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京极之龙(下)(1 / 2)

 我本来想瞅个隙儿悄悄溜走,不辞而别。不过既然跟来了,就站在信雄那班随从后边瞧着有乐他们。信雄带来了一大帮人,不知他每趟出行是不是都这样前呼后拥。由于被阿市改扮成了这样子,有乐一时没认出我。况且我也不想让他看见。</p>

我觉得他显然心情烦躁,不知是因为要去打仗,抑或是因为他老婆要来了。这两件事情,我都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这是他们家,是他们的事情。需要他自己去面对,我帮不上什么忙。而且“逃家”这个方法他已经不能一用再用了,或许他是不能再逃避,但我自己还可以逃走。</p>

趁着信雄的排场吸引来很多围观的人,我正要从人群里悄悄地退出,却见信雄从那个幼童脐下移开小树枝,指过来说:“叔,那儿有个妞儿来找你玩。”有乐转身寻觑,发现了我的身影。他似是一怔,连忙跑过来,看着我变成不同的样子,笑道:“咦,你怎么也跟来了?谁把你改扮成这模样,刚才以为谁家的俊俏小孩又长大了呢,都认不出来了……”</p>

“好不好看?”我转个身,给他瞧清楚,微抿着嘴说道,“你老姐给我装扮的。”</p>

有乐眯起眼看着我,纳闷道:“你穿扮成这样,是要去京都游览观光吗?这里是乡下,在我们家不需要穿得这么光鲜亮丽呀,那些好色之徒看到你这么漂亮就糟了。先前忘了提醒你,我们家色狼其实多!尤其夏天炎热难睡的午夜时候,人们总会听见满园狼嚎。你越扮成美少年的样子就越容易被非礼,因为在他们看来极具挑衅性。一路走过来,有没有遇到一个半个狂蜂浪蝶企图或者已经非礼你?”</p>

“有,”我提起手指,正要朝那边指去,信雄连忙抢先跑到我背后,避开手指,说道:“我没非礼婶婶之足。是恒兴!恒兴干的!他还光身在阿市的院子附近跑来跑去……另外,信包也有份摸过。”</p>

“恒兴?”有乐只觉难以置信,“不会吧?从小到大的印象中他是一个严格要求自己的成熟男人。轻薄这种事情我想象不出他会怎样干出来?至于非礼,这种行为我就更想象不出了,因为他这么一丝不苟地严肃到沉闷无趣的老成稳重,已经成为标签。常识和理智告诉我,与其相信不靠谱的信雄,我宁愿信任恒兴。信雄,你们不要恶搞他!至于信包这么高风亮节,我就更不会信以为真……”</p>

我伸嘴到有乐耳边小声说:“我觉得我们玩穿越可能会产生不好的后果了。你看那个恒兴就变得怪怪的,缠着要跟我一起殉情,而且总说看见我去他小时候了。我那次跟你穿越回小时候的清须会不会影响到了你哥哥,甚至你们家其他人会不会可能也多多少少受到些影响……”</p>

有乐不以为然的道:“后果能怎么样?无非就是弄到恒兴早熟,你差点失身。除此以外也没什么呀,我不还得被逼去打仗?我家那么多善战的兄长都死在战场上了,你们说我一去就战死的机会有多大?看看我后边那几个兵,就算跟邻村那些种菜的大嫂打群架都打不赢,你们真的觉得我能生还吗?”信雄展示肌肉安慰他:“没事,安心去吧,我会帮你照顾婶婶们。”</p>

有乐瞥眼看他,皱起眉问:“怎么个照顾法?”信雄说道:“看你把恒兴夸赞得这么好,我可以效仿恒兴。当年你兄长信时被其家老新五杀害后,恒兴娶其妻为正室。”转身朝我展示胸肌,眨眼而笑:“诚如先前告诉小婶知道的,由于我妻子自杀了,我好需要一个正室来填补屋中的空虚。而且家里多次替我说媒都没下文,他们害怕我又把娘家杀光,所以不怎么敢答应让我当女婿。我觉得我跟阿婶很合得来,除了一起搞艺术之外,还可以天天练习脚底按摩。”</p>

有乐笑道:“好啊,你现在就可以娶她,不需要等我死后。”信雄吓一跳道:“哇,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是那种猴急的人吗?”有乐见我蹙眉看他,就凑嘴过来,在耳边小声说:“反正我就要‘挂’了。你去给信雄当正室,也不失为一个可以考虑的选择。几个月后肚子变大,你就说怀的是信雄的小孩,正好让信雄当冤大头,反正他头大。你看怎么样?”</p>

