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一节-第十节(2 / 2)

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85208 字 2019-09-25

九羊皮迎上去,小声说道:“李大人来令,命令我们立即撤回高平城。”

“你说什么?”狂风沙疑惑地望着九羊皮,“你再说一遍。”

九羊皮苦笑,说道:“李大人来令,叫我们连夜撤走。”

“这是什么狗屁命令,我们在这里奋战了一天,几千兄弟的尸骨丢在了木峡关,难道都白死了不成?”狂风沙手指杀声震天的关内,瞪大了血红的眼珠子,高声咆哮道,“这是哪个狗官下的命令?是不是又是那个胆小如鼠的麴义?我看他就是一只死老鼠。”

九羊皮皱着眉头,眯着眼,胆怯地退了一步。

狂风沙刀指九羊皮,大声吼道:“是谁?手令呢?”

九羊皮赶忙向后招招手,那个传令的士兵小跑几步,递上了一块红色的绢布。

狂风沙看到绢布上的李弘官印,不由气得破口大骂,他劈手把绢布丢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

“大人,那是李大人的手令吗?”九羊皮躲得远远的,问道。

狂风沙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一刀劈下。

“撤……”

天子得意洋洋地走进御书房。

这两天他很高兴。因为自从太尉张温被罚闭门思过之后,给他送礼的人突然多了。还有一件事,就是他可以指挥打仗了。兵事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两天在皇甫嵩和卢植等人的辅佐下,他下了许多命令。他觉得既新鲜,又过瘾,乐此不疲。

太尉张温被罢职已经是事实,缺少的也就是一道圣旨而已。三公乃国家重臣,一日不可缺,缺一位也不行,所以想做三公位置的诸卿当然要走动走动,打听一下陛下的意思。

按惯例,太尉乃三公之首,太尉职缺,一般由司徒接替,司徒职缺,由司空接替。司空职缺,就要从九卿和诸卿中迁升一位了。但也有例外,这主要看天子的意思。太尉这个职位,的确是大汉国最显赫的官职了,但也是最容易被罢免的官位。凡国家有好事,那是天子的功劳,凡国家有战祸灾难,那就是太尉的错,要罢太尉的官来向天下人谢罪。所以,这几天司徒崔烈很苦恼,看到天子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司空许相倒是很高兴,他积极走动,为举荐少府樊陵和大鸿胪曹嵩为三公而四下活动。

“爱卿,朕今天又收到了一份重礼。”天子对随侍左右的蹇硕说道,“爱卿,你猜猜是谁?”

蹇硕连连摇头,他当然不敢乱猜。

“光禄勋丁宫。”天子轻轻敲了敲案几,说道,“他通过皇太后给朕送了一份六千万钱的重礼。”

蹇硕微一沉吟,问道:“陛下的意思呢?”

“听皇太后话中的意思,好象是想让他做太尉。”

“陛下,丁大人出任光禄勋,大将军在背后可是出了不少力。”蹇硕小声说道,“这个时候,他想做太尉,大将军的心思……”他偷偷瞄了一眼天子,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天子挥手说道:“爱卿接着说,接着说。”

“大将军想把兵事大权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其野心之大,令人担忧啊。”蹇硕说道,“丁宫一旦做了太尉,自然和大将军狼狈为奸,所以,臣的意思是,丁大人做司空,还是让司徒大人接替太尉一职为好。”

天子犹豫了一下,说道:“爱卿,你以为朕还会把兵事之权还给太尉吗?”

蹇硕笑道:“陛下,正因为如此,司徒大人做太尉才是最合适的。”

天子摇摇头,说道:“朕看崔爱卿这几天很不高兴,估计担心自己做不了几天太尉就要被罢官回家,所以心情很不好。朕和他说话,他也随口敷衍,乱说一气。因此,朕不想为难他了,朕打算让宗正刘虞刘大人做太尉。”

萧关、石门、木峡三关一夜之间尽被鲜卑人所占。

第二天,律日推演和宴荔游稍加整军,立即向高平城进发。和连整军之后,也要求向高平城进发,但被拓跋锋拦住了。

“大王,高平城已是一座空城,我们匆匆赶去,除了血战一场,损失几千人以外,什么也抢不到,还是在木峡关歇一天吧。”拓跋锋说道,“按照我们得到的消息,麴义手下有汉军三营骑兵,至少有二万四千人,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但他突然弃关而去,非常奇怪。有些情况我们必须要弄清楚,否则不要轻易行动。”

“另外,让老牛和狼头他们先打打也好,我们可以看看到底有多少汉军在高平城,如果人多,就让老牛他们继续围着,我们直接去打朝那城。现在朝那城里至少有上万的汉人,打下朝那,我们可以得到大量的财宝。”

和连想想,问道:“你认为豹子的七万大军现在有多少人已经越过了六盘山?豹子是不是到了高平?”

“从麴义不战而退,突然放弃三关的举动来看,豹子或许已经到了高平。”拓跋锋语气非常肯定地说道,“没有豹子的手令,麴义根本不敢私自下令弃守三关,这在大汉国可是诛杀九族的大罪。何况,他的人马并没有多少损失,有什么理由突然撤走?如果的确是豹子下令弃守三关,那么,可以肯定的说,豹子的大队人马和粮草统统没有翻过六盘山。”

和连面无表情地点头说道:“你说得也对。如果不是粮草不济,援兵未至,汉军弃守三关实在没有什么道理。”他看看拓跋锋,忽然笑道,“豹子大概不会想到我们会突然出现在木峡关吧?”

“这也是他不得不撤的原因之一。”拓跋锋得意地笑道,“他现在手上只有二万多人,不逃就是全军覆没之局。”

“如果这一切都被我们猜对了,那么,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打下朝那城,逼近六盘山了。”和连笑道,“为了能够顺利打进长安城,我们最好能把豹子和他的这几万人马消灭在六盘山以北。”

“大王是不是有什么计策?”拓跋锋略显惊讶地问道。

和连摊开案几上的地图,用手点点凡亭山,说道:“这是越过六盘山,进入关中的必经之路。如果我们先派几万人赶到凡亭山,堵住汉军的回撤之路,我想,豹子和他的大军应该插翅难飞了吧?”

拓跋锋迟疑了一下,说道:“大王这个办法是不错,但我担心豹子会考虑到自己的退路问题,预先在那里留有接应人马。”

“你是说,我们可能反被豹子包围?”

“对。”拓跋锋劝道,“我们深入汉境,地形不熟,轻易不要分散行动,以免被汉人伏击,导致实力大损。我认为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各部密切配合,整体推进,以确保大军万无一失。”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七节

恒祭带着风云铁骑最先赶回了高平城。鲜卑人没有调动军队攻打石门关,这让他们很从容地撤了回来。

麴义紧随其后。黄昏后,鲜卑人立即停止了攻击,律日推演和宴荔游显然不想有太大的损失。

李弘在黎明时分赶到了高平城。由于连续几天几夜的奔波,李弘和手下们显得疲惫不堪。

他和麴义等将领稍加寒暄之后,立即问道:“狂风沙呢?他距离高平城最近,为什么还没到?”

“他大概打红了眼,又把命令当耳边风了。”麴义无奈地摇头说道,“他在高平川的时候,就不听指挥,违令出击。这批先零羌人,虽然勇敢善战,但个个狂傲自大,拿军纪当儿戏,为所欲为。”

李弘笑道:“那你怎么处置的?”

