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第二十节(2 / 2)

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41841 字 2019-09-25

西疆是大汉的疆域,我们不能丢失,一寸也不能丢。现在谁能为大汉支撑西凉?谁能为大汉守住疆土?韩遂和西凉人。所以,我们不能给韩遂时间,不能让他迁移人口,我们要把他打回西凉,让他死死守住家园,让他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举起武器,奋勇鏖战。

西凉守住了,关中安全了,我们才能毫无顾忌地攻打洛阳。否则,就算我们打下了洛阳,也将面临来自关中和关西的攻击。洛阳战火不断,我们想在短时间内收复关中,平定天下,根本不可能。

殿下如果同意攻打关中,必须要考虑周全,西疆的问题到底怎么解决?

我们把韩遂打回西凉只是暂时的,韩遂对关中的威胁依旧存在。羌人会更加频繁的入侵西凉,大汉的西疆将在铁骑的蹂躏和血腥的杀戮中悲声哭泣。西疆狼烟四起,烽火连天,关中、洛阳时刻处在羌人的威胁下,我们怎么去平定天下?

只有把西疆、北疆的稳定解决了,彻底解决了,大汉才能真正走向统一,大汉才能真正走向中兴。否则,中原的胜利,洛阳的攻克,南下大军的所向披靡,不过是过眼烟云,辉煌的功勋不过是盛开的昙花,一夜凋零。

对西疆非常熟悉,并且有治理办法的大臣,朝中只有两位,盖勋和徐荣,还有一位硕儒,那就是王剪。

殿下应该就解决西疆稳定问题和三位大人仔细商讨,并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可以得到韩遂信任的办法。否则,朝廷的议和永远都是失败,不会有丝毫成功的希望。

大将军唯恐这个理由还是不能说服长公主,于是又把荆州刘表、江东孙策和江淮曹操三足鼎立,互相牵制的好处加油添醋地说了一通。

此时,不管江东愿不愿意受抚,朝廷都无所谓,现在朝廷就是不能让江东的孙权倒下。就算扶持的这个孙权将来是朝廷最大的最难对付的叛逆,现在也要扶持他,让他把曹操和刘表拖住。这样朝廷大军无论是打关中,还是打洛阳,都能争取到最有利的形势。

相反,江东的孙权覆灭了,周瑜也支撑不下去了,曹操、刘表、刘备、袁绍至此可以结成一个地域范围非常大的联盟,他们据有南方之利,长江之险,将来的讨伐大战将极为困难。

长公主和朝中重臣们仔细研读了大将军和荀攸等大臣的奏章,经过数日商讨后,遂决定攻打关中。

右车骑将军、太尉徐荣奉旨拟定具体的攻击之策,并开始征调兵力和部署军队。

丞相府、尚书台、大司农等就九卿府开始筹备粮草辎重,并急告河北诸府征调民夫。

大战之前的准备工作紧张有序,有条不紊地逐步展开。

五月上,兖州,定陶,大将军行辕。

朝廷下旨,命令大将军全权处理江东之事。如果江东危急,陈好会急速返回,等陈好带回江东具体消息后,再行奏报。

朝廷下旨,命中书监荀攸、尚书谢明、唐放、陈宫等朝中大臣急返晋阳。

朝廷征调左卫将军麴义,命令他即刻策邯郸大营张郃、东武阳大营高览两支大军,日夜兼程奔赴关中战场。

大将军李弘接旨后,紧急约见孙贲、朱治,请他们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朝廷已经答应出兵徐州,只待陈好返回,即可拟定攻击之策。

大将军书告臧霸、高顺、徐晃、张辽,集结军队,准备南下徐州。

大将军再告赵云、玉石、樊篱、王当、司马懿、张绣等众将,做好攻击洛阳准备。一旦接到攻击命令,即刻展开攻击,以吸引洛阳兵力,策应关中战场。

五月上,河东,蒲坂津。

太尉府长史陈卫携带圣旨赶到右将军杨凤大营。

张白骑、华雄、孙亲、何风、梁百武、于氐根等河东大将齐聚大帐。

陈卫刚刚宣读完圣旨,大帐内便响起了一片欢呼之声。

“这次轮到我们了。”梁百武挥动着大手,激动地叫道,“去年我们打了一年的窝囊战,这次总算要扬眉吐气一直打到洛阳了。”

“哈哈……大将军还好没有忘记我们。”何风咧着大嘴,手指喜笑颜开的诸将叫道,“记住,诸位大人记住,我们一定要先打进函谷关,抢在大将军之前围住洛阳城。”

众人正在七嘴八舌唾沫星四溅的时候,杨凤说话了,“都坐下,都坐下。补充到各营的新兵训练的如何了?不会给我丢脸吧?”

“大人瞧不起我们?”李尧笑道,“不管什么兵,只要在北疆军的大营里转上几圈,不会打仗,总会跑吧?”

“哄……”十几个统军将领顿时哄堂大笑,围着李尧一阵猛打,“你竟敢让大人丢脸?找打啊。”

河东大军里,九成将领都是出自黄巾军,平时聚在一起互相笑骂,口头上都比较粗放。张白骑看到陈卫走到了地图前,非常耐心地等待着众人安静下来,觉得非常失礼,急忙冲着众将吼了两嗓子。“读书念经的时候,我看你们一个个象死人一样。你们什么时候能文雅点?”

“搞女人的时候。”郭大贤大声叫道。

众将抱着肚子一阵狂笑。杨凤看到陈卫眉头紧皱,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伸手拍了拍案几,“都给我闭嘴,成何体统?你们到底是流寇还是北疆军?”

