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历６０４年，新年的钟声刚刚敲响过不久，米兰城的大钟楼上再次响起连续不断的钟鸣声。除了新年祝贺，这座被称为米兰至宝的大苯钟只有在贵宾到达时才会被敲响。而且还不能是普通贵宾——比方说索菲亚的侯爵莱恩斯大人，虽说已经是几次出入米兰城了，可只有最近一次，以国使身份堂堂前来时，才听到那座大钟很吝啬的响了区区九声。

然而这一次，钟楼上的钟声却是持续不断，整整敲了二十四响——最高礼节。比当初卡奥斯皇太子奥利佛入城时敲的十六响还要隆重——难道这位客人竟比卡奥斯的皇太子更加尊贵？初时城里很多人都以为是弄错了，要不就是那个驼背敲钟人发了疯。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这二十四响绝无错误，那位客人完全有这个身份。

大陆最强大团体的领袖，卡达印圣域的总首领，米尔斯大神在人世间的至高代言人，教皇米鲁迪斯陛下，亲自光临了米兰城。

教皇陛下的突然光临让整个米兰鸡飞狗跳，要知道米兰是个宗教信仰极为繁杂的“自由”城邦，或者说干脆没有信仰——在这里信奉暗黑神卡迪斯和信奉光明神米尔斯的信徒们可是在同一个破庙里祈祷的。这种事情如果让教皇大人知道那还不完蛋了。公爵府中阿尔伯特赶紧布置，把自己最好的一套别墅住宅给改成了大圣堂。

街市上也连夜派人清理，所有暗黑神卡迪斯的信徒，或者看起来象是信徒的家伙都被关进监狱“委屈几天”，后来由于人数太多监狱关不下，只好统统赶到城外去，扎了一座军营让他们居住，同时安排了米兰最好的军团——银色橡树步兵团负责看守，教皇在的这段时间里决不允许放跑一个。

闹得晕头转向之后，阿尔伯特才终于得报——教皇的目标并不是米兰，而是更南方的科夫诺。新科夫诺城那座虽然还未建成，却已是举世闻名的大圣堂才是教皇大人此行的终点所在。而更让阿尔伯特吃惊乃至于嫉妒的是——教皇前去的目的，竟然是要为那座大圣堂亲自颁赐圣物，能让教皇亲自出马的圣物当然绝不简单：十二圣器之一，传说中拥有起死回生神力的教廷至宝——生命之法杖。

“该死的，假如早知道有这种好事，一定在米兰建一座大陆第一的圣堂，比新科夫诺城那座好上一千倍……不，一万倍！”

阿尔伯特心里不止一次这样后悔过，不过在后悔之余，他也暗自庆幸——这样一来教皇就不会在米兰城待的时间太长，最多也只是在那座应景的“大圣堂”里主持一下祷告了。

米兰港外海面上停留着一艘巨大舰船，主桅杆上高悬着卡达印总教团的旗帜，以及教皇的私人徽章旗——说明教皇大人正在这艘船上。大船周围的护卫舰却全部是帝国海军。卡奥斯帝国是以米尔斯教派为国教，因此他们有义务维护教廷的权威。教皇出巡，甚至可以征调帝国的军兵护卫。虽说冰龙海骑士团的主力已经是驻扎到了米兰港，但他们留在北方阿兰军港，由副将军加拉米奥所统率的那支分舰队业已足够强大，完全可以保障护航任务。

不过帝国舰船的护送也只能到米兰为止，米兰以下，将由索菲亚派出护航舰队。教廷的传召信使已经连夜前往索菲亚，相信王国海军的护送舰队很快就能赶到。在此之前，教皇大人将在米兰城暂时驻跸，顺便在这个商业之都传播米尔斯神的伟大福音。