“下官怎敢处置?”麴义看了一眼李弘,小心翼翼地回道,“大人看着办吧。”

狂风沙虽然违反军纪,但毕竟是他的部下,加上狂风沙特殊的身份,麴义当然希望李弘能够从轻处罚了。

李弘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羌人重义,只要我们把他们当兄弟一样看待,时间长了,自然会言听计从的。”

“守言……”李弘对站在附近的郑信喊道,“立即派人拿着我的印绶到木峡关去,叫狂风沙速速撤回。”

“大人,你为什么让他们连夜撤下来?”太守孔常躬身问道,“三关弃守,则关中门户大开,后果不堪设想。”

“不撤怎么办?”麴义怒声说道,“萧关的武库里,竟然只有一万支长箭。战刀和长戟加起来还没有一千把,盾牌也都烂了,你让我们赤手空拳去打仗?”

孔常大概也知道这个情况,神情颇为无奈。李弘笑笑,没有说话。

“大人,当初我们为了及早赶到北地,并没有携带粮草辎重。”恒祭解释道,“我们随身所带的武器数量非常有限,仅靠这么点武器守关,支撑不了两天。而且,我们两万多人的口粮也是个问题。弃守三关也是无奈之举啊。”

“把士兵都拼完了,后面的仗就更没法打了。”铁钺补充道,“只要我们还有人,迟早都会击败鲜卑人。”

孔常点点头,说道:“我在西凉,和羌人和叛军都打过仗,我知道你们说的都是实情。但问题是,在粮草辎重没有运达之前,我们要退到什么地方为止?”

大家都把目关转向了李弘。

“撤过六盘山。”李弘笑道,“我们一直撤过六盘山。”

众人无不惊愣。

“大人,为什么要撤过六盘山?”筒子情急之下,叫了起来,“撤过六盘山,我们就无险可守了,鲜卑人的大军一泻而下,势必难以抵挡。”

“大人,我们现在有四万人,完全可以坚守在凡亭山和朝那一带,而且,玉石大人带着粮草辎重马上也要赶到六盘山了。我们有能力把鲜卑人挡在六盘山以北,为什么还要放弃?”铁钺也激动地大声说道,“大人,我们面对的是十二万鲜卑人,是十二万鲜卑铁骑,他们只要翻过六盘山,以我们的七万人,根本抵挡不住。”

李弘看看众人,说道:“我们现在有十万人,不是七万人。”

“十万人?”麴义奇怪地问道,“我们还有援军?”

李弘没有回答,继续说道:“正因为鲜卑人有十二万铁骑,所以我们才要一路后撤,一直撤到鲜卑人的十二万大军前后脱节为止。”

“大人要打他们?”麴义惊喜地问道。

“我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和连。”李弘神情坚决地说道,“要打和连,首先要保证我们自己实力强劲,否则打不动他,所以我不会把士兵们的性命白白浪费在坚守关隘上。另外,把和连诱得离关中越近,他的警惕心就越差,逃回黄河的可能性就越小。”

“但是,陛下会同意大人的想法吗?”孔常担忧地问道。

“陛下的事我来处理。”李弘挥手说道,“只要杀了和连,所有的问题全部解决。”

“仲渊,你给大家仔细说说。”

狂风沙带着四千多人撤到逢义山后,遇到了阎柔。

他和阎柔等人的想法一样,担心和连和拓跋锋督军猛追,率先包围高平城,切断麴义和恒祭等人的退路,所以他命令大军暂时在逢义山停了下来,以便协助阎柔阻敌。

天亮后,斥候来报,占据木峡关的鲜卑人没有出关,也没有继续前进的迹象。

阎柔和狂风沙等人惊疑不定,不知道鲜卑人为什么不趁胜追击。几人稍作商议之后,匆忙率军向高平城撤退。

路上,他们接到了李弘督促撤军的急书。得知麴义和恒祭的大军都已安然回到高平,几人大喜,急忙先行赶到高平城拜见李弘。

大家分别四个多月后,再度相见,自是非常高兴。

李弘搂着小懒的肩膀,看了又看,然后惊讶地说道:“你又长个了。”

小懒看到李弘后,很兴奋,拉着他说个不停,喜笑颜开。

燕无畏在一旁调侃道:“这小子,饭量惊人,饿极了,连马粮都抢。你不要光看他个子长了,你去看看他那匹马,瘦得就剩下骨头了。”

众人哄堂大笑。

李弘指着张郃说道:“俊乂,我让你随虎头去冀州,你怎么不去?”

张郃还没有说话,阎柔马上大声说道:“大人,你把我两个手下都调走,太过分了吧。文丑和张郃,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一个。是我不让他去的。”

李弘笑笑,对张郃说道:“不去也好。你即使到了冀州,也没有时间回河间国。这次,我们走到信都城就回头了。下次有机会,我再让你回冀州老家看看。”

张郃威激地连声道谢。

狂风沙和九羊皮、斩马看到李弘走过来,急忙跪地请罪。

李弘一一扶起,寒暄一番之后,笑着问道:“好好的,请什么罪啊?”

狂风沙惊异地看了一眼麴义,没有做声。

李弘回头望了一眼脸色极为不自然的麴义,又看看三人,笑道:“麴大人对我说,你们勇敢善战,杀的鲜卑人胆战心惊,没说你们有什么罪责啊?”随即脸色一沉,转身问道,“云天,可是有什么隐瞒?”

这时麴义和恒祭几人都心知肚明,知道李弘不愿意处罚狂风沙,更不愿意把狂风沙违反军纪的事公开。此时用人之际,李弘这么刻意袒护狂风沙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李弘不愿意追究,麴义当然很高兴了。他乐呵呵地笑道:“渠帅看到大人回来,大概有点太高兴,犯糊涂了,哈哈……”

众人一笑而过。

李弘把李玮、谢明、宋文等人又介绍了一下,随即再议军情。

听说朝廷已经下旨,让破虏将军董卓率军由上郡的长城要塞直接插到北地郡的灵州,以切断敌人退路逼迫鲜卑人撤军,几位统军将领的意见再度发生了分歧。说到底,大家对强大的鲜卑人还是很畏惧,对鲜卑人越过六盘山之后,汉军能不能找到机会歼灭他们没有把握。

既然朝廷有明确的御敌策略,为什么还要冒险放弃六盘山天险?只要守在六盘山和朝那一线,等待董卓将军攻击成功,鲜卑人自然会撤军而走。虽然坚守防御的代价很大,但不需要冒风险,更不需要得罪朝廷招惹无端的祸患。

支持李弘弃守六盘山的将领认为,把击败鲜卑人的希望寄托在一无所知的董卓大军身上,所冒的风险更大。假如董卓攻击灵州失败,或者他迟迟没有拿下灵州,而己方大军在坚守过程中又死伤惨重,实力大损,那么,北地郡和安定郡的整个北方疆域必将沦陷。换句话说,鲜卑人的入侵目的全部达到了。而这之后,汉军要想在短期内夺回这些土地,就大汉国目前的国力来说,根本不可能。仅再次集结十万大军,就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把胜利寄托在别人身上,想不劳而获,最后倒霉的一定是我们自己。”张郃大声说道,“没有人会把胜利拱手相送,胜利要靠我们自己去流血流汗,要靠我们去奋勇鏖战才能得到。”