陈卫站在地图前,仔细解说太尉徐荣大人所拟定的攻击部署。

此次攻击,朝廷集结了所有能调用的军队,总兵力大约在十三万五千人。

河东的五万大军将在杨凤、张白骑、华雄的统率下率先渡过黄河,进入渭水河南岸。

麴义将军和张郃、高览两位大人将统率两万冀州大军,鲜于银、郭华、赵恒三位大人将统率一万幽州大军,段炫、解悟、颜杰三位大人将统率五千名由虎贲羽林和部分晋阳城防将士组成的大军随后赶到河东,并随后进入关中战场。

镇北将军阎柔、度辽将军杨明、骧武将军卫峻、匈奴大单于刘表、匈奴右贤王刘冥将统率两万铁骑进入萧关,屯兵于六盘山南麓,随时准备进入关中会合主力。

征西将军庞德将带着雷子、铁钺两位大人,东羌狂风沙、湟中羌聂啸和鲜卑人步度更三位胡王,大约三万铁骑屯兵于武威郡的天穹沙漠南部。他们将渡河攻击金城、汉阳两郡,切断西凉军的退路。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攻击?”杨凤问道。

“我们已经开始了。”陈卫笑道,“只要韩遂同意让我们的军队进驻关中,你们就渡河进驻渭水河南岸,而庞德将军则在西凉展开攻击。”

“韩遂前后受击,这次要死在关中了。”何风兴奋地说道。

“我们并不希望把西凉人围歼在关中。如果庞德将军在西凉进展顺利,韩遂迫于无奈,愿意真正归顺朝廷,或者干脆放弃关中,再次退回西凉,我们就能减少损失,并且可以迅速把全部兵力投到关西战场上。”

“怎么?朝廷还奢望韩遂投降?”何风嗤之以鼻,“我真不知道朝廷那帮大臣们都是吃什么长大的?个个都是瞎子吗?韩遂是什么人,他会投降?他要是愿意投降,我们现在还会坐在这里商量打长安的事?”

陈卫犹豫了一下,慢慢说道:“我离开晋阳前,太尉大人让我一再嘱咐诸位大人,西凉的形势越来越不好。韩遂之所以急着杀到关中,也是无奈之举。西疆需要人戍守,但我们目前没有这个实力,也没有这个时间,我们只能把韩遂赶回去,让他去戍守西疆。”

“陈大人,你不会不知道,当年冀州大战,大将军是和哪些人作战吧?”梁百武嘲讽道,“你可以问问华大人,我们这里,就他参加了当年的那场大战。”

华雄两眼望着地图,神情有点恍惚,不知他在想什么。

“不错,当年边章、韩遂和六月惊雷、西北雨等羌人首领联手叛乱。但现在羌人首领都是年轻的一代,在他们眼里,韩遂已经老迈,已经不堪一击,西疆是他们的天下。”陈卫淡淡一笑,对梁百武的嘲讽不以为意,“如果诸位大人不愿放过韩遂,想把韩遂一口吃了,后果不仅仅是损兵折将,更可能让大汉丢失西疆那片广袤的疆域。或许西疆在你们的心里没有任何份量,但那是西凉的家,西凉人的根,西凉人视若生命,他们至死不会丢弃。”

“我们也一样。”陈卫指指自己的胸口,“西疆是大汉的西疆,西凉人是我们的兄弟姊妹。我们绝不能丢弃西疆,绝不能让自己的兄弟姊妹遭受苦难。”

大帐内一片沉默。

“这仗不好打。”张白骑担忧地说道,“虽然朝廷把麴义大人调到了关中战场,但我觉得如果由太尉大人亲自指挥,可能更好。”

“我们可以奏请长公主。”杨凤显然也感到关中大战有点玄乎。这一仗不能败,也不能全歼甚至重创西凉人,那这仗怎么打?一旦把握不好,把西凉人打得屁滚尿流,自己不但无功还要受罚。当然了,如果让西凉人打得脸上无光,自己就更不好交待了。还是让太尉大人亲自来指挥妥当。

陈卫惊讶地望着杨凤。一般统军大将都抢着要战场指挥权,这位将军大人倒好,主动把功劳往外推。

杨凤看到陈卫疑惑的眼色,尴尬地笑了笑,“打西凉人,需要有指挥步骑大军联合作战的经验,但我很缺乏。我一直都是指挥步卒大军作战,所以……关中大战关系重大,我不能贪功误事。”接着他马上转移了话题,“陈大人,依太尉大人的估计,我们大概在何时可以渡河进入关中?骗韩遂不容易,一旦被他识破,我们再想渡河就难了。”

“等皇甫郦大人从长安回来,我们就知道了。”陈卫把手指向了渭水河南岸,“大人的兵力有多少,韩遂和袁绍都知道。我们大约能出动多少铁骑,他们心里大概也有数。但他们不知道我们从冀州和幽州调兵前来,所以……能不能逼着他们在渭水河一带和我们决战,就要看大人的本事了。”

“大将军何时在中原战场上开始牵制攻击?”杨凤问道,“大将军在中原战场上做出全面攻击洛阳的态势后,韩遂和袁绍就不得不动手了。”

陈卫抱歉的一笑,“本来太尉大人把攻击时间定在六月,但因为江东形势出现了意外,大将军要在中原战场上进行兵力部署调整,所以攻击时间不得不推迟。”

五月中,兖州,定陶,大将军行辕。

江东人用最快的船,最好的水手,把陈好送到了河北。

陈好把江东之行仔细地述说了一遍,说到最后,陈好神色惶恐,心里越来越不安,因为李弘的脸色越来越冷峻。

突然,李弘一掌拍到案几上,怒声吼道:“竖子猖狂,杀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十九节

陈好骇然心惊,急忙跪倒请罪,“大将军,下官有负重托……”

“哼……”李弘冷笑了一声,冲着他挥挥手,“我以为孙策死了,江东旦夕不保,谁知周瑜竟然主动放弃争夺江东,辅佐名不见经传的孙权,这倒是大出意外。你认为,孙权和周瑜之间的亲密关系能维持多久?”

陈好见大将军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在我看来,只要孙老夫人活着,江东即使有内讧,也不会影响到江东的稳定。孙权初领江东,资历不够,根基也不稳,他需要时间建立和巩固自己的势力。因此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周瑜的支持和帮助对他非常重要,他绝不会贸然和周瑜翻脸。至于周瑜,此刻选择辅佐孙权也是迫不得已,他实力较弱,和孙权命运相连,一荣共荣,一损共损,他只能做出这个无奈的选择。将来孙权在江东坐稳了,羽翼丰满了,周瑜的命运就很难说了。”

“何以见得?”李弘好奇地问道,“难道孙权比他哥哥孙策还出色?”