我听得好笑,摇了摇头,转面看见恒兴匆忙往这边赶来,发型又恢复了一丝不苟,还仿佛抹了油,却穿着一身不甚合式的行头,眉头深锁,低着头从我和信雄身边经过,迳去有乐身边小声转述其主公先前的吩咐。我见恒兴也来了,不安道:“我要溜了。”信雄展示胸肌,朝我抖动大块腩肉,说道:“不怕他。瞧这有多厉害,他倘敢过来脱你袜子,我就用这两块富于弹性之肉夹扁他的头。这门抖胸的健体绝招你要不要学,我可以教你练……”一转头,我已经溜进人群里跑掉了。</p>

这会儿我觉得我的头比信雄还大,心想:“瞧我有多不走运!三河那边有个圆脸老头忠世总爱纠缠我,这已经够尴尬了,不料到了清洲这边又有一个恒兴更让人尴尬……”</p>

不过我还能去哪儿呢?听见那些人在后边说话玩闹,难免又觉得自己一个人孤零零了。我闷闷不乐的走着,又怀有一种暗盼,总觉得有乐要追上来,把我抱上马。</p>

并且也有些隐约担心,怕追上来的是恒兴。就算不是恒兴,只是信雄跟了过来,又不知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有乐开的那个玩笑,我可不会当真。</p>

然而走出了好长一段路,身后竟然没有脚步声或马蹄声跟来。我不禁郁闷地驻足转身回望,心想:“哇,糗到空盼这种地步了。”</p>

眼见身后没人跟来,正揣着空盼一场的失落之感,啪一声又挨当头一击。有个东西飞过来打在我脑袋上,我叫了声哎呀,转面见到一个球儿落地溜滚。</p>

不远处一帮小子在草坡下边的空地那儿叫嚷:“球怎么踢到路上去啦,谁去捡回来?”</p>

抢在那球儿往路边的斜坡滚落之前,我伸出脚拦截正着,随即撩它起来,自己一路边走边玩,就没让它有机会落地。那帮小子望见了都傻眼,愣在那儿说:“咦,这球玩得好啊,她哪儿来的?”其中有识得的说道:“东海的脚法!该不会是氏真家的吧?请不动他来当咱们总教头,莫非赏面从相国寺派了高足莅临光降……”</p>

我一路耍着球儿晃悠过来,闻听有人提及氏真的名字,心念暗动:“对呀,听说氏真在相国寺那儿,我要不要去看看他?”</p>

有个面孔黝黑的小子伸足撩球,被我一晃就绕过去了,连人带球他都没沾着边儿。我听见有个扁脸家伙叫嚷道:“哇,清正是我们队长啊,怎么拦不着球啦?”旁边有个白脸小子提脚欲截那球儿,却也落空,他不由惊笑出声:“正则,你看见没有?我也拦不着!”面孔黝黑的小子闷声说了句:“正则,你帮片桐再拦一次!”那扁脸家伙冲上来,我一晃就转到了他背后,他扑个空,恼道:“你哪儿来的呀?欺侮人是不是?”</p>

白脸小子再次追截,被我带球又晃到他背后,听见一个尖脸家伙在旁哈哈大笑:“片桐两次露乖了!”白脸小子郁闷道:“再这样我都想鸠杀你了!”尖脸家伙追着我道:“姐姐你再不给球我们玩,当心且元这家伙恼将起来,真要下鸠毒暗杀你噢!对了,我名叫安治,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烟花然后顺便去我家吃个夜宵好不好?”白脸小子低哼道:“我说的是要鸠杀你,不是鸠她。谁要你笑我?敢私下约她去你家,那就更要鸠你!姑娘,不要去他家,免得他被我鸠死在你面前。”</p>

有个方脸家伙叉着腰看见我一路带球玩耍,没理会他们,而且谁也拿不到球,他啧一声说:“哪儿来的姑娘这么会玩球,不过你只带球自己玩,不带我们玩,这样不好吧?”面孔黝黑的小子似忖仅凭自己决计追不着我,就拍一下手说:“嘉明、长泰、糟屋,再加上你们三个,咱七个人一块儿上!”</p>

然而即便他们七个贱头贱脑的小子一起围拥而至,也沾不到我片袂。我带着球仍然仿佛只有自己玩,左一挪步,右一晃身,凭着记忆,身法既展,畅转自如,心下也觉惊奇:“原来‘无动身法’用来踢球也很有搞头!竟然有这么好,看来要再多练练,并且除了玩球之外,还要运用于别的方面,下次恒兴休想再扑到我了。”</p>

不知不觉,已有十来个小子参加进来追球。草坡那边还有些人或立或坐,远远的观看。其中有个瘦猴儿似的家伙不时抓耳挠腮,看得正来劲,但见一个包着绿头巾的家伙穿着蓝衣,从晒谷场的方向一边跑来,一边叫嚷:“打起来了,要打起来了!”</p>