李弘没有加入大家的争论,他默默地站在窗前,看着湛蓝湛蓝的天空,他突然想起了风雪的眼晴,那双蓝得令人心醉的眼睛。

燕无畏轻轻走到他的身后,小身说道:“若想击杀和连,这是唯一的机会。”

李弘点点头。

“当年你说过,只要杀死和连,风雪就可以回到鲜卑,回到谈月谷。”

李弘想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那你还犹豫什么?”燕无畏说道,“为了风雪,我们也要撤过六盘山。”

李弘沉默不语。他想到了离开冀州的时候,何颙告诉他的那番话。何颙说西疆的战事最好是速战速决,两个月内结束,否则,粮饷断绝,败局再难挽回。何颙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他记得去年西疆平叛的时候,后来就没粮饷了,但太尉府一直隐瞒不说。要不是自己突然出手肃贪抄没了大量赃款,救了急,不要说后来的翼城大战,就是自己的大军能不能顺利返回子秀山大营都成问题。如果同样的事情再次出现,对坚守在六盘山的大军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再无活路。

“不要再争了。”李弘大声说道,“命令各部,快速撤向朝那城。”

董卓的大军奉旨北上,沿着洛水一路急进,连赶六百里,到达白于山长城要塞。

军中大帐内,司马李儒放下手上的文书,俯身又仔细看了一下地图,半晌没有说话。

“大将军让我们缓行,陛下催我们急行,这两道命令截然不同,我们到底听谁的?”胡轸左右看看,然后望着董卓,恭敬地问道。

董卓神情冷漠,捋须说道:“先听听司马大人怎么说?”

“还是缓行吧。”李儒说道,“鲜卑人的大军正在攻打三关,士气高昂,实力强劲,这个时候去攻打灵州,时机非常不好。鲜卑人得知我们切断了他们的后路,必定怒气冲天,一路杀回。我们首当其冲,损失一定惨重。”

“我们一路缓缓而行,一天五十里,走上十天半月。半个月后,鲜卑人和李弘早就杀得精疲力竭,实力大损了。到那时,我们再行出击,不但可以顺利攻占灵州,还可以打一下实力巨损的鲜卑人,趁机多拿军功。”

李儒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朝廷只想把鲜卑人早点赶出去,并没有取胜的信心,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李弘大军的阻击上,对我们这一路兵马,并不十分看重。我们即使打下了灵州,打跑了鲜卑人,但功劳也远远比不上李弘的大军。”

“我们跑了一千多里路来打仗,结果功劳都是别人的,这自然说不过去。所以,我们等到李弘的大军基本上损失得差不多了,连追击的力量都没了,整个战场就剩下将军这一支大军,那么,所有的功劳就都是我们的了。”

李儒淡淡一笑,说道:“至于李弘,实力大损之后,已经难成气候。大将军想怎么解决他,那是大将军的事,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但这个人情,大将军将来一定要还给我们。”他拿起那卷竹简,认真地卷好,放到了董卓的手边,“将军把它收好,也许日后还有作用。”

“侯爷来书说,太尉张温已经被罢职,兵事现在暂由尚书台处理。皇甫嵩大人现在就是尚书台的尚书令。”李肃说道,“皇甫大人亲自指挥西疆之战,他肯定会看出我们的企图。如果他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

李儒摇摇头,说道:“朝廷虽然一再下旨催促,但他们也知道山路难行,走不快的。而且,我们一旦进入白于山西麓之后,基本上就和朝廷失去了联系,他想找我们也找不到,只有干瞪眼。将来我们打赢了,谅他皇甫嵩也不敢多嘴多舌。”

帐内众人连连点头。

“长笙,我们一旦和朝廷失去联系,就无从知道安定的战局,那我们如何掌握攻击的时机?”董卓想了一下,问道,“要想把鲜卑人歼灭在黄河以南,这个攻击时机非常重要。”

“李弘手上目前至少有十万人,加上三关和六盘山地势险要,守上一两个月不成问题。”李儒说道,“但这攻击的时机的确不好掌握,尤其将军说要把鲜卑人歼灭在黄河以南。”他抬眼望望长史刘艾,嘴角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将军难道有决心把鲜卑人歼灭在黄河以南?”

董卓点点头,非常自信地说道:“我日前占课,此战必胜。”

他又指指坐在身侧的刘艾说道:“文起也曾望天象占龟卜,确信有此吉兆。”

李儒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

刘艾是董卓的长史,他和李儒两人是董卓的左膀右臂,但两人关系一直恶劣,互相辱骂不止。刘艾四十多岁,中等身材,长相文弱,性情温和,他精通术数,熟知阴阳,为董卓所倚重。李儒是学古文经学的,而刘艾习今文经学,所以两人的观点相差甚远。

汉代官吏多是由研习经书的士子充任,而当时的士子大都研习今文经学,今文经学用谶纬说经,因此士人研习术数蔚然成风。

本朝文武官职不固定。文职官员随时可以为将领兵出征,所以这种风气也蔓延到了军队。在军队里,一般军司马级别以上的军官研习兵法时,必定要学兵阴阳家的典籍,要知晓占候禳辟之术,否则很难升职。只有精通术数才能堪为将才。本朝许多高级将领,都在出征时大力征辟术数人才,这既是补己之不足,也是战斗力的直接贮存。

董卓很早就会玩课数这一套。而且他还相信巫觋,每遇不解之事,必召巫祝询问。长史刘艾就是专门替董卓做这事的,很受军中士兵的爱戴和敬仰。

董卓看到李儒脸显不快之色,知道他不信这个,马上就要开口骂人了,所以立即说道:“长笙,你认为我们有几成把握可以歼灭鲜卑人?”

李儒狠狠瞪了刘艾一眼,说道:“这要看李弘怎么打了。”

“如果李弘决意死守,双方的死伤必定惨重,尤其是鲜卑人,他们都是骑兵,攻打关隘和城池非常吃亏。但李弘更吃亏,他的大军由于调动迟缓,分批进入安定,人数上每每处于极度劣势,损失一定更大。在这种情况下,鲜卑人听说我们攻占灵州,必定仓惶后撤,我们以逸待劳,获胜当有可能。”

“如果李弘意图保存实力,步步后退,双方的损失就不大,而我们就不好打了。出击早了,我们可能受损,出击迟了,我们不但没有功劳还要获罪。所以,将军最好不要太乐观,认为我们可以在黄河以南歼灭鲜卑人。”

董卓点点头,神情冷峻。

高平城四门大开,城墙上空无一人,只有飘扬的战旗在猎猎作响。

律日推演、宴荔游、暮盖廷、旭癸并肩站在高平城外,惊异不定。

“我和汉人打了几十年仗,这还是头一次顺利地打到了高平城。”旭癸苦笑道,“我可以拿脑袋和你们打赌,汉人一定有阴谋诡计。”

“你怕了?”宴荔游摸摸自己的秃头,硒笑道,“你不想进城?”

“我不进了。”旭癸坚决地说道,“要进你们进。”

律日推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不是被汉人打怕了?这么胆小?”

“那你还过不过六盘山?”暮盖廷笑道,“你不会连六盘山都不过吧?”