“我觉得他心计很深,人很无耻。”

“无耻?”李弘浓眉微皱,“你是指逼着孙老夫人把女儿嫁给你的事?”

“不,是质任这件事。”陈好在李弘的示意下,重新坐到席上,鄙夷地撇了撇嘴,“孙策死了,孙权事实上代领江东,朝廷要质任,当然是孙权的妻小。但孙权却撒谎,欺骗孙老夫人说,我们要他的几个弟弟到晋阳做质任。孙老夫人竟然信以为真。她也不想想,孙权是江东之主,我们要他的弟弟做质任有什么用?孙权的几个弟弟对孙权有多大威胁?我看,孙权这是故意让几个弟弟离开江东,免得和他争权夺利,兄弟阋墙。谁知孙老夫人态度坚决,不同意。”

“我要求离开江东的时候,和孙权单独见过一次面。孙权暗示我,说现在江东是周瑜说了算,拿周瑜的妻小做质任更有效果。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正式商谈的时候,我就提出了更改意见。孙权的弟弟做质任也可以,但必须加上周瑜的妻小。”

“我当时并不知道孙权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考虑到孙权和周瑜都没有受抚的诚意,所以我也信口开河胡扯一气,谁知第二天张昭就来联姻,这时我才恍然大悟。”

“江东的形势很危急,必须要得到河北的帮助,而河北帮助江东牵制曹操,同样也符合河北的利益,孙权不怕我们不出兵。所以他很坚决地拒绝了质任的要求,以免将来受到河北的挟持和控制。另外,江东的局势稳定后,孙权为了给自己赢得发展实力的时间,暗中肯定要和袁绍、曹操、刘表等人议和,以实现各方势力鼎足而立的局面。孙权要想脚踩两条船,就不能和河北走得太近,更不能送质任到晋阳,以免在议和曹操、刘表的时候遇到过大阻力。孙权不愿送出质任,但又想尽快得到我们的帮助,于是他就利用我向周瑜要质任的机会,激怒周瑜,和周瑜两人联手向孙老夫人施压,用联姻的方式贿赂我,希望我通过大将军和仲渊、筱岚的关系,说服晋阳尽快出兵。”

陈好担忧地看看李弘,神情尴尬地说道:“江东不给质任,招抚就算失败。如果我此时再拒绝联姻,等于和江东彻底撕破脸。江东绝望之下,有可能置内部叛乱于不顾,和曹操、刘表决战于长江。我们被迫无奈之下,最后还是要出兵相助。但因为招抚失败,江东不会感激我们,也不会在我们攻打洛阳的时候,在江东一带牵制曹操和刘表。两相权衡,所以……”

“所以你就娶了文台兄的女儿?”李弘调侃道,“看上去,孙权的确很无耻,但你呢?你是文台兄的同门,竟然娶文台兄的女儿,而且还是在出使途中擅自娶亲。你是不是也很无耻,而且还色胆包天,连脑袋都不想要了?”

“大将军……”陈好看到李弘发怒,本来很害怕,忽然听到李弘骂自己无耻,色胆包天,而没有说到违律,心中顿时大喜,知道大将军无意惩罚自己,急忙跪倒辩解,“大将军,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同意,否则后果很严重,而且……”

“而且什么……”李弘手指敲敲案几,“你还有理由啊?刚才我就想杀了你。”

“嘿嘿……”陈好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以为你是骂孙权和周瑜呢。”

“你还笑得出来?”李弘忍不住苦笑出声,“你这样回去,仲渊、筱岚,还有你很多同门,估计都要和你绝交了。”

“哪有那么严重?”陈好毫不在意地说道,“我在江东娶亲,虽然违反了律法,但对朝廷招抚江东还是有一定的帮助。这是权宜之计,纯属无奈之举。否则,你就是给我十个脑袋,我也不敢做这种事。”

李弘惊讶地望着陈好,“益谦,你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啊。”

“大将军,你既然派我到江东招抚,又让我在关键时刻可以便宜行事,我当然不能辜负你的信任。无论如何,我也要设法达到此行的目的。”陈好嬉皮笑脸地说道,“大将军,你可要帮帮我啊。”

“你自己厚颜无耻,还要把我拽进去。”李弘连连摇头,“你立即书奏朝廷,把事情说清楚。有仲渊、筱岚他们在晋阳给你说情,大事不会有,但谏官弹劾还是免不了的。”

“大将军,我能不能不回晋阳?”陈好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也好。”李弘点了点头,“你这个治书御史知法犯法,无论如何也做不成了。你就留在行辕吧。”

“我不想留在行辕。”陈好拱手说道,“我到军中做个校尉,统军打仗去。”

“你现在待罪之身,有什么资格要求这个那个?”李弘没好气地说道,“先留在行辕。”

陈好不敢多说,躬身告辞。

刚刚走出几步,李弘又把他喊住了,“文台兄的女儿现在在哪?”

“在城内馆驿。”

“你把她接到行辕内,让她和夫人暂时住在一起。”

“为什么?”

“文台兄的女儿出嫁,要风风光光,你藏着掖着算什么?”李弘怒声说道,“你没有霸王硬上弓吧?”

“没有,没有……”陈好吓了一跳,连连摇手,“我急着要回来,什么事都没干。”

“那就好,如果你骗我,我阉了你。”李弘冷哼了几声,接着说道,“回头我和伯阳(孙贲)具体谈谈,待江东局面稳下来了,叫江东派人来,严格按六礼之仪迎娶新娘。”

“孙权心急火燎地想把妹妹嫁出去,我们不急,我们有时间。我们是娶亲,不是要挟,不是讹诈,更不是明目张胆去掳掠,所以我们要把喜事办得隆重一点,让孙老夫人感受到河北对江东的尊重和诚意。目前对我们来说,这场联姻是好事,如果河北和江东的友好关系能因此维持得更久,对我们攻打洛阳全取中原非常有利。”

陈好此刻已经明白了大将军的意思。大将军为了帮助自己脱罪,打算公开河北和江东联姻一事。虽然自己身份不是很尊崇,但自己背后权势很大,而且还都是和破虏将军孙坚关系密切的一群势力。这场联姻一旦传开,影响力还是很大,以目前孙老夫人在江东的地位,极有可能延长河北和江东保持联盟关系的时间。

本来这是一件对自己前途极为不利的事,但大将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转眼就把它变成了一件国事,变成了一件好事。如果将来河北因此受益,自己还很有可能得到朝廷的嘉赏。大将军就是大将军,厉害。陈好欢天喜地地跪下,刚刚拍了两句马屁,李弘又说话了,而且这句话顿时就把陈好问傻了。

“你怎么向河东卫家解释?”