教皇最终还是住进了那所由豪华别墅临时改建成的“大圣堂”，这让公爵阿尔伯特很是紧张了一阵子。自他以下，米兰城的大小官员，所有头面人物，全都要前去拜谒。而诸如奥利佛，莱恩斯这些恰巧在米兰的外国使臣自然也跑不了，一个个乖乖的候在外面等着教皇传召。其中阿古利亚的使者修特尔本来就是大主教身份，自然更算恰逢其会，被教皇大人单独召见，足足谈了一个多时辰。

好不容易，等到修特尔出来了，在门外等候多时的阿尔伯特立即凑上去，顾不上失礼的问道：

“怎么样？教皇陛下说了些什么？”

“噢，主要是阿古利亚的宗教事务，关于那里的传教……”

“……诶，对不起，大主教，我关心的可不是这个。教皇陛下对我们米兰的接待还满意么？特别是这座圣堂……”

也难怪阿尔伯特紧张，这座建筑物在型制与装饰风格上实在与“大圣堂”称号差的太远，除了在屋顶上连夜竖起的十字架以外，怎么看都不象是宗教场所。就连洗礼池都是用原先的大浴池冒充，里面还混杂着女人的脂粉味道……就是一个普通教士在里面转上一圈，也能看出许多穿帮的地方，更何况是教皇本人亲自住进去了。

老头子修特尔有些迟钝，不过脾气很好，所以没介意对方的失礼，反而给了对方一个很好的消息：

“还不错，教皇陛下对这里的安排很满意。”

“啊！？”

看着阿尔伯特一副意料之外的面容，修特尔却点点头，继续说道：

“教皇陛下说了，公爵大人肯施舍自家宅院作为圣堂，更可见虔诚之心。倘若早知道公爵大人如此虔诚，米尔斯大神的恩泽早已遍布米兰。”

“啊……那么，教皇陛下对其他方面，日常起居，接待礼仪方面，可有什么微词？您知道我们这边是头一回接待教皇，很多地方都没经验……”

还没等修特尔回答，忽听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嗨，哪儿有那么多规矩，教皇也是人。”

是莱恩斯，他刚刚也跟着雷金纳德去谒见教皇，不过可没什么好谈的，进去行个礼，问声好也就出来了。此时正好听到阿尔伯特在穷紧张，忍不住便插了一句嘴。

修特尔也点头微笑：

“就是这样，公爵大人没什么好担心的。”

“教皇也是人……呵呵，明白了……”

阿尔伯特凝神细思，脸上渐渐显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既然教皇也是人，对于人，他这个“米兰狐狸”可是最有办法的。

几天之后，索菲亚的护航舰队开到了米兰港外，索菲亚和卡奥斯一样，也是以米尔斯教派为国教，在这件事情上自然也不敢怠慢。教皇的信使一到达索菲亚，那边就立刻派出了整个南海骑士团作为接应船队，由南海骑士团首领伊斯华特亲自指挥，在最短的时间内赶来接应。

不过索菲亚的舰队没能进入港口——这时候的港口已经被帝国舰队所占据，他们只能在外海等待。这一等就是足足两天，听说是教皇大人对米兰人的接待很满意，在阿尔伯特大公的盛情邀请下，破例推迟了两天行程。

而这两天对索菲亚也不是全无帮助——滞留在米兰的莱恩斯就抓紧时间溜上本国战舰，去和某人见了一面……

“嘿嘿，海因，你总算亲自来了，很多事情，没你还真是不行啊。”

作为索菲亚大主教的海因会跟随本国舰队亲自前来迎接，这倒并不出人意料。甚至可以说是个不错的机会——平时海因可不敢冒险靠近帝国海军的营地。不过这次有整个南海骑士团在旁护卫，再加上教廷的威严做护盾，就不怕卡奥斯人捣鬼了。莱恩斯一听说本国舰队要来，立即估计海因多半也在其中，所以没等本国舰队靠近，就直接乘了“黑珍珠号”前来会合。果然，一登上旗舰，便看见海因站在甲板上，微笑着迎接他。