“我不过,要过你们过。”旭癸看了他们一眼,严肃地说道,“六月惊雷横行西疆几十年,无人能够胜过他,当年段颎那么厉害,也不过和他打个平手而已,但这个豹子一到西疆就把他打死了,边章和北宫伯玉有十几万人,一样被他打得狼狈而逃。”

“豹子用兵一向以奇制胜,我们不能以常理揣测他。如果今天他率兵在这里死守,反倒没什么事,但他今天却把一座城池拱手相送,这里就一定有诡计。”

“哟,你还挺有见识的。”律日推演调笑道,“怪不得你老打败仗,原来见识这么高。”

旭癸嘿嘿一笑,不以为忤,转身离去。

“你们怎么看?”律日推演问道。

“豹子兵力不足,粮草不济,面对我们十二万大军,他能不跑吗?”宴荔游嗤之以鼻,不屑地说道,“如果换做是我,我比他跑得还快。”

“哈哈……”暮盖廷大笑道,“狼头说的对。汉人一般都死要脸,明明打不过,还要硬撑着,说什么为了大义,一副作呕的嘴脸。我看这个豹子倒是和我们差不多,打不过就打不过,掉头就跑。”

“他是我们鲜卑人的奴隶,当然要沾一点我们鲜卑人的性情。”律日推演笑道,“两位,谁先进城?”

“我先进。”宴荔游说道,“我就不信里面有埋伏。”

和连接到律日推演送来的消息,立即命人喊来野老。

“你带上一万铁骑,叫几个羌人带路,连夜赶到凡亭山。”和连指着六盘山东麓说道,“我们要关门打豹子。”

野老四十多岁,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紫红色的脸颊上长着一把浓密的黑须,一双不大的眼睛里精光四射。他二话不说,躬身告退,出去集结人马去了。

拓跋锋和拓跋晦闻讯匆匆赶来。

“大王还是执意要取凡亭山?”拓跋锋问道。

“那你说说,我现在还有什么理由不取凡亭山?”和连反问道,“豹子拱手让出高平城,除了兵力不够以外,还有什么原因?从高平到朝那,从朝那到凡亭山,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伏击我们吗?”

“如果豹子在凡亭山驻有人马呢?”拓跋锋问道,“豹子只要在朝那城拖住我们,完全可以集结兵力吃掉大王的一万铁骑。”

“如果他在凡亭山驻有援军,他这么匆忙地让出高平城干什么?高平城乃西疆重城,两万人坚守十天当不成问题,他为什么拱手相送?”

“他想弃守六盘山?”拓跋晦盯着地图,喃喃自语道,“难道他想弃守六盘山?”

“不可能。”拓跋锋毫不犹豫地说道,“汉廷无论如何都不会弃守六盘山。六盘山一失,关中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那豹子率军来干什么?还不如直接去守长安城。”

“他为什么不能弃守六盘山?”和连神情激动,眼神凌厉,手指连连敲击着案几上的地图说道,“从高平到六盘山,只有一百多里,但聚集了我们十二万人,他怎么打都是输。他要想击败我们,就要分散我们的兵力。怎么分散?”

和连指着临泾说道:“从三关到高平,从高平到六盘山,从六盘山到临泾,大约有七百里。你想想,这一路上,地形复杂多变,我们有可能用十二万大军整体推进吗?只要我们稍一疏忽,就有可能被他吃掉。他一撤再撤,其意图已经暴露了。”

“本来,他的大军分批赶到高平,在阻击过程中是个巨大的劣势,但如今却变成了巨大的优势,他的数万大军分布在六盘山和临泾之间,可以迅速赶到一个伏击地点进行集结。”

“如果豹子带着大军撤过了六盘山,我们进击长安城的计策可能要放弃,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豹子留在六盘山以北。”

拓跋锋连连摇头,劝说道:“大王多虑了。如果豹子敢弃守六盘山,那长安城就一定是我们的,因为那个时候大汉国的皇帝已经把他杀了。豹子一死,汉军军心大乱,还打什么仗?”

“大王,我们还是集中兵力,急速赶往朝那城吧。等拿下了朝那城,我们就剩下凡亭山这一道障碍了。在这个时候,我们的确没有必要冒险去取凡亭山。一旦失手,会动摇军心。”

拓跋晦也劝道:“大王,大军自南下以来,一路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势如破竹,士兵们的士气非常高涨。如果此时突然另生枝节,恐怕……”

和连理都不理他们。

“我们连夜启程赶往朝那城。”

“命令律日推演和宴荔游,明日清晨进军朝那城。”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八节

何颙明天就要奉旨到西凉去招抚,所以大将军何进今天特意在府内设宴,给何颙饯行。

酒宴散后,大将军和何颙、袁绍几个亲信到书房议事。

“今天朝议,天子拟让宗正刘虞继任太尉一职,但随即遭到了内外廷诸大臣的一致反对。”何进担忧地说道,“我看陛下态度坚决,根本没有放弃的意思。”

何颙等人已经听说了这事,此时也是眉头深锁,沉默不语。

“伯求,临行前,你可有什么应对的良策?”

“刘虞是皇室宗亲,天子亲信,如果由他出任太尉,掌四方兵事,那么宗室一派的权势就更加强大了。”何颙叹道,“刘虞本人学识渊博,为官正直清廉,对陛下也忠心耿耿,让他出任太尉不是不合适,但他曾是护羌中郎将李弘的故主,有了这层关系在内,他做太尉就对我们非常不利了。”

“刘虞和李弘的私交相当好,堪称莫逆。如果刘虞做了太尉,李弘一定会言听计从。这样一来,刘虞就可以直接控制和指挥李弘了。同时,天子对李弘的使用也会更加得心应手,如臂指使。天子在朝廷内外有了这两个鼎立相助的强势大臣,想做什么事都要方便许多。”

袁绍接着说道:“刘虞在内有天子的扶植,外有李弘的强力支持下,其权势必将迅速膨胀,在兵事权上和大将军的争夺将非常激烈。”

“一旦宗室势力越来越大,形势对大将军就越来越不利了。”从事中郎王允叹道,“现在洛阳盛传大将军和西凉叛逆有来往,更有好事者说平原襄楷和大将军是故交,王芬的谋反都是大将军在幕后操纵的。”

何进苦笑,连连摇头。

“这样谣传下去,再过几天,估计有人说荥阳贼叛乱都是大将军暗中指使的了。”王允忿忿不平地说道。

何进心神大震,脸上笑得愈发难看。何颙和袁绍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忧色更浓。

“这些谣言都是奸阉们故意放出来的。”从事中郎荀攸也说道,“奸阉权势受到连番打击,对大将军恨之入骨,他们想通过这些谣言迷惑陛下,趁机唆使陛下对大将军不利。”

“如果任由这些谣言满天飞,对大将军肯定不利。”王允说道,“我看,大将军还是通过皇后和车骑将军的关系,私下与奸阉张让、赵忠等人见见面,暂时平息这些谣言,专心对付眼前的事。大将军可以告诉奸阉们,如果刘虞任太尉,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子师,你错了,刘虞这个人很变通。他和几位奸阉的关系很融洽,一直都没有冲突。如果他做了太尉,对奸阉重新获取陛下的信任非常有帮助。而且,现在奸阉们暗地里都支持小董侯继承大统,陛下或多或少也还需要这些老中官将来出出力,所以,他们之间哪来的冲突?”郑泰不解地问道。