陈好的夫人来自河东卫家,是现任家主卫彻的妹妹。当朝大臣中卫阀的人很多,官职较高的就有卫彻、卫固、卫觊、卫臻等人。过去北疆和卫家的关系一直很好,但从北疆为了成全赵云和蔡琰而设法逼着卫家退婚后,双方的关系就一度变得很紧张。当时逼着卫家退婚的就是主持河东行辕的筱岚。后来筱岚为了改善和河东卫阀的关系,想了很多办法,其中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促成陈好和卫家的亲事,这让双方的关系逐渐走向了亲密。

陈好在回来的路上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无计可施。

陈好在北疆的地位很特殊。当初李弘为了稳定北疆,特意书告朝廷,在北疆设置了监御史府,陈好就是北疆的监御史,权力很大,在北疆属于相当有份量的大吏。后来长公主到了北疆,重建了朝廷,以御史台代替了监御史府,陈好就一直在卸史台任职。御史大夫如果不在,御史台诸事就由他全权处理,权力依旧,在晋阳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卫阀愿意和出身次等士族的陈好联姻,关键就是看中了他的光辉前途。这位在晋阳号称文武全才的御史“大斧”将来绝对是三公之一的不二人选。

依陈好这种显赫身份,再娶一房妻妾很正常,但问题是他娶的是江东孙家的女儿。江东孙家过去是叛逆,现在迫不得已受抚了,但将来呢?将来如果再叛,不但会严重影响陈好的个人前途,也会牵涉到卫阀的切身利益。卫阀在此事上肯定要使出浑身解数,阻止这场联姻,甚至可能会与李玮、筱岚等人产生激烈冲突。

“你在河北做御史,前前后后十几年了,得罪了很多人,乘着这个机会重返军中也不错。”李弘望着愁眉苦脸的陈好说道,“卫家的事我来处理,你就不要担心了。”

陈好感激涕零,跪在地上不知说什么好。

“你立即去城里把人接来,晚上我给你们接风洗尘。”李弘挥挥手,叫他离开,“有些话,我们晚上再说。”

王凌和任意先后走进了大帐。

“徐州的送亲队伍很快就要进入兖州地界,你们两人带铁骑去接一下。”李弘把路线大致说了一下,“祭锋已经带人先行赶去。你们会合后,一日行走五十里,不要太快。”

“听说左车骑将军鲜于大人也要亲来恭贺,是真的吗?”任意问道。

“对,这次幽州要来很多人。”李弘笑道,“你们不要告诉祭锋,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太常卿许劭大人、左卫将军张燕大人、前将军吕布大人、司隶校尉左彦大人、尚书右仆射田畴大人、长公主府司马黄岳大人……”王凌看到案几上的名册,非常吃惊,“长公主也派人来?”

“各地都要来人,这次应该很热闹。”李弘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说道,“我们一定要等到塞外的人赶到行辕后,才能举行迎亲大礼。”

“大将军的意思是说,这次还有很多塞外的胡族诸王也亲来恭贺?”

“当然。”李弘说道,“一个出身乌丸部落的胡人,能以大汉武人的身份,在中原迎娶一位高门大族的女儿为妻,这无论是对塞外的胡族诸部,还是对大汉的门阀富豪,都是一个震撼,一个强烈的震撼。今天的大汉,和过去的大汉,已经不一样了。但许多人并不知道不一样在什么地方。这场盛大的迎亲大礼,或许能告诉那些无知的人们一个清晰而明确的答案。”

傅干匆忙来报,江东孙贲和朱治两位大人求见。

“大将军,你曾向我承诺,说一定会出兵徐州解救江东,这话是真是假?”孙贲脸显怒色,十分不客气地质问道。

“怎么?你怀疑我不去救助江东?”李弘一边伸手请两人坐下,一边笑着问道。

“大将军,我知道你一向信守承诺,但这次……”朱治重伤初愈,身体消瘦了很多,说话也没什么力气,他迟疑了片刻,鼓足勇气问道,“我在城中听说大将军马上要为自己的一位手下迎娶曹操的女儿,是真的吗?”

“确有其事。”李弘神态从容,微微笑道,“我这位手下叫祭锋,是长水营的校尉。他父亲就是乌丸渠帅恒祭,当年曾和我一起戍守北疆,征战西凉,远伐大漠,功勋卓著,后来阵亡于落日原。这个孩子聪明好学,作战勇猛,是本朝年轻武将中的佼佼者,我一直视为己出。”

孙贲和朱治的脸色愈发难看。李弘稍显惊讶,“怎么?君理兄和伯阳对此有异议?”

孙贲愤而不语。朱治叹了一口气,“大将军,既然你和曹操联姻议和,你还怎么救助江东?”

“我为什么不能救助江东?”李弘奇怪地问道,“曹操归顺了朝廷,江东也归顺了朝廷,你们都是朝廷派驻各地的一方大吏,都要遵从朝廷的旨意。朝廷命令你们双方握手言和,你们就要停止攻伐,这难道还不能救助你们江东于危难之中?”

孙贲嗤之以鼻,“大将军,说两句有用的话吧。如果大将军不愿意帮我们,那我们就立即离开河北,和曹操决一死战。”

朱治轻轻推了孙贲一下,示意他不要激怒李弘。

“大将军,江东是否拒绝了招抚?”

“和拒绝差不多。”李弘点了点头,“朝廷提出的三个招抚条件,孙权和周瑜一个也没有答应。”

“孙权?周瑜?”孙贲和朱治心神俱震,“伯符他……死了?”

