的对身边的心腹近侍说道:“只要攻下了营州,榆关以东的大唐领土,就都是新罗地了。到时候,光复高丽王朝就指日可待。靺鞨人?他们只要一些女人和财宝就可以打发了。这群土包子,呵呵!”
“大人英明!”
近侍谄媚的笑:“我们占据了榆关,就等于早就扼住了辽东的咽喉。这千里平原大好河山,迟早就该落在大人手里的!”
“哈哈!”
高文简得意忘形地笑了起来:“秦霄?什么狗屁大唐战神,说出去也不嫌恶心!我只是稍用了一点计谋,就让他左支右绌应付不来。说不定这会,他都已经阵亡在士护真河了!”
新罗众将官,一起肆声大笑起来。
营州北门城楼之上,墨衣秀眉紧颦,手里操着一副弓箭,身边放着几壶箭羽,不停的拉弓——射箭。例无虚发,一声弦响,一人翻倒下城。
靺鞨人,太狂野太粗蛮了。粗蛮到根本不知道死为何物,他们没有厚实铁甲,每个人都穿着猪皮做的衣服,手上的刀枪也很简单,弓箭的箭头也是用石头磨成的。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居然接连攻下了两城,让桓子丹和周以悌无法抵挡。
不怕死,是他们最利害的武器。
墨衣感觉,现在自己,根本不像是面对着一群人。他们,更像是一群牲口、野兽!她见识过狼群的狡诈和阴毒,并与之周旋搏击过。现在,她的心里就隐隐浮出了那种有些胆寒的恐惧——眼下的这群人,简直像极了饥饿无惧的野狼!
一根根巨大的木石砸下去,不仅砸断了靺鞨人简陋的云梯,还直接将几个人砸成了肉饼。可马上又有更多的云梯搭了上来,野蛮的靺鞨人踩着同伴的尸首,悍然朝上攻来。
“嗡!”
的一声,墨衣又射出了一箭,将一名刚刚爬到半道儿的靺鞨人从眼睛到脑后洞穿了,那人惨叫着掉了下去,摔得粉碎。但马上又有一人爬了上来,嘴里咬着一柄弯刀,神情凶悍之极。
宽愈数里的北门城墙上,靺鞨人搭上了数十条云梯,凶猛的攻城。城楼下,他们的骑兵也时时朝上放箭。偶尔有几名靺鞨人登上了城楼,但也马上被击杀了。可他们偏偏不计伤亡、不计后果的只顾攻城,没命的直往上冲。
形势不妙!
眼看着手边的擂木炮石这一些守城器械都要用得光了,弓箭更是无法阻挡这群野蛮人的攻击。火弩床?这东西就不要提了。攻城刚开始的时候,仅有的几十排火箭矢就射光了,虽然把这些野蛮人吓了一跳,但他们马上就跟没事人一样,又扑了上来。
对于愚蠢、野蛮到不怕死的人,火弩床反而失去了原本的作用与威力——心里震慑。
几个副将上来拉墨衣:“将军,请下城楼!”
墨衣奋力一甩,倔强的吼道:“胡说什么?我是大唐的将军!你有见过扔掉士兵、自己逃命的大唐将军么?”
副将们又急又惊的辩道:“可是……可是你也是大帅的夫人哪!你可不能有了什么闪失!”
墨衣杏眼圆瞪凛然道:“我现在只是辽东军游击将军!听我军令,全军拔刀,随时准备近身肉搏战!”
这些个副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只得顺从的拱手一拜:“是!”
少了擂木炮石,守城的力量明显弱了不少。靺鞨人打着呼哨尖叫,一批批的人轮流登上了城楼。
墨衣一咬牙,挺出那杆白铁银枪,飞身向前一枪刺出。将一名靺鞨人穿喉刺死,奋力一挑,将他甩了下去。
旁边的几员唐军士兵顿时惊喜的叫好:“将军好枪法!”
“嗬!”
墨衣沉声一喝,素手急扬将枪头抡了一个炫花。往旁边又刺出一枪,又一个正在登城的靺鞨人喉间鲜血飞溅,惨叫着掉下城头去了。
唐军将士顿时大喜过望。原本以为这个女将只是凭着秦霄的名头,讨了个虚职跟着混在军队里,没想到身手也是这样的了得!
阵前有勇士,大家就有了主心骨。这一下,那几个副将也心里有底了,提足了胆气来奋勇杀敌。
墨衣纤细的身躯飘闪在城头之上。宛如一朵绚丽多姿的花儿,更像是冷凛无情的死神之舞。成为了一道最亮丽的风景。
靺鞨人明显也注意到了这个头盔之下长发飘飘的女人,既惊又怒的朝她杀来。唐军将士们,则是有意识的护在她身边。
靺鞨人杀不尽绝的只顾登城,唐军的防守倒也还滴水不漏。攻上多少,杀死多少。很快,北门这边又有了金梁凤派来的救援应急队加入了战斗。
北门这边,一时间虽然险象环生,暂时倒也还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其他三门的情形,也跟这里相差不大。
金梁凤坐在议事厅的帅椅上,飞快的下着各种指令,指挥四门应战。让他庆幸的是,营州的百姓们也被成功调动起来了。精壮的民夫们,拿着锄头扁担、捡拾着阵亡将士们的兵器,也陆续投入了战斗。
若大的一个营州城,四门城墙之上,已经变成了血与火的世界,杀戮地狱。
攻防战持续了极长时间,靺鞨人好像永远也死不完一样,仍然在源源不断的攻城、攻城。守城的军民,几乎个个都要累到虚脱了。
墨衣银牙紧咬,喘着粗气仍在北门督战。手中的银枪和身上的银甲,也已经是如同浴血,看不出一丝原来的痕迹了。可是靺鞨人的攻势,却仍然没有一丝减弱的迹象。
金梁凤也上了城楼,叫几个人将墨衣拉了回来,将她扯到了身边。
“三夫人……”
金梁凤紧拧着眉头,低声说道:“事到如今,营州恐怕多半是要失陷了。虽然眼下我们仍然守得住,可是靺鞨仍有几万大军的后援要赶来。而我们的军民,已经疲惫不堪了。”
墨衣喘着粗气,拧眉看着金梁凤:“金先生,你想说什么?”
金梁凤微低下头,沉声说道:“卸下你的铠甲,换上百姓的服装吧。唯有这样,才有可能让你保住一命。我才能对大帅有个交待!”
“金梁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