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因为主要对手南十字军也是一样。自老将军欧内斯特以下，当年曾在新科夫诺城外浴血鏖战的双方勇士们，如今却大都一起步入了战神玛尔斯的神圣殿堂，得到永恒的安眠。只是剩下的人却不得安宁，仍然要无休止的厮杀下去，直到那同样一天的来临……

身旁传来一阵低沉的啜泣声，一个年轻人正跪在城头，望着那一片废墟默默流泪。凯勒尔轻轻叹一口气，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虽然身披修道士长袍，却曾是自己麾下最为得意的小队长军官——菲利尔·德斯，一个连帝国宰相都认为前途远大，甚至被推荐给帝国皇太子的年轻人，而他的崛起正是从这座小城里开始的。

当年老将军哈恩尼巴尔曾和这个年轻人共同守城，给了他许多教导。在菲利尔的心目中，那位拥有“卡奥斯之盾”称号的睿智老人是如同恩师一般的存在。老将军身后没有任何故旧亲友，乃是菲利尔以子侄身份为其操办了一切后事，此次还是特地从修士馆中请假出来，专程跟着来祭奠老将军坟墓的。

哈恩尼巴尔及龙枪骑士团全体将兵以身殉城，进攻的索菲亚军亦对其抱持着极大敬意。虽然当时时间紧迫，海因还是下令将所有战死者尸体都妥为安葬。老将本人就被埋在城头位置，他曾经屹立指挥的地方。用拆除城墙得来的砖瓦磊了一个非常巨大的石墓，上面还铭刻着海因亲自撰写的题记，向这位敌国对手致敬。

凯勒尔同菲利尔一起，恭恭敬敬的向老将坟墓行礼鞠躬，表达着一位军人后辈的敬意。当初老将活着的时候，宫廷里可没什么人愿意和他们交往，毕竟这支部队曾经极大触怒过当朝皇帝，并一度打算要将其裁撤的。不过既然人都死了，而且还是那么英勇的为国而死，朝廷也没理由再继续压制他们。应有的封号和表彰一样不少，甚至让皇太子殿下继承了军团旗帜，将龙枪骑士团的赫赫威名继续发扬下去。

在祭奠完老将军的坟墓后，凯勒尔看着夜幕中沉沉的关隘废墟，心中颇有怀旧之念，便向菲利尔建议道：

“一起进去走走吧，看看我们当初战斗过的地方。”

菲利尔早就有这种想法了，只是限于身份不好主动提出来，此时自是一口答应。只是两人走了还没几步，前面却有一名士兵拦路劝阻：

“两位将军请留步，晚上最好不要进入这片废墟。”

“嗯？为什么？”

看那士兵服色，不过是本地的守备兵，连正规军都算不上的，竟敢阻拦自己的去路？凯勒尔心中暗自不快，脸上也微微显示出几分，那士兵觉察到了，声音有些打颤，但依然坚持着劝阻：

“两位大人，不是小人大胆，实在是……这片废墟到了晚上就有点不大干净，守备官塞诺大人有严令，晚上若有人想进入一定要劝阻。”

“不大干净？什么意思？”

凯勒尔倒有些兴趣了，那士兵不敢怠慢，连忙解释：

“具体是什么小人也不清楚。只是听人说，到了晚上，就能看到附近有巡逻哨兵的影子，还有询问口令的声音。”

“那不是很正常么？”

凯勒尔大惑不解，但那士兵却连连摆手，双腿直打颤

“不不，那些巡逻兵……都是在空中飘的。”

见两人脸上都满是不信之色，那士兵赶紧又补充道：

“听人说，当初龙枪骑士团那些老头儿死得太冤枉，很多人都是在一瞬间化为粉末了，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已经死了，白天太阳下面出不来，一到了晚上，就丝丝缕缕的从石头缝里冒出来，在已经不存在的城壁上来来回回的巡逻，见人就问口令……”

那士兵手舞足蹈，说的活灵活现，却没注意到这边两人已是脸色铁青。

“你亲眼见过么？”

凯勒尔语气沉重，缓缓问道，不过那个乡巴佬士兵仍然没注意他的态度。

“没有，不过不少弟兄都这么说……”

“够了！”

凯勒尔一声断喝，神色无比威严：

“不是亲眼看见，却还四处传播——你可知道传播谣言祸乱军心是什么罪名！”

那士兵连忙跪下，脸色苍白：

“大人恕罪，这是塞诺队长的命令，如果有人夜晚进入废墟而我们没有提醒，一样要受到军纪惩罚的。”

凯勒尔哼了一声：

“什么乱七八糟的，卡奥斯国征战那么多年，牺牲将士无数，可从来没人说是死在鬼魂手上的。堂堂帝**人，居然相信这种谣言，耻辱！”

说着，他朝菲利尔招一招手：

“走，我们进去。”

菲利尔默默跟上两步，但当两人离开那哨兵身前后，他却停下了。凯勒尔回过头，只见对方脸上颇有犹豫之色。

“怎么，菲利尔，难道你也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将军，你我都是曾在修士馆中学习过，也都曾阅读过那些古代的记录卷宗，这世上有些事情，确实是超出了我们理解能力之外的。”

“……那些老兵们倘若英灵尚在，也只会继续为国效力，有什么好害怕的。如果能够再次见到哈恩尼巴尔老将军，不管他是鬼魂还是什么别的，我只会感到欣喜。”

