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方说这一次的求婚：倘若帝国失败，他们就算心中恼怒，但考虑到米兰对帝国财政的重要性，就未必会失去理智。而索菲亚则不同，由于科夫诺的存在，与米兰为敌并不会给索菲亚带来多大危害，所以……”

“你竟敢威胁我么！”

莉莲娜赫然站起，脸上显出怒容，但雷金纳德却再一次深深的弯下腰去：

“小姐勿怒，老臣绝无此意。老臣方才就已经说过——老臣此刻，已暂时放弃索菲亚的使者身份，而是一心在为小姐打算。老臣所说的这些，本不应该公开来谈论，更不合适由老臣这个索菲亚人来说。但撇开那些冠冕堂皇的外交辞令，这些东西才是制定国策时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啊！小姐，您对老臣有提拔再造之恩，故此老臣才不掸以这一腔赤诚之心来回报。以小姐您的聪明，相信一定能理解——当然，倘若小姐您觉得老臣冒昧无礼，那老臣立刻告退，再也不敢来打搅。”

莉莲娜立刻向外一指：

“好，那你马上走吧！”

“是，老臣告退。”

老头儿再次低头施礼，随即便转身向殿外走去，竟是没有丝毫犹豫，快走到门口时，忽听一声娇叱：

“站住！”

老头儿立刻止步，莉莲娜缓缓走到他身边，绕着他转了几圈，忽然问道：

“听说昔年青龙骑士团占领圣佛朗西斯城的时候，老侯爵曾经亲自聚众与雷昂对抗，可有此事？”

“正是，那是老臣一生的骄傲。”

雷金纳德肃然回答道，莉莲娜轻轻一笑：

“青龙骑士的本领天下皆知，老侯爵却公然与其对抗——从侯爵刚才的言行表现来看，不象是那么愚蠢的人哪。”

“老臣完全清楚青龙骑士的本领，也知道那次起义肯定是失败的结局。但是老臣更知道，当时的索菲亚王国，必须要有人站出来反抗帝国人的统治，哪怕仅仅是个象征，这样我们的王国才不会沉沦下去，沦为卡奥斯的附庸。”

“哈，你就那么肯定雷昂不会杀你？”

“当时完全没考虑过自己的生死。”

雷金纳德肃容回答，脸上一时间竟是充满了神圣的光辉。莉莲娜抬眼盯着他看，而老头儿亦从容对视，毫无畏缩之态。片刻之后，米兰公国的大小姐终于首先收回了目光：

“好，好，真是想不到，索菲亚竟然还有老侯爵您这样一位大才，一点都不在海因，克瑞斯这些人之下呢。”

语调中似乎带了些复杂的意思，但雷金纳德故意装着没听出来：

“唯有在对国家的忠诚方面，老臣和那两位天才军师总算有相比肩之处，这一点很让老臣自豪。”

“哼，我倒觉得你的辩才完全不比他们差呢——也罢，咱们还是说正题，刚才你说假如我拒绝了索菲亚，你们就会攻打米兰？”

“不敢说必定，但有这可能。克瑞斯首相性格高傲，此番是他全力主张前来求婚，若被拒绝，说不定便会恼羞成怒。而科夫诺派的那些人肯定只会推波助澜，甚至主动挑拨……”

雷金纳德马上跟着转回正题，毕竟这才是他的目地。

“哼哼，你们要攻就来攻好了，这里可不比以前了——有冰龙海骑士团在，无论海上还是陆地，我们都不怕！”

莉莲娜昂头说道，而雷金纳德居然也点头表示同意：

“不错，我们的海军暂时还及不上卡奥斯。不过小姐，如果米兰公国真的完全投向卡奥斯，对我们索菲亚固然是最不利，对米兰本身却也不是什么好事吧。唯一能从中受益的，只有卡奥斯而已——我们两家之间互相争斗，结果却让第三方受益，这可不象是米兰人的作为啊。”

莉莲娜一时愣住，过了片刻，方才恢复常态：

“……这个先不提，我们来谈谈第二点——索菲亚国中主弱臣强，阿斯尔皇帝不过是个傀儡，缺乏作为男人的魅力，我可不想嫁给一个窝囊废！”

这个理由确实很充分，雷金纳德自忖假如自己有个女儿在这里，多半也会选择奥利佛。不过，作为使者兼媒人，他必须尽最大努力说服对方选择自家的那位“窝囊废”皇帝——这称号实在不好听，但不得不承认确实很贴切。

“在对女人的吸引力上，阿斯尔陛下确实无法与奥利佛皇太子相比，小姐若是因为感情的缘故而选择了卡奥斯，我们索菲亚无话可说。只是……莉莲娜小姐的选择，应该不会和那些普通女子一样只看感情吧？”

雷金纳德小心翼翼的调整着措辞，同时注意观察莉莲娜的脸色：

“阿斯尔陛下的性格颇为软弱，但对于身边的人来说，这种软弱应该不是坏事情——小姐在索菲亚做客的时候，陛下似乎从来没有拂逆过您的心意吧。倘若换了一位自信十足，英气勃发的君主，恐怕就未必会对小姐如此呵护了。”

“可他也太软了！政务完全操持在臣下手中不说，就连一个小小的护卫官都敢顶撞他，我想去稍远一点的地方游玩他都不敢做主——嫁给这样的男人，有什么意思！”

莉莲娜气呼呼的说道，大概是想起了上次塞利斯给她的坏脸色，雷金纳德却不慌不忙，抚须微笑：

“小姐上次前去，乃是客人身份，很多事情，陛下决定不了的，您也不好决定。可此番如果再回去，那情况可就大不相同，即使陛下不敢做主的，您却可以代他做主啊。”

