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一节-第十节(2 / 2)

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58109 字 2019-09-25

“命令燕无畏,加快攻击速度,撕开敌人的防守,把匈奴人击溃。”

燕无畏一马当先,长刀飞舞,骁勇无敌,所向披靡,“兄弟们,杀……随我杀进去……”

紧随其后的士卒们一边高声怒吼着一边舍生忘死,奋勇突前,汉军的攻击速度骤然加快。

长箭如雨,刺耳的啸叫声惊心动魄,高速飞奔的战马接二连三地中箭飞出。马上的骑士纷纷摔倒,随即他们就被数不清的马蹄席卷践踏而去,有的甚至连一声惨嚎都没来得及留下。指挥铁骑奔杀在大阵侧翼的斩马刚刚一刀剁敌于马下,自己的战马就横空飞了出去。他的战马被敌人的长矛洞穿了胸腹,惨烈的嘶鸣令人毛骨悚然。斩马身不由己被抛向了半空。一个匈奴铁骑对准他狂奔而来。斩马用尽全身力气在空中扭动身躯躲过了敌人刺来的长矛,但他却无力躲开敌人战马的撞击。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急速坠地的身躯被敌人的战马狠狠地撞向了空中,接着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看到了自己喷出的鲜血,感受到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临死之前,他看到自己在空中翻滚的身躯再度被敌人的战马撞飞了出去。

匈奴人的左右两翼成功阻挡了聂啸和李溯的冲杀,他们在燕无畏即将破阵的时候完成了合围,汉军铁骑立即遭到了匈奴人疯狂攻击,锥形大阵瞬间被敌骑杀得七零八落,濒临崩溃。燕无畏浑身浴血就象疯子一样四下冲杀,“兄弟们,继续向前……攻破敌阵……杀出去,杀出去……”

白马铜非常兴奋。此时只要再发力猛攻一下,彻底击杀被围在战场中间的汉军,此战就算赢了。他激动地挥动着马鞭大声吼道:“吹号,命令中军反攻,彻底击杀被围汉军。”

阎柔大怒,亲自带人冲到了聂啸的左翼军中,督军狂攻。“撕开匈奴人的右翼,杀进去,救出被围的兄弟。”

李弘举起了长枪。战鼓轰然敲响,霎时间惊天动地。张震和两千中军亲卫发出了一声震天狂吼。李弘猛踢马腹,黑豹长嘶一声顿时腾空而起,“杀……”

两千铁骑亲卫纵马狂奔,他们在李弘的带领下,犹如呼号的飓风一般卷进了惨烈的战场,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杀入了重围。匈奴人抵挡不住,节节败退。燕无畏和将士们看到高高飘扬的黑豹战旗,顿生无穷斗志,纷纷鼓起余力,再度搏杀。

黄昏时分,汉军撤出洒雨原,六千将士埋骨于此。

李弘驻马立于洒雨原边缘,回头看看远处落日余晖里的匈奴大纛,杀气凛冽,“明日再战。”

颜良率军攻打成乐,张郃率部攻打武进。两城相距六十里。

居中策应的拓跋帷同时接到了两城的求援,他和目罗车商量了一下。拓跋帷认为汉军同时攻击两城,目的显然是诱使自己分兵支援,然后再以优势兵力予以围歼。成乐距离汉军大营只有三十里,一旦大军被汉军包围就很难突围。现在己方兵力不足,守城只是拖延之策,并不能阻止汉军的连续攻击。要想守到雨季来临,关键还是要有军队。多一个城池其实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多了一万铁骑就大不一样了,所以他决定放弃成乐,集中所有兵力支援武进。拓跋帷说,如果从五原的援军能够迅速赶到,战场上的被动就会得到很大的改善,我们甚至还有可能击败汉军。汉军如果败走,这城池还不是象过去一样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回来。

目罗车同意拓跋帷的建议。他说,成乐只是一个小城,丢了也无所谓。要阻止汉军的攻击,主要还是靠云中城,靠白渠水和荒干水,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退守五原,退守阴山,完全没有必要在这里和汉军死缠硬打。他对白马铜的攻守策略非常不满,“白马铜狂妄自大,他以为自已的屠各族大军所向无敌,根本瞧不起豹子的骑兵。我看他是个白痴,象这样打下去,我们迟早都要被他害死。”

拓跋帷担忧地说道:“大当户和我的想法一样。我们要是退守五原,距离雁门就有上千里,汉军的粮草辎重必定难以及时供应,他们的攻击速度立刻就会慢下来。这样我们不但能轻松地挡住汉人的攻击,还有可能击败他们。如果象现在这样打下去,前景的确不妙。”

“他是右贤王,这里他说了算,没有我们说话的份。”目罗车忿忿不平地骂道,“哼,他把我们不当一回事,我们还把他当狗屎呢。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

两人带着大军向东南方向的武进城驰援。

拓跋帷的动向却让汉军大吃一惊。原来汉军的确打算在成乐重击拓跋帷。为了把五原郡的匈奴主力诱到云中,并且牢牢牵制在云中,让他们无法回援,以便给徐荣腾出足够的时间攻占九原和阴山要隘,汉军必须要趁着匈奴援军未到云中之前重创胡族联军,以保持兵力上的优势展开连续不断的攻击。李弘在确定了胡族联军的兵力部署后,把攻击重点放在了胡族联军的左翼,也就是拓跋帷的两万铁骑。

李弘和阎柔带着两万铁骑出击洒雨原,一是为了牵制白马铜的兵力,二是给拓跋帷一个错觉,让他误以为汉军的主攻方向是洒雨原,是云中城,自己的左右翼大军攻击沙陵、成乐和武进三城只是为了牵制胡族联军两翼的兵力。李弘认为,成乐和武进两城的守军遭到攻击后,肯定会向拓跋帷求援,那时拓跋帷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分兵救援,要么只援一城。分兵救援的危险性太大,拓跋帷肯定只援一城,但拓跋帷会救哪一个?李弘认为是成乐。

考虑到汉军主力已经北上攻击白马铜,而乐成失陷后汉军右翼将无阻碍,可以直杀洒雨原,拓跋帷肯定要救援成乐。为了让拓跋帷确信救援成乐没有危险,李弘特意带走了楼麓的乌丸铁骑,又让张郃只带五千虎贲营攻击武进。用五千人攻打武进很难攻克,拓跋帷自然也就无需去救了。

为了重创拓跋帷的两万铁骑,李弘在成乐方向投入了颜良军的全部步卒,张萧和丁波的两个战车营,还有中途秘密返回的楼麓一万乌丸铁骑总共三万两千人。

颜良得到消息后,丝毫没有犹豫,立即命令攻城大军全部撤下来,急速赶往武进城。六十里的路程,两个时辰就可以赶到,但能否成功包围拓跋帷,关键要看张郃的五千人能不能在武进城下坚守两个时辰。颜良同时命令楼麓率铁骑从东西两个方向悄悄向武进城逼近。颜良说,我没有到武进城,你就不能到,即使张郃全军覆没,你也不要支援,免得把拓跋帷吓跑了。楼麓问,如果张郃坚持不了两个时辰,拓跋帷把他全歼之后撤退了呢?颜良说,那我们就在半路上包围他,务必把他打得重创而逃。

张郃到了武进城后,没有围城,而是把五千人马集中在西门攻击。虽然他的任务只是策应成乐战场,但颜良假如把拓跋帷包围了,他就要及时回援成乐。成乐战场上只有三万两千汉军,不足以重创拓跋帷,他的五千人马必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为了能迅速集结回援,张郃把军队全部集中在了西城门下。他的这个决定挽救了虎贲营。

拓跋帷和目罗车带着两万铁骑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五千汉军,无论如何也要全歼了,涨涨大军的士气。

张郃接到斥候的禀报后,立即组织虎贲营撤到了距离西城门五百步外的一个小山上,将士们在张郃的指挥下依据有利地形展开了顽强的抵抗。

陈践陈大麻子带着一屯人马坚守在一个小山头上,他数十次被敌人打下了山头,但他每次都带人又把它夺了回来。打到后来小山头上全部都是死尸,鲜血把整个小山头都染红了,将士们都站在密密麻麻堆叠而起的死尸上鏖战。苌弓带着三百个最强悍的士卒四下支援,大家越打越勇,但人也越打越少。当他从陈大麻子坚守的山头上退下的时候,笑着对陈大麻子说,这一战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了。如果我死了,你把我的尸骨带回常山。如果我们都死了,那就算了,死哪埋哪吧。陈大麻子大笑道,谁说我们会死?我还没有娶亲生孩子,怎么能死?