“将军，我对于老将军的感情，您很清楚。但这里的守备队长塞诺男爵你我也都见过，他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如果这当真只是谣传，或者废墟里面没什么危险，他断不会郑重其事的用军令来阻止旁人进入，否则，岂不是自取其辱，白白招人嘲笑。”

凯勒尔犹豫了，思虑片刻之后，他挥一挥手中金色长枪：

“那我们就去把塞诺男爵请过来询问一下，再调集士兵一同进入，就算有什么恶灵作祟，想必也挡不住圣地之枪！”

菲利尔微微一笑，低下头去：

“这当然是万全之策。只是下官以为，若是平日里闲来无事，带些人进去瞧瞧，也无不可。只是当前我们有重任在身，明日一早便要出发的，在这种时候，何必多生事端。万一在那里面遇到些什么麻烦，耽误了皇太子殿下的正事……”

凯勒尔本人也是足智多谋之辈，只是先前心中愤慨，难免有些急躁了。此刻被一再提醒，终于醒悟过来，朝菲利尔点点头：

“你说得很对，这种时候不宜多生事端。今晚就罢了，待日后有空闲之时，我们再一起进去察看吧。”

“大人明鉴。”

两人回头折返营地，走到半路上时，凯勒尔忽然抬头，朝身旁的年轻人笑道：

“经过修士馆的培养，毕竟是不一样了，我记得以前你的性子可没那么沉稳。”

“下官在修士馆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了什么叫‘谨慎’。”

“呵呵，好，用兵之道，首要一条就是谨慎，只要不失败，总有胜利的机会。”

凯勒尔颇为欣慰的点点头。他一直对菲利尔相当看好，全力栽培，此刻见他终于成长起来，心中自是欣慰。大笑着拍一拍对方肩头，便转身返回营帐去了。

而在后面，菲利尔见他离开之后，却掉过头去，重新看向那黑沉沉的废墟遗迹。

“哈恩尼巴尔大人，那当真是您的英灵么？”

年轻人整一整身上的白袍，却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就大踏步朝着那废墟中走去。那值哨士兵再次上前试图拦阻，但这一次却被菲利尔坚决推开，随即，年轻人便走入废墟遗迹的阴影之中……

另一边，当凯勒尔回到自己营帐前时，尚未进去，却见帐幕中显出烛火倒影，竟然有两个人在里面。他大吃了一惊，军团长的帐篷怎能允许旁人随便进入，心想待会儿定要把值守卫兵好好处罚一番。不过眼下，还是要把帐中人先赶出去，军帐中有不少绝密公文，可不能让人偷看了。

大步上前，一把掀开帘幕，正要开口责问。可下一个瞬间，凯勒尔却是翻身跪倒——向着帐中那人影。

“夫人！竟然……竟然是您，您怎么来了？”

营帐中，一个青年女子默默站立在案桌前，全身黑衣，脸部也用黑纱遮住，虽然看不见脸面，但她身旁那个小侍女凯勒尔却是认得的——从前在帝都的时候，每次去上司家里，都是这个女孩给他开的门。

是红武士卡尔达克的遗孀，虽说现在卡尔达克已经亡故，凯勒尔担任了军团长职位，但在他心目中，这位夫人的地位却是永远不会改变。如果说当今天下最值得他尊敬的乃是皇帝和皇太子两位陛下，那排第三位的就是这位夫人了。不仅仅是他个人，整个赤龙军团上下也都是如此，故此这位夫人能够轻易出入中军大帐，而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黑衣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示意凯勒尔坐下说话，但凯勒尔却坚持要对方在中间主位上入座，而自己却必恭必挺的站在下首，就好像当初面对上官卡尔达克时一样。那女子谦让了一阵，但终于拗不过凯勒尔的坚持，只好在他指定的地方坐下了。

“夫人，您请用水。”

卡奥斯军中素来俭朴，少量配备的一些烈性酒也不可能用来招待这位客人，只好用一杯清水代替了。凯勒尔原要亲自为上官夫人倒水，不过这次却被那小侍女坚决把活儿抢了过去，而夫人也向他示意自己有话要说。于是凯勒尔立即恭敬肃立，静待对方吩咐。

“凯勒尔将军……这一次，你们是要前往索菲亚国么？”

那女子缓缓问道，凯勒尔立即挺身：

“是的，夫人，我军是前往索菲亚的卡德莱特平原上与皇太子殿下会合。”

“我听人说，你们这次去，是要和索菲亚，以及阿古利亚两国的君主会面，是么？”

“是的，由索菲亚国发出的邀请，三大国的君主王储，以及米兰公国的莉莲娜小姐，将在平原上……会猎。”

凯勒尔心下颇为诧异，这件事情虽然没有刻意封锁，但也不曾四处传播。除非是有心人特别关心，一般是不会得到消息的。

那女子却站起身来，呼吸有些急促：

“既然索菲亚和阿古利亚两国的君主都将出席，那么他们国中的大将军也都会在那里出现，是么？”

“肯定会有大将护卫，夫人您为什么要问这个？难道……”

凯勒尔脸色忽变，他大致猜到了眼前女子的想法，但却不敢置信。然而立刻，对方却自己挑明了：

“我的丈夫，是死在那两国的大将军手中，我要跟着你们一起去，找到凶手，为我的丈夫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