“刘虞为官多年,熟知政务,他对增加国库赋税收入和抵御外族入侵方面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他在幽州任刺史的时候,对内采取招募流民开荒屯田,务农殖谷和减免赋税等办法增加国库收入,对外则积极采取内迁和招抚胡族的办法平息战祸,成绩斐然。”王允解释道,“如果刘虞做了太尉,首先就是解决胡族入侵问题,以刘虞的办法,必定是招抚和内迁。这两种办法都要花费巨资,朝廷根本承担不起。但对于相信刘虞的陛下来说,他会帮助刘虞去推行这个计策,最后的结果就是陛下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盘剥洛阳权贵,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这些富甲天下的侯爷们。奸阉们最近一段时间给陛下敲诈了不少钱财,正心痛如绞,如果他们知道刘虞做了太尉后会怂恿陛下继续敲诈他们,一定会慎重考虑。”

“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刘虞做太尉后,陛下会觉得自己更加安全,更加有实力,他会更加有恃无恐,放心大胆地启用蹇硕这种年轻的小中官,以逐渐取代赵忠和张让这些人。这对老奸阉们的威胁应该比失去钱财更可怕吧?”

“子师言之有理。”何颙赞道,“只要奸阉暂时不和我们作对,我们就会减轻许多压力。”

“如果刘虞任职太尉后,采取这种办法抵御胡族,还不如让司徒大人做太尉。”荀攸说道,“司徒大人虽然嘴里说放弃部分边郡,但不会有实际行动。一则他得不到什么大臣的支持,二则陛下也不会答应。如此朝中相安无事,反而不会惹什么风波。”

“谣传?谣传?”赵岐蓦然想到什么,突然说道,“你们还记得前年夏天,洛阳谣传刘虞和鲜卑的慕容风暗中勾结,妄图杀死和连的事情吗?”

屋内一片寂静。

“老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袁绍迟疑了一下,问道。

“此时正值鲜卑人大举入侵之际,如果洛阳盛传刘虞和鲜卑人有勾结,那么不论此事是否属实,他都不合适做太尉。”赵岐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任天子如何中意刘虞,他也不敢犯这个众怒。”

“还是老大人机谋超绝啊。”何进高兴地拍手赞道,“谢谢老大人了。”

“伯求,你放心去西凉吧。”

天子把手上的奏章看了又看,疑惑地问道:“刘虞和慕容风有勾结?有证据吗?”

皇甫嵩摇摇头,说道:“陛下,这纯粹是一派胡言。如果这还是前年的事情,那就更不可能了。前年春夏之际,慕容风正在指挥大军入侵幽州,两人怎么勾结?如果两人之间有勾结,幽州早就丢失一大半了。”

“听说他和匈奴单于羌渠的关系非常不错。”天子又问道,“是真的?”

“确有其事。”卢植躬身回道,“刘大人任幽州刺史时,和北疆各胡族相处融洽,胡人感其德化之恩,四时朝贡不绝,做歌以赞。匈奴单于羌渠闻其大名,特意和他在代郡相聚多次,以讨教开市之事。两人的交情就是在那时结下的。”

“洛阳现在传出不利于刘大人的谣言,其用意很明显,那就是不让刘大人迁升太尉一职。”皇甫嵩摇摇头,十分不屑地说道,“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如何查证?但不查个清楚,刘大人又怎么好名正言顺地做太尉?陛下如果强行下旨,众臣定然不服,假如大家连番上奏弹劾,那堆积如山的国事还要不要处理?恶意传此谣言的人,实在可恨之极。在北疆战事如此吃紧之际,却置国家社稷于不顾,玩这种卑劣龌龊的伎俩。”

天子面无表情地把手上的奏章丢到案几上,来回踱步。

“如果陛下不中意司徒大人,还有两个人选,陛下可以考虑一下。”卢植小声说道。

“爱卿说说。”天子说道,“除了光禄勋丁宫,还有谁?”

“太仆杨彪。”卢植说道,“文烈侯杨大人是前太尉杨赐的长子,其家世代忠良,其人学识渊博,忠烈刚直,可为太尉。”

“朕才迁升他为太仆,立即又迁升他为太尉,太快,太快,大臣们肯定要说朕任人唯亲。”天子连连摇手道,“老大人是朕的老师,有这层关系在,朕不得不多加考虑。”

卢植和皇甫嵩对视一眼,垂首不语。

天子还在摇头。杨彪不是一般的忠烈刚直,而是胆大包天,天子有点不敢用,怕自找麻烦。

十几年前,杨彪任京兆尹的时候,发现当时权倾朝野的黄门令王甫伙同门生子弟贪污受贿七千万钱。他毫不犹豫,立即告发,和当时的司隶校尉阳球一起,硬是扳倒了王甫,将王甫父子三人连同三百多门生子弟全体诛杀。杨彪因此事名震天下。

天子没有打算把隶属太尉的兵事权交出来,所以他也不想迁杨彪为太尉。这个杨彪如果做了太尉之后,天天拽着一帮大臣拿着大汉律找他吵,他有点招架不住。

光禄勋丁宫虽然找了皇太后,送了重礼,但天子也不想因为这个兵事权的事,和大将军直接发生冲突。如果丁宫做了太尉,大将军肯定要联合大臣们逼迫自己交出兵事权,那更麻烦。

“陛下,依照大汉律,尚书台不能处理兵事,所以这太尉之事,不能一拖再拖了。”皇甫嵩躬身奏道,“国无法则乱,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更不能违法乱纲,所以……”

天子不爱听了。他冷冷地瞅了一眼皇甫嵩,说道:“你专心处理西疆战事,不要太分心。朕看你和卢爱卿都很累,干脆就睡在尚书台,不要回家了。”

皇甫嵩和卢植躬身领命。

天子想了一下,问道:“如果让司徒大人接替,两位爱卿可有什么意见?”

皇甫嵩急忙说道:“臣不同意。司徒大人一贯坚持弃守边郡的策略,如果由他担任太尉,这西疆战事可以不打了。”

卢植也奏道:“如果陛下提议由司徒大人接替太尉一职,朝会之上,恐怕反对之声更大。”

天子沉吟良久,说道:“朕觉得还是他合适。朕可以让他做太尉,但打仗的时候,兵事权就由尚书台掌领,怎么样?”

皇甫嵩和卢植总算明白了天子的心思,他好象打仗打上瘾了,非要抓住这个兵事权不放。

斥候飞马来报,和连和拓跋锋的大军正在飞速赶来。

李弘笑道:“他追得这么紧,只好打一下了。”

“还是在朝那打一下比较好。”李玮说道,“我们撤得太快,会让和连和拓跋锋警觉的。如果他们识破了我们的意图,决意不过六盘山,事情就棘手了。”

李弘摇头道:“他们一路打来,一无所获,不会轻易止步的。”

“鲜卑人跑了一千多里路,连只羊都没抓到,怎会甘心?”阎柔笑道,“如果我是鲜卑人,想想长安城里堆积如山的财宝,我就是拼死也要杀过六盘山。”

麴义问谢明道:“按最快的行程算,玉石和高览明天可以赶到凡亭山吗?”