张郃受伤了,他被敌人的长矛戳伤了,要不是周围士卒抢得快,他已经被敌人的战马活活踩死了。张郃拄着长枪站在小山顶部,望着四周蜂拥杀来的鲜卑人和匈奴人,恨恨地骂了两句。然后抬头看看逐渐西斜的落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援军快到了。

“擂鼓……告诉兄弟们,誓死杀敌,绝不后退……”

拓跋帷接到斥候的禀报后猛然醒悟,“上当了,快,快撤,向东撤……”

楼麓的一万铁骑从东西两个方向率先包围了过来。拓跋帷的大军久战已疲,被杀气腾腾的乌丸人奋力一击后,立即调头向北撤退。北面颜良已经率领步卒列下了方阵,胡族联军看到阻击自己的是气喘吁吁的汉军步卒,顿时放心了不少。从汉军步卒中杀出去要比从乌丸铁骑中杀出去容易多了。然而他们刚刚接近方阵就遭到了六百架弩车的疯狂射击,几千名鲜卑人和匈奴人转眼就失去了生命,匈奴人的大当户目罗车也在冲杀途中被弩车射死了。拓跋帷又一次亲眼目睹了汉人的恐怖武器,他吓得魂飞天外,调转马头向南狂奔而去。南面是高山,越跑越没路。楼麓率铁骑穷追不舍,颜良督军从后掩杀,一直追了十几里方才收兵。

拓跋帷连夜带着残部渡过了白渠水,逃回了云中城。

此战斩首八千,重创拓跋帷的胡族联军。汉军折损三千两百多人,主要都是虎贲营将士。

玉石率军攻打沙陵城。

玉石的攻击非常顺利,他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沙陵城。

玉石率军一路攻击而来,短短数天内连下数城,其强悍的战斗力让胡族联军心惊胆战,惶恐不安。而徐荣大军的渡河更增添了他们的恐惧。在沙陵湖畔,闻名天下的黑豹义从以六千人猛击胡族联军两万大军,这让旭葵和提芦早早萌生了退兵白渠水之意。

旭葵根本不想打,用两万人抵挡汉军八万多人,这纯粹是自寻死路。他认为白马铜如此布阵,是成心要害自己,是想报昔日西疆大战时暮盖廷的惨死之仇。他对提芦说,白马铜居心叵测,他有什么本事可以在白渠水以南阻挡汉军势不可挡的攻击?我要回九原城问问须卜骨都侯,他白马铜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把我东羌一族给彻底灭了?这战我不打了。提芦知道旭葵很狡猾,他不是不想打,他只是为自己保存实力找个借口而已。不过,他自己也不想打。这样和汉军面对面的决战,不要说支撑到六月雨季,就是这个月都撑不到头。

玉石的兵力已经损失一半,此时不要说进攻,就是保住这八万军的大营都很困难。假如冒充之计暴露,旭葵带人冲过来,这几万民夫可就大难临头死伤无数了。他为了确保大营的安全,一天只走五里路,并且让庞德弧鼎弃沉三人各带铁骑在大营十里之外游弋,以防大营在移动期间遭到旭葵的袭击。

汉军的这种举动在旭葵看来是在诱敌,是在拖延自己撤回云中的时间,他估计汉军马上就要有很大的攻击行动。他断然决定撤退,连沙陵城的一千守军都被他一起带走了。徐荣的这八万人要是发力打过来,自己这两万人不要说抵抗,就是想逃都逃不掉,还是先撤过白渠水为上策。

玉石拣了个大便宜,兵不血刃就收复了一座城池。

洒雨原一战,白马铜虽然击退了汉军铁骑,但自身折损严重,本来他还想在白渠水以南再坚持几天,但他连续接到了自己左右两翼大军败逃云中城的消息,尤其是拓跋帷大败,大当户目罗车阵亡的消息更是让他怒不可遏。

如果不能在云中一带坚守到五月底,那大军要想坚守到雨季就更困难了。大军撤出云中后,在五百里的大草原上根本无险可守,要退就是五百里,直接退回五原。这样汉军追过去之后,就有足够的时间积蓄力量。只要汉军粮草军械补充及时,他们随时都可以发动攻击,同时,于夫罗还可以组织军队渡河夹击。胡族联军在两面夹击之下很难守住五原郡,到时也只能退守阴山要隘,而败亡也就是旦夕之间的事了。

白马铜十分无奈。此时自己的左右两翼失去保护,只能撤过白渠水坚守云中城了。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七节

五月初,五原郡。

傍晚时分,左大将呼衍登笃领五千铁骑杀进了晖金原,麴义率军迎上,双方血战。匈奴人为了尽快赶到黄河岸边阻止汉军渡河,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展开了凶猛进攻,而麴义则集中了六千精骑予以还击。这六千铁骑过去都是风云铁骑营和长水营的精锐,将士们历经大战,战斗力非常惊人,他们在晖金原上纵马奔驰,往来冲杀,所向披靡,无人能当其锋锐。

刘冥面容狞狰,睚眦欲裂,吼声如雷,手中长矛上下翻飞,迎面冲来的敌人无一幸免,纷纷被他刺落马下。他就象一头失去了理智的愤怒雄狮,全然不顾生死,只顾尽情杀戮。战友的连番死去深深地刺激了他,让他再无求生之念。此时他整个人都沉浸在熊熊燃烧的仇恨之中,好象只有死亡和血腥才能稍抚那颗极度痛苦而绝望的心。

刘冥坐下的战马突然痛嘶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腾空飞了起来,它带着数支洞穿心肺的长矛和长箭一头撞上了对面的匈奴铁骑,把那名敌骑连人带马撞得打横飞出,马上的刘冥随着两马相撞的巨大冲击力凌空飞起然后栽倒在十几步开外的草原上。霎时间,数不清的马蹄和血淋淋的长矛同时向他蜂拥而来,誓死要把他践踏为一摊血肉模糊的肉饼。

赵云飞马杀到。战斗开始前,他从刘冥的眼晴里看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担心自己的这个兄弟今天会葬身晖金原,所以他一直跟在刘冥的后面,打算在最危急的时候予以援手。赵云长枪舞动,左挑又刺,瞬间连杀七人,在敌人的长矛即将戳进刘冥身体的刹那,赵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甲,带着他杀出了重围。

恒祭和胡子各带人马从左右两个方向奋力往匈奴人的中军杀进,他们准备夺下呼衍登笃的战旗,打击匈奴人的士气,在天黑之前击溃匈奴人。就在恒祭和胡子势不可挡地杀进匈奴人中军的时候,从五原城支援而来的两千匈奴铁骑突然从汉军侧翼杀进了战场。

双方势均力敌。虽然杀得异常惨烈,但谁都无法击败对方。在各自损失了一千多人后,双方于天黑时分退出了战场。

夜暮降临,在羽带原方向近五里长的黄河两岸的堤坝上点燃了数百堆大火。汉军连夜渡河。在河阴城方向,徐荣也指挥大军连夜发起了渡河作战。虽然战斗不是非常激烈,但匈奴人看到对岸密密麻麻的火堆和隐约可见的一队队整装待发的汉军士卒,他们非常恐惧。右大都尉须卜武终连续数次派人向须卜骨都侯求援。

须卜骨都侯如今已经知道自己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汉军的确是兵分两路攻击自己,徐荣的这一路人马肯定是打算渡河北上占据阴山要隘以切断胡族联军的退路。他现在非常后悔向云中派出援兵。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须卜弃阳的三万大军此时已经到了云中,他即使接到自己的命令后立即回援也要在三天之后才能赶到九原。三天后,汉军至少有两万到三万人马可以渡过黄河,那时汉军在黄河北岸已经站住了脚,要想把他们打回去势必比登天还难。

须卜骨都侯决定趁着现在过河汉军人数少,势单力薄的时候向汉军发动攻击,但他目前能调用的兵力只有九原、五原和临沃三城的一万四千兵,这和过河的汉军兵力相比没有任何优势。驻守阴山要隘的那一万铁骑是万万不能抽调的,那是胡族联军最后撤过阴山的保障。须卜骨都侯和单于庭的大臣们紧急商议之后,立即向匈奴各部首领发出了征调令。此时只要是能拿弓拿矛的,无论男女都要上战场。这可是保全各部族众性命的一战了。

须卜骨都侯目前不能确定汉军在黄河北岸到底有多少军队,但他想到汉军既然能够连下西安阳、成宜和宜梁三城,人数一定过万。至于这支汉军为什么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秘密渡过了黄河,他已经无心再去追究了。须卜骨都侯为了迅速击退汉军,命令临沃的两千驻军出城赶到河阴渡口,阻击徐荣大军渡河。命令驻守河阴渡口的须卜武终带着两千兵支接晖金原战场,同时他把驻守九原城的最后三千人马也全部派到了晖金原战场。他要舍命一搏了。