“哦？”莉莲娜立刻瞪眼看着老头儿，“我能有多大权力？”

雷金纳德深吸一口气，悠悠说道：

“和阿斯尔陛下完全相同的权力。”

终于谈到了最核心的问题，莉莲娜注目于老头儿身上，良久，方才缓缓说道：

“奥利佛皇太子也已经答应了，他登基后将册封我为皇后。”

“但那恐怕要等上十年——至少十年。而一旦选择我们索菲亚，您立刻就可以戴上皇后的冠冕。”

雷金纳德不慌不忙的微笑着，他终于打出王牌，显得非常自信：

“更何况，即使做了奥利佛的皇后，又能有多大实际权力呢？而我们的皇帝却……当然如果小姐您打算一辈子就呆在后宫里，那没什么差别。”

这句话的挑拨意思太明显了，就算是莉莲娜也不好意思公然接受，脸上不由自主的红了一下，马上就展开反击：

“哼，侯爵刚刚还说自己绝对忠于索菲亚，这话可不象是忠臣该说的呀？”

“不然，老臣正是出于对索菲亚皇室的绝对忠诚，才会冒险说出这些话。”

雷金纳德的脸色再一次严肃起来：

“这些话也许不该在小姐面前说，但现在也顾不得了——刚才小姐说我们索菲亚主弱臣强，皇帝无权，不错——可那并不是我们这些老臣们愿意看到的现象啊。索菲亚王国的权力，应该是由皇室来执掌的，如果皇帝本人没有能力，那么就算是由皇后来掌握，也总比首相一人大权独揽要来得名正言顺。”

莉莲娜的脸颊一下红润起来，但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老侯爵，听他把话说下去：

“不瞒小姐说，眼下在我们的朝廷里，克瑞斯首相固然是位高权重，紧随其后的海因大主教却也是深孚人望，上一次皇帝与首相遇袭出险，海因主教立刻就被推举为临时执政，由此可见皇室失权，已经到了何等严重的地步！”

“当然，皇帝陛下本身才干有限，不得不把国事托付给重臣，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假如皇家本身有足够的能力把国政处理好，那无论是克瑞斯首相还是海因主教，都没有理由再霸占权力了。还政于皇家将是大势所趋，而要实现这一切，就要依靠小姐您的才能啊。”

虽然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雷金纳德却依然放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人偷听一般。莉莲娜眼珠子转了几圈，吃吃一笑：

“我不过一个小小弱女子，就算嫁过去也只是孤零零一个人，有名无势的，怎么可能跟‘天才二军师’争夺权力呢，侯爵莫不是在开玩笑？”

雷金纳德一言不发，走到莉莲娜面前，突然双膝跪倒，后者大吃一惊，慌忙后退躲避：

“老侯爵这是做什么？”

老头儿抬起头看着莉莲娜：

“老臣此次，自告奋勇来这米兰城。一半是为了皇帝陛下求婚，另一半，则是为了报答小姐的恩德——请小姐放心，无论如何，您在索菲亚绝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就算您仍然心有疑虑，不愿意将老臣我当作心腹看待。但请相信，在索菲亚的朝廷中，一定会有您的同盟军。”

此时的雷金纳德，已经不复刚才那种镇定自若，风度翩翩的绅士模样。他的脸上满是汗水，眼中却充满了热切的光芒，仿佛一个已经压上全部身家性命的赌徒，正在热切等待庄家开宝，这时候如果莉莲娜再深入几句，也许能探出不少东西来呢。

不过莉莲娜的心中同样是一片混乱，各种各样的念头纷至沓来，难以抑制。她再怎么精明强干，毕竟还只是个年轻姑娘，一下子接触到那么多政治最底层的东西，心头的震动感触之大绝非外人可以想象。此时只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考虑一下，所以当雷金纳德很及时的请求告退时，莉莲娜只是挥一挥手表示允许便罢了。

缓步走出会客厅，雷金纳德的心情也极为复杂，不过总体来说，感觉还不错——这一番谈话至少能抵消先前奥利佛与她独自相处的影响了。所以当雷金纳德经过等待厅，看见阿古利亚的求婚使者修特尔主教也正坐在先前他坐过的那张椅子上等候接见时，便和奥利佛一样冲着对方微笑一下，果然立刻看到对方脸上显出惊讶之色，就和自己当时的反应一样。

缓缓步出公爵府，一直等候在外面的“侄子”坎贝尔立刻迎上来，为他披上天鹅绒斗蓬——米兰这里的海风挺大。

“您觉得交涉的效果如何？”

坎贝尔还是挺关心这件事情的，雷金纳德有些惋惜，可惜对方只允许自己一个人觐见，否则把这小子带进去，让他看看自己的表演，对于提高他的政治能力可是大有好处的。

“还不错，不过可真够险的，差点让奥利佛给抢先了，幸亏我们来得及时。”

雷金纳德淡淡说道，但随后却微微皱起眉头：

“只是为了扳回局面，我不得不打出了所有的牌，最后还被迫赌了一把，是输是赢现在还不知道啊。”

“……？”

坎贝尔不能理解，雷金纳德也懒得解释的太详细，只是简单说道：

“这一次，倘若莉莲娜最终没有选择我们索菲亚，我可就有一个大把柄攥在她手里了。不过这样的险还是值得一冒，只要我们求亲成功，索菲亚皇后可就是咱们这一边的人啦！”

“您一定会成功的。”

坎贝尔讨好的说道——这个乡下小子终于学会讨好上司了，虽然手法还拙劣了点，但老头儿还是挺高兴的。

“呵呵，当然，我每次冒险，可都是看准了人之后才动作的。当年看青龙骑士雷昂都没看错，如今看一个小姑娘，当然更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