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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68793 字 2019-09-25

丁宫的话刚刚说完,立即遭到了司空刘弘的驳斥。就在大臣们争论不休的时候,天子却说了一句让大家目瞪口呆的话。

“算了,争什么争?董卓既然不愿回来,那就算了。”

退朝后,赵忠紧跟在天子后面,气呼呼地说道:“司徒大人早该罢职了,陛下还让他待在朝堂上干什么?虽然太后很看重他,但他是大将军的人。陛下只要对太后解释一下,说这事关皇统,太后一定会答应的。”

天子笑道:“司徒大人不在朝,朕怎么知道大将军在干什么?你看今天他和太尉大人一唱一和,这说明什么?”

赵忠愣了一下,突然醒悟过来,恶狠狠地骂道:“陛下,这些士人居心叵测,没有一个好东西……”

天子挥手打断他的话,低声说道:“你写封书信,把今天的事告诉董卓,叫他清醒一点,不要稀里糊涂中了奸计,做了大汉国的叛逆。”

“陛下不杀他了?”赵忠疑惑地问道,“这种小人留着干啥?”

“朕留着他还有用。”天子不动声色地说道,“要杀,也是将来的事。此时,朝中的大臣们,还有何进,都要杀他,都要夺他的兵权,你说他是什么心情?你这时候拉他一把,他会感激涕零誓死相报的。”

赵忠不明白天子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董卓还有用?有什么用?难道陛下也要想把他的军队调到河东?

“陛下,董卓此人两面三刀,贪婪狡诈,非常不可靠,陛下可千万不能把他的军队调到河东。”

天子嗤之以鼻,懒得理他,直接回嘉德殿了。

冀州邺城。

大将军何进听完何津的禀报后,沉吟良久问道:“你怎么看?”

“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何颙许攸张隗等人数次到袁府议事,但他们只邀请我去了一次……”何津四十多岁,中等身材,颧骨高耸,圆脸短须,看上去很忠厚。他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此计在何颙的嘴里说出来完美无缺,但在我看来,却有很多漏洞,我怀疑他们另有目的。”

何进笑笑,又问道:“潘隐可有消息?”

“潘隐说,蹇硕最近一直陪侍在陛下身边,很少回府,不常到见到。”何津说道,“不过,有次蹇硕对他说,赵忠怀疑陛下不仅是要杀大将军,还要杀士人,而且,奸阉们怀疑陛下也要趁机把他们杀了。”

何进皱眉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命传令兵把大将军府掾史许谅、伍宕,还有军司马吴匡、张璋喊进了大帐。

“陛下先是放我出京,然后逼迫大臣们上策效忠,接着又公开扬言要废除皇后,现在又催请征北大将军进京,这些事看起来虽然都是陛下在逼我造反,但仔细想起来,陛下好象不仅是要杀我一个,而是要杀许多人,否则,他完全没有必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何进指着许谅和伍宕说道,“你们两个秘密回京一趟,告诉潘隐,请他务必查清陛下的真实意图。他是蹇硕府上的长史,深得蹇硕的信任,这点办法还是有的。蹇硕不会动脑子,潘隐可以教他动脑子嘛。另外,你们让何苗立即找到中常侍张让和郭胜两人,看看他们怎么说。如果陛下连他们都想杀的话,这事情就好办了。”

“大将军,这事要是让袁隗何颙他们知道了……”何津担忧地问道。

“这事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处理。这几年,我因为皇统的事要倚仗士人,所以对他们言听计从,帮了他们许多忙,但我心里还是有数的。我只认皇统,只要谁能帮我确立皇统,我就帮谁。我早就对你们说过,皇统的事必须要依靠奸阉的力量,这是宫内的事,不是宫外的事。”何进笑道,“王美人是怎么死的?太后的兄长董宠又是怎么死的?小董侯如果继承了大统,这帮奸阉迟早都要死得很惨。还好,他们虽然老了,但还没有老糊涂,终于还是想起来了。只要史侯继承了大统,那天下就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那大将军的意思……”许谅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奸阉不杀了?”

“奸阉杀不杀,要看士人怎么做?”何进笑道,“如果士人趁乱要杀我,我还杀奸阉?我立即就会联手奸阉把他们杀了。没有他们,我就不会治国了?笑话。”

“陛下刻意制造了一个确立皇统的机会,但这个机会不是陛下一个人的机会,而是我们大家的机会,关键就看谁能掌握这个机会。”何进望着吴匡和张璋说道,“你们立即回南阳,把那批人秘密运进洛阳。”

“大将军,征北大将军就要进京了,如果陛下在征北大将军进京后立即把皇后……”

许谅还没有说完,何进已经笑了起来,他摇手说道:“只要史侯继承了大统,所有的问题都会解决,包括李弘。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让李弘出塞作战,否则,我们就没有机会,大家都会死。但正是因为大家都会死,所以我们才有机会。”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二十三节

三月初,北疆诸营的将士按期结束休整,陆续返回各自的驻地,他们按照征北大将军的命令开始了整军。从度辽河到长城要塞,从离石城大营到句注要塞,各条驰道上随处可见一队队急速行军的步骑士卒,大战即将来临的紧张气氛笼罩了并州大地。

李弘命令李玮领部分掾史,颜良率六营于雁门郡马邑集结,建征北大将军行辕。

李弘命令鲜于辅率部集结于龙山大营,张燕率部集结于句注要塞,麴义率部集结于度辽,徐荣率部集结于单于庭美稷,赵云和杨凤率部集结于长城要塞,玉石率部集结于雁门郡的武州,阎柔率部集结于雁门郡的平城。李弘要求征北八军集结完毕后,立即开始训练,等待出击命令。

同时,李弘依天子旨,征匈奴一万铁骑,以左贤王刘豹为统帅,受徐荣节制。征上谷和代郡乌丸一万骑,以上谷大王楼麓为统帅,受阎柔节制。李弘命令刘豹和楼麓两人在三月底之前集结完毕,然后进入各自驻地。

就在征北大军忙于整军换防的时候,匈奴叛军须卜骨都侯和东羌首领旭葵率部陈兵黄河,威胁美稷,而白马铜和拓跋帷却率部向武州和平城发起了攻击。

李弘立即命令麴义和刘豹率部于黄河南岸驻防,命令驻守武州的玉石,平城的阎柔阻击白马铜和拓跋帷。

匈奴叛军和鲜卑人此时发动攻击的意图很明显,他们就是要趁着北疆诸部整军尚未完成之际,狠狠地打一下汉军,以迟滞汉军的整军进度,延缓汉军出塞攻击的时间。如果洛阳发生剧变,汉军也许就此丧失了出塞作战的可能。

李弘非常着急,连续急奏天子,恳请天子立即发动北疆大战。胡人如此猖狂,怎能忍受?

天子回旨,回京再议。

李弘无奈,命令鲜于辅代领征北大将军事,主掌征北大将军府。命令张燕护卫并州诸郡,以防出现意外。这时涌入并州的灾民如果闹出什么乱子,出塞作战就更难了。李弘安排完毕后,把北疆诸事尽数交于鲜于辅,自己带着小雨迅速南下洛阳,同行的还有朱穆和田畴。庞德率一百黑豹义从随行护卫。

三月下,李弘到达洛阳。

出城迎接李弘的是尚书令卢植、卫尉刘和和虎贲中郎将袁术。四人互相寒暄一番,随即进城。

李弘和卢植走在一起,两人闲聊几句,马上就说到了北疆大战的事。李弘直言不讳地说道:“卢大人,幽州大战已经结束三个月了,尚书台为何至今还没有拿出出塞作战的具体策略?我连续急奏,为何你们一直都不肯答复?如今军队钱粮军械民夫统统齐备,就等着朝廷的大战策略和陛下的圣旨了。我实在不明白,这出塞作战的策略难道这么难定吗?”

卢植叹道:“这事不仅仅是大将军着急,我们也着急。尚书台为北疆大战连出七策,但每次在三府一台合议的时候都不能通过,我们毫无办法,只能反复修改,徒呼奈何。”

“不能通过?”李弘诧异地问道,“为什么?主要都是什么原因?是叛乱未平还是国库空竭?”

“如今西凉叛军大败,青徐蚁贼因为饥荒也在逐渐丧失攻击力,估计这两个月就要败亡了,而支撑北疆大战的钱财都是出自陛下的万金堂,和国库也没有关系,所以你说的这些事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出塞作战的攻击时间无法统一。”卢植看了一眼李弘,笑道,“你在上奏朝廷的方案里提出了两个攻击时间,一个是五月,一个是八月,而大臣们争论的焦点,偏偏就是这个攻击时间问题。”

李弘顿时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卢植避重就轻,根本没有说出实情。出塞作战迟迟不能定下来不是因为攻击时间难以确定,而是因为这个攻击时间直接关系到了皇统问题,直接关系到了洛阳各方权势的命运和前途。

“现在呢?”

“陛下知道大将军已经启程返回京城后,干脆罢议此事了。陛下说,一切等大将军回来再做定夺。”卢植捋须笑道,“大将军此次回京,可确定了攻击时间?”

“我急奏陛下,要求把攻击时间提前到四月中。”李弘苦笑道,“这攻击时间我已经确定了,但诸位大臣们还是意见不一,我回来又有什么用?难道我还能说服大家吗?”

卢植笑道:“不是说服大家,是说服陛下。”

李弘没有做声。陛下是怎么想的,谁知道?京中的形势他知道的也仅仅是表象,内里的暗流他哪里清楚?但皇统不定洛阳就不稳,洛阳不稳大军出击塞外就没有保障,没有保障这仗就不能打。李弘打算尽一切可能说服陛下尽快确立皇统,迅速把大将军何进解决了。此事已经没有再继续拖延的时间了。

李弘不再谈论这事,他随即和卢植说起了去年幽州大战和近期整军的成效。卢植仔细询问了一些细节后,问道:“从近期北疆诸军的部署来看,大将军是打算两路出击吗?”

李弘笑道:“不是两路,是三路,为了确保完整地收复北方四郡,救回被掳掠的人口,我打算先期攻占五原,进军阴山,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对胡族联军的包围。”

卢植惊讶地看着李弘,谨慎地说道:“大将军还记得十二年前的落日原大战吗?熹平六年八月,天子以破鲜卑中郎将田晏为主帅,统领护匈奴中郎将臧昱,护乌丸校尉夏育和匈奴大单于屠特若尸逐就共五万大军三路出塞作战,结果被檀石槐分路诱敌聚歼于落日原。这次虽然你有二十万大军,但真正出塞作战的军队也只有十几万,这分路出击……”

“我们虽然出塞作战,但到阴山也就止步了。战场前后相距大约也就一千五百里。由于我们军队数量庞大,三路大军在层层推进的情况下,互相支援还是有很大保障。”李弘解释说,“如果我们不采取分路出击的办法,我们就无法切断胡人的退路,无法形成对胡人的合围。换句话说,胡人在我们的逼迫下会安全撤过阴山,这样一来,我们虽然夺回了失去的边郡,但我们也失去了大汉边郡的百姓,同时我们也没能大量歼灭胡人的兵力。胡人实力犹存,这对边郡的安全来说就是个巨大的隐患,将来北疆的战火还会连绵不断。我们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出塞作战,至少要保证北疆有十年的安宁,否则,这一仗我们即使打赢了和打败了又有什么区别?”