“死了。”李弘把陈好说的话大致说了一下,“江东的形势现在非常危急,但孙权和周瑜似乎忘记了忠诚是什么东西。他们爱惜自己的妻儿更甚于爱惜大汉。”

孙贲和朱治悲伤不已,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大将军,刚才你说仲谋(孙权)把自己的妹妹尚香嫁给了陈好大人。”朱治忽然想到什么,“大将军,也就是说,江东和河北也有联姻关系。”

“我可以承认这是河北和江东的联姻,但是,他们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举行迎亲大礼。”李弘淡淡地说道,“曹操不知道江东也有归顺朝廷的意思,他匆匆把女儿送来完婚,显然是为了即刻攻打江东。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朱治蓦然醒悟。河北的目标是洛阳,李弘显然无意攻打徐州,所以他想利用和双方的联姻议和的机会,既阻止曹操打江东,又利用江东牵制曹操,从而在后顾无忧的情况下,倾尽全力打洛阳。

“祭锋大人的迎亲大礼何时举行?”

“我们可以延迟几天。”李弘说道,“如果你们现在送信回去,让孙权、周瑜立即派出送亲队伍赶到定陶来,我可以把这场迎亲大礼放在同一天举行。”

“同一天?”朱治惊喜地说道,“大将军,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立即书告江东。”

送走了孙贲和朱治,李弘返回大帐,命令傅干、赵行立即拟写奏章。

陈好南下江东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们可以确定江东孙策已死,江东正面临很大危机。不过,孙权和周瑜这两个叛逆,即使在这种危急情况下,也依然没有归顺朝廷之意。因此我们可以断定,将来江东必定会成为朝廷平定天下的巨大障碍,朝廷应该未雨绸缪,及早组建和训练大汉水师,为大军将来收复江东早做准备。

陈好与江东孙家联姻一事,给朝廷轻松解决徐州和江东之事带来了契机。曹操看到我们同时和江东孙家联姻议和,无论如何也不敢贸然攻打江东了,如此则江东之危自解。而我则利用徐州和江东互相牵制无法动弹的机会,迅速从威胁徐州的军队中征调一半兵力赶到颖川战场,把本该在河南战场上的牵制攻击,转化为颖川战场上的强力攻击。从而利用短短的牵制攻击时间完成对颖川的攻占,切断袁绍和豫州、荆州之间的联系,包围洛阳,把袁绍大军全部吸引到京畿八关以内,给攻打关中的大军击败韩遂争取足够的时间和取得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一旦关中、关西、颖川被我们先后拿下,大军攻克洛阳的时间将大大缩短。

“大将军,我们打颖川?”傅干担忧地问道,“青、兖两州还未稳定,现在拿不出粮食,而朝廷给我们的粮食也只有一个月的用量,我们能打下颖川吗?”

“就地解决,颖川肯定有粮食。”

“大将军,现在荆州刘表的大军已经打进了江东,如果曹操不顾一切,全力猛攻江东,那江东岂不危在旦夕?”赵行也吃惊地问道。

“派人联系袁耀和刘晔,让他们立即掉头佯攻九江,让曹操腹背受敌。”李弘笑道,“袁耀该回来了。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曹操极有可能先打袁耀,后打江东。曹操是什么人?他会在打江东的时候,把袁耀这个仇人放在身后?想想袁术当年是怎么打他的?前车之鉴,他岂敢忘却?”

“佯攻九江?”赵行迟疑道,“难道大将军想让袁耀带着人马一直打回中原?”

“不,让他杀进豫州,打汝南,吸引刘备的注意力,牵制刘备的兵力,以便我大军向颖川发动突袭。”李弘指着傅干说道,“急令张辽、徐晃、吴雄、管亥各带五千人马,急速赶到陈留、雍丘一线会合颜良、赵云、文丑、姜舞、王当、张绣,准备攻击颖川。”

“何时攻击?”

“娶亲之日,就是大军攻击之时。”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二十节

孙尚香非常拘谨,坐在风雪身边局促不安,不过好在风雪的满头金发吸引了她,让她紧张的心情稍稍得到缓解。

风雪对遥远的南方很好奇,对孙尚香那一口娇嫩悦耳的吴中方言更是有兴趣。风雪的大汉话说得较为流利,带有浓郁的北方口音,孙尚香勉强能听得懂。但孙尚香说出来的吴语,风雪却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只能睁大眼睛望着陈好,等着他再复述一遍。陈好从师于朱俊时,和朱家子弟、孙坚、李玮等人经常在一起说文论武,时间长了,这吴语也就听得懂了,但他是川人,说出来的吴语就变味了。

孙尚香长得清秀水灵,娇小可爱,风雪极为喜欢,一直把她拉在身边说个没停。陈好坐在那里闻着扑鼻的幽香,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言碎语,感觉自己头晕脑胀,受不了了。站在风雪身后的一位侍女看出陈好的焦虑,弯腰凑到风雪身边说了两句。风雪这才注意到陈好脸上的痛苦,她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挥手说道,“陈大人,你这次好像麻烦大了。”

陈好神情颇为尴尬,憋了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只好仰天打了个哈哈,企图蒙混过关。

风雪没有为难他,“时间不早了,你去看看大将军可回来了。”

陈好大喜,忙不迭地退出了内帐,临走时,还感激地看了那个心思灵巧的侍女一眼。

外帐静悄悄的,只有王昶一个人背着手,百无聊赖地踱着方步。

“文舒,大将军还没有四来?”

“杨奇老大人刚刚到了行辕,好象有什么急事。”王昶微微躬身,笑着说道,“夫人把你轰出来了?”

陈好不好意思地笑笑。“彦才(傅干)和彦云(王凌)呢?还没有过来?”

“彦才兄在陪着大将军,彦云兄奉命南下了。徐州的送亲队伍马上就要进入兖州地界,他和祭锋大人一起去迎接了。”

“祭大人何时举行迎亲大礼?”

“六月中左右,日子还没有最后定。”

“还没有最后定?”陈好略显吃惊,“曹操把女儿都送来了,大将军还没有定下迎娶的日期?”

“听说有变动。”王昶脸上露出一丝种秘的笑意,“和你有关系。”

“和我?”陈好愣了一下,“好事坏事?”