须卜骨都侯认为晖金原上的这一万一千大军即使不能把汉军全部赶过黄河,但至少可以阻止汉军渡河的速度,可以减少汉军过河的军队人数。这样等到须卜弃阳率三万主力大军回援后,就可以一鼓作气把汉军歼灭在黄河北岸,把汉军渡河北上的策略彻底击破。

上半夜,杨凤带着五千步卒渡河赶到了晖金原。下半夜,民夫们开始向黄河北岸运送大军急需的武器。

拂晓时分,一万汉军在晖金原列好了阻击阵势。杨凤雷传林讯三人率五千步卒居中,恒祭胡子率铁骑在左翼,赵云刘冥率铁骑在右翼。

当一轮火红色的朝阳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呼衍登笃和须卜武终指挥一万一千铁骑向汉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汉军步卒摆下了密集的方阵,他们面对匈奴人的进攻毫无惧色,一个个酣乎鏖战,奋勇当先。匈奴人屡屡撕开方阵,又屡屡被杀了出来。他们就象一群穷凶极恶的野狼围攻一只庞大而彪悍的野牛,不但无从下手,更被这只凶悍的野牛撞击得伤痕累累。汉军铁骑在恒祭和赵云的带领下,从左右两个方向攻击匈奴人的侧翼。步兵方阵得到铁骑的支援和掩护后,愈发固若金汤,攻击势头越来越强劲。

双方战局胶着,杀得难分难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随着汉军步卒阵亡人数的不断增加,方阵开始被匈奴人频繁突破。都尉雷传在指挥士卒反击的时候被匈奴人的长箭射死了。杨凤一直站在方阵中间指挥作战,但他看到雷传被匈奴人杀死之后,再也忍不住心里冲天的怒火,拿着长枪就冲到了最前面,“兄弟们,杀死匈奴人,杀死他们……”

匈奴人的损失非常大,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个时候谁能拼到最后,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呼衍登笃下令各部铁骑不惜一切代价撕开汉军的方阵。只要击破了汉军方阵,汉军必将溃败,这战就算打赢了。

就在汉军步卒死伤惨重,方阵岌岌可危,麴义心急如焚的时候,杨震带着三千刚刚渡河而来的步卒赶到了战场。麴义大喜,立即命令两翼铁骑突破匈奴人的侧翼,向匈奴人的中军杀进,以减缓匈奴人的攻击节奏,策应杨震的三千步卒进入方阵支援。

汉军铁骑突然发力猛攻给了疲惫不堪的匈奴人重重一击。胡子带着亲卫杀在最前,一直杀到了须卜武终的战旗下。胡子大刀狂舞,连斩数人,夺旗而去。须卜武终大怒,指挥铁骑四面围攻意图夺回战旗。胡子杀不出去,抱着必死之心调转马头又杀了回来。须卜武终措手不及,被胡子纵马追上一刀砍为两截。匈奴人被胡子的神勇所震骇,纷纷避其锋芒,任其夺旗枭首而去。

汉军的防守越来越牢固,而匈奴人的攻击也越来越疯狂。面对绝境,匈奴人除了誓死奋战以外,别无出路。

中午,寥磊又带着两千步卒匆匆而来。麴义仔细看看杀声震天的战场,命令他们后退三里,暂时不要进入战场。寥磊心急火燎,十分不满地说道:“将军大人这是何意?你难道想让我站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前方将士一个个地倒下?”

麴义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道:“你急什么?要想把匈奴人拖在这里,就要把仗打得这样惨烈,让匈奴人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打赢了,否则我们怎么攻占九原?如果把匈奴人打跑了,他们几千人死守一个城池,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把九原拿下来?什么时候才能打到阴山?什么时候才能收复边郡?要多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寥磊不敢做声了。

“带着你的人退下去。”麴义挥手命令道,“退远一点,不要给匈奴人看到。”

午时,九原城。

九原城外一片混乱。居住在附近的匈奴右部落各族首领听说汉人打过黄河了,非常恐慌,立即吩咐自己的族众收拾东西向阴山方向迁移。同时,各族依照须卜骨都侯的命令,连夜组织了一批可以上阵杀敌的族众进入九原城充任守城之责。当天上午这些各族的护城小队陆续集中到九原城外接受单于庭护卫的检查和训示。单于庭的护卫们还适当给他们补充一部分军械。

突然,九原城外的草原上出现了一支高举着匈奴大旗的铁骑大军,这支大军以极快的速度向九原城狂奔而来。

城里城外的匈奴人不约而同的欢呼起来。这一定是援军到了。城楼上,一个当值的百长刚刚高兴地叫了两嗓子,随即他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指着远处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而至的铁骑大军,疑惑地问身边的士卒道:“这是西面还是东面?”

“这是西面。”那个士卒笑道。

“西面?”那个百长喃喃自语道,“我们在西面还有大军?”

“也许大单于把驻守阴山要隘的军队征调回来攻打汉人了。”那个士卒兴高采烈地说道,“汉人马上就要被赶过黄河。”

“不可能。”那个百长说道,“昨天我们才知道汉人过了黄河,今天阴山的军队不可能赶回来。”他指指站在周围的几个士卒,“你们立即迎上去问问是谁的大军。”

“吹号报警。”

凄厉的号角声霎时响彻了九原城的上空。

姜舞举手狂呼:“举旗……”

“吹号,发起冲锋……发起冲锋……”

大汉战旗和黑豹战旗突然横空出世,迎风飘扬,一万两千铁骑突然之间爆发出了一声惊天怒吼。这吼声犹如晴空一个霹雳,又犹如山崩地裂一般,震得天地为之色变,九原城霎时崩溃。围在城外熙熙攘攘欢呼跳跃的人群先是一愣,接着猛然爆发出凄厉而恐怖的尖叫,然后一哄而散,四处逃窜。有的向城内冲去,有的向荒郊野地冲去,有的慌不择路竟然迎着铁骑大军冲去,大家狼奔豕突,互相碰撞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守门士卒本来还想关门,但他们立即就被汹涌的人流淹没了,整个城门里外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逃亡人群,城门根本无法关闭。

姜舞抽刀在手,望着前方混乱不堪的人群,仰首怒吼:“杀,杀无赦……”

汉军铁骑犹如滚滚洪流一泻而下,势不可挡,四散奔逃的人群转眼间就被洪流湮没了。洪流撞上了九原城随即一分为四沿着细小的城门一拥而入。大军所过之处,除了一片狼藉的血肉再无任何痕迹。一个时辰后,九原城被汉军屠杀一净,匈奴叛军单于庭的所有留在九原的贵族大臣全部被杀,须卜骨都侯趁乱逃走。

姜舞命令鹿欢洋和孙风带着四千铁骑守城,继续搜杀须卜骨都侯,自己和射缨彤带着八千大军直杀晖金原。

匈奴人血战一天,折损了五千兵,还是没能突破晖金原。每当他们以为自己击破了汉军方阵的时候,那个方阵就奇迹般地恢复了战斗力,这让他们仰天长叹徒呼奈何。厄运辞于在黄昏的时候来临了。姜舞带着八千铁骑突然从他们的背后杀了过来,奋战了一天的匈奴人再无抵抗之力,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汉军包围,被勇不可挡的汉兵血腥杀戮。

晖金原之战,参战的一万两千匈奴人尽数被诛,匈奴叛军的左大将呼衍登笃和右大都尉须卜武终被斩。汉军折损六千多将士。

驻守河阴渡口的两千匈奴兵闻讯后逃进临沃城,姜舞率军追击,这两千匈奴兵随即弃城而逃。

当天夜里,徐荣渡过黄河。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八节

五月上,洛阳。

天子生病的消息传开之后,洛阳的权贵和诸多大臣们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惊慌,一则他们被告知天子不过就是略染伤寒而已,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二则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皇统之争上,更多的人认为这是天子的苦肉计,是为了把何进尽早骗进京城杀了。洛阳马上要有一场血雨腥风了。

大汉国的内外两廷在后将军袁隗的主持下重新步入正轨,各府台衙门开始有条不紊地正常运转起来。袁隗为了处理前期积压的诸多国事这几天一直待在尚书台,日夜忙碌通宵达旦。现在最让他焦虑不安的是两件事,一是天子何时会撒手尘寰,二是北疆大战的进展。天子一旦归天,各方权势为了争夺皇统必将展开争斗,而洛阳的形势能不能遂他心愿保持稳定又将直接关系到正在进行的北疆大战和正在塞外奋战的十几万大军的安危。