莱恩斯脸上的表情顿时轻松下来，一副放下了重担的样子，只要海因这在这里，在他面前，就是天大的困难也能轻松解决——莱恩斯坚信这一点。

不过后者可不象他这么信心十足，当两人走进船舱，旁边再没有旁人之后，海因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我也并不能扭转乾坤啊，眼下的局面已经很棘手，能不能挽回，真的很难说。”

“嗨，假如连你都做不到的，那就说明这件事情本来就绝无可能，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近乎于盲目的乐观态度让海因都忍不住笑了，他轻轻摇摇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微笑道：

“无论如何，你送来的消息非常有用。知道了莉莲娜的真实想法，我和克瑞斯首相尽量做了一些安排，能不能成功，就要听天由命了。”

“啊，就是这样，听天由命吧，她要嫁给谁，本来就不是我们能干涉的。”

莱恩斯根本都懒得打听是什么安排，对于这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他已经腻味透了。海因见他对此不感兴趣，便换了个话题：

“那么，对于教皇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很突然啊，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突然就跑来了……海因你身为索菲亚的大主教，难道也不知情？”

“我也不知道，前些日子红衣主教费瑟尔斯大人突然到新科夫诺城来了一趟，我亲自前往接待的，可是就连他也没透露一点风声，只说是来巡查……现在看来，自然是来打前站的。”

“啊，费瑟尔斯主教可算是自己人啊，竟然不漏点风声给我们，可有点不够意思了。”

“教皇出巡，行程历来绝对保密，这倒没什么奇怪——事实上自从第九世教皇卡尔陛下遇刺身亡之后，历代教皇很少离开圣城的。整个圣殿骑士团，可以说就是为了保卫教皇个人而存在。”

“嗨，教皇不是号称米尔斯大神在凡世间的代理人么，当今世上几乎所有国家都是信奉米尔斯大神的，谁敢去找教皇的麻烦？”

莱恩斯不太理解的问道，海因却摇摇头：

“恰恰相反，教皇所面临的危险，远比普通世间帝王更大。作为凡俗的帝王，就算面临威胁，也无非是宫廷内部争斗，或是敌国派遣刺客，充其量不过短期内的危险，利益之争。而历代教皇，所面临的刺杀和威胁，却是永无止境。”

“哦？那威胁来自何方？”

“信仰，截然相反的信仰。和教皇本人无关，不管是谁，只要坐上那个位子，都要面临着来自暗黑神信徒的威胁。当年卡尔九世教皇陛下出巡，是住在他的亲哥哥府邸中，这位兄长从小与他感情极好，更曾经救过卡尔教皇的性命——在他尚未成为教皇之前。因此谁都不会怀疑他有危险。然而，就是这位兄长，却在半夜里刺杀了教皇。事后他本有机会逃跑的，可这位兄长却主动叫来了圣殿骑士，泪流满面的对他们说：自己和兄弟的感情永不改变，然而为了信仰，却不得不这样做……然后，他就自杀了。圣殿骑士们当时全都不知所谓，直到后来，在凶手身上找出修炼黑魔法的痕迹，才明白凶手的话。”

“啊，悲剧啊！难怪教廷对黑魔法那么严厉。不过那些暗黑神的信徒还真是顽强，教廷的压力那么大，他们居然仍能够继续存在，而且还发展壮大……”

莱恩斯在米兰城中待了那么长时间，自然也接触到许多暗黑神的信徒，在这里，信仰光明神米尔斯和信仰暗黑神卡迪斯的人数差不过，甚至后者还更多一点。

海因自然也知道这种情况，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这也难怪，和单纯强调对崇敬之心的米尔斯教派相比，暗黑教派却往往能够传授给其成员一些小技巧——虽然被教廷称之为黑魔法，不过有些还是很实用，而且也很灵验的。至少要比教廷一直宣扬的‘神迹’灵验许多。米兰人最是功利，就算选择信仰，自然也往往选择最‘实用’的。”

“……？”