“当然是好事了。”王昶走到大帐门口看了看天色,“天都要黑了。杨老大人年老话多,这番话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看样子我们又要挨饿了。”

王昶不说,陈好也不好问。他走出军帐,看看逐渐暗下来的天空,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愿一切顺利。他正要转身回去,突然看到远处有两个人缓缓而来,一路低声说笑,神态亲密。其中一人侍女打扮,明眸皓齿,容貌极为秀丽。

“那不是启航(赵行)吗?”陈好惊讶地问道,“他怎么和一个侍女这样亲热?”

“怎么?益谦兄打算弹劾他?”王昶不以为意,笑着问道。

“我胆子再大,也不敢随意弹劾大将军府的人。”陈好笑道,“不过,晋阳要弹劾我的人,马上就要排成队了。”他指指远处越走越慢,渐渐融入夜色里的两个人,小声问道,“那是大将军的侍女吗?启航这么做,未免太不成体统了。”

“她是长公主派来照顾夫人的,原是宫内一个身份不低的女官。”王昶稍稍停了一下,忽然问道,“你还记得前尚书令士孙瑞大人吗?”

陈好点点头,疑惑地望着王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士孙瑞。士孙瑞死于晋阳谋刺一案,虽然没有九族尽诛,但其家人亲族大都被流放塞外,一个关中世族转眼烟消云散。

“她叫士孙欣,是士孙瑞大人的孙女。”王昶低声说道,“当初士孙家的女人依律没入为奴,但和士孙家联姻的都是关中、关西的高门望族,出面求情的人非常多。在张温、崔烈、杨彪等大人的连番苦求下,长公主赦免了她们的责罚,让她们各自返回原籍。士孙欣的外公就是杨彪大人,所以她和母亲留在了晋阳。被召入宫后,长公主出于……出于……”王昶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说。

晋阳谋刺案根本就是一个冤案,士孙瑞大人是受冤而死,但在长公主面前,谁敢说?越是对内情一清二楚的人越是不敢说。不过知道内情的人的确也不多。太史令马丰大人在记录这件案子的时候,也肯定了它是一件谋刺大将军未遂之案。此事已经盖棺定论,永无昭雪之日。

晋阳谋刺案的主犯应该是伏德和王柔,而士孙瑞完全是被无辜牵连进去的,这一点长公主后来大概也有所察觉,所以她减免了士孙家的罪刑,并且在士孙欣入宫后不久,让其出任宫内女官。这是一个信号,一个长公主有意彻底赦免士孙家,让士孙家重入“士”籍的信号。晋阳大臣们非常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部分关中门阀甚至打算在适当的时候,联名上奏,请长公主赦免士孙家。

“长公主让她到行辕照顾夫人,莫非是为了……”陈好突然想到什么,觉得说出来甚为不妥,赶忙把后面的话又吞了回去。长公主这个时候把士孙欣送到中原,当然不会是为了找个人待奉大将军夫人,其中必有深意。

“我们当初并不知道她就是士孙瑞大人的孙女,直到大将军说起……”王昶说道,“但长公主显然不是为了找个机会赦免士孙家,而是为了关中,为了洛阳,为了中兴大业。”

士孙家是关中声名显赫的经文世家,虽然历代都没有人做到三公之职的高官,但其家门生弟子太多了。如果仅以门生弟子来算,关中除了马家,就是士孙家了,毕竟他们两家都是经文见长的大世族。在长安动荡不安的几年里,关中人口大量迁移河东,相当一部分关中士子都在这段时间到了北疆。

不过,由于当时在北疆主政的是李弘。他所信任的士人主要来自于赵岐一系、李玮的太学一系和出身于黄巾军的贫寒士人,所以其它地方的士人很难进入北疆诸府。随着北疆逐步稳定,北疆和河东的门阀世族开始得到李弘的信任并得到任用。

马日磾等七位老臣赶到北疆辅佐长公主筹建朝廷后,随行的门生弟子和部分迁移到北疆的关中、关西、关东士人得到任用。但人数极少,主要权柄依旧控制在原北疆一系的士人手中。

北疆军成功收复冀州、幽州,继而又在关中勤王成功,把天子和朝廷迁到了晋阳,这时上至朝廷诸府,下至河北三州府衙,都需要大量官吏。但由于原北僵一系士人牢牢控制着河北军政,除了冀州、幽州两地士人不得不拉拢任用外,其它派系和地域的士人都遭到了排斥。相反,晋阳大学堂和邯郸大学堂的年轻士子们却被大量任用,这极大地打击了关、洛一带的士人,包括过去和李弘关系很不错的桑羊都气得辞官而去,回家营商去了。

紧接着晋阳就发生了谋刺一案,士孙瑞和原长安朝廷的大臣们几乎全部遭到牵连,关、洛一带的士人们几乎被全部赶出河北府衙。而原北疆一系的士人们则趁此良机把朝廷和河北三州诸府的官吏们彻底清理了一遍。不久,马日磾气死江淮,杨彪致仕回家,至此,关、洛一带的士人彻底失去了靠山,在河北境遇极差。

关、洛一带的士人因为朝中无人,做官的希望渺茫,干脆不求仕途了,转而一门心思研习经文。他们大都居住在河东,常常聚集在一起探讨经文,议论时政,品评人物,影响力越来越大。这和关、洛一带的士人们大多出自大门阀大世族,家世显赫,家学渊博,人才辈出有直接关系。河东这几年官办学堂,私办学堂都非常红火,原因就在于此。

中原大战结束后,朝廷急需官吏,曾有意征辟关、洛士人出仕,但均遭拒绝。这些被冷落了数年,过去曾倚仗其显赫门第风光无限的士人们,知道朝廷遇到了困难,河北走到了一个险要关口,都端起了架子,拒不出仕。过去我们想干的时候,你们不要我们,把我们一脚踢了出来,现在需要我们了,招招手就想让我们效力,可能吗?当我们是沿街乞讨的叫化子啊?门都没有。当然,这只是士人们的气话,读书干什么?不就是为了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嘛。他们真正不愿出仕的原因,还是因为今日朝廷的权柄都被原北疆一系的士人牢牢控制着,他们即使愿意出仕,也很难进入权力核心。不能进入权力核心,没有形成一股自己的势力,他们就很难保证自己的生存。如果原北疆一系的士人们联手对付他们,就象当年的晋阳谋刺案一样,他们势必要遭到第二次清洗,他们不愿意把自己的性命白白丢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权力争斗中。