随着征北大军的战报不断送到京城,袁隗对北疆大战的担忧也逐渐减轻了不少。如今李弘已经收复定襄郡,东路大军在他的指挥下已经逼近白渠水,前锋直指云中城。赵云的千里突袭已经成功,他在徐荣麴义的配合下,顺利攻占九原城。目前徐荣正在指挥西路大军日夜渡河,前锋直指阴山要隘。

大臣们听说汉军出塞作战连战连捷都很兴奋,大家奔走相告,互相庆贺,好象北方四郡转眼就要被汉军尽数收复一样。尚书令卢植却告诫袁隗和诸位大臣,北疆大战虽然开局顺利,但随着大军继续北上,距离晋阳的路程将越来越远,粮草辎重的供应问题将成为制约大军能否及时迅速合围胡族联军的重要因素。卢植说,给东西两路大军运输粮草辎重的民夫有近百万人,他们的粮食消耗非常惊人,为了确保前线将士不受粮草辎重的制约,需要加大对北疆战场的物资供应。

袁隗问道:“按照这样的攻击速度,大军能不能提前收复北方四郡?也就是说我们能不能在六月雨季来临之前时候结束北疆战事?”

韩馥笑道:“李大将军正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不惜一切代价督军猛攻。如果我们能在雨季来临之前结束战事,可以节约巨额军资开支,这对大汉国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啊。依我看,只要我们能够持续不断地给北征大军提供所需的粮饷物资,李大将军应该有把握提前结束战事。”

卢植说:“我看很难。目前东路大军还没有拿下云中,拿下云中后还有荒干水相阻。而西路大军还没有拿下阴山要隘,拿下阴山要隘后我们才算彻底完成了对胡族联军的合围。合围后,两路大军相距六百里左右,再加上还有十几万胡族联军的凶猛反击,李大将军要想在雨季来临前完全收复四郡几乎不可能。”

袁隗皱眉道:“几乎不可能?那就是说还有一线希望?”

“除非胡族联军急于突围猛攻阴山。”卢植指指地图道,“这样我东西两路大军可以和胡族联军决战于阴山脚下。但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不会这么干的。把人都拼光了,他们即使逃到了阴山以北又有什么意义?只要有军队,只要能坚守到雨季,北疆的战局就有逆转的可能。”

袁隗看看众臣,苦笑道:“须卜骨都侯想得不错,如果战局一直拖下去,的确有逆转的可能。只要各地的蚁贼象去年一样聚众而叛,或者哪个州郡再来一次天灾,我们就很难坚持了。北疆大战,我们不仅仅要给十几万大军提供粮饷军械,还要给一百多万民夫提供粮食,我们很难持续坚持下去啊。尤其是洛阳的局势……”

大臣们忧心忡忡,尚书房内气氛凝重。

张咨凑近袁隗,小声问道:“大人,陛下的病情可有好转?”

现在永乐宫只有后将军袁隗、司徒丁宫、司空刘弘和尚书令卢植能进去面见圣驾,其余大臣均无权入内探视。

袁隗和卢植互相看看,神色黯然地低头不语。过了一下,卢植叹道:“如果陛下能撑到六月,李大将军即使没能结束战事,但也可以巩固现有的战果。我们的大军在无力支撑的情况下,可以退出阴山要隘,把须卜骨都侯和他的军队赶到阴山以北去。这样,我们还是能顺利收复北方四郡。”

傍晚时分,袁隗和司徒丁宫、司空刘弘、尚书令卢植到永乐宫觐见天子。

这几天天子高度发热,常常昏迷不醒,一天难得有几次清醒的时候。太后日夜伺候在天子身边,非常憔悴。她看到袁隗等人走进来,立即让人把坐在床边的小董侯和公主带到侧室,自己趴到天子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天子突然睁开了眼睛。他望着四位神情悲恸的大臣,无力地问道:“北疆战事如何……”

卢植急忙回禀道:“陛下,捷报频传。”他随即把北疆最新战局做了详细说明,“按照这样的攻击速度,在雨季来临前,李大将军完全可以合围胡族联军,在七月或者八月彻底收复北方四郡。”

天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来,神智再度陷入了昏迷。

四位大臣安慰了太后几句,先后告辞。袁隗最后一个离开嘉德殿,但他随即就被蹇硕拦住了,“太后要见你。”

最近几天太后和自己的侄子骠骑将军董重、小黄门蹇硕天天在一起商议如何让小董侯继承大统的事。天子的病情越来越重,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归天,皇统的事必须要早做决断。天子不愿意下诏册立太子,这完全出乎太后的预料。太后为此带着小董侯三番两次在天子病榻前哭诉哀求,但天子置若罔闻,一言不发,死活就是不肯答应。太后不明白天子为什么突然变卦。她哭着对天子说,皇帝可以不管我的性命,但不能不管小董侯的性命。天子拉着母亲的手,望着低声哭泣的小董侯,泪流满面。他十分无奈而凄凉地说道:“回河间国去吧。”

太后又是悲痛又是气愤,她不明白这个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儿子为什么至死都这样懦弱无能。回河间国?难道回河间国就能逃过那个屠户的毒害?她可以不为自己的性命着想,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扶养长大的心甘宝贝就这样让一个屠户杀了。小董侯的母亲已经被那个屠户杀了,皇帝不能保护她又不愿意给她报仇那也就罢了,但皇帝为什么连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也不愿意保护,在自己临死之前还要把他送到那个屠户的屠刀之下?太后非常痛恨皇后的狠毒,一直私下叫她屠户。太后决定瞒着病重的天子杀了何进,铲除何皇后的倚仗,拥立小董侯为大汉国新君。

小黄门蹇硕和骠骑将军董重得知天子拒绝册立太子后,非常恐惧。两人知道一旦让何进独掌大权,自己必定要身首异处,此时除了殊死一搏外,再无出路。在太后的支持下,两人随即开始了准备。现在北军不在洛阳,而何进又是独自进京,所以蹇硕打算在何进进宫觐见天子的时候,于嘉德殿内杀死他。董重说,为什么要在宫内杀死何进?赵忠张让等老中官和皇后关系密切,一旦消息泄漏,不但杀不死何进,反而为其所害。你掌控西园军,手上有四万兵马,现在洛阳城内就有两万大军可用,你完全可以矫天子诏,以两万军围攻大将军府和车骑将军府,这样一击可中,永绝后患。

蹇硕苦笑道:“西园军内到处都是士人子弟和大将军的亲信,消息更容易走漏,尤其现在袁绍就在洛阳城内,如果让他得到消息提前通知了大将军,我们就再也找不到杀死何进的机会了。我看还是用我中黄门的那帮兄弟最为稳妥可靠。”

太后也同意蹇硕的意见,她对董重说:“为了杀一个何进而动用大军的确有点小题大做,而且大军一旦出动,后果难料,如果因此把洛阳闹得一发不可收拾那就麻烦了。”她认为只要何进一死,跟着何进的人就失去了靠山,这些人自然也就树倒猢狲散了。

太后想在动手杀何进之前探听一下朝中大臣们动静,想知道大臣们更倾向于拥立哪位皇子为新君。如果有朝中大臣的支持,这诛杀何进之事就更加稳妥了。这时蹇硕对她说,这几天袁隗私下和他闲聊的时候几次提到了皇统的事,隐约倾向于拥立董侯,但袁隗担心何进会趁机反叛率军杀进洛阳,所以语气模棱两可,好象不愿意过份介入此事。太后闻言大喜。小董侯继承大统的事如果能得到袁隗的大力支持,那可就事半功倍了。

太后和袁隗聊了几句天子的病情,然后语气悲凄地说道:“皇帝恐怕时日不久了,小董侯将来怎么办?这天下之大,哪里有他的存身之地啊。”

袁隗垂首无语,良久才说道:“明天大将军就要回京了。”

太后骇然心惊,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她哽咽说道:“老大人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袁隗长叹道:“太后如有用得着老臣的地方,老臣将万死不辞。”

袁隗以八百里快骑催请大将军何进回京。

何进得知天子病重将去,大喜过望,立即命令大军日夜兼程往孟津而去。大军离开山阳不久,他把那一万黄巾军悄悄遣散了。此时兵谏之策已经取消,再把这一万人马带到洛阳就没有任何意义,相反如果给人看出破绽,这反倒成了自己私通黄巾军,图谋不轨的罪证。

到了孟津,北军扎下大营,做出了即将西进凉州的态势。何颙此时就在孟津,他匆忙出城迎接大将军何进。何进仔细问了一下洛阳的情况,然后问道:“你看是立即进京还是等陛下归天后再进京?”