莱恩斯颇为吃惊的看着海因，这可不象是一位大主教该说的话，后者注意到他的目光，笑了笑：

“很奇怪么？其实在教廷内部，特别是高层中，也常常谈及这些问题：当年暗黑神的信徒曾经遍布整个大陆，时间更是长达千年之久。那时候的暗黑神庙可远比现在的教廷显赫许多——政教合一，直接掌控人世间所有事务，根本不允许世俗政权存在——所有这些，没有真正的内容，光靠所谓信仰是做不到的。只是后来暗黑信徒们走了极端，行事只求效果，却违背了人世间最基本的道德伦理，被斥之为残暴无良。而米尔斯神教派则以导人向善作为号召，更和世俗国家联手，借着国家的力量，这才成为这片大陆的主流。不过，和世俗联手的后果之一就是——教廷本身完全的世俗化了，今天的教廷，和世俗国家的宫廷已经没什么不同，最后保留的一点小小差异就是——教皇还不是世袭。”

海因站起身，走到舱口，看着外面远处，那艘庞大豪华的教皇座舰，以及附近威武雄壮的护航舰队，轻轻叹了口气。

但莱恩斯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作为武将，他本能却是想到另一方面：

“啊，海因，你居然连教廷内部的消息都能谈听到，真是厉害啊——派了多少探子？”

“去去去，这种事情哪是探子能知道的——这些都是父亲告诉我的。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教廷内部就一直有力量在呼吁要求改革。那些大主教，红衣主教们，虽然身居高位，生活奢靡，脑子却还都很清醒，他们很清楚本身的优势以及弱点，并且一直在试图改善……”

海因突然回头，拍了拍莱恩斯：

“所以说，莱恩斯，虽然这些年来，教廷在外表上越来越奢侈糜烂，行事越来越世俗化，但在它内部，仍然有着相当清醒的头脑存在，其实力不容小觑。”

“我当然明白，别的不说，光是那执掌圣殿骑士团的老头儿，阿曼贝特，当初可是在兵棋上打败过你的……不过，海因，为什么突然想起说这些？”

“……为什么……”

海因微微苦笑，眼中却浮现出不久前的一幕场景——他在接到教廷指令，准备亲来迎接之前，首相克瑞斯和他的一番谈话……

作为一名无神论者，克瑞斯对于宗教事务历来是不怎关心的。前不久海因匆匆南下与红衣主教费瑟尔斯会晤，克瑞斯连询问一声的兴趣都没有。不过这次情况到底不一样，教皇亲自光临，据说还要一直到新科夫诺城去，这就不由得克瑞斯不关心了。

“海因主教，您觉得教廷先前忽然派一位红衣主教前往科夫诺，现在连教皇本人都出动，而事前又根本不知会我们索菲亚朝廷，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已经把海因当作自己人看待了，克瑞斯在提问上相当直接，一点都没遮掩。脸上神色也颇为不豫——这是肯定的，不管教廷权威多重，事先根本就不知会一声，突然之间就要求调动索菲亚的兵将船只，克瑞斯哪受得了这个。若不是碍着海因的面子，他没准儿会驳回教廷的要求呢。

海因自然能体会到克瑞斯的恼怒，不过作为教会成员，他必须维护教廷的权威。

“作为大陆信仰的最高权威者，教廷处世，很难象世俗中那样礼仪周到，偶尔有些失当之处，也是难免。此次教皇陛下亲临，而且即将赐给新科夫诺城大圣堂一件圣器，这些都是无上恩典，我们应该感到欣喜才是。”

克瑞斯哼了一声，脸上神色总算略微缓了一缓——确实，堂堂教皇亲自前来索菲亚颁赐圣物，而且还是真正的“圣器”，说明索菲亚在教廷中的地位大大提高，这绝对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不过克瑞斯的思虑素来复杂，深深沉思片刻之后，他又抬起头，看着海因：

“赐予了圣物，就多半要派人加以主持了。倘若不是海因主教您本人的话……您以为谁最有可能被派来主持那座以圣兵器为镇殿宝物的大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