长公主和朝廷中的大臣们知道关、洛士人需要什么,如果朝廷现在迫于形势的急迫答应他们,朝廷的权力制衡就会被打破。权力制衡被打破会导致什么后果,长公主和大臣们心里都很清楚。大汉的轰然倒塌,不正是因为洛阳权力制衡的破裂吗?当年因晋阳谋刺案导致的河北危机不也是因为权力制衡的破裂吗?权力制衡的架构既然已经搭建成功了,就不能让它遭到破坏。即使因为中兴大业的需要有所变动,那也要一步一步慢慢来,把这种因变动而导致的各种危险逐渐消化掉。

朝廷马上就要收复关中,收复洛阳,关中和洛阳是大汉的根基所在,也是大汉中兴的根基所在,迫切需要关、洛的门阀世族的支持和帮助。当天子和朝廷返回京都后,晋阳的门阀世族,河北的门阀世族不可能举家迁到洛阳,即使有门阀世族愿意迁移过去,但他们毕竟不是在关、洛发展起来的。他们在关、洛没有一百年、两百年甚至三百年以上的辉煌历史,他们的根基太薄弱了,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给予朝廷强有力的支持和帮助。因此,如何得到关、洛门阀世族的鼎力支持,成了朝廷必须要做的,刻不容缓的一件事。

关、洛士人拒绝出仕,曾让长公主勃然大怒。她要以抗旨罪下令抓人,威逼关、洛士人,大臣们急忙劝阻。张邈说,当年陶谦到徐州,很多徐州士人拒绝出仕。陶谦一气之下,把赵昱押进了大牢,但这并没能吓住徐州士人,相反把徐州士人激怒了。他们成群结队地逃到扬州,誓死对抗。现在长公主抓人,关、洛士人势必南逃,投奔袁绍,这对河北极为不利,还是徐图他策为好。

但现在大军马上就要打关中和洛阳了,不能再徐图他策了,而是要马上想出对策。

长公主亲去拜访赵岐问策。赵岐是关中京兆人,赵家也是关中的经学世家之一。由于他很早就带着家人和门生弟子赶到北疆屯田,所以他一直属于北疆系,是北疆系中举足轻重的势力之一。正因为他是北疆系的中坚力量,所以他首先要考虑到的是北疆利益,然后才能照顾关中利益。虽然他对北疆系士人极力排挤关、洛士人非常不满,但他从北疆系的利益考虑,只能保持沉默。

长公主问策的时候,赵岐第一句话就是,朝廷要想起用关、洛士人,必须保证北疆系士人的利益,否则,什么计策都没用。

这是一句废话。朝廷要起用关、洛士人,势必要触及北疆系士人的利益,所以长公主愣了半天,又问了一句,“老大人何以教我?”

“殿下,你应该把目光看得更长远一点,要看到大汉中兴之后,看到大汉五百年、六百年之后,而不应该把目光仅仅局限在洛阳,局限在这艰难的统一岁月里。”

长公主望着老大人深遂的目光,若有所悟,但她一时无法理解赵岐的意思。

长公主突然跪下,行大礼,“请老大人教我。”

赵岐慌忙把她扶了起来,“殿下,老臣时日无多了,即使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也请殿下原谅,就算老臣年老痴呆,一时胡言乱语而已,就不要责罚了。”

“老大人……”长公主激动不已,悄然泪下。

本朝衰落,追究起来,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西疆长达百年的叛乱。

本朝为了戍守西疆,保住关、洛这道屏障,耗费了巨大的财力和武力,但收效甚微,反而把大汉拖垮了。

本朝自光武皇帝中兴后,国力并不逊于高祖皇帝、孝武皇帝时期。记得中兴不久,本朝曾动用数千铁骑,派出了几个勇敢的使者比如班超,就成功迫使投向匈奴的西域诸国重新归顺。此外安丰侯窦固,其曾孙窦宪,也先后于孝明皇帝朝、孝和皇帝朝大破匈奴和西域叛国,取得了辉煌胜利。

但为什么近一百年来,大汉却无法平息西疆的羌人之乱?西疆的羌人和匈奴人,和西域诸国比起来,属于更加野蛮的胡族部落,其人口少,武力也差,但为什么我们就是无法稳定西疆?为什么大汉任凭羌人断了西部的通道,丢失了西域诸国和大片疆土?

一切都来源于世祖光武皇帝的立国根本。

从周武王灭商那个遥远的年代开始,历朝历代一般都在两个地方建都,一个是长安,一个是洛阳。

长安曾是西周、大秦的都城。这不仅因为大周、大秦根源于关中,更因为此地有着高屋建瓴的军事优势。

关中之地,有渭水两岸富饶的大平原,号称八百里秦川,有潼关、函谷关天险,使之成为进退有据的不败之地。

洛阳的营建始于周公,其目的是为了控制关东一带的商朝代遗民以及其他各氏族的军事要塞。由于周公是历史上制礼作乐的圣人,加之洛阳被认为是天下之正中,西周被戎狄扫荡以后,洛阳随即成了新都城。这个都城,一般来说,其文化象征的意义要远远大于它的军事价值。

高祖是楚地沛县人,他的武将文臣也大多是中原人,因此高祖和很多大臣们当初并不愿意把都城建在长安。但反对者认为,今天下初定,社稷动荡,洛阳的规模、地理位置都比不上长安,还是建都长安为好。大臣娄敬说,陛下为了取得天下,杀人无数,伺机叛乱者多如牛毛。陛下还是现实一点,入据关中,凭借崤、函之险先固根基为上策。陛下过去经常和人打架,知道要想击败对方,最关键的办法就是先卡住敌人的脖子。进了关中,您就算是卡住了天下人的脖子,江山永固。