卢植沉思良久,缓缓说道:“大将军此议甚好。明日三府一台将在嘉德殿听取大将军的奏报,希望大将军的北疆战策能够很快得到陛下和大臣们的同意。大将军早日出战,我大汉国也好早日洗雪前耻。”

天子安排李弘居于漳月台。卢植和刘和向李弘告辞,回宫面奏圣上去了。袁术命令旅贲令魏断领两百卫兵守在驿馆四周。

李弘看到又是旅贲令魏断负责自己的警卫,非常高兴,特意喊他聊了几句。魏断很激动,不知说什么好。李弘拉着他的手,对围在四周的南军卫兵说,前年我回洛阳的时候,你们魏大人曾经和我在长街上并肩杀敌。我和他是生死之交的朋友。李弘走后,魏断立即就被自己的手下团团围住了,大家问个不休。有个队率说,大人是征北大将军的朋友,那将来还不是平步青云。魏断骂道,要想平步青云就要到塞外去杀胡人,你想我死啊。你以为征北大将军是什么人?随便会送你一个官做?

袁术一直陪着李弘。两人自冀州一别后就没有见过面。过去的事彼此心照不宣,谁都不提,两人就象多年的老朋友一样,非常亲热,谈笑风生。袁术笑着对李弘说:“陛下担心大将军遭遇不测,特意命我调派人手负责大将军在洛阳期间的安全。不过,和过去一样,没有陛下的命令,大将军和大将军的部下不允许私自外出。”

李弘摇摇头,指着朱穆说道:“公路兄,公定兄要回家看看,你是不是通融一下?”

袁术笑道:“大将军有令,我岂敢不从,不过……”他看着朱穆说道,“公定,你是不是暂时先在驿馆待着,过几天再说。现在大将军身份特殊,你又是征北大将军府的从事中郎,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私自外出要是被陛下知道了,对你我都不好。”

朱穆和袁术自小就是朋友,当然不会理睬袁术这一套,他搂着袁术的脖子笑嘻嘻地威胁道:“公路,我现在就要回去,你放不放?”

袁术调侃道:“公定,这一年多没有碰过女人了吧?算了,饶你一次,回家抱抱夫人,亲亲孩子吧。”

朱穆大喜,骂了他两句,向李弘躬身告辞抬脚就要走。袁术一把拉住他,指着后门说道:“你别给我惹麻烦,老老实实从后门走。”两人一边互相笑骂着一边出门而去。

小雨和田畴都是第一次到洛阳,两人又是兴奋又是新鲜好奇,站在驿馆高处四下观望。田畴指着几个建筑问李弘那是什么地方,李弘说我也不知道。我虽然来过一趟,但基本上就待在这里哪都没去。你去问问魏大人,他是洛阳人,一定知道。田畴走远后,李弘拉着小雨的手说,明天就要进宫觐见天子和太后了。小雨很紧张,也很害怕。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到洛阳,会到皇宫里觐见天子和太后。李弘说,你不要怕,天子很温和,太后也很亲切。永乐宫里还有一个小皇子和小公主,都很可爱。小雨胆怯地问,你第一次见天子的时候,怕不怕?李弘心有余悸地说,何止是怕,当时我非常恐惧,浑身上下都冒冷汗。小雨一听花容失色,更怕了。

第二天,小黄门蹇硕很早就带着几个宫女来到了漳月台。

天子替李弘考虑得很周到,他让蹇硕给李弘的夫人送来了整套的华丽衣饰,还有让李弘送给太后、小皇子和公主的礼物。当李弘看到天子赏赐给小雨的衣服首饰时,只能用瞠目结舌来形容。他本来是准备了一些礼物,但和天子赏赐的相比,那就显得太寒酸了。

小雨在几个宫女的簇拥下走了出来,李弘和一帮部下都看傻了。这人再怎么漂亮,没有衣饰的装扮还是要逊色许多。蹇硕赞叹道:“大将军的夫人真是绝色,尤其那双眼晴……”

蹇硕随即交待了小雨一些礼节上要注意的事,然后带着他们坐上马车匆匆进宫。这次是直接进了永乐宫。

小雨心中极度害怕,脸色煞白,人几乎都要窒息了。蹇硕看她太紧张了,担心她这样进去觐见天子和太后会出事,赶忙低声安慰道:“夫人不要紧张。你太紧张了就有可能失礼,一旦失礼就要损害到大将军,所以请夫人务必放松心情。你可以想想大将军的盖世功勋,想想将来的荣华富贵,这样你的心情就要轻松许多。”

小雨听说自己的恐惧和失态有可能伤害到李弘,顿时惊出了一声冷汗,人随之奇迹般地镇定下来。为了李弘她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何况这还不是要性命的事。

李弘带着小雨依次拜见了天子、太后、小皇子和公主。

天子和太后两年没有看到李弘了,相隔很长时间后再次见面彼此都很亲热,而小皇子更是坐在李弘身边问个不停。公主刘萧已经长成了一个大美人,虽然只有十二岁,但那种惊人的美丽还是让李弘感到非常意外。天子很感慨,指着和小雨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刘萧说,朕现在看到她就象看到她母亲,她几乎和她母亲长得一模一样,除了那双眼睛。她母亲的那双眼睛充满了梦想和快乐,可惜朕……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二十四节

午膳过后,太后把小雨留在永乐宫,天子带着李弘到嘉德殿议事。

君臣二人边走边聊。李弘跟在天子后面,发现他比两年前瘦多了。天子单薄的身躯就象竹竿一样,脖子也愈发细长,好象一阵微风都能把它吹断。想起午膳的时候天子几乎一口未进,李弘不禁十分担忧,小声说道,陛下要保重龙体,不要太累了。

“朕早膳多了一点,所以……”天子笑道,“爱卿不要担心,朕好得很。”

天子随即问起北疆大战的各项准备工作,李弘恭敬地一一回禀,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臣认为,下月中,大军完全可以出塞。现在西凉叛乱已经基本平定,青徐一带的蚁贼也溃败在即,出塞作战的条件基本具备,除了……”

天子看了他一眼,问道:“除了什么?”

“除了皇统。”李弘小声奏道,“皇统之事,臣认为陛下宜快不宜慢,应该尽早册封太子,诏告天下……”

天子挥挥手,淡淡地说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急则出乱,还是慢一点好,出塞作战也是一样,慢慢来,不要着急。”

李弘无语。

到了嘉德殿,李弘和众臣一一见礼。两年没回朝,朝中已是物是人非,很多人他不但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卫尉刘和和尚书令卢植陪在李弘左右,替他一一介绍。大殿内很是热闹了一番。大长秋赵忠和中常侍张让今天也参加朝议,两位老中官亲热地拉着李弘闲聊了几句。赵忠还一再邀请李弘有空到府上去坐坐。

李弘奉旨先向天子禀报北疆最近的局势,然后详述了幽州大战的具体过程,最后把整军事宜和出塞作战的准备情况做了汇报。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长时间,述职完毕后又不厌其烦地解答了诸位大臣提出的许多问题。

卢植说道:“大将军能不能把北疆大战的具体策略详细解说一下?”

李弘点点头。随即走到挂在大殿一侧的北疆地图前,面对天子和大臣们说道:“出塞作战的目的是收复北方四郡,夺回被胡人占据的城池,救回被胡人掳掠的大汉子民。为了到达这个目的,我们要尽可能歼灭胡人的军队,把胡人消灭在阴山以南,以防止他们逃过阴山将来继续祸害边郡。”

“目前,北方四郡有东羌人旭葵的军队,有匈奴叛军须卜骨都侯和白马铜的军队,有鲜卑人拓跋锋的军队,胡族联军的总数大约在十二万左右,其中匈奴叛军大约占据八万人以上。如果大战开始,胡人会从族内征召所有能上马作战的男丁,这样他们的军队人数会在很短时间内扩充到十五万人左右。”

“有这么多胡人?”太尉马日磾吃惊地问道,“如果大战开始,鲜卑人停止内斗,握手言和,他们大约还能凑齐多少军队南下支援拓跋锋?”

李弘想了一下,说道:“现在弹汗山王廷已经没有多少军队了,鲜卑人目前最有实力的就是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其次是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和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如果他们响应魁头的征召赶到弹汗山集结的话,大约可以凑足五万到八万军队。当然,这已经包括了鲜卑族所有能骑马上阵的男丁了。”李弘解释道,“鲜卑人连遭西疆和雁门关大败,再加上这几年在幽州战场上的伤亡,他们至少损失了大约十万以上的兵力,所以他们如果还能凑起十万人,那么鲜卑人除了妇孺老幼以外其他人已经全部上阵了。也就是说,即使拓跋锋主动向弹汗山称臣,鲜卑大王魁头也不可能征召大草原诸部南下支援。他绝不会为了阴山以南的几片土地就把整个鲜卑国赔进去。”

“我们吃亏就吃亏在匈奴人身上。去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在河南一带没能大量杀伤匈奴叛军的兵力。这本来影响不到北方四郡的战场,但随后却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须卜骨都侯竟然抛弃了美稷,率领整个右部落十几万族众渡河北上。匈奴人名为帮助拓跋锋,实为趁机控制北方四郡,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北方四郡占为己有了。拓跋锋实力亏损之下为了得到匈奴人的帮助击败魁头,并没有在意这事。不过我认为拓跋锋也许本来就想把北方四郡送给匈奴人。有匈奴人替他挡在阴山以南,这对他恢复元气将来东山再起有莫大的好处。”

“匈奴叛军北上之后,立即扭转了胡人在北疆的不利局面,彻底破坏了我们去年定下的北疆大战之策。现在聚集在北方四郡的匈奴叛军、鲜卑人和东羌人已经结成了联盟,胡人的实力剧增。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攻击难度成倍增加,要想轻而易举地夺下北方四郡已经根本不可能。北疆今天的形势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去年的预想。”

“考虑到北疆作战的目的和胡族联军的强大实力,我们征北大将军府经过仔细筹划,打算三路出击,合围胡族联军,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北方四郡,彻底歼灭胡族联军,以绝北疆战祸。”李弘手指地图上的阴山,继续说道:“要想全歼胡族联军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胡族联军包围在五原和云中一带围而歼之。而要包围胡族联军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们先行赶到阴山脚下,切断他们的退路。”