“临走时,大人一再交待他们,务必要准时赶到,以便给大军提供急需的粮草。”谢明回道,“麴大人请放心,不会出差错。”

“大军的粮草还能支撑到明天吗?”鲜于银赶忙问道,“我们一路轻装急行,随身携带的口粮已经吃光了。”

“勉强可以。”宋文说道,“刚才查了一下,还能维持一天,但后天我们必须和玉石大人会合,否则我们只能喝水了。”

李弘和一帮领军将领商议了一下守城的细节之后,立即命令士兵们进城休息。连日奔波,大家已经疲惫不堪了。

“守言,立即派人赶到凡亭山,让停留在那里的百姓继续南下,不要停留。”李弘对郑信说道,“你带着斥候营,还有张郃的部曲,带着伤兵先到凡亭山去。”

“守言,晚上睡觉可要警觉一点,不要给鲜卑人杀了。”鲜于银笑道,“鲜卑人有可能绕过朝那城,直接占据凡亭山,以便切断我们的退路。”

“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我就那么背运吗?”郑信拍拍鲜于银的肩膀,笑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和我一起走啊?”

上万民夫押送着第一批粮草辎重赶到了临泾城。

赵云和刘冥带着五千长水营铁骑也和他们一起赶到了临泾。

鲜于辅、徐荣等人经赵云介绍,和刘冥、鹿贤、何风等长水营将领相识。

鲜于辅简要介绍了军情之后,问道:“颜良和姜舞已经把粮草辎重丢下了吗?”

“按大人的命令,都丢在了蒲坂津渡口,他们正在日夜兼程赶来,估计三四天之后就可以赶到。”赵云说道,“我们还在这里等他们吗?”

“不等了。”鲜于辅指着地图上的泾水河说道,“我们沿着泾水河北上,到此处设伏。”

黄昏时分,和连和拓跋锋带着大军到达朝那城。

和连要求立即进攻,拓跋锋极力劝阻。拓跋锋说:“士兵们半夜就开始行军,一路上也没有歇息,现在大家身体疲乏,精神倦怠,很难发起凌厉攻击。而且,夜间攻城,我们损失太大,得不偿失。”

和连听不进去,他担心李弘半夜带人跑了。和连说:“现在野老的大军还没有赶到凡亭山,如果豹子半夜弃城,不论凡亭山是否驻有汉军,野老都会被李弘的几万大军迅速吃掉,所以现在必须立刻攻城,拖住豹子。”

能够把李弘和眼前的几万汉军消灭在六盘山以北,对大军攻击长安城是极其有利的,拓跋锋考虑到这一点,于是勉强同意攻城。他要求暂时歇两个时辰,以便等待律日推演和宴荔游的大军赶来会合后,再合力发起攻击。

和连无奈,转而要求拓跋锋拨出一万人马往凡亭山相助野老大军占据凡亭山,关起门来打豹子。拓跋锋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

前年在幽州败给豹子几千人马的教训太深刻了,这个豹子机警狡猾,神出鬼没,用兵也是信手拈来,全无法则。凡亭山关系到豹子几万人马的退路,那么一个重要位置,他会不放人马?也许那里就是一个陷阱。拓跋锋不再和和连纠缠不休,调头回营了。

律日推演和宴荔游等人行动迟缓,大军磨磨蹭蹭地,半夜才到。

和连立即召集他们到大帐议事,要求半夜攻城,结果没有一个人同意。和连有点恼羞成怒了。随着大军侵入汉境越来越深,和连说话的分量也越来越轻,各部落大帅甚至当面顶撞嘲讽他。说到底,和连还是没有什么功绩,难以服众。在大草原上,因为他父亲檀石槐威名犹在,大家或多或少还给点面子,但一旦离开大草原,尤其在这种关系到自家性命的时候,就再也没人把他当作一回事了。

在这个大帐内,拓跋锋、律日推演、宴荔游当年都是檀石槐的帐下悍将,谁都不服谁,所以大家争了半天,没有结果。旭癸打着哈欠说:“我睡觉去了,你们商量好了,再来喊我。”

律日推演等人不愿意攻城,除了士兵疲劳不利攻城,担心自己损失太大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怀疑这朝那城也是一座空城。

“那么大一座高平城,除了石头竟然啥都没有。”宴荔游抓抓自己的光脑壳说道,“汉人显然做了充足的准备,不给我们一点东西。哼,不给?不给我们就打到长安去,那里什么都有,要多少有多少。”

“如果朝那城也是一座空城,我们花这么大力气攻打它,值得吗?”律日推演笑道,“把豹子打急了,他掉屁股就逃,我们还不是白打了。大王,豹子既然已经放弃了三关,放弃了高平,自然也会放弃朝那,然后坚守在六盘山一带,以待援军。我看我们还是在朝那歇几天,然后一鼓作气打过六盘山,直扑长安城。”

和连摇摇头,说道:“豹子对我们的威胁最大。如果我们把豹子和他的两万骑兵彻底击杀在六盘山以北,那么翻过六盘山以后,汉人就没有实力阻挡我们打进长安城了。”

他随即把自己派遣野老率先占据凡亭山的事说了,和连颇为得意地说道:“现在正是把豹子歼灭在六盘山以北的最佳时机。只要我们在这里拖住豹子,让野老有充足的时间占据凡亭山,剩下的就是看我们如何杀死这只豹子了。”

律日推演和宴荔游低头看了一下地图,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两人转头看看脸色阴沉的拓跋锋,半晌没有言语。

“两位大帅,你们可同意立即攻城?”和连看到律日推演和宴荔游脸上阴晴不定,好象是被自己的绝妙计策镇住了,心里暗暗得意。

“呵呵……”律日推演摸摸胡子,干笑道,“既然大王已经决定关门打豹子,让野老率军去占凡亭山以切断汉军退路,我看我们就更不用着急攻城了。”

“哦?”和连诧异地问道,“大帅能说说原因吗?”

“豹子如果知道自己退路已失,必定仓惶撤退,我们完全可以在追击途中将其击杀。”律日推演说道,“攻城既不能发挥我们铁骑的威力,也不能重重打击汉军的力量,只能给我们带来更大的损失,所以……”

和连冷笑,心想说来说去,你们就是不愿意攻城,一群老奸巨猾的混帐东西。

律日推演和宴荔游心事重重地走出大帐。

“和连在弹汗山耍耍阴谋诡计还可以,但论打仗,他半分也比不上檀石槐大王和他哥哥槐纵。”律日推演叹道,“凡亭山乃通往关中的咽喉要道,豹子在连续弃守三关和城池的情况下,必定派驻重兵把守,以防不测。这小子竟然想当然地认为那是一座空山头,以为自己随便派一万人就可以占据凡亭山,切断豹子的退路。一个自以为是的白痴。”

“拓跋锋为什么不阻止?”宴荔游担心地说道,“我看他没安什么好心。他极力怂恿和连南下打长安,建盖世功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和连如果成了草原上的绝代霸主,他拓跋锋不过就是和连脚边的一只狗,还没有现在这么威风呢。”

“他会不会想利用这次南下作战的机会杀掉和连?”律日推演四下看看,然后凑到宴荔游耳边小声说道,“和连一死,弹汗山立即就会陷入王权之争,而鲜卑国四部大人的权势将更加强大。”