何颙说:“陛下病重随时都有可能归天,大将军还是立即进京主持大局为好,以免出现意外。”

“意外?”何进皱眉思索良久,缓缓说道,“陛下至今没有下诏册立太子,这有悖常理,我不能不慎重。假如我刚刚进京,陛下就下诏杀我,然后再立董侯为太子,那我将如何应对?”

何颙笑道:“大将军的北军就在孟津,距离洛阳五十里,瞬息即至,陛下怎么可能会下诏杀你?陛下不敢册立太子恐怕就是怕激反大将军以至于让洛阳陷入混乱,洛阳一乱势必影响北疆大战。大将军大概还不知道北疆大战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吧?”

“哦?”何进惊喜地问道,“徐荣渡河北上了?”

“对,赵云已经拿下了九原城,徐荣已经渡河北上,目前大军正在攻打阴山要隘,估计胡族联军很快就要被征北大军合围。”何颙高兴地说道,“大将军此时绝无性命之忧,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到洛阳。人算不如天算。陛下原本打算用非常安全稳妥的办法波澜不惊地杀掉大将军确立皇统,没想到白费力气。他现在迫于形势,不得不委曲求全,还是要退一步让史侯继承大统。”

何进沉吟良久依旧犹豫不决。北军不能进京,进城后自己手上除了几千藏匿在府内的私兵和门客外,再无其他实力可以倚仗。如果陛下下诏杀死自己,让蹇硕指挥西园军围攻大将军府,让朝中某个德高望重的大臣到孟津来接管北军,自己不就死定了?这样一来洛阳也不过就小小的乱一下,根本危及不到朝廷的稳定和北疆的战局。虽然袁绍在洛阳城内,但他也只有一营兵马,其他三营兵马谁能肯定在大乱将始的时候倒戈相击?没有北军跟随,自己一个人独自进京危险性太大了。自己一死,什么都完了,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目前的京城内,皇宫内的老中官和门阀士族官僚们虽然出于各自不同的目的和自己暂时站在一条线上,但奄奄一息的天子,还有自感大难临头的太后和骠骑将军董重,还有那些支持小董侯继成大统的宗室大臣们,他们可都是想置自己于死地。尤其在天子随时都有可能归天的情况下,他们即使没有十分把握也有可能断然出手杀死自己。

“陛下至今没有下诏册立太子,有可能是要诱你进京杀你,但也有可能是等你进京后安排后事。”何颙小声劝道,“我们必须要考虑到,如今陛下病重的消息已经人人皆知,谁都知道陛下将不久于人世,谁都要考虑自己将何去何从。就是陛下自己,他也要考虑一旦杀你失败或者突然归天后小董侯和太子的生存之路。他不立太子,不正是说明他对你心存畏惧,已经束手无策了吗?现在洛阳上下人人畏惧于大将军的雷霆之威,这不也正说明大将军非常安全吗?”

“陛下病重,大将军屯兵于孟津公然违抗圣旨拒不进京,有不忠不义之嫌疑,这不但有损大将军的威名,也给了陛下杀你的借口。大将军不进京,难道就没有危险吗?如今两万西园军驻守在洛阳以北的关隘里,而董卓的两万北军屯兵在风陵渡口,如果陛下不顾国家安危,执意下旨以四万大军围杀大将军于孟津关下,试问大将军如何自救?”

何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陛下一旦归天,董太后和奸阉们可能迫于大将军屯兵孟津的压力不得不拥立小史侯为新君,但继立新君之后呢?大将军不在洛阳主政,奸阉们势必会趁机讨好何太后和小皇帝再度把持朝政。等到大将军认为洛阳安全了再回去时,独掌皇权的机会早就失去了?”何颙看了何进一眼,苦笑道,“奸阉们再掌大权之后第一个要杀的是谁?是对他们威胁最大的大将军。假如奸阉们不顾国家安危,以前大将军梁翼独霸皇权危害社稷之事说服何太后和车骑将军何苗,矫天子诏督令西园军和董卓的北军围杀于你,然后再以和他们关系密切的何苗为大将军,试问大将军如何自救?”

何进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史侯已经继位,四万西园军尽在奸阉之手,此时大将军对于何太后和何苗来说还有什么作用?只有一万北军的大将军势必要成为祸乱国家的奸佞,和士人们一起遭到奸阉们的疯狂报复。”

何进沉默不语。何颙看他无法决断,拱手退出了大帐。

不久,许谅从洛阳飞马赶到,皇后督请何进立即进京主持大局。皇后在信中说,天子已经对她说了,要立小史侯为太子,就等大将军回京主政了。

何进问道:“蹇硕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他一直待在永乐宫,什么消息都没有。”许谅笑道,“大将军放心回京吧,我们安排好了一切。”

何进还是迟疑不决。

晚上,袁绍从洛阳秘密赶到了孟津。

“大将军放心回京吧。典军校尉曹操和右校尉淳于琼都已经被我说服,他们愿意追随大将军,跟在大将军后面诛杀奸阉重振大汉天威。”

何进悬在心上的一颗大石终于落地,“明日回京。”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九节

大将军何进在司徒丁宫、卫尉刘和和其他几位大臣的迎接下由夏门进入了洛阳城。

何进望着远处宏伟的皇宫建筑,心里感慨万千。半年前,当他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匆匆离开了洛阳城的时候,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沮丧,他甚至悲观地认为自己再也无法回到洛阳城了。然而,仅仅事隔半年之后,他不但风风光光地回来了,而且还即将成为大汉国最有权势的大将军。从此后,自己将成为这座皇宫这座城池这个大汉国的主宰。何进意气风发,雄心万丈。

他和丁宫共乘一驾马车。何进问了一下天子的病情,然后低声问道:“你看陛下还能支撑多久?”

丁宫叹了一口气,心情十分沉痛地说道:“快了,也就这几天了。陛下这几天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难得有清醒的时候。大将军还是早点去看看吧,也许凑巧还能和陛下说几句话。”

“皇统的事你们是怎么商量的?”

“没有商量,我们都在等着你回来主持大局。”丁宫揉揉太阳穴,疲惫不堪地说道,“我们一直担心你不能及时赶回来。现在奸阉把持内廷,许多事我们都不知道,就是想商量也无从下手。还好,你总算及时赶回来了。”

“还有许多事你们不知道?”何进惊讶地反问道,“何苗也不知道?”

“对。何苗已经好几天没见到皇后了。”丁宫十分忧虑地说道,“皇后最近天天把大长秋赵忠和中常侍张让郭胜等人喊到后宫议事,具体商议什么,我们一无所知。”

何进眉头紧锁,心里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

何颙的话难道这么快就应验了?这几年因为自己执意要诛杀奸阉,结果和皇后,还有自己的弟弟何苗关系弄得很僵。这次要不是何氏一族濒临绝境,自己和他们的关系还是得不到改善。自己离京半年多了,皇后深居宫内没有任何助力,为了能让史侯继承大统她只能依靠奸阉的帮助,而奸阉为了将来的权势和性命,可能会借此良机逼迫皇后对自己下手。杀了自己对何氏宗族的荣华富贵并没有任何影响,相反还会让何氏宗族更加妥稳地享受权势和富贵。自己的存在其实就是一个祸乱的隐患。

虽然现在自己迫于形势不杀奸阉但这并不能代表自己将来就不杀奸阉。奸阉不死自己就无法独掌大权,就无法得到士人们的支持。没有士人们的支持,这岌岌可危的大汉国将如何振兴?大汉国不能振兴,自已的这权势富贵又能享受几天?自己要杀奸阉的决心从来就没有改变,这一点奸阉们清楚,皇后和何苗也清楚,所以他们联手对付自己的可能性非常大。

何进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几十年的兄弟姊妹之情在无坚不摧的权力面前算的了什么?想想当年为了能把妹妹送进皇宫,为了能让何氏宗族显赫天下,自己花费了无数的心血,耗尽了无数的精力,但最后却落得这么个手足相残的结果。他觉得很悲哀。杀不杀奸阉直接关系到何氏宗族的将来,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呢?大将军梁翼是怎么死的,大将军窦武又是怎么死的?自从奸阉得势内宫,执掌权柄以来,奸阉和外戚何曾并列于朝堂?为了争夺权柄,两者之间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什么时候可以融洽共处过?我死了,奸阉们怎么会放过没有实力的何苗?何氏宗族没有了实力,奸阉们又岂肯让一个年轻的太后执掌国家权柄?糊涂啊,两个没有头脑的蠢人被眼前的利益所诱惑,竟然与虎谋皮,与狼争食,完全忘记了过去皇宫内的血腥争斗,看不到将来的血光之灾。

