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他进来。”
又过了差不多一炷香功夫,张问在太监的带引下走进了主敬殿,远远地就伏倒在地,喊道:“微臣张问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来人,赐坐。”朱由校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作出一副轻松的表情来。
张问走上前去,走到龙榻旁边的凳子旁边,先拱手说道:“臣恭贺皇上喜得龙子,皇上之福,大明之福,社稷之福,天下幸甚。”说完才坐到皇帝赏赐的凳子上,那凳面上铺着一个软座垫,坐着很是舒服,但是张问只敢让臀?部的沾着凳子座垫的一个小角,在皇帝面前坐都是这样的姿势。
朱由校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的宫女太监,这才说道:“张问,你为什么要辞职?别给朕说身体有恙之类的,朕不信。”
张问寻思了片刻,自己突然提出辞呈,说出一点实情,反而能给皇帝交心的感觉,他想罢便说道:“昨晚二更天,遂平公主殿下来内阁值房了……”
“哦?”朱由校有些尴尬,忙说道,“这个丫头,越来越放肆,都是朕给纵容的……”
张问道:“臣昨晚就在想,按理殿下晚上是不能走到内阁值房的,也许……也许是皇上对臣的施政不满……”
张问委婉地说了出来,意思就是朱由校想把他变成驸马、从内阁次辅的位置上退下。这么说虽然有点打击皇帝的面子,但是确实是那么回事,朱徽婧一个公主半夜二更的怎么能顺利走到内阁值房?张问如果假装看不懂,朱由校也不信。
现在主敬殿没有其他人,朱由校被张问说得很不舒服,但是转念一想他倒是实话实说,也就想通了。朱由校虽然文化不高,但并不是一个完全不明理的人。
朱由校沉默了许久,喃喃说道:“朕曾经对你说过:朕在,保你荣华富贵……”
张问心道把公主嫁给我,当然荣华富贵了,不过老子恐怕只能去经商了。
朱由校又说道:“朕用是执掌内阁,你在几个月内专门提拔南人,打压其他大臣,朝中诸臣多有不满,恐对国家不利。”
张问颇神情地颤?声说道:“臣也曾经对皇上说过:如果有一天皇上不信任臣了,只需要赐微臣宝剑一柄,微臣即可自裁谢罪,以谢皇上知遇之恩。”
兴许是张问的语气很有感**彩,朱由校在这一刻真的动容了,他听过无数大臣上表忠心的话,但是没有听过比这句话更真挚的、纯粹的话。
朱由校一时也无法断定张问的危险性。在朱由校犹豫不决的时候,张问却已经十分断定:有朱由校在,他的新政根本无法推行。
一个犹豫不决,一个态度坚定,在这一轮交锋中,张问已然占了上风。不过总体情况、大势强弱,依然十分悬殊,毕竟朱由校是君、张问是臣。
张问继续迷惑皇帝道:“臣绝无党同伐异的居心,但是朝廷自国本之争以后,党争局面已经无法控制,要想有所作为,无法避免党争实情。东林党无益于国家、魏党无益于国事,臣想重组三党,重新安排朝廷格局,辅佐皇上澄清宇内,中兴大明!”
三党即齐楚浙党,其实还包含了宣党﹑昆党等,是以前在对付东林党的党争中形成的党派。三党也不是什么好鸟,但是东林党也不好,阉党也不好,相比之下三党对于朝廷来说还好一些。
以前在皇帝面前,谁也不敢明说党羽,但是张问和朱由校的关系倒是很特别,张问反而敢在他的面前说真话、直话,这可能也有朱由校文化不高的原因,只有说的直白他才更懂。
张问继续说道:“嘉靖以来,党争从未间歇,朝中诸臣面对现实纷纷抱团,党派不是说解决就能解决的。嘉靖时,一些大臣信奉‘心学派’(徐阶等人),主张无党,实际上也是‘无党而党’。这样的情况,臣要对抗阻碍新政的势力,只能拉拢一批支持新政的官员,才能有所作为。臣一生的抱负,就是辅佐皇上成就中兴大业,只要新政推行成功,臣当卸甲归田,以享天伦之乐。”
因为张问的党同伐异干得太明显了,这时候他为了让皇上感觉到他的诚挚,干脆什么都直白地说出来,为自己的结党作解释。
朱由校实际上已经有点相信张问的话,朱由校明白朝廷党争的现实,张问说的一点都不虚,全是大实话。
他犹豫的是这样下去,会产生什么后果?一党独大,架空皇权?所以他举棋不定,也没拿定主意要把张问怎么处理,而张问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把选择权完全交到朱由校的手上,让朱由校更加左顾右盼。
但总得来说,经过今天这一番谈话,张问在朱由校心中的威胁大大地降低了。交流能够拉拢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皇帝成天坐于后宫、不见大臣,坏处也是很大的。
朱由校决定先稳住张问,再作打算,他便说道:“你的辞呈朕压下了,以后别再上书这样的事。”
张问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臣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皇上的信任,这几天臣也在想,是臣太过心急,施政过于激进,这才造成了诸多大臣的反对。臣当重新订制施政方略,采取缓和的态度,缓解党争造成了不利影响,方不负皇上的重托。”
朱由校点点头道:“欲则不达,你要谨慎处理政务,方不负朕对你的期望。”
“臣谨记皇上的教诲。”
朱由校站了起来,说道:“朕今天还有一点事儿,你且安心下去,好好做好本分。”
张问听罢,重新跪下向皇帝行了三叩九拜的朝礼,倒退走了几步,这才转过身,走出了主敬殿。
他从殿前出月台,从直通文华门的甬路走出文华门的时候,这才敢松了一口气。君臣之间这样的勾心斗角让张问心里很不舒服,而他又没有办法。
在压力和危险的刺激下,张问心底那股子邪恶又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