宴荔游脸色大变,神情震骇。

“拓跋锋野心极大,他可能想让拓跋族雄起大草原,然后消灭弹汗山,称雄大草原。他想做鲜卑王。”

宴荔游“扑哧”一笑,嗤之以鼻,“就他?狗屁。”

律日推演严肃地瞪着他,压低声音说道:“现在和连的儿子骞曼年幼,如果和连死了,骞曼必定继位。拓跋锋是骞曼的舅舅,他辅佐小王治理鲜卑国是顺理成章的事。拓跋锋借助这个便利,可以大力扩张拓跋部落的实力,假以时日……”

宴荔游猛地一拍光头,蹩着嗓子说道:“对,对,有道理。慕容风大帅现在在白檀城,魁头在雁门郡一带。和连如果死了,消息一时很难传到他们耳中。等到他们晓得了,拓跋锋早就跑到弹汗山扶植骞曼继位了。高,高,此计实在是高。”接着他怀疑地看看律日推演,怪笑道,“和连打仗不行,但玩这个,拓跋锋未必比他高明。”

宴荔游挥挥手,说道:“算了,算了,不要瞎猜了,和连即使损失了一万人,也无关大碍,我们还有十一万人马,照样可以打进长安城。”

律日推演眼中的神色游移不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拓跋锋走出大帐后,匆忙追上了律日推演和宴荔游。

“两位大帅怎么不劝劝大王把野老的大军及时调回来?”拓跋锋埋怨道,“我劝阻多次,但大王一意孤行。”

宴荔游诧异地看了一眼拓跋锋,说道:“野老的大军马上就要到凡亭山了,还劝阻什么?要劝也应该是大人你。大人昨天夜里怎么不把战场形势给大王说清楚?”

“大王说,豹子要撤过六盘山,要把我们诱到六盘山以南后,再寻找机会击败我们。”拓跋锋无奈地解释道,“他根本不听我的。”

律日推演冷笑一声,说道:“豹子的大军有一部分已经赶到汉阳郡平叛去了,还有一部分步兵因为行动迟缓至今没有赶到六盘山,他手上的人马我们数都数的出来有多少,你怎么不对大王说清楚?”

“汉人不会想到大王和你的大军会出现在木峡关。”宴荔游也说道,“豹子突然发现他要抵御十二万大军,除了急速撤退以外他还能干什么?难道他要把所有的人马都丢在六盘山以北吗?那长安的防守当真不要了?大人,这些情况你都对大王解释了吗?”

拓跋锋连连点头,认真地说道:“我都说了,我还说豹子要是敢放弃六盘山,他就要被大汉国的皇帝砍掉脑袋,但大王一心一意要把豹子围歼在六盘山以北,他听不进去。”

律日推演和宴荔游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怀疑之色,两人没有说话。

“大王和豹子有点私仇。”拓跋锋说道,“豹子曾经在画虹原杀了大王的女人,抢了大王的财宝,让大王丢尽了脸面,所以大王总是想亲手抓住豹子,以泄心头之恨。”

“那次,大人的豪帅拓跋鸿不也是死在豹子手上吗?”宴荔游笑道,“大人的儿子也是豹子杀的,大人的心思恐怕和大王一般无二吧?”

拓跋锋淡淡一笑,说道:“我当然也想把豹子煮了,但我更想打进长安城,所以,明天的攻城……”

“我说过,完全不需要攻城。”律日推演断然拒绝道,“我们等着豹子弃城而逃,沿路追击即可。大战当在凡亭山。”

律日推演看着拓跋锋雄壮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脸上泛起一丝杀气。

“狼头,这趟路,我们要小心些。”

“他在骗我们。”宴荔游冷笑道,“我们和他同在檀石槐大王的帐下打了几十年的仗,他那点小伎俩骗得了谁?”

“你看,我们是不是派人回去知会一下落置鞬落罗,让他注意弹汗山的情况?”律日推演小声说道,“我们西部鲜卑如果抢得先机,可以狠狠敲一下拓跋锋。”

“也好。”宴荔游点头道,“拓跋锋想让我们给他做垫背,总要付出点代价。只是大王……”

“盖世功业?”律日推演感叹道,“换了你我,头脑也不会清楚。这趟如果我们打下了长安,和连还能安然返回弹汗山,他就是继檀石槐大王之后,草原上第二个霸主,就是大帅慕容风也要低头膜拜了。”

半夜的时候,郑信和张郃带着人马走上了凡亭山。

凡亭山上,点燃了几十堆篝火,从朝那城逃出来的百姓还有许多滞留在山上不愿离开。在他们看来,凡亭山上有许多汉军,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战之后,一定可以帮助他们夺回城池。鲜卑人败走之后,他们马上可以就近回家,省得来回跑几百里路。

郑信和张郃打马上山,惊喜地发现迎接他们的竟然是玉石、高览和胡子等人。

“从义,正清,胡子……”郑信飞身下马,欢呼着跑了过去,“什么时候到的?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就到了。”玉石笑道,“由于军情紧急,我们担心耽误事情,所以日夜赶路,总算提前了一天。前面战况如何?”

“大人一到高平,立即命令我们弃守三关,全线撤退,现在已经撤到朝那城了。”郑信笑道,“你们来了太好了,我们解决了粮草和武器问题,立即可以打一下鲜卑人。”

“大人这么说的?”高览高兴地问道,“要在凡亭山打一战?”

郑信嘿嘿一笑。

张郃微微笑道:“大人让我们继续撤,一直撤过六盘山,但有人送上门来让我们打,我们就不能不打了,你们说是不是?”

“鲜卑人在哪?”胡子叫道,“在哪?”

野老望着黑漆漆的凡亭山,犹疑不绝。

“大帅,斥候回报,凡亭山没有发现汉军的踪迹,但发现了大量的火堆,而且还是温热的,显然不久前山上曾有大量人马驻留过。”小帅鹰翼禀报道,“大帅,我们要不要现在上山?”

野老摇摇头,说道:“就地驻扎,等天亮再说。”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九节

野老率领骑兵绕过朝那城之后,为了隐蔽行踪,减慢了速度,几个熟悉路途的羌人带着他们穿行在山野之间。

汉军的斥候立刻发现了他们。

郑信接到斥候的禀报后,一边命令部曲加快行军速度,一边把消息迅速送到了朝那城。

李弘和部下听说鲜卑人悄悄偷袭凡亭山,都很吃惊。

“我太大意了。”李弘心有余悸地说道,“鲜卑人如果用两到三万人直接插到凡亭山,我们就被包围了。我太大意了。”

“鲜卑人应该考虑到我们会重兵防守凡亭山,以保证关中的安全。”李玮说道,“他们怎么知道凡亭山上没有防守部队?难道消息泄漏了?”