丁宫瞅了一眼面色阴晦的何进,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小声安慰道:“大将军不要想得太多。如今陛下尚在,皇统未立,而蹇硕又独领四万西园军,宫内形势非常复杂。皇后和小史侯在随时都有灭顶之灾的情况下,除了依靠奸阉们的帮助的确没有其他办法。”

丁宫的话让何进心里一抖,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掠过一阵寒意。自己是不是太大意了,不该这么早进洛阳?现在蹇硕手上还有四万西园军,虽然他不能真正控制在手,但陛下可以,这天下绝对没人敢公然反抗陛下的神圣权威。如果今天天子杀了自己,洛阳会不会乱?今天自己没有任何倚仗,洛阳一定不会乱。何进的双手轻轻地颤抖起来。

士人们为了重振大汉誓死要杀奸阉,他们甚至不惜代价帮助自己实施兵谏之策。如今这个半途夭折的兵谏之策把士人和自己紧紧地捆在了一起,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进相信他们绝不会背叛自己,要背叛自己的只有奸阉。在陛下没有病重之前,他们为了自己的性命主动和自己重修于好,主动要求帮助自己,而那时自己也的确需要他们的帮助以防备士人们一箭双雕趁机干掉自己。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现在陛下随时都会死,而陛下一死幼主就要登基太后就要掌权,奸阉和外戚就要并列于朝堂。奸阉们为了将来的生存,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陛下尚存之际宰杀自己。拥立董侯和拥立史侯都有外戚主政,但自己和骠骑将军董重比起来,奸阉们当然认为解决董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借机杀董重既不会祸乱洛阳也不会危害到他们自己的性命。天子和奸阉都有可能杀自己。

何进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错误不是因为自己听信了何颙、许谅还有袁绍的怂恿进了京城,而是因为自己的贪婪。自己一生都小心翼翼,谨慎入微,唯恐稍有差错葬送了自己辛辛苦苦获得的一切。但今天自己却因为贪婪落入了危险的境地。自己因为担心失去执掌天下权柄的机会竟然忘记了谨慎,忘记了小心,竟然也开始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了。他从来都没有拿自己的性命冒过险。

“我一路疾驰而来浑身脏浊,不宜直接去见陛下。”何进说道,“我还是先回大将军府沐浴更衣后再去吧。”

丁宫摇手说道:“陛下说了,大将军回京后立即进宫见驾,一刻不要耽误。”

何进说道:“你刚才不是说陛下难得清醒一下嘛。如果进宫后陛下昏迷不醒,我就要等上很久时间。现在太后就在嘉德殿内,我这样跪在陛下身边,未免太失礼了。她看到了一定很生气。”

丁宫劝道:“大将军不要担心,还是先进宫吧。袁大人、刘大人,还有九卿大臣和尚书台的大臣们都在宫门外迎接大将军,如果时间耽搁太久,恐怕不太好。”

何进疑心更重。天子如此催我进宫,是不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从昨天到今天,人人都劝我尽早进城尽早进宫,大家口吻一致,就没有一个人劝我滞留孟津,这是不是太不正常了?难道洛阳就这样安全?袁隗、丁宫和袁绍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疏忽遗漏?

何进没有再坚持,他示意马车减慢速度,挥手把许谅叫到了身边。何进低声说了两句,许谅连连点头,神情十分紧张地打马飞驰而去。

南宫门外,后将军袁隗、司空刘弘、尚书令卢植,还有一帮九卿大臣纷纷迎了上来。大将军何进一一见礼,互相寒暄。

袁隗心情沉重地说道:“陛下着急要见你,他已经连续问我好几次了。我们这就去永乐宫。”

何进稍加沉吟,问道:“我们都去吗?”

“我们四个人陪你。”袁隗指着丁宫、刘弘和卢植说道,“其他人没有陛下的允许,进不去。”

何进手捻短须,踌躇不安地站在原地没有动。袁隗靠近他小声说道:“蹇硕已经七天没有走出嘉德殿了,现在殿内除了几十个宦官和宫女,没有其他人。”

何进压低声音问道:“赵忠和张让可有什么动静?”

袁隗摇插头,“最近宫内警卫森严,南军卫士和虎贲、羽林紧守宫门内外和复道,四处都很安全。”

“今日南宫警卫由谁负责?”

“虎贲中郎将袁术。”

何进听到袁术的名字心里稍安,随即他和袁隗、丁宫同坐一车,缓缓向嘉德殿而去。

南宫,嘉德殿。

蹇硕接到何进已入皇宫朱雀门的消息,立即召集了十九名中黄门到侧殿集中。这十九人都是蹇硕的心腹,一直跟在蹇硕后面伺候天子。

蹇硕背着手在站成两排的中黄门中间来回走了几趟。他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何进回京后洛阳的形势将发生巨大的变化。自己执掌四万西园军,已经成了何进的必杀之人。只要陛下归天,自己就要跟在后面陪葬。自己死了无所谓,但怎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太后和小董侯命丧黄泉?陛下待自己恩重如山,这份恩情无论如何都要报答。何进一死,自己就可以矫诏天下,以天子令指挥中黄门和虎贲、羽林屠尽何氏宗族,掌国家权柄,拥立董侯为新君。

臣必将在陛下归天之前实现陛下的心愿。

蹇硕扫视了众人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奉天子旨,诛杀大将军何进。”

南宫,长秋宫。

何皇后听说大将军何进回京了,非常高兴,急忙派人到大将军府督请何进进宫议事。就在此时,赵忠和张让两人惊惶失措地跑了进来。

“大将军进宫了。”赵忠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焦急地说道,“赶快阻止他。”

“大将军进城后被司徒丁宫直接接到了南宫,现在他们正在往嘉德殿觐见陛下。”张让紧张地说道,“大将军真是糊涂了,此时怎能进宫见驾?他怎么确定陛下不会在嘉德殿杀他?在现今这种情况下,即使陛下不杀他,太后也会杀他的。”

皇后吓得花容失色,神情极度震骇,半晌说不出话来。

“快,立即派人请大将军到北宫来。”赵忠说道,“现在宫内只有长秋官可以保证大将军的安全,快,快……”

袁绍跟在大将军的后面悄悄回到了京城。

他刚刚回到大军驻所就接到了曹操和淳于琼的急报,小黄门蹇硕命令曹操和淳于琼各带本部人马立即包围大将军府和车骑将军府。

袁绍微微一笑,立即派人赶到夏门通知城门校尉伍琼,同时派人速报两府,请两府掾史不要惊慌,紧闭府门,千万不要有什么过激举动。

“立即派人进宫,告诉虎贲中郎将袁术,蹇硕已经动手了。”

车骑将军府。

何苗接到袁绍的密报后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他匆忙找来长史乐隐,“你看怎么办?陛下要杀大将军了。”

乐隐也很诧异,他想了半天才说道:“陛下要杀大将军早就可以动手了,完全没有必要等到现在。此时诛杀大将军不是自取祸事吗?大将军一死,士人势必怨及奸阉,洛阳立即就会大乱。这一定不是陛下的意思,可能是蹇硕狗急跳墙临时想出的昏招。”

“怎么办?”

“袁绍既然能抢在西园军出动之前给你发出警报,说明士人早有防备,他们肯定有应对之策。”乐隐不急不忙地说道,“将军立即进宫,让皇后出面阻止大将军到嘉德殿觐见陛下。要快一点,迟恐不及。”

大将军府。

何颙接到袁绍的急书立即派人找来了许谅,“立即带一批人秘密赶到南宫门外准备接应大将军离开京城。”

许谅大为惊恐,飞马出府而出。他没有先去找吴匡和张璋,而是找到了潘隐。

“陛下要杀大将军。”许谅急切地说道,“现在只有你可以进入皇宫。你佯装有十万火急之事需要进宫急禀蹇硕,然后你追上大将军后向他示警,让他速速出宫。”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章 风雨如晦 第十节

大将军何进突然接到了皇后懿旨,皇后急宣大将军立即到长秋宫议事。

何进大喜。这一路行来,他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宫内的情况自己一无所知,如果能从皇后那里得到准确消息,自己当可从容定策。即使陛下要杀自己,皇后也有办法让自己尽快从长秋宫脱身而去。何进直觉地认为目前陛下尚在皇统未立,京城的局势还远远没有演变到手足相残的地步,皇后还必须要依靠自己的实力为后盾确立皇统,也就是说自己的妹妹还非常可信。

“老大人和诸位大人先行,我随后就到。”何进走下马车,拱手说道,“皇后有旨我不能不去。”

袁隗若有所思地看着何进,沉吟不语。何进的言下之意是天子并无圣旨急召自己进宫觐见,自己之所以稀里糊涂地进了皇宫,都是因为袁隗和丁宫等人极力相劝的结果,谁知道天子是不是对袁隗说过要急于见到自己的话?自己先去长秋宫觐见皇后并不算失礼。

丁宫本欲相劝,但看到何进疑虑重重,魂不守舍的样子,他把话又吞了回去。

司空刘弘从后面匆匆赶来,看到何进转身要走,急忙喊道:“大将军要去长秋宫?”