事实证明,关中的武力加上关东的经济文化,两者相得益彰,“关西出将,关东出相”,造就了大汉空前强盛。

定都长安,西疆、北疆的戍守就显得非常重要,而关中的支撑与震慑作用更是不可替代。为了确保都城的安全,大汉不但要守住西疆、北疆,更要开拓疆土,把防线不断前移。孝武皇帝因此创下了北击匈奴,把西域诸国尽纳版图的丰功伟业。

但光武皇帝继承大统后,他进了洛阳。

他认为一个强盛的大汉不一定要以开疆拓土为首要之务,而应该以德治国,只要实施仁政,一样可以强盛大汉。

大汉自此失去了关中之利,人们渐渐忘记了关中曾为大汉强盛所建下的不朽功勋,关中就此衰落。关中的衰落,导致西疆、北疆失去了支撑和威慑,胡人开始入侵,大汉也迅速走向了崩溃。

大汉本来是一头骠悍的凛然不可侵犯的雄狮,但光武皇帝夺走了它的心,拔下了它的利齿,砍断了它的利爪,把它变成了一头只能趴在山颠上仰天长吼的垂死之兽。

长公主至此已经明白了赵岐老大人的意思,她难以置信地惊呼道:“定都长安?”

“对,定都长安。”赵岐一字一句地说道,“殿下知道十年来,朝廷为何能控制北疆,雄霸大漠吗?”

不待长公主说话,赵岐就继续说了下去,“不是因为大将军的武力强悍,不是因为北疆铁骑所向披靡,而是因为朝廷就在晋阳,大汉的都城就在北疆。大汉巨大无比的威力距离大漠近在咫尺,这才是朝廷牢牢控制着北疆,控制着大漠的最根本原因。”

“如果大汉的都城在洛阳,大汉的防御重心后移两千里,铁骑驻防于长城一线,请问殿下,朝廷还能牢牢控制北疆?朝廷还能雄霸大漠吗?”

“请殿下再想想西疆。朝廷为什么无法平息西疆的叛乱?为什么丢失了河西五郡,丢失了西域诸国?为什么崔烈大人在朝堂上力主弃守西疆?很简单,因为大汉的都城在洛阳,入侵的胡人还在拱卫京畿的防线之外,大汉的天子和大臣们认为敌人距离自己还很遥远。”

“请殿下再深入的想一想,大汉的天子和大臣们为什么在西域诸国丢失了,在河西丢失了,在西疆、北疆岌岌可危的情况下,还依然没有强烈的危机感,还没有大汉即将衰败、倾覆的危机感?很简单,因为自光武皇帝以来,本朝把以德治国放在第一位,把开疆拓土放在第二位,把强国兴国的策略本末倒置了。”

“如果大汉不去开疆拓土,不去征伐四方,那它如何保持称霸四海的雄心壮志?如何保持强悍的武力?如何保护自己的疆域和臣民?”

“疆域稳定了,百姓安居乐业了,国家才能强盛。国家强盛了,才能以德治国,才能让大汉威临天下,才能让四海万国臣服于脚下。”

“定都长安的意义就在于,它可以让大汉永远保持称霸天下的雄心,让大汉的军队永远保持强悍无比的武力,让大汉从此繁荣昌盛,让大汉从此屹立于东方而不倒。”

长公主热血沸腾,再度跪倒在地,给赵岐老大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谢谢老大人,谢谢老大人让大汉再次站起来,再次威临四海……”

赵岐白须飘动,仰天长啸,“可惜我老了,看不到那一天了,但你能看到,大将军能看到,我们的后代能看到……”

“大汉,它绝不会倒下……”

定都长安,可以牢牢控制西疆、北疆,可以让大汉军队在全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横扫天下。

定都长安,可以解决西凉沉疴已久的问题,可以解决西凉韩遂反复叛乱的问题。

定都长安,可以彻底改变大汉的立国根本,而在这个具有强烈攻击性、强烈进取心的立国根本的影响和推动下,大汉的治国策略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大汉的军队也将保持持续的更加强悍的武力,大汉将在这个强悍武力和崭新的治国策略的拱卫下,迅速走向中兴,迅速雄起。

当大汉定都长安之后,当大汉的立国根本发生变化之后,大汉的权力架构随即发生变化。而这个时候,朝堂上的权力平衡势必要被打破,但这种打破是在权力架构迅速膨胀基础上的打破,不但北疆系士人的利益得到了保证和发展,关、洛士人也能从中受益,这是一种只有胜利者,没有失败者的权力再分配,皆大欢喜。

长公主彻底听懂了赵岐老大人的中兴构想,她已经知道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了。

长公主召集所有在晋阳的朝中重臣议事,当她在凤凰台提出定都长安的奏议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如果定都长安,朝廷就要马上开始拟定建都的详细方案,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朝廷诸府的扩建。长安是京都,长安是治理大汉万里疆域的权力核心,朝廷诸府的构架要大大膨胀。现在的晋阳朝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虽然架构上很齐备,但远远没有达到一个治理万里疆域所需要的朝廷规模。

朝廷扩建,需要官吏,关、洛士人的入朝成了一件非常迫切的事。

在关、洛士人中,影响力最大的是关中扶风的马阀和士孙家,关西的杨阀。如今德高望重的马日磾已经死了,要想重新得到关、洛士人的信任,必须把关西杨阀的杨彪老大人请出来,赦免士孙瑞和其宗族的罪责,恢复士孙家的地位。

但士孙家的事牵涉到大将军,此事必须先征求大将军的意见。长公主把士孙欣送到行辕,就是想让大将军亲自出面解决此事。士孙家的事如能妥善解决,杨彪必能重新入朝,而关、洛士人入仕的事也能顺利解决。

陈好目瞪口呆。他到江东转了一圈,朝中却发生了如此惊天动地的事。

“定都长安一事关系到社稷命运,需要惧重对待,仔细商议,所以目前只有极少数的朝中重臣知道此事。”王昶看看陈好,笑着说道,“我现在告诉你,不算泄漏朝廷机密吧?”

陈好心神还沉浸在震骇之中,没有理睬王昶的调侃。

“益谦兄,你看他们两个是不是很般配?”王昶指指逐渐走近的赵行和士孙欣,颇有深意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