草坡上有识得的喊道:“信澄,你的骆驼呢?”</p>

玩球的小子们闻声驻足而望,那个名叫信澄的家伙指着晒谷场的方向说:“恒兴在那边被信雄和他那班随从拦着一路耍,惹得他都急了。你们还不快去瞅瞅?”</p>

其中一个玩球的小子笑道:“恒兴也有犯急的时候吗?这倒新奇,不过就算要去瞧瞧,他们两边哪头咱都招惹不起呀。尤其是信雄,谁敢劝他的架?”那个名叫信澄的家伙朝着草坡那边说:“想来猴子有办法。信照,你快叫他赶紧去瞅瞅。”名叫信照的家伙蹲那儿没动弹,转着头说:“猴子在哪儿?我没看见。对了,过一会儿我要到那边捞青蛙,谁跟我去?”玩球的小子们撇下球就溜,边跑边嚷:“先看打架去。”</p>

我看见他们顾不得玩球,纷纷往那边跑去看热闹。不过我脚上还耍着球,觉得玩了一会儿,心情好多了。</p>

却听身后有人压着声音叫唤道:“你被人玩了,还在这儿玩球。”</p>

我转头寻觑声音来处,见有个女人在道边的树后冲我招手,嘴巴朝我噏动。看模样似是信雄那个会画画的小妾,不知如何在此。她的样子我还认得出,就把球儿停下,走过来听她说什么。</p>

那小妾四下张望,趁这会儿左近没别人,急促的说道:“你被拆穿了,赶快跟我跑!”</p>

我听了吃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啊?”那小妾把我拉到跟前,匆忙又缩回树影里,小声说道:“带脑子没?你以为那是松姬,可她怎么会在这里呢?那是铃他!”</p>

我不由纳闷道:“‘铃他’是什么鬼?”那小妾啧然道:“就是他侧室。”我吃一惊,又觉难以置信:“伯耆守之女?可我觉得明明是他未婚妻小松啊。她脚上也有和我一样的佩饰,是她妈妈做的……”</p>

那小妾摇头道:“信忠小时候,曾经与松姬订婚,虽然后来两家闹翻,都说要取消婚事。不过在两人婚约期间,时有书信往来,也有订情之物。情书往来更容易催生相思之情,大家都知道松姬寄了不少私物给信忠,她春心萌动,有什么不能给的?和你一样的佩饰自也不免落入信忠之手,并且也获知不少你们那边的事情,然后就用来引诱你信以为真,轻而易举就查实了你的身份。”</p>

我听得瞠然不已,难免错愕道:“可我觉得她真的很像啊。”</p>

小妾在树后提手掩嘴道:“那是铃他,从小就爱扮鬼扮马,还有什么不能扮的?‘像’不等于‘就是’。不过她肚子变大,倒是真的。不须多久该要生下信忠的小孩了吧……总之,她帮信忠一下子就试出了你的来历,并且知道你也怀了小孩。”</p>

我蹙眉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p>

那小妾说道:“我每天假装在园子里的楼阁上画风景,一切都没逃过我的眼睛。我还听到贞胜大人问信包、恒兴:‘这个试探她的计划本来很成功,可怎么弄着弄着,你俩为何变成这个样子了?晚上没睡好么?’信包说:‘她就算是,也没什么。女人嘛,跟咱家的兄弟过来一起住,日后生了小孩还是我们家的人。’贞胜说:‘不管怎样,要向主公和信忠公子禀报,查清楚身份之后让主公决定,是我们的职责。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能混进来的。玄以,你认为呢?’另一人点头说:‘合该如此办理。’恒兴说:‘交给我罢。我去跟主公两父子说。’贞胜点头:‘你如今是信忠公子的首席笔老,理应由你处置此事。’”</p>

我心感不安:“落到恒兴手里,我还有袜子剩下吗?”</p>

那小妾察看着我的神情,说道:“恒兴是很难缠的,不过那个贞胜大人更狠毒。被他捉住的人,没一个能有好结果。我未婚夫只是给‘一向宗’办过点事情,就被他抓去弄死了。贞胜大人作为家中第一位幕僚,其女儿是玄以之正室。听说贞胜对甲州那位大膳大夫父子家向来最痛恨,他与传教士相交密切,憎恶大膳大夫支持僧众焚烧教会,不仅一直关心甲信方面的战情,追杀你们的探子;我还听闻他虽然也常参加茶会,却从未以主人身份搞过茶会。但是他说,若能灭你们家,他得以安心,将会亲自作为茶会的主人来庆祝。”</p>

我听着也担忧起来,可还是问道:“你为什么不害怕,反而跑来帮我?”那小妾缩在树后东张西望的道:“我本来也不敢啊,可是有人要我来找你,说有法子帮你逃走。”我蹙眉问道:“谁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