何进点点头,举步欲行。

刘弘阻止道:“嘉德殿就在前面不远处,大将军此时转道长秋宫于礼不合于情不通,一旦给陛下知道了,恐怕……”

何进淡淡地一笑,缓缓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脸色渐渐变冷,“只要诸位不说,陛下又怎能知道?”

袁隗脸含笑意,眼里却突显一丝恼怒之色。何进此话明显带有挑衅的意思。在这皇官之内,大臣们的一言一行都落在宦官眼里,天子怎能不知?何进所倚仗的无非是陛下将死自己即将权倾天下而已。一个屠夫在将死之际还这样猖狂,全然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刀,其屠夫本性暴露无疑。袁隗冲着刘弘做了个手势。刘弘不再多劝,十分不满地看着何进扬长而去。

袁隗连眼角都没抬一下,挥手说道:“走,去嘉德殿。”

蹇硕闻讯急报太后。太后没有在意,随口说道:“他见完皇后之后,还要到嘉德殿来觐见皇帝,他难道还能不辞而别?”

蹇硕惊慌地说道:“臣已经命令城内的西园军出动了。如今典军校尉曹操和右校尉淳于琼各领兵马围住了大将军府和车骑将军府,左校尉夏牟领兵控制了洛阳北城的夏门和谷门。兵马调动的消息立即就会传进内宫。皇后一旦得知,势必要和赵忠他们想尽办法把大将军送出京城。大将军如果成功逃出洛阳,我们将前功尽弃,而皇统之事也再无回旋余地。”

太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急忙问道:“如今怎么办?”

“以陛下的名义下旨督请何进立即赶到嘉德殿见驾。”蹇硕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在何进赶到长秋宫之前拦住他。”

“以皇帝的名义下旨?”太后吃惊地说道,“皇帝并没有说……”

“可陛下也没有说不杀何进。”蹇硕劝道,“此时箭已上弦,没有任何退路了,请太后早做决断,迟恐生变。”

太后踌躇良久,犹豫不决。

“太后,何进一旦逃离洛阳,我们就再无机会了。”蹇硕心急火燎地劝道,“如果史侯继承大统,皇后独掌大权,必定要对太后和小董侯不利,太后……”

“你快去办,快点。”太后一听小董侯面临险境,再不犹豫,挥手说道,“你亲自去,亲自去……”

蹇硕早已准备好圣旨,他带上十名中黄门,出殿抄近路向长秋宫飞奔而去。

何进在距离长秋宫百步之外被蹇硕拦住了。天子急召大将军见驾以议定皇统之事。

何进缓缓站起来望着远处的长秋宫,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恐惧。蹇硕神色悲痛地说道:“大将军,陛下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久了,所以他日夜期盼着大将军能够早日回京以议定皇统,托付国事,保大汉社稷千秋万代。”

何进暗自苦笑,转身向嘉德殿方向慢慢走去。蹇硕跟在后面,小声介绍陛下的病情,并婉转表示皇后已经得到了天子的默许,大皇子将如愿以偿,顺利继承大统。蹇硕甚至勉强挤出几丝笑意,向何进表达了自己愿意尽力协助之意。何进恍若未闻,只顾低头想着自己的心思,忽然,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太后可曾反对?”

蹇硕凑近何进的耳边,低声说道:“陛下让太后尽早回河间国。”

何进霍然心惊,浑身上下霎时出了一身冷汗。他猛然停步,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蹇硕,竟然露出了些许的杀气。蹇硕不解地望着他。蹇硕说的是实话,但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句实话却象利箭一般洞穿了何进恐惧的内心。

陛下绝不会说出这种话,即使他要让史侯继承大统,他也绝不会说出这种让太后离京归国的话。陛下对自己的母亲极其孝顺,他至死都不会让自己的母亲离开皇宫离开京城独自一人回到河间国,让太后一个人孤寂地生活在那个叛乱迭起的祸乱之地。蹇硕这么说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自己放松警惕,放心大胆地跟着他走进嘉德殿。

蹇硕被何进凌厉的眼神看得有点心慌意乱。难道何进猜到了自己要杀他?蹇硕极力镇定心神,换上一副非常无辜的表情诧异地说道:“大将军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这的确是陛下亲口对太后所言,我当时就站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何进眼内的杀气渐渐敛去,脸上露出了嘲讽之色。他上下看看蹇硕,撇撇嘴,不阴不阳地说道:“谢谢蹇大人实言相告,将来我必有厚报。”

蹇硕听出他语气不善,赶忙笑脸躬身相谢,心里恨恨地骂道,等下要你死得好看。

赵忠一直候在长秋宫门外,他听说何进被小黄门蹇硕拦住了,急忙带人出宫去迎。赵忠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蹇硕是陛下的绝对心腹,虽然小黄门这个官职不大,但权势倾天,就是赵忠遇到他也不敢乱摆上官的架子。赵忠和何进互相致礼。寒暄两句之后,赵忠说道:“皇后正在宫内等着大将军议事,大将军怎么还没进宫就要离开?这事要是让皇后知道,她会怪罪的。”

何进指指蹇硕,“蹇大人来传陛下圣旨,要我速至嘉德殿见驾。”

赵忠大吃一惊,他用怀疑的眼光望着蹇硕问道:“当真?”

蹇硕泰然自若地点点头。

皇后听说何进被小黄门蹇硕拦在宫门外并以天子旨催请何进速进嘉德殿,顿时心神震骇,手足冰凉。她茫然无措地望着大汗淋漓的赵忠问道:“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赵忠神情紧张地笑笑,安慰道:“不要急,不要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张让面色凝重,背着手在屋内团团乱转。前几天陛下召见自己和赵忠说得那番话难道仅是哄骗之辞?天子说不立太子难道是缓兵之计?何进一死,何氏宗族必然覆灭,剩下自己和赵忠这帮老中官顿时成了洛阳各方权势的眼中钉。董侯继承大统之后董太后和董重就要手握大权,他们首先就杀的就是自己这帮老中官。一来他们可以讨好朝中的士人,二来也报了当年董宠被杀之仇。陛下根本不是在挽救自己和老中官们的性命,而是在诱骗自己和老中官们全力帮助皇后和何氏宗族,把自己和老中官们往死亡路上推得越来越近。张让怨毒地诅咒了两句。无论如何都要先把何进的命保住,否则大家一起玩完。等到史侯继承了大统,如果何进还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还是跟在士人后面叫嚣着要诛杀中官,那他就等死吧。大将军和中官斗法,这世上尚没有成功的先例。

就在这时,中常侍郭胜带着神色惊恐的何苗匆匆走进了长秋宫。

“曹操和淳于琼奉蹇硕之命,各带人马围住了大将军府和车骑将军府,把两府的所有掾史和门客尽数堵在了府内。”郭脸焦急地说道,“夏牟奉命接管了北城的夏门和谷门,堵住了大将军北上孟津之路。如今大将军进退失据,危在旦夕。”

“袁绍呢?”赵忠急忙问道,“袁绍的人马在哪?是不是围住了皇宫宫门?”

“袁绍已经接到蹇硕的命令率部接管了南城的津门、小苑门、平城门和开阳门,截断了大将军南下南阳之路。”郭胜抹抹脸上的汗,心惊胆战地说道,“陛下显然不信任袁绍,把他的军队放在了南城。大将军如果由南城逃离洛阳回到南阳,他就没了军队,迟早也是死路一条。”

“最早给我们送来消息的就是袁绍。”何苗肥胖的身躯瘫坐在地上,垂头丧气地说道,“现在怎么办?”

“是袁绍送的消息?”张让突然盯着何苗问道,“你肯定?”