“距离阴山最近的路径就是从河阴渡过黄河,然后我们的大军从九原城杀开一条血路直插满夷谷,再从满夷谷迅速北上依次占据羊角山、卫阀和青月峡谷,从而完成对胡族联军的合围。”李弘手指地图上的五原郡九原城说道,“目前须卜骨都侯的单于庭就在九原城,匈奴人考虑到我们要渡河攻击,所以他们沿黄河北岸的西安阳、成宜、宜梁、九原、临沃、稠阳数城布下了重兵,我们要想从九原城渡河北上,几乎没有可能。”

“那我们如何才能从九原方向成功渡河?”李弘手指地图上的句注要塞说道,“我们以一路人马从雁门关方向北上,向定襄云中两郡发起猛攻,从而诱出匈奴叛军的主力。第二路人马则从度辽河方向佯装过河北上,做出与第一路人马夹攻云中之势。只要盘驻五原郡的匈奴主力被诱到云中郡支援,此路人马即可调头往西赶到河阴强行渡河。”

李弘地图上的手指贺兰山,又说道,“第三路人马从北地郡的灵武谷出发,翻越贺兰山,直插朔方郡,横跨弓弦沙漠,悄悄赶到杨树湖,然后从匈奴叛军的背后突然发动攻击。此举务必要求一击而中。第三路人马占据九原后,可掩护第二路人马迅速渡河。”

“只要渡河成功,两路人马会合,大军即刻以优势兵力北上阴山,切断胡人的退路,逼迫胡族联军和我们在五原或者云中一带决战。决战成功,北方四郡即可收复。”

李弘随即就具体细节展开详细的解说。

大殿内静悄悄的,只有李弘激昂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宇内回响。三公九卿和尚书台的几位大臣们一个个神情肃穆,凝神细听,唯恐有所遗漏。

“大将军的兵力将如何部署?”司徒丁宫问道。

“雁门郡目前有阎柔的三营铁骑,玉石的四营步卒,然后就是我的六营人马。这是第一路主攻人马,总共是十三营六万四千人。加上上谷乌丸大王楼麓的一万铁骑,就是七万四千人。”李弘指指地图上的美稷说道,“河南一带目前有徐荣四营步卒,麴义的三营铁骑,杨凤的四营步卒随后也将赶到度辽。这是第二路攻击人马,由徐荣统帅。这是最重要的一路人马,北疆大战能否达到预期目标,就看他们了。这路人马是十一营五万八千兵,加上左贤王刘豹的一万铁骑,总共是六万八千人。”

“目前屯兵长城要塞的赵云将独自率领一万八千铁骑出灵武谷,越贺兰山,过沙漠,由杨树湖方向向九原发起攻击。他的攻击能否奏效,将直接影响到第二路人马能否成功渡河。”李弘指指地图上朔方郡中部的沙漠,面带忧色,缓缓说道,“这个沙漠叫弓弦沙漠。诸位大人请看,这弯弯的黄河就像一把巨弓的弓背,而这片一百多里长的沙漠就是弓弦,所以胡人都叫它弓弦沙漠。这个沙漠里有片湖区叫七星湖,只要赵云的铁骑能够及时得到湖水的补充,他们就能顺利走出沙漠,悄无声息地赶到杨树湖。匈奴叛军绝不会想到我们的铁骑会从沙漠里钻出来。只要赵云奇袭成功,九原城必能攻陷,渡河必能成功。”

“考虑到京畿的安危和并州各郡县的防务,鲜于辅和张燕将留守并州,留守军队是八营步卒四万大军,分驻晋阳龙山和雁门关。”李弘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这四万人也能出塞,那么我们正面攻击的兵力将达到十一万四千人,这完全可以把胡族联军的主力诱到云中和定襄一带……”

“用七万大军从正面攻击胡族联军,兵力上的确少了一点。如果没有绝对的优势击败胡族联军,匈奴叛军的主力很难被我们完全诱出五原郡。”卢植说道,“我看,大将军可以让张燕随后跟进。”

李弘摇摇头,手指地图上的幽州代郡高柳城说道:“目前幽州兵力不足,代郡和上谷郡的乌丸人又被征调,所以句注要塞必须要有大军留守。魁头会不会支援,我们并不知道,但假如魁头突然率部从弹汗山出发攻占高柳城,然后再沿驰道而下迅速攻击我们的粮草运输,那对大军就是个巨大的威胁。”

卢植摇头叹道:“如果有十万大军从正面发起攻击就好了。”

李弘说的是实情,十几万大军分路出击塞外,后方的稳定和粮草运输安全是重中之重,无论如何都要有大军留守关隘。

天子忽然问道:“大将军认为出塞作战收复边郡需要几个月时间?”

李弘想了一下,说道:“四月中大军出塞从正面开始攻击,到六月雨季来临,只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要想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远击千里,收复北方四郡,事实上不可能。所以,算上六月七月的雨季,结束北疆战事至少要到九月或者十月。”

“如果大军从八月开始出塞攻击,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大概需要四到五个月时间收复边郡。早期我们还曾提出过要从五月开始攻击,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因为我们的作战策略完全修改了。考虑到草原上的雨季,这个时间出塞攻击对大军非常不利。

“这么说,八月出塞攻击是最好的时间了。”天子说道,“不但天气好,还可以节省大量的军资。”

李弘还没有说话,尚书韩馥就奏道:“陛下,臣认为还是大将军提议的四月中出塞攻击好。虽然四月中出塞要浪费两个月的军资,但八月出塞有个很大的隐忧。刚才大将军已经说了,如果大军攻击顺利,需要四到五个月时间,但假如攻击不顺利呢?如果不顺利,战事就要拖到雪季来临,那就麻烦了。熹平六年落日原之所以大败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大雪提前来临,这个惨痛的教训我们不能忘。退一步说,大军即使安全无忧,但要想重新开战,也要等到明年春天。那耗费的军资就更加惊人了。”

天子微微皱眉,目光看向李弘。

李弘奏道:“陛下,臣认为韩大人说得非常正确,臣把出塞攻击时间一再提前,正是有这个担心。臣为什么要四月中开始出塞攻击,有几个考虑。一是赵云的铁骑假如三月底从长城要塞出发,远途奔袭两千多里,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也就是说他大概于四月底开始攻击九原。为了配合他的突袭,我们必须在四月中出塞,大军用半个月的时间猛攻定襄和云中两郡,以便诱出匈奴叛军的主力。”

“胡族联军考虑到雨季来临后,我们的进攻要被迫停下,而且北疆的形势在漫长的雨季后也许要发生变化,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先集中主力阻击我们的进攻,以求坚守到六月雨季来临。到了八月假如形势对他们还是不利,他们也一样有充裕的时间撤过阴山。因此,匈奴叛军主力一定会离开五原郡赶到云中和定襄一带阻击我们。”

“第二,赵云拿下九原,徐荣率部渡河北上后,大军人马将近九万人,供应大军的粮草辎重数量非常庞大。一旦雨季来临河水暴涨,粮草辎重的运输就成了大问题,所以,我们要抢在雨季来临之前,把足够多的粮草辎重送过黄河。这是臣放弃五月出塞攻击的主要原因。没有足够的粮草辎重,徐荣的大军很难坚持到雨季之后。”

“第三,臣担心攻击受阻。鲜卑诸部从鲜卑国自身安危出发,假如再次联手南下,我们就要陷入苦战,战事势必要一拖再拖,假如拖到雪季,北疆大战可能会功亏一篑。所以,臣认为避开这些灾难的最好办法就是提前开战。”

司空刘弘问道:“大将军,你同时在两个战场上开战,粮草辎重虽然无忧,但随军民夫够吗?我记得徐将军曾经上奏说,他要在四月春耕之后才能征集到足够的民夫,大将军难道现在有了解决的办法?二十万大军出塞,至少需要六十万到八十万民夫,大将军如果提前征集并州百姓,那并州的春耕怎么办?”

李弘叹了一口气,说道:“自从青徐两州发生流民暴乱之后,逃到并州的灾民越来越多,尤其是最近两个月,几乎泛滥成灾。我们没有办法安置,只好尽一切努力把四十多万灾民送到了长城要塞。现在,从长安到长城要塞,再到河南一带,运送粮草辎重的都是这些人。他们背着喝奶的婴儿,驮着八十岁的老人,一路奔波,为的就是能吃饱肚子。我们虽然没有足够的钱财赈灾,但我们有仗打,只要有仗打他们就有事干,只要有事干他们就能暂时解决吃饭问题,这大概是我大汉国最独特的赈灾之策了。”

天子和大臣们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李弘的嘴里,打仗竟然成了大汉国的赈灾之策。灾民的大量涌入,不但解决了几十万民夫的问题,还顺便解决了赈灾问题,难道打仗还有这种神奇的作用?

“去年迁移到并州的不是六十万灾民,而是八十万。”李弘苦笑道,“这还是我们大概测算的结果,真实的数字也许远远不止。冀州府给我出了个难题啊。不过冀州因此躲过了一劫,也算他杨奇杨大人有远见。去年青州徐州和兖州都发生了灾民暴乱,唯独冀州没有。后来冀州虽然也乱了一下,但那主要是兖州的蚁贼过了黄河,和黑山黄巾军混到了一起,算不上是冀州灾民暴乱。这个杨大人害苦了我们。我们在西河郡勉强安排了二十万人,其他六十万灾民都已经陆续出关了。这些人一部分充做了民夫,一部分到平城屯田,目前基本上可以暂时吃饱。”

“诸位大人知道并州现在有多少人口吗?”李弘笑得比哭都难看,“据赵岐赵大人说,如果把边郡被掳掠的人口全部算上,大约在三百万左右。三百万!并州拿什么养活这些人?我记得并州最鼎盛的时候也就两百二十万人。并州养不活他们,诸位大人知道吗?养不活他们的结果是什么?北疆很可能在瞬间崩溃。”

“大将军一定有办法。”太尉马日磾勉强笑道,“大将军坐镇北疆,这等关系国家安危的事大将军一定会解决的。”

李弘连连摇头。面对天子,躬身奏道:“陛下,解决之道还是打仗。”

“并州屯田刚刚开始,没有任何成效,但朝廷和各州郡好像把并州当作了天下最大的粮仓。我听说各地州郡都有榜文通告,说并州有地有粮食,比京城还富裕,号召所有的灾民都到并州去。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并州的灾民会越来越多。按照每月大约涌入十万灾民来计算,到今年年底并州人口可能突破四百万。假如今年还有灾害,或看青徐兖等地的灾民渡河北上,他们在冀州杨大人的号召和帮助下,将会蜂拥而入并州,并州将因此成为大汉国最大的流民聚集地,而北疆的形势也会因此变得越来越危急。”李弘激动地挥手说道,“并州不堪重负,随时都有暴乱的可能。为了化解这个危机,如今只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打仗,不停地打仗。”