“我肯定。”何苗从怀内掏出袁绍的密信,“你着,这书信是他的字迹,错不了。”

张让一把夺过书信,细细地看了一遍,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意。

赵忠凑到他身边看了几眼,忽然笑了起来,接着他不屑地骂道:“这个袁本初胆子不小,竟然敢在这个时候亲笔写书。这小子现在翅膀长硬了,心眼也越来越多,像足了袁隗这个老混蛋。”

“我看这事袁隗早就预料到了,否则袁绍断然不会亲笔写书留下这么大的破绽。”张让拍拍手上的书信,轻松地说道,“袁绍既然亲笔写书,说明士人正在极力营救大将军。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希望我们在宫内帮他们一把而已。”

何皇后闻言大喜,急不可耐地问道:“如何帮?”

张让躬身对何皇后说道:“请皇后娘娘立即起驾到嘉德殿探视陛下,尽可能延缓陛下动手的时间。”然后他对赵忠等人挥手说道,“我们都去,立即走,快,快……”

何进缓步而行,路上不停地问着北疆大战的消息。征北大将军李弘连战连胜,已经率部进入云中。而赵云千里奇袭成功,已经掩护徐荣麴义的大军渡河北上,目前北疆战局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合围阶段。何进才知道这个消息,北征大军进展如此迅速让他非常震惊。突然,何进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他想到北疆大战的成败直接关系到大汉社稷的安稳,而洛阳的稳定又直接关系到北疆大战能否成功。在北疆大战进入到最关键的时候,如果自己被杀,谁能保证洛阳不乱?士人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救出自己。袁隗和丁宫也许早就听到了风声,也许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他们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直接接进宫内显然有违过去的谨慎和小心。他们也许已经有了妥善的解决之策,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在大汉国目前这种形势下,袁隗、何颙、袁绍当然不会蓄意要杀死自己,相反,他们还要依靠自己铲除奸阉重振大汉。他们既然一再催请自己四京,一再向自己保证回到洛阳非常安全,那么洛阳就一定安全,绝对不会出现陛下突然发难杀死自己的事。

何进甚至自嘲地想到,从自己进京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任何有违常规的事,所谓陛下要杀自己也不过就是自己的胡乱测想而已。也许这皇宫本来就十分安全,陛下也根本没有杀死自己的打算和计策,而自己不过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罢了。何进在等,在盼望奇迹。

何进脸上含笑,嘴里和蹇硕说得很热闹,心里却胡想一气。他有时也抬头看看蔚蓝色的天空,看看天空上漂浮的朵朵云彩,他幻想着自己可以变做那自由自在的白云,随风而走。何进好象已经忘记了皇宫内暗藏的无穷杀机,他和蹇硕两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北疆战局,神态悠闲。

这时,他看到了潘隐。

蹇硕向何进打了个招呼,匆忙迎了上去。潘隐很紧张,把宫外的突发形势说了一遍。蹇硕很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夸奖了几句,然后说道:“陛下病情日渐增重,恐怕支撑不到几天。考虑到陛下归天后洛阳可能动荡不安,所以临时采取了一些预防措施,没有什么其他用意。你不要惊慌,回去后替我安慰一下府内的其他掾史客卿,叫他们最近都在府内待着,不要到处乱走,以防出现意外。如果宫外发生了什么异常事情,你还是象过去一样火速进宫向我禀报。”

潘隐三十多岁,皮肤白净,三绺长须,看上去精明能干。他躬身答应了一声,接着说道:“我在进宫之前,看到城门校尉伍琼带着两百卫卒正在向南宫宫门而来,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蹇硕稍显意外,他愣了一下,说道:“也许宫门附近出了什么事吧?你再去看看,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来告诉我。”

潘隐匆匆往宫门方向而去。何进一直远远地看着他,希望他的突然出现能带给自己一点信息。果然,就在潘隐背对着蹇硕,迎面走过来时,他以极快速度的对何进做了个幅度极小的砍头姿势。

何进心脏剧跳,“咚咚……”声清晰可闻,强烈的窒息感几乎让他眩晕欲倒。他瞪大眼睛再次看向远处的潘隐,他想再看清楚一点。

潘隐眼望前方,目不斜视,右手举到胸前又做了一次斩首的姿势,随即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何进的视线里。

何进浑身冰冷就象掉进了冰窖一样,他打了几个冷战,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天上的那轮耀眼夺目的太阳。何进的眼前霎时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

嘉德殿。

蹇硕伸手拦住袁隗,笑着说道:“老大人,陛下口谕,让大将军先行进殿觐见。”

袁隗诧异地“噢……”了一声,一把抓住了抬脚欲进的何进,“大将军请稍待片刻。”

蹇硕脸色一变,颇为不满地瞪着袁隗说道:“老大人,这可是陛下的口谕,你不会……”

袁隗厌恶地看了一眼蹇硕,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蹇大人,烦请你再对陛下说一声,就说老臣有急事需要先见陛下。”

蹇硕刚想再说,司徒丁宫挥手阻止道:“袁大人如今以后将军隶尚书事暂理朝政,袁大人所说即为国之大事,你一个小黄门站在门口推三阻四像什么话?快去报奏陛下。”

蹇硕气得脸一红,眼珠子瞪得更大了。但他不敢再说什么,站在对面的都是大汉国的重臣,他连反唇相讥的资格都没有。蹇硕悻悻然转身走进了大殿。

虎贲中郎将袁术带着五十名虎贲卫士突然出现在人们的视线内。

袁隗悄悄地吁了一口气。何进心里一喜,悄悄后退数步,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非常痛苦起来。

蹇硕一溜小跑,急匆匆地赶到门口,示威性地扯着嗓子高声叫道:“陛下有旨,宣大将军进殿……”

袁隗冷哼一声。司徒丁宫沮丧地甩手站开。何进面色愈发痛苦,他抬头看天,身躯突然猛烈地摇晃了两下,一头栽倒在地。

蹇硕大惊失色,挥手叫道:“快,快,把大将军抬进来,抬进来……”大殿内的十几个中黄门一拥而出,大家手忙脚乱,抬起何进就往嘉德殿内冲去。

袁术飞步赶到,一拳打翻了一名中黄门,“兄弟们,把大将军抢过来,给我抢过来……”

五十名虎贲卫士如狼似虎呼啸而上,大家拳打脚踢,眨眼间就把十几名中黄门全部撂倒在地。

蹇硕睚眦欲裂,指着袁术愤怒地叫道:“袁大人,你想干什么?”

袁术冲着他鄙夷地一笑,举拳就砸。蹇硕反应奇快,闪身后退。袁术哈哈一笑,回头叫道:“快,把大将军抬上车,立即送回大将军府,快……”

蹇硕纵声狂吼:“袁大人,天子有旨,要大将军立即进殿见驾。”

袁术根本不理他,指挥几个虎贲士卒把何进抬到了马车上。

蹇硕气得恨不得一脚踹死袁术,但现在大殿门口站着一帮朝廷重臣,袁术的叔父袁隗现在还是暂代国事的辅弼之臣,蹇硕哪敢放肆。他冲着歪歪倒倒站起来的十几个中黄门大声喊道:“快,拦住马车。”

“袁大人,大将军就是要走,也先要奏禀陛下,否则就是欺君大罪。”

袁术望着远处急速而来的皇后车驾,飞身跳到了马车上,然后回头对着七窍生烟的蹇硕洋洋得意地笑道:“你吓倒我了,哈哈……”

皇后来到嘉德殿门口,所有人都跪地相迎。

皇后心痛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大将军何进,不禁悲从心生,两行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快,快把大将军送回府去。”

蹇硕抬头刚想说话,却迎面碰上了赵忠那双阴恻恻的眼睛。蹇硕心中有鬼,低头不敢罗嗦半句。

袁隗奏道:“皇后娘娘,小黄门蹇大人说,陛下有旨,要大将军进殿见驾,不得私自离开。”

皇后怒视蹇硕,轻声说道:“本宫这就进殿。”

袁隗趁机踢了蹇硕一脚,“还不快去禀报。”

蹇硕刚刚走进殿内,袁术就驾车如飞而去,十几个站在马车前的中黄门躲闪不及,被撞倒了一大片。

“快,快出宫,快……”

南宫朱雀门。城门校尉伍琼迎上袁术的马车,大声问道:“大将军在哪?”

“在车上。”袁术飞身跳下马车,把缰绳交给了伍琼的手下,“我这就回宫查看动静,如果宫内有变,我立即派人到夏门告诉你。”

洛阳夏门。城门校尉伍琼带着两百名士卒护着大将军的马车急速赶到。城门左右遍布西园军士卒,戒备森严。

左校尉夏牟驻马立于城门下,扬声高呼:“奉天子旨,留下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