“打仗可以夺取土地,可以损耗人口,可以掳掠财富,可以让大汉国以最少的代价安置灾民,稳定北疆,甚至可以平息因为流民过多而造成的连续叛乱,可以彻底铲除这些叛乱的根源。这是大汉国化多少钱都无法做到的事。”

“目前并州几处可以屯田的地方都已经人满为患,太原、上党、西河的黄河两岸,雁门郡的平城,唯独还剩下河南之地。河南之地现在是匈奴人的领地,为了把这块地方夺回来安置灾民屯田,我们就要尽快出塞作战。”

“出塞作战不仅仅是收复边郡,还要诛杀大批的胡人,更要让长城以外的水草丰茂之地都成为我大汉子民的牧场,以便尽可能安置越来越多的人口。但塞外的四个边郡远远不够,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土地和疆域,我们要打到阴山以北去,我们要趁着鲜卑内乱,拓跋锋实力巨损的时候,占据北部鲜卑的所有疆域。”

“夺取了阴山以北的疆域后,鲜卑人就被我们赶到了大草原深处,这样我们就可以把匈奴人迁到阴山南北,河南一带就可以屯田,而西凉北地郡也因为胡人的远去从此将免遭侵袭,北地郡的黄河两岸就可以屯田。灵州一带在武皇帝时期曾经有八十万人屯田,那可是一个巨大的粮仓。”

“臣恳请陛下,立即下旨命令北疆诸军出塞作战,收复边郡,远征大草原,为大汉国再拓疆土。”

天子和大臣们骇然心惊。征北大将军还要远征阴山以北?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二十五节

李弘说完之后,朝堂上一片静穆,无人说话。

天子笑道:“看样子,爱卿不把朕的万金堂折腾个精光是誓不罢休了。”

李弘躬身奏道:“陛下,北疆流民成灾,要想妥善安置,只有把他们迁到西凉的北地郡和并州的河南一带屯田,舍此以外别无他徒。而要想在这两地屯田,那务必就要把匈奴人迁到阴山南北和把鲜卑人赶进大草原深处。因此,远征阴山以北占据北部鲜卑的大片疆域应该是这次出塞作战的主要目的,而不是仅仅为了收复边郡。臣恳请陛下……”

“朕知道爱卿说得都是实情。”天子挥手打断李弘的奏禀,郑重说道,“大军如果要远征阴山以北,首先就要收复边郡,其次要看爱卿何时收复边郡。爱卿如果能在八月之前收复边郡,那远征阴山以北还有可能,但如果收复边郡的战事拖延到九月或者十月结束,那么今年远征阴山以北就没有可能了。所以,依朕看,爱卿还是先把边郡拿下来吧,至于是否远征阴山以北,容后再议。”

李弘闻言大喜,急忙追问道:“陛下的意思是同意臣率军远征阴山以北了?”

天子摇摇头,指着李弘笑道:“爱卿这么有把握在八月结束收复边郡的战事?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只要陛下同意臣远征大草原,臣将不惜一切代价在八月结束边郡战事。”李弘信心十足地说道,“臣恳请陛下下旨再议远征之事,尽早定下北疆大战的完整策略,以免将来延误战机。”

天子盯着他好半天,然后又看看三公大臣。

太尉马日磾奏道:“大将军的考虑非常有道理。为了妥善安置灾民,解决北疆日益严重的危机,远征大草原还是必要的。朝廷如果等到大将军八月收复边郡之后再议远征之事,时间上肯定要耽误。所以臣同意大将军的提议,还是趁着大将军在朝的时候尽早把完整的北疆之策定下来为好。”

司徒丁宫跟着出奏,他也极力主张早定北疆策略,“大将军即使今年不能远征,明年还是要率军翻越阴山北上,所以及早定策非常必要,可以为明年的远征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天子考虑了一下,然后对李弘说道:“那就依爱卿所奏吧。爱卿和尚书台的诸位大人们及早定策,不要耽误了出塞攻击的时间。”

李弘没有想到事情这样顺利,他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激动地问道:“陛下同意大军四月中出塞?”

“爱卿现在为北疆数百万灾民所困,既要收复边郡,又要开拓疆土,朕怎能不体谅你的难处。”天子笑道,“只是北疆的连番大战定要掏空朕的万金堂,朕很心痛啊。”

众臣齐齐跪下,高呼万岁。

李弘带着小雨在黄昏时分告辞天子和太后,出宫回驿馆。太后非常喜欢小雨,赏赐了许多衣饰绢帛。李弘离开不久,太后问天子,现在征北大将军回京了,皇统的事何时解决?天子说,不着急,等征北大将军离京以后再说。

太后诧异地问道:“皇帝把征北大将军从北疆征召回京,难道不是为了皇统的事?”

天子笑道:“当然是为了皇统的事。朕要借着确立皇统的机会把许多棘手问题一次解决掉。比如大将军何进、皇后,还有那些母后非常仇恨的中官,还有朝堂上那批居心叵测的士人,朕要把他们全部解决掉,免得将来给小董侯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但征北大将军是个更大的麻烦,母后难道没有看出来?”

“如果让征北大将军率军南下以武力解决何进,朕就没有把握控制洛阳的局势。李弘仇恨中官,假如他和京城的士人串通一气谋诛中官,朕将如何应对?李弘的铁骑都是蛮胡,步卒都是蚁贼,没有人会听朕的。那时李弘手握重兵在洛阳可以为所欲为,连朕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你想朕如何控制局势?这天下除了母后朕能相信谁?”

“既然皇帝不信任征北大桂军,那皇帝把他征召回京干什么?”

“朕叫征北大将军回京,就和朕放言废除皇后一样,目的都是为了逼反何进。”天子耐心地解释道,“要把洛阳的问题一次解决掉,需要找一个机会让何进,这宫内的老中官,还有朝堂上的那帮士人互相残杀。等他们互相杀得奄奄一息了,朕就出来收拾残局,轻而易举地解决一切,而这个机会就是何进造反。”

“何进要反,要拥立史侯为太子,要让天下人信服,他就要有造反的借口,要有士人的支持。何进造反的借口是什么?士人支持何进造反的条件又是什么?诛杀中官而已。何进进了京城之后,所有帮助何进进京的士人也就暴露无疑了。剩下的事就很简单。朕答应何进和士人的要求,响应天下的呼声,把老中官诛杀了事。朕杀了中官之后,立即下诏赦免所以参予造反的士人和北军将士的性命,唯独不赦何进。何进会像当年的窦武一样死得很惨。何进天真地以为朕控制不了北军,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朕控制不了李弘的边军将士,但要控制北军,一封话书足矣。”

“中官死了,何进死了,剩下就是那些居心叵测的士人了。母后知道为什么朕要逼着他们上策同意废嫡立庶吗?朕就是要逼着他们坚决支持何进造反。没有这些士人的坚决支持,何进哪敢造反?士人们如果不支持何进造反就无法诛杀中官,而中官不除,中官的权势在何进死后会象过去一样强大。士人们经历了两次党锢之祸,对昔日的仇恨刻骨铭心,他们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等何进造反了,杀了中官,他们立即就会再杀何进。否则,就是朕杀他们了。这些士人既然已经同意朕废嫡立庶,他们岂敢出尔反尔?出尔反尔就是欺君之罪,何况那时朕已下旨赦免,谁敢再助何进?”

“皇帝不是说还要诛杀士人吗?”

“董侯继承皇统还需要他们出力。”天子笑道,“等皇统确立,董侯做了太子,朕就该杀的杀,该免的免,把他们统统赶出朝堂。”

“那何进何时会反?”

“征北大将军离京返回北疆后,何进只要听到他率军出塞的消息,立即就会反。”天子忽然脸显痛苦之色,双手用力抵住胸腹,龇牙咧嘴地说道,“何进要是迟疑不决,朕就再帮他一下,谅他不敢不反。”

太后看到天子痛苦不堪,惊惶失措地问道:“皇帝还是找医匠来看看吧,这样硬撑着也不是事。”

天子从怀内掏出两颗金丹吞了下去,神态坚决地摇摇头,“此时要是传出朕身染疾病的消息,何进不但不会反,还会想尽一切办法害死朕。母后你还记得王美人是怎么死得吗?朕搬到嘉德殿,就是防备此事。皇后既然敢下毒杀死王美人,也就敢下毒杀死朕。”

“那皇帝这病怎么办?要拖到什么时候?”太后爱怜地伸手摸摸天子的额头,忧心忡忡地说道,“皇帝又发热了。这病越来越重,靠吃金丹能行吗?”

“吃两颗就可以解痛。”天子安慰太后道,“朕没事,没什么大病。过去这肚子也痛过,吃金丹就好了,没事。”

太后十分担心地看着他,小声说道:“皇帝,这皇统的事还是早点解决为好,免得夜长梦多出意外。皇帝可以趁着征北大将军在朝的时候,一边下旨赐死皇后和何进,一边下旨册封太子,这皇统的事不就解决了。皇帝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天子一手抵住腹部,一手揉着太阳穴,黯然长叹道:“现在朝中有大将军何进、中官,还有士人这三股权势,他们互相掣肘,勉强维持着朝中权势的平衡。一旦大将军死去,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中官和士人会再次陷入权势纷争,其结果不言而喻。在目前这种形势下,大汉社稷有可能因此而分崩离析。朕只有趁此机会把他们的权势削弱,这样才能维持社稷的稳定。”

“母后,不是朕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而是大汉社稷急需稳定,不这么干不行啊。如果任其发展,我大汉国可能败亡在即。母后,皇统其实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稳定国家社稷才是大事啊。没有江山社稷,小董侯哪有大统可继?”

太后泫然泪下,凄然无语。

大汉国中平六年四月。

北疆战策在得到三公府和尚书台的合议通过后,天子随即下旨,诏令征北大将军率军出战。

李弘以八百里快骑急令驻守长城要塞的赵云立即率部出发,同时急令驻守美稷的徐荣麴义杨凤做好开战准备,急令鲜于辅张燕督办粮草军械,急令阎柔玉石率军做出攻击姿态,以引诱胡族联军在定襄郡集结更多兵力。

本月初,征北大将军李弘最后一次参加了有关北疆战事的朝议。此次朝议完毕,他就要出京回北疆了。

朝议上,天子和大臣们就征北大军的粮饷军械一事做了最后议定,然后天子问李弘,大将军可还有为难之事?如果有就现在说,等你出了京城,就没有机会了。

李弘笑道:“有是有,但陛下和朝廷都无法解决,还是不说了吧。”

天子笑道:“是吗?还有朕解决不了的事?你说给朕听听。”

李弘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正面攻击兵力不足,假如有十万到十二万人,我们就占有绝对优势,这样我们完全有把握诱出匈奴叛军的主力,以策应徐荣和赵云两路人马成功渡河,完成对胡族联军的包围。只要顺利合围胡族联军,我可以确保在八月之前收复边郡。”他悄悄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天子,低声说道,“但我们手上的确没有兵力了。”

天子点点头,说道:“大将军手上不是还有四万人吗?鲜于辅和张燕的两军你可以征调出塞嘛。”

李弘为难地说道:“陛下,长城以内不能没有军队留守。成批涌入并州的灾民是个隐忧,太行山和黑山的黄巾军是个隐忧,还有……”

天子摇摇手,打断了李弘的话,“朕把前将军董卓调过去,让他兼领并州牧,驻守晋阳,给你押运粮草。”

大臣们大为惊愣,一个个怔怔地看着天子,谁都没有说话。李弘的脸色有点难看,低头无语。

天子派董卓进驻晋阳,让董卓督领并州军政,还让董卓给征北大军押运粮草,这不是把李弘的要害全部抓住了吗?征北大将军还没有出战,天子就急不可耐地派人进驻晋阳,扼守长城以内,这不摆明了要压制和掣肘李弘在北疆越来越庞大的权势吗?天子这么做也太明显了吧?这仗还要不要打了?

太尉马日磾、司徒丁宫和尚书令卢植互相看看,心里又是佩服又是忧虑。上个月,天子本来要拿掉董卓的兵权,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放弃了,难道天子那时就已经想到了此事?董卓拒不交出兵权,天子又不愿意追究,这让士人们非常恼火,耿耿于怀。正当他们苦于无法解决这个潜在威胁的时候,天子却把他调到北疆去了。好事啊。

董卓和李弘都到了北疆,两人互相牵制,谁都奈何不了谁。将来北疆大战即使大获全胜,李弘也被董卓拦在了长城以外,实力强劲的李弘对京畿的威胁顿时被降到了最低。而董卓因为李弘陈兵关外,根本不敢南下,他只要动一动,必死无疑。另外,李弘在北疆督兵事,董卓在并州管军政,两人之间的权力有很多地方交叉重叠,将来肯定要产生矛盾,无需担心两人会联手合作。只要两人矛盾重重,天子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两人逐一拿下。

想到天子这样深谋远虑,士人们的心里沉甸甸的。李弘的威胁是被天子轻易地化解了,但皇统之争呢?天子是不是早已胸有成竹?

赵忠站在天子身后,暗暗出了一身冷汗。天子突然改变主意不但没有强行剥夺董卓的兵权,反而让自己派人去安抚,原来他是要故意出卖士人和大将军,以此来换取董卓对他的忠心,然后他把董卓调到并州去牵制李弘,同时把董卓对皇统的威胁也彻底解除了。但天子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李弘出征塞外,董卓驻守晋阳,可以威胁何进的力量都没有了,何进要是再不反他就是白痴了。天子处心积虑地要逼反何进,连李弘这个后援都不要了,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我们这些中官死了,他就能逃过劫难?何进怎么会放过天子?

赵忠和张让对视一眼,下定决心要和皇后,和何进走到一起。继续跟在天子后面必死无疑,不如跟着皇后尚有一线生机。

天子看看众臣,慢慢走到李弘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很温和地说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怎么会有朕解决不了的事?”

“爱卿当前最重要的事是集中所有的精力去打仗,今天的大汉国已经承受不起一场败仗了,你必须要打赢这一仗,绝不能败。”天子看着李弘,郑重地说道,“朕征调董卓到并州,让他主掌并州军政,给你押运粮草,等于是把并州所有的重担都交给了董卓。爱卿只需率军打仗就行,北疆其他的事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只管打仗。并州灾民暴乱也好,粮草运输中断也好,责任都是董卓的,这样一来,你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去年你在幽州平叛,心里却惦记着并州战场,一心二用,非常辛苦。去年的仗你是在大汉国境内打的,是在长城以内打的,没有出塞,也没有远征草原,所以你一心二用还可以勉强支持,但这次不一样了,这次你绝不能一心二用,这次如果败了,大汉国的北疆就完了。”

“爱卿能理解朕的一番苦心吗?”

李弘幡然醒悟,赶忙跪下谢恩。

“爱卿不要想许多,本来我打算让皇甫嵩去兼领并州牧的,但由于你改变了北疆作战策略,朕只好让董卓坐镇并州,让皇甫嵩坐镇西凉,看护三辅。董卓给你镇守后方,押运粮草,皇甫嵩驻守西凉,京兆尹盖勋给徐荣提供粮草。这样出征塞外的两路大军就能同时得到稳固的粮草供应。”

天子伸手把李弘扶了起来,继续说道:“爱卿远征塞外,为我大汉国收复边郡开拓疆土,此等大汉重臣,朕怎会怀疑你的忠诚?爱卿切勿胡思乱想。”

李弘再拜感谢天子的信任。

卢植沉吟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董将军带多少人到并州?”

“你说呢?”天子随口问道。

卢植想了一下说道:“陛下,以臣看,一万人足矣。目前并州还有几千郡国兵,河东也还有屯田兵可以临时征调,再加上句注要塞外还有北征大军随时可以回援,所以……”

“一万人太少。”天子说道,“大将军在晋阳放了两万军,所以还是按这个兵力来吧。下旨,命令前将军董卓兼领并州牧,立即率两万北军急赴并州,务必于四月中赶到晋阳。”

大臣们笑了起来。这个董卓,到底还是被陛下夺去了西凉兵权。

天子让董卓带北军到并州,西凉兵却让皇甫嵩统帅,那董卓的兵权还不是间接地被剥夺了?北军是京畿驻军,没有战事立即就会被征调回京。北军一走,董卓就没有兵马了,他这个并州牧就是一个空架子。天子让董卓领北军到并州显然还是考虑到了李弘出塞作战后京畿的安危问题。北军驻守并州当然要比西凉兵驻守并州要安全得多,而且,董卓很难指挥这两万北军。首先他的威信不能和皇甫嵩相提并论,其次他的身份也没有大将军那样高贵尊崇,他想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带着这两万军队南下根本不可能,北军的几个校尉不会理睬他。

“陛下,董卓带走两万北军,那西凉的平叛兵力就不足了。”卢植小声说道。

天子笑道:“下旨,命令大将军何进立即率北军赶赴西凉,支援皇甫嵩。迁并州刺史丁原为武猛中郎将,率并州三千郡国兵立即赶赴河内,刺杀黑山蚁贼。”

大臣们顿时面面相觑,人人都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大将军完了,彻底完了,除非马上造反。谁都没有想到天子还是要把大将军调到西凉。去年天子就准备让大将军率军去西凉,结果让皇甫嵩抢先一步坏了天子的好事,但这次大将军却躲不掉了。

去西凉就要从京畿而过,这正好给了大将军率军靠近洛阳的机会。卢植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脸上闪过一丝恐惧。现在征北大将军出塞作战了,天子的倚仗没有了,他竟然还敢让大将军率部从京畿而过?天子先是把大将军放出京城,给他谋反的机会,然后又连续出策逼他谋反,现在更是把大将军回京谋反的路都给他让出来了,天子到底想干什么?他难道还有什么致胜之策?

卢植越想越是害怕,后背上冷飕飕的。今天的天子已经完全控制了全局,他执意要逼反大将军,难道当真是为了皇统?

“爱卿凯旋之日,朕当出城相迎。”天子拉着李弘的手,看着惶恐不安的大臣们,挥手说道:“诸位爱卿代朕出城送送征北大将军吧。”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二十六节

征北大将军李弘告辞百官,带着夫人小雨,携掾史朱穆田畴、校尉庞德,还有一百黑豹义从急速渡河赶到了河东郡安邑。

河东郡太守王瀚、典农中郎将张白骑和盐铁都尉谢明出城相迎。李弘说了一下出塞作战的事,又把朝廷的人事变动和天子对北疆的安排做了说明,然后嘱咐张白骑和谢明两人要和新任并州牧董卓搞好关系,要互相配合,无论如何都要确保军屯和民屯,要确保并州赈灾持续进行。

河东太守王瀚问道:“能否问一下大将军,征北大将军府由谁留守?”

李弘说:“前将军董卓率北军到达晋阳后,我们就要把并州诸事尽数交于并州牧府,然后征北大将军府也随军北上,不再留守晋阳了。”

王瀚眉头紧锁,捋须说道:“这么说,并州军政皆由董卓接管了?”

李弘说:“正是这样。陛下命令我一心一意去打仗,北疆的其他事情一概不要过问,甚至连大军的粮草辎重都不要过问。陛下的意思很明显,他担心北疆大战出现意外,担心北疆大战会失败。此战若败,北疆可能尽数丢失,而北疆一失,势必要危及到大汉国的安危,所以……”

“所以你要听从陛下的安排,要把长城以内的郡县和百姓都交给董卓?”王瀚突然手指李弘,激动地大声说道,“大将军除了打仗,除了要荣立军功,除了想扬名青史以外,你心里还有大汉国,还有大汉国的千万子民吗?”

李弘惊愣地看着眼前愤怒的老人,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张白骑、谢明、朱穆、田畴等人听到王瀚直言不讳地痛斥李弘,很是莫名其妙,个个茫然无措地望着他,只有太守府的长史桑羊面带笑意,颇有兴趣地注视着目瞪口呆的李弘。

“北疆大战必败无疑。”王瀚语出惊人,“北疆必将陷入连番战乱,而大汉国也将走上败亡之路。这一切都是拜大将军所赐。大将军就是亡我大汉国的罪魁祸首。”

李弘大惊失色,心里惴惴不安,眼里露出了惶恐之色。王瀚久居朝堂,深谙政事。他既然能说出这番话,那就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北疆大战必败?难道陛下要置大汉社稷于不顾,置二十万将士性命于不顾,非要杀死自己?自己为了大汉国的安危四下征战浴血奋战,对大汉国和陛下也是忠心耿耿,自己到底对大汉国有什么危害逼得陛下非要用这种手段杀死自己?难道自己的性命比大汉社稷的安危都要重要?

“老大人不要生气。”李弘站起来,恭敬地躬身说道,“我久在战场厮杀,对朝中的事一无所知,恳求老大人指点一二。”

王瀚狠狠地瞪着他,神情激愤地说道:“大将军知道董卓是什么人吗?大将军只看到董卓驻守西疆战功显赫,但大将军知道董卓的为人吗?董卓残暴嗜杀,恣行骄纵,贪赃枉法,是西疆最血腥的战将,也是西疆最大的贪官。董卓数次血洗羌人部落,逼得羌人举兵造发。他还肆无忌惮地伙同朝中奸阉贪污军资,家财达到了十数亿钱之巨。这样的人到了并州,并州马上就会变成第二个西凉,你知道吗?”

“你以为军屯有张大人,民屯有赵大人,盐铁有谢大人,并州就安稳无忧了吗?董卓不是丁原,并州牧也不是并州刺史,他手上有军队,有兵权,他的背后有奸阉。他可以和奸阉狼狈为奸大肆撤换并州官员,搜刮民脂民膏。到时候,军屯也罢,民屯也罢,灾民也罢,没有盐铁的支持,没有钱财物资,并州瞬间就会崩溃,瞬间就会毁于一旦。灾民没有吃的喝的立即就会暴乱,而灾民的暴乱将引发整个并州的暴乱,并州陷入暴乱后,大将军还能在塞外打仗吗?那时,大将军完了,并州完了,北疆完了,大汉国也危在旦夕了,你知道吗?”

“北疆大战一旦失败,所有的罪责都是你和你部下的。从前年招抚黄巾军开始直到现在出塞作战,这其中的功过是非都将成为你的滔天大罪,你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够。你死了也就罢了,但你却把并州几百万百姓推进了战乱,让北疆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让大汉国走向了败亡,你万死也不能辞其疚啊,你将是大汉国的千古罪人。”

李弘骇然心惊,心中极度恐惧。

“大人,你是不是说得太严重了。”朱穆眨眨眼睛,心虚地说道,“北疆大战事关大汉国的兴亡,前将军董卓不会不知道,他如果要在并州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对他可是半分好处都没有。北疆的仗打赢了,他有战功,如果输了,而且还是因为并州内乱输的,董卓估计会死得很惨。”

“你小子懂什么?”王瀚毫不客气地指着朱穆骂道,“北疆的仗打输了,董卓不但不会死,还会因为护守京畿有功得到升迁,你以为他手无缚鸡之力吗?他手上有兵,库里有钱,背后还有权臣,他会死?我看你小子才会死。这么多年了,在外为官多年,还是这么没长进,饭都白吃了。难道你非要等到并州完了,自己要砍头了,才相信我说的话吗?”

朱穆是王瀚从小看着长大的,所以他一点都不留情面,把朱穆骂得面红耳赤,低头不敢作声。

王瀚看着李弘继续说道:“陛下不知道董卓的为人,不知道并州的现状,也不知道董卓到了并州将会给大汉国带来可怕的灾难。他只想到要在北疆大战后遏制你的权势,剥夺你的兵权,把你对大汉国的潜在威胁迅速解除掉。他完全忽视了董卓此人对大汉国的危害,他的旨意是错误的,大将军你知道吗?”

“大将军绝不能让董卓走进并州。”

李弘沉思不语。王瀚的担心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他和董卓在西凉战场上并肩杀敌,后来又在西凉肃贪的时候和他直接发生了冲突。董卓是什么人,他心里自然有数。但让董卓率军进并州是天子的旨意,而且天子让董卓督领并州军政的目的很明显,他当时在朝堂上如果极力劝谏的话,后果难测。他当然不愿意冒着得罪天子的危险失去出塞作战的机会。

李弘对董卓抱着很大的侥幸心理。北疆大战毕竟关系到国家的兴亡,董卓作为国家重臣,总不会胆大妄为到要败家亡国的地步,但王瀚的一番话却把他从侥幸中惊醒过来。李弘想起自己去年离开并州之前在并州肃贪的事。当时并州情况极其艰难,但就在那种情况下,还是有人铤而走险贪污受贿。董卓深谙贪赃枉法之道,他到了并州,面对大量的屯田物资和赈灾钱粮,还有运送前线的粮草辎重,他会不动心?他会不中饱私囊?李弘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了,自己是在拿国家的兴亡开玩笑。

正如王瀚说的,假如董卓把并州搞砸了怎么办?谁能保证董卓能和自己一样尽心尽力地治理并州?自己死了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自己的部下和十几万将士阵亡,那也不过就是一场败仗而已。但北疆因此而丢弃,国家因此而败亡,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要想确保北疆大战能够取胜,就要确保并州的稳定和粮草辎重的持续供应,而要做到这一点,只有用自己的人,用自己信得过的人。让征北大将军府主掌并州的一切,这是确保北疆大战万无一失的唯一办法。

李弘想到陛下已经颁布的圣旨,心里十分不安。此时上书天子既不合时宜也没有效果,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天子在自己离京的最后一刻,在北疆大战已经展开的情况下突然颁布此道圣旨,显然他早有定策,事先也做了精心的准备和安排。他不仅是为了皇统要逼反何进,也不仅是为了剥夺董卓的兵权,趁机利用董卓和北军来遏制自己,他还要利用这次人事变动和兵力部署来为皇统确立以后的大汉国,为北疆大战胜利以后的大汉国预先奠定稳定的基石。天子不会因为自己提出的诸般理由而放弃对董卓的任命。董卓不能进入并州,皇甫嵩就不能控制西凉兵权,董卓的潜在威胁就不能解除,而更重要的是天子失去了征调何进进入西凉的借口。牵一发而动全身,天子绝对不会理睬自己。

没有天子的旨意董卓势必要进入并州,而自己要想阻止董卓进入并州,只有采用非常手段。自己一旦来用非常手段,就违抗了圣旨,违抗了大汉律,甚至有公开和朝廷对抗的嫌疑。尤其可怕的是,自己这么做有可能彻底破坏了天子的全盘计划,有可能危及到天子的安危和洛阳的稳定。李弘想到天子对自己的恩宠,想到天子对自己的信任和器重,心里踌躇不安,无法下定决心。

如果因为自己的抗旨而惹恼了天子,北疆大战失去了万金堂的钱财支持,大战不是失败也要半途而废。那时,自己的生死是小事,二十万将士,三百万并州百姓,整个北疆疆域的存亡可是天大的大事啊。

“大将军,何谓忠诚?何谓忠君爱国?”王瀚看到李弘神情恍惚,显然心里斗争激烈,犹豫不决,于是再度慷慨激昂地大声说道,“个人的荣辱和国家的兴亡比起来,算的了什么?个人的生死和二十万将士三百万并州百姓的性命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难道将士们血洒大漠,百姓们哀鸿遍野,北疆大地在胡骑的铁蹄下痛哭哀嚎,那就是对大汉国的忠诚,对陛下的忠诚吗?难道你就是大汉国的忠臣,陛下的忠臣了吗?”

“大将军,你只要收复了边郡,击败了胡虏,立下了万世功勋,你就是大汉国的忠臣,你就是陛下的忠臣。当你率部凯旋而归时,谁会说你曾经抗旨不遵?谁会追究你往日的罪责?”王瀚干瘦的身躯猛然挺直,挥手疾呼道,“大将军,只要你建下了举世功业,即使将来你因罪而死,你也是我大汉国名垂青史的大英雄,永远都是我大汉国的英雄。无人可以抹杀你的功劳,永远都没有。”

李弘躬身再行一礼,苦笑不语。王瀚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他要考虑后果,要考虑自己阻止董卓和两万北军进入并州的后果。何况,董卓是久居边塞的大将,他当然知道逼反并州流民意味着什么。那是一场灾难,他不但会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他还会把自己的性命丢掉。他会愚蠢到这种地步吗?北疆大战大胜之后,他在并州站住了脚,那时他要实力有实力,要贪污就贪污,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为什么非要选择这么一个最不恰当的时机?

李弘还是认为董卓不会如此短视。董卓在西疆待了几十年,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在军政两个方面都有非常丰富的经验。这么点事难道他都看不出来?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在北疆大战期间贪赃枉法所获得的利益远远比不上他在大战后非常安全地贪赃枉法所获得的利益。李弘认为董卓绝不会行此下策。王瀚未免太小看了董卓,说得也过于危言耸听了。

桑羊好象看出了李弘的心思,他手捻短须,不急不慢地说道:“董卓是朝中老臣,深悉为官之道,对今日洛阳的形势看得非常清楚。上个月天子要征调他回朝为九卿之一的少府,他以西疆叛乱未平,部下都是羌中悍兵难以管束为借口拒绝了。按道理在朝中为九卿,而且还是少府这个肥缺,当然要比领军戍守边疆要好,他为什么不干?回朝为卿一直是董卓梦寐以求的事,多年来他为了能回朝担任重臣花费了许多心血,等到真有这个机会了他却拒绝了天子,为什么?皆因为时机不当。”

“现在洛阳各方权势为了皇统已经斗得头破血流要刀兵相见了,此时回朝董卓在根基未稳,手无兵权的情况下,很可能要被洛阳的血雨腥风撕成碎片,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手握重兵暂驻西疆。只要有兵有权,他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可以静观时局的变化以便给自己捞取更大的利益。”

“那么,这次天子征调他率北军入并州,他会不会答应呢?”桑羊看了众人一眼,笑道,“我看他不会答应。北疆大战已经开始,天子此时征调他为并州牧率军进入并州,其目的太明显了。一是借机剥夺他对西凉军的兵权,二是利用他控制长城以内的并州郡县,以便将来掣肘和削弱大将军的实力和权势。第三嘛,当然是兔死狗烹了。将来大将军对朝廷的威胁如果解除了,董卓的作用没有了,天子立即就会把他从北疆连根拔掉。董卓的根基在西凉,任他如何努力,要想短期内在并州重建自己的根基根本不可能。并州现在就像黄河里的滔滔洪水,稍有不慎,就会堤毁人亡。董卓是什么人?他在这个时候会站到风口浪尖上自寻死路?”

“退一步说,董卓在天子的威逼利诱下率军赶到了并州,并且他考虑到大汉国的兴亡和自己的将来,倾尽全力治理并州,一心一意帮助大将军出塞远征。”桑羊看看李弘,问道,“大将军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并州是不是就不会乱了,北疆大战也一定会成功?”

李弘点点头。

“那大将军就错了。”桑羊苦笑道,“并州一样会崩溃。大将军还记得黄巾军将士是被谁招抚的吗?还记得当初信誓旦旦地向黄巾军将士做出承诺的是谁吗?还记得一力承担并州的军屯和民屯的是谁吗?还记得向各地巨商富贾大肆赊借欠下上百亿巨资的是谁吗?还记得赈济安置数百万灾民答应给他们土地给他们生存希望的是谁吗?”

李弘脸色异常难看,征北将军府的掾史们有点心惊肉跳了。

“大将军,你带大军出塞作战没有关系,那些追随你的黄巾军将士,那些信任你的巨商富贾,那些把生存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的屯田兵,流民灾民们,他们会认为你在为大汉国浴血奋战,在为他们的生存浴血奋战,所以他们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你帮助你。但一旦他们知道你不仅仅是出塞大战,还带着大军再也不回来了,其后果是什么你考虑过吗?”

“你背弃了对黄巾军将士的承诺,你拖欠着巨商富贾的上百亿欠资,你放弃了保护和照顾数百万流民灾民,试问,黄巾军将士还会追随你誓死奋战吗?巨商富贾们还会给并州提供钱粮物资吗?屯田兵,数百万流民灾民,他们还会信任你,还会安安心心满怀希望地期盼你的归来吗?”

桑羊神情悲哀地连连摇头,“大将军,你除了打仗,除了戍守边塞,难道就不能为北疆做得更多吗?就不能为并州的百姓做得更多吗?就不能为大汉国做得更多吗?”

李弘心内的震骇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呆呆地站着,满脑子的绝望和痛苦。自己怎么会走到这等绝境?想想六年前自己在鲜卑国跟铁狼练功习武,跟着大帅纵马草原,日子何等逍遥自在,哪里想到历经艰险杀回大汉国后,竟然一步步走到这等无可挽回的绝境。

今天我可以阻止董卓进入并州,但明天呢?北疆大战之后呢?屯田五年之后呢?我要是死了呢?难道自此我就和这北疆的土地,我就和这块土地上的百姓生死相依至死不分吗?李弘想到了李玮当日在翼城城下的惊人之语。今天自己不会危害大汉社稷,但明天呢?明天陛下要是杀我,我岂不要拥兵自重对抗朝廷对抗陛下了吗?

李弘突然明白了天子为什么要杀自己,洛阳的大臣们为什么也说自己是大汉国最大的威胁。北疆就象一头嗜血猛兽,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它吞噬了,化作了这头嗜血猛兽的灵魂。自己和嗜血猛兽已经合为一体,自己就是这头嗜血猛兽,一头随时会危害大汉社稷的猛兽。

李弘既恐惧又无力,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奈和残酷。现在不是自己在主宰北疆的命运,而是北疆在主宰自己的命运。他已经无路可走了。虽然他不愿意背叛陛下也不愿意背叛朝廷,但面对摇摇欲坠的大汉国和北疆,他除了选择背叛已经没有任何出路了。

个人的荣辱和大汉国的兴亡比起来,算的了什么?

“大将军,北疆大战已经开始,你没有任何选择了。”王瀚走近面色惨白的李弘,语重心长地说道,“北疆大战是胜还是败,大汉国是兴还是亡,尽在大将军一念之间。”

“大将军,董卓会不会来我们不知道,但两万北军一定会进并州,你的征北大将军府一定会离开晋阳。”桑羊痛心地说道,“董卓来不来并州其实不重要,他无足轻重。重要的是大将军你,只有你才能决定并州的安稳,决定大汉社稷的安稳。大将军请务必早下决断,以免祸国殃民。”

李弘长叹出声,恭恭敬敬地给王瀚和桑羊分别躬身行了一礼,“两位大人一心为国,不惜直言相劝,感激不尽。”

李弘拜别王瀚和桑羊,带着众人继续北上,同行的有典农中郎将张白骑。

军屯的大营设在临汾。因为春耕即将开始,张白骑和典农中郎将府的所有掾史都常驻在临汾军屯大营。

李弘和张白骑握手而别。张白骑问:“大将军即将出塞,临行前可还有什么嘱咐?”

李弘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低声说道:“我已经叫谢明通知了几家给军屯提供物资的商贾,春耕物资可能要暂时延缓几天才能运到临汾。”

张白骑心领神会,点头笑道:“大将军放心,我立即让几万屯田兵到安邑去闹一下。”

“过几天,太原、上党还有西河郡的灾民估计要小小暴乱一下,你接到消息后,立即组织五万屯田兵沿永安、襄陵一带驻守,把通往并州的水陆两道运输全部封锁。除了物资,一个北军士兵都不要放过去。”

张白骑犹豫了一下,问道:“大将军是不是先把征调屯田兵的军令给我?”

李弘从怀内掏出一个皂囊递给他,“征调屯田兵的事,我有权先斩后奏,所以你不要担心陛下会降罪。你上奏陛下的时候,要记住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头上,你不要自找麻烦。另外,装备五万屯田兵的武器我回到晋阳后,立即给你送过来。”

张白骑躬身回道:“大将军放心,我张白骑即使举兵再反,也绝不让一个北军士卒走进并州。”

李弘笑道:“事情不会那样严重。并州一乱,就没有人愿意来了。我给了董卓这么好的一个理由,他当然更不会来了。你要注意行事策略,不要露出破绽,暴露了我们的本意。”

李弘回到龙山大营,立即召集鲜于辅、张燕和左彦三人会面。李弘把河东太守王瀚和长史桑羊的担心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我已经决定了,不让董卓和两万北军进入并州。”

鲜于辅张燕左彦显然也没有想到征北大将军府离开晋阳出塞后会对并州造成这么大的危机,三人面面相觑,神情非常震惊。张燕顿时打消了要率部出塞作战的念头,对他来说,并州的安全远比出塞作战重要,这可是黄巾军和数百万流民的希望所在。并州一旦乱了,不但先前的努力全部前功尽弃,就连大家心中仅存的那点希望也荡然无存了。

李弘把自己的想法详细说了一下。李弘说,为了不让陛下和朝廷怀疑并州暴乱是我们自己做的手脚,此事务必要做得逼真,要严守机密不能露出半丝风声。

“大将军请放心,做别的事我们黄巾军可能不在行,但做这种暴乱的事我们绝对是行家里手,不会出任何纰漏。”张燕笑道,“只是暴乱发生之后,老大人一定十分着急,我担心他的身体……”

“陛下和朝廷都会相信赵岐的话。”李弘无奈地说道,“没办法,只有骗他一次了。”

鲜于辅想了一下,问道:“并州刺史丁原丁大人已经接到了圣旨,他马上要率三千郡国兵回河内了。丁大人一走,而董将军又不能到任,那州府事务由谁暂为代理?”

“就由飞燕兄代理吧。”李弘说道,“你们两个都不要走了。暴乱发生后,我立即上奏陛下,由羽行兄坐镇征北大将军府,飞燕兄督领并州军政,这并州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抓在自己手上,以确保北疆大战的胜利。”

“董卓不来惹这个麻烦倒是有可能。”左彦说道,“但那两万北军……”

“王屋山的白波黄巾军马上就会骚扰河东和河内两郡,那两万北军估计很难从河东脱身了。”

四月上,朝廷陆续接到了河内的屯田兵聚众闹事,太原上党和西河三郡灾民暴乱,还有太行山和黑山黄巾军下山掳掠并州郡县的消息。天子非常恼火,督促前将军董卓立即率军赶到并州去。这时,董卓却上奏陛下,说自己不愿去并州,还说了一大堆理由。天子勃然大怒。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二十七节

董卓不愿意离开西凉,大将军何进就更不愿意西进凉州了。

大将军何进上奏天子,说最近青徐兖三州闹饥荒,蚁贼没有粮食支撑无法继续攻打城池,纷纷撤进了泰山和黄河沿岸,许多叛乱军队更是在一夜之间溃散一空。同时间冀州灾民人数暴增,青徐兖三州的百万灾民蜂拥越过黄河进入了冀州。现在冀州不堪重负,形势岌岌可危,暴乱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大将军何进恳求天子暂时延缓西进凉州的时间,以便大军驻守冀州控制局势。

冀州牧杨奇一日三奏,哀求天子火速调拨赈灾钱粮以安抚境内的流民。杨奇说,陛下在冀州最危急的关头调走北军,根本就是瓦上添霜,会让冀州的形势更加恶化。冀州这几年连遭蚁贼祸乱,人口巨减,田地荒芜,如果今年再遭重创,冀州会象边郡一样荒无人烟了。

朝中大臣们也上书劝谏。太尉马日磾说,西凉叛军已经给皇甫嵩打得落花流水,逃回了边塞荒凉之地,叛军对西凉和三辅的威胁已经解除了,此时征调大将军西进凉州平叛没有任何意义。相反,此时冀州的形势却非常危急,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京畿的安全,所以他认为大将军和北军应该暂时留在冀州。

天子置若罔闻,不予理睬。他命令三公大臣和尚书台诸臣开始筹措册封太子的准备工作,催促他们立即草拟废除皇后的话书。

天子下旨给左将军皇甫嵩,命令他携旨强行接管西凉军。命令中垒校尉皇甫鸿统帅两万北军立即启程赶赴并州。

天子又给董卓回了一封措辞极为严厉的圣旨,命令他接旨后立即去并州主将军政,剿杀并州越来越严重的灾民暴乱,确保大军出塞作战万无一失。假如他再执意不从,当以抗旨之罪予以严惩。

天子下旨给冀州牧杨奇,命令他再征一万郡国兵。如果灾民暴乱,杀无赦。至于赈灾钱粮朝廷将在最短时间内调拨到冀州,请冀州府耐心等待。

天子再次下旨催促大将军何进率部西进凉州。天子说,冀州的事和你无关,你不要找借口,立即给朕到西凉去。

鲜于辅急奏天子,说西河郡的暴乱愈演愈烈,而征北大将军李弘视而不见,强行带走了两万大军。目前鲜于银已经率五千兵赶赴西河平叛,孙亲率五千兵赶赴上党平叛,张燕率五千兵从句注要塞返回太原平叛,自己带着五千兵驻守晋阳,正在忙于给大军征调粮草辎重无法脱身。为了防止暴乱军队流窜河东威胁到京畿的安危,他已经紧急征调五万屯田兵封锁了南下河东的各处要道。鲜于辅恳求天子督促前将军董卓立即率两万北军进驻并州,以便自己和张燕能够迅速从并州脱身率部出塞参战。

赵岐和张燕联名上奏天子。赵岐发火了,他在奏章中大骂冀州牧杨奇是个祸害大汉社稷的奸臣。赵岐说,冀州牧杨奇为了一已之私,竟然不顾国家安危,动用大量郡国兵驱赶灾民进入并州。并州贫瘠之地,又正值大战之际,哪有财力物力安置这么多的灾民?并州灾民暴乱根本就是,都是杨奇一手造成的。赵岐恳求天子严惩冀州牧杨奇,要求冀州府坚决阻止灾民涌入并州。赵岐威胁天子说,如果这种情况得不到遏制,他将关闭壶关,封锁进入并州的所要关隘。

征北大将军李弘急奏天子,说自己已经率九万四千大军从雁门郡的马邑城出发,正在向定襄郡攻击前进。目前玉石的大军正在攻打骆县,阎柔的大军已经逼近定襄郡郡治善无城,而自己也即将率军开始攻击中陵县。李弘信心十足地说,臣预计在四月底可以拿下整个定襄郡,直逼云中。为了保持正面攻击的兵力,臣恳求陛下立即督促前将军董卓率部进入并州,以便让鲜于辅和张燕迅速率部出塞,会合大军。

同时间,河东郡太守王瀚急奏天子,说盘驻在王屋山上的蚁贼白波余孽听闻北疆诸军已经出塞作战,胆气大壮,纷纷下山掳掠河东郡县。王瀚焦急万分,他在奏章中说,目前正是春耕季节,如果不能及时击退蚁贼,可能会耽误春耕,后果十分严重。他恳求天子立即派兵支援。

天子气得破口大骂。征北大将军刚刚出塞,北疆就七处冒火八处冒烟,这仗还怎么打?并州一乱,征北大军的粮草补给就成了大问题,前线大军的处境非常危急。大臣们也没有想到并州的形势转眼间变得这样恶劣,大家措手不及,一个个忧心如焚。

“下旨给鲜于辅,命令他坐镇并州,代领征北大将军事并督令北疆兵事大权。另外还要提醒他一句,他现在是听朕指挥,不是听征北大将军指挥。让他在董卓没有进入并州之前务必不要出塞,竭尽全力给征北大军督办粮草辎重,如有失误,定斩不饶。”

“下旨给张燕,让他暂领并州牧主掌并州军政,全面负责平叛诸事。着重告诉他,务必不要封锁冀州进入并州的各处关隘,否则以抗旨论罪,杀无赦。”

“下旨给张泽,让他再起两万屯田兵,立即南下剿杀白波蚁贼。”

太尉马日磾急忙阻止道:“陛下,屯田兵是黄巾军,白波蚁贼也是黄巾军,陛下让黄巾军去打黄巾军,这不是自取祸事,河东越打越乱嘛。”

“爱卿只想到他们都是贼,没想到他们一个是吃穿无忧的贼,一个是饿红了眼睛的贼,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狼狈为奸?”天子不屑地摇手道,“先这么办了。这燃眉之急无论如何都要解,否则下半年河东缺粮,京畿的日子很难过。北军赶到河东之后,再让他们回去屯田。”

“下旨给冀州牧杨奇,叫他不要做得太过份了。如果再驱赶灾民入晋,朕就把调拨冀州的赈灾钱粮统统转给并州。还有,下旨安慰一下赵岐。老大人大概气晕了,竟然连朕都敢威胁。”天子指着蹇硕说道,“派人给老大人送点上好的人参、鹿茸,给他补补身子。”

“再催董卓。”

董卓被逼无奈,只好收拾行装准备动身。此时去并州,自己几十年的努力将尽数化为泡影,自己几十年的威名将毁于一旦,董卓愤怒得几乎要造反了。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惹了什么祸,竟然成了天子和朝廷势必要杀之而后快的人。

今天的并州谁去都是一个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为什么不让皇甫嵩去,非要让我去,这摆明了不就是要杀我嘛。李儒本来还想劝董卓两句,但被狂怒之下的董卓一脚踢了出去。董卓指着他痛骂不止。早知花钱买通士族就是这个下场,当初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听你的,我要是一直跟着奸阉绝不会有今天的绝境。天子和奸阉现在都知道我脚踩三条船,他们虽然嘴里说还在信任我,但心里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剥了。这都是你出得好主意。你害苦了我,知道吗?

李弘刚刚出关,并州就乱成一团,现在谁能收拾并州这个混乱的局面?并州有黄巾军,有灾民,有军屯民屯,还要给北征大军运送粮草军械,这么多事情交织在一起,我董卓就是有十个脑袋一百只手也忙不过来。到时候不要等陛下下旨杀我,我自己就累得吐血而亡了。

我在并州没有根基,没有军队,我也不熟悉并州的军政事务,我去了之后,除了等死我还能干什么?我都快六十了,难道我这么大年纪还去并州再创基业?等根基打下来我早就化成灰了。

董卓歇斯底里地咆哮了一会,心中的怒气渐渐消散了不少。他把李儒扶起来,十分抱歉地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神色坚决地说道:“我绝不进并州。”

李儒说:“目前洛阳的形势对大将军和士人都非常不利,皇统的事估计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所以这个时候将军还是顺应时局伺机而动为好。前期我的判断的确有错误,我没想到当今天子竟然这样厉害,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将军的仕途和性命。从目前天子对你的使用来看,你对天子还是非常重要的,否则奸阉就不会派人来指责我们,更不会说要我们忠诚于陛下的话。现在将军虽然不愿意进并州,但也不能不离开西凉。将军要是惹恼了陛下,陛下一封圣旨就可以把你押进京城,因此,将军还是遵从圣旨速速离开西凉吧。”

“离开西凉?”董卓无奈地叹了口气,“离开西凉后我们到哪?”

“我们到河东。”李儒说,“河东距离洛阳只有几百里,渡河后旦夕即至,所以我们待在河东最安全,甚至要远远好过待在西凉这个偏远闭塞之地。”

“到河东?”董卓想了一下问道,“滞留河东总要有个理由,我们有什么理由?”

“剿杀白波蚁贼。”李儒说道,“白波蚁贼的首领杨奉不是投靠了将军吗?你让杨奉秘密赶到王屋山,和白波蚁贼取得联系。然后我们把这场平叛大战打上几个月。几个月一过,洛阳也好,并州也好,塞外大战也好,所有的事情都会发生变化,那时将军何去何从自然也就一清二楚了。”

“进京?”董卓蓦然醒悟,脸显惊喜之色,“陛下如今把何进逼上了绝路,他要么束手就缚引颈待死,要么秘密回京发动兵变,皇统之争必然要演变为一场血雨腥风。如果何进发动兵变,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对。”李儒冷笑道,“何进要发动兵变,必然在朝中要取得士人的支持,但他们军队数量少,实力不足,而天子手握皇权,内有南军外有西园军,实力要远胜何进。所以何进的兵变能否成功,洛阳局势如何发展,我们无法估猜。但我们离洛阳近,将军手上又有军队,只要将军在河东静待时机,无论是天子胜出还是何进胜出,又或者是士人胜出,我们都能从中得益。”

董卓笑了起来,“如此看来,天子待我不薄啊,给了我这么一个绝好的机会,一个铲除奸佞报效国家的机会。此举一旦成功,皇统继立,洛阳稳定,社稷安宁,我董卓可就是大汉国的第一功臣了。”

“正是。”李儒捻须笑道,“这西凉,将军是无论如何都要离开了,何况你就是不离开,皇甫嵩也要把你赶走。但那并州,将军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进。不过话也说回来,那并州,将军也未必能进。我就不相信李弘会把自己苦心经营了数年的并州交给你。如果出塞作战的是将军你,你愿意把自己和二十万将士的性命都交给李弘吗?又或者是皇甫嵩?”

董卓摇摇头,“我宁愿放弃出塞作战,也不愿意把自己和二十万将士的性命交给别人。此次出塞作战不同于以往,李弘所率的二十万大军不是胡人就是黄巾军,将来都是危害大汉社稷的隐忧,所以陛下绝不会让他们活着回到长城。李弘不让我进并州说明他很聪明,如果他让我进并州,说明他是大汉国最大的白痴,死了活该。”随即他脑中灵光一闪,手指李儒冷森森地说道,“并州暴乱有可能是……”

“对,李弘终究还是我大汉国最大的威胁。”李儒担忧地说道,“此人不除,我大汉国绝无安宁可言。”

董卓神色一僵,两眼盯着李擂半晌无语,忽然他脸显无奈之色,喟然长叹道:“他的将来就是我的今天。虽然他本人无意祸乱国家,但陛下和朝廷的大臣们岂肯把一头豹子放在身边。”他苦笑着挥挥手,“算了,不说他了,今天的大汉国哪有武人的存身之地。上奏陛下,说并州现在形势危急,我要带亲兵营到并州去。”

李儒点头道:“此去河东,将军虽然可以指挥北军,但却不能随心所欲地指挥北军,所以将军大人还是多带一些铁骑以策安全。”

“带三千铁骑就足够了。”董卓不屑地说道,“无论是南军北军还是西园军,有谁能够挡住我西凉铁骑?”

董卓带着三千铁骑磨磨蹭蹭走到长安的时候,天子的回旨到了。天子同意他率自己的亲卫铁骑到并州,并再次催促他加快行军速度。此时皇甫鸿已经带着北军由蒲坂津渡河赶到了河东。河东太守王瀚看到北军来临,喜出望外,立即督请他们驻守安邑,以防屯田兵再次闹事。同时急令张白骑带着屯田兵返回临汾耕地种田,剿杀王屋山蚁贼的重任随即交给皇甫鸿了。

北军滞留河东的消息传到洛阳后,天子很生气,急忙下旨催请董卓立即率部北上并州,但这时从长安却传来了坏消息。董卓遇刺,身中三支弩箭,重伤不起。天子无奈只好调转矛头再催大将军何进。

何进上奏天子,说北军自渡河北上平叛后,由于连番作战,将士阵亡较大,需要临时征募士卒以补充军队,他恳求陛下再给他一段时间,他务必于四月底率部西进凉州。何进既然说明了原委,又给了肯定答复,天子不好再催,于是他立即召集大臣们商议确立皇统册封太子的事。

这次朝议时间很长,一直拖到了深夜。大臣们刚刚离开嘉德殿,天子就昏了过去。小黄门蹇硕大惊失色,断然下令封锁永乐宫,任何人不得进出。太后泪流满面,一连喂了天子十颗金丹也没能把天子救醒。

小黄门蹇硕方寸大乱,急得团团乱转。太后说,还是急召医匠来给天子看看吧?蹇硕犹豫了很长时间都不敢拿定主意。此时如果传出天子病重的消息,洛阳势必要发生惊天剧变。他和太后商量了一下,派人把骠骑将军董重连夜请进了永乐宫。三人合计了很久,决定隐瞒天子重病的消息。

几个皇宫最好的医匠被请进了永乐宫,他们一致断定天子得了肝病,而且病情十分严重。蹇硕问,怎么严重?几个医匠战战兢兢地都不敢说。太后说,说实话吧,赦你们无罪。有个年纪较大的医匠悲痛地说,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太后痛哭,当场昏死过去。蹇硕对几个医匠说,你们暂时待在永乐宫给陛下治病,绝对不要泄漏陛下生病的消息,否则诛杀九族。

第二天天子还是昏迷不醒。这天上午蹇硕遍告大臣,说太后生病了,天子要陪侍左右,最近不上朝了,如果有急事就由我代为转奏。

这天下午,天显异象,天狗吞日,天地尽陷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