“大概还是我们退得太快了。”麴义说道,“高平城我们连守都不守,就直接放弃了,给鲜卑人的感觉就是我们除了逃跑以外,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迎敌了。”

“鲜卑人大概认为我们的援兵尚未赶到,目前只有麴大人的两万铁骑,所以才想到派一支奇兵占据凡亭山。”阎柔指着地图说道,“占据了凡亭山,鲜卑人堵住了我们的退路,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玉石和高览的大军今天赶到凡亭山,我们就没事。”李弘摇头说道,“我应该更稳妥一点,在三关多守一天。”

华雄笑道:“大人似乎多虑了。鲜卑人只派一万人去袭击凡亭山,可见他们心存疑虑,用兵不坚决,对占据凡亭山并没有十足的信心。另外,大人让郑信的斥候营和张郃的五千步卒先到凡亭山,本来就有让他们坚守咽喉要道的意思,大人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失策。”

“我认为凭郑信和张郃的几千人马,利用地形优势,居高临下,迎战鲜卑一万骑兵根本不成问题。”

李弘想了一下,对恒祭说道:“你带着风云铁骑,从北门杀出,再由东门杀回,不要恋战,冲营即可。”

“风云铁骑冲营之后,必将吸引鲜卑人的注意力。”李弘望着阎柔、鲜于银和华雄说道,“你们三个率部从西门出城,连夜赶往凡亭山支援。”

恒祭和阎柔等人躬身领命。

“令明,你和弧鼎、弃沉三人带上黑豹义从,跟在阎大人后面赶到冠带山。”李弘看了一眼庞德,笑道,“来的时候,我对你说过……”

“谨遵大人之命。”庞德会意一笑,出门而去。

野狼部落的士兵半夜才赶到朝那城的北门,大家非常疲劳,也不扎营,纷纷席地而睡,结果遭到了风云铁骑的迎头痛击。

鲜卑士兵虽然来不及迎敌,但翻身上马逃跑却非常迅速,大家一哄而散,转眼间冲进了黑暗。

风云铁骑跟在逃兵后面,穷追不舍,旋即杀进了东门外的和连军中。

朝那城外号声连天,杀声四起。

拓跋锋和律日推演以为李弘带人袭营,急忙集结大军准备迎敌。恒祭看到鲜卑人逐渐稳住阵脚,立即指挥大军斜冲而过,调头返回了城内。

“这头畜生,想死也不用这么急吧,还要不要人睡觉了。”宴荔游光着上身骑在战马上,看到和连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

清晨,凡亭山沐浴在淡淡的雾霭之中,犹若仙境。

野老指挥大军迅速向山上移动。小帅木桃带领两千人穿行在树林中间,沿着平缓的山坡纵马狂奔。

奔腾的马蹄声越来越猛烈,士兵的叫喊声越来越高昂。

树林里的鸟儿受到惊吓,惊惶失措地飞到半空,四下乱窜。

“兄弟们,加速,加速,冲上山顶,冲上山顶……”

木桃神情兴奋,一手举盾,一手高举战刀,频频回首狂呼。

突然,前方树林中传来密集的战鼓声,鼓声威武而狂野,响彻山野。

鲜卑人骇然心惊,抬头前望,但见满天长箭呼号而来,再也看不到湛蓝的天空。

此时进退无路,唯有冲杀。

“兄弟们,杀上去,随我杀上去……”木桃高举盾牌,纵声狂呼,“呼……嗬……”

鲜卑士兵们毫无惧色,同声呼应:“呼嗬……呼嗬……”

“急速……急速杀进……”木桃声嘶力竭,状若疯狂,打马急驰。

“咻……咻……咻……”

无数支长箭发出惊心动魄的厉啸,带着血腥的杀气从天而降,犹如下雨一般顿时将迎面飞驰而来的鲜卑人射倒了一大片。

惨嚎声,叫喊声,战马的嘶鸣声,长箭钉入树干的撞击声,箭簇钻入的撕裂声霎时间响成一片,嘈杂而凄厉。

木桃的坐下战马连中数箭,惨嘶几声后一头撞到树上倒地死去。木桃狼狈不堪地爬起来,藏身树后,躲避一阵猛似一阵的箭雨。

看到自己的部下一个接一个地中箭倒地,看到树林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木桃气得咆哮不止,几次试图冲出去抢救伤兵,但都被密集的箭雨射了回来。

“谁说这里没有汉军,谁说的?老子要活劈了他!”

“下马,都下马,不要冲了……”

随后跟进的鲜卑人根本听不到木桃的叫喊,他们看到惨烈的战场,看到倒地死去的战友,冲杀得更加疯狂了。

“杀……啊……”

长箭在呼啸,骑兵在冲杀,死亡在继续,鲜血伴随着一个个消失的生命流淌在料峭的寒风里。

野老站在远处的山头上,神情严峻。

“豪帅,凡亭山有埋伏。”小帅木李是木桃的孪生兄弟,他看到自己的兄弟陷进了险境,急得连蹦带罚,恨不能立即冲上去支援,“豪帅,赶快下令,我要上去,我要上去……”

野老迟疑不决。他不知道凡亭山上有多少汉军,他不敢拿自己士兵的性命开玩笑。一旦树林里有几万汉军,他带着剩下的几千人贸然闯进去,其结果必定全军覆没。现在大王的大军在朝那城下,只要自己派人回去报信,支援的后军马上就会赶到。这样,自己就无需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强攻凡亭山了。

但是,汉军留在六盘山以北的人马非常少。同时,也没有消息说汉军的援军已经到了这里。眼前的敌军是不是只有一队人马呢?

“豪帅,快下令啊,快啊。”

“好,你带人再去试一次。”野老朝后挥了挥手,大声说道,“如果敌人太多,立刻撤回来。”

木李带着两千铁骑发起了第二次冲锋。

他们吸取了第一次冲锋的教训,到了树林之后,立即下马,依托盾牌和树林的掩护,迅速接近了血肉模糊的战场。

第一批冲进树林的两千铁骑几乎全部被射死了,残存的两百多人跟在木桃木李的后面,气势汹汹地继续向前冲杀。

冲出树林,是一片距离五十多步的开阔地带。在对面的树林里,霍然站着一列列全副武装的汉军士卒。

怒火在瞬间爆发。

“杀,杀过去……”

鲜卑士兵就象被激怒了的狼群,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珠子,高声怒吼着,奋力狂奔。

“吹号,吹号,告诉豪帅,我们发现汉军了……”

“射……”

随着张郃一声令下,顿时箭矢如蝗,鲜卑人再次淹没在了密集的箭雨里。

野老听到前方树林里的号角声,脸上露出了一丝残酷的冷笑。

“走,我们杀过去……”

他活踢马腹,率先发动。

六千铁骑紧随其后,在低沉的号角声里,象排山倒海一般咆哮起来。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胡子举起战刀,磕了磕自己头上的铁盔,接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震天狂吼:“兄弟们,杀……啊……”

一时间吼声如潮,汉军刀斧兵冲过了弓箭兵,越过了盾牌兵,象潮水般冲向了鲜卑人。

双方短兵相接,立时展开了血腥厮杀。

激烈的杀伐声顿时冲天而起。

一轮红日喷涌而出。

李弘带着二万铁骑在山野之间纵马飞奔,和连和拓跋锋率五万铁骑随后猛追,双方相距一里左右。律日推演和宴荔游带着胡族联军不急不慢地跟在后面。

庞德、弧鼎、弃沉站在冠带山的高处,望着远处遮天蔽日的尘土,暗暗惊骇。

“鲜卑人气势如虹,如果一泻而下,长安危矣。”庞德小声说道,“大人虽然有心诱敌深入,但面对如此强大的敌军,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不会,大人一定有办法。”弃沉用力嗅了几口新鲜的空气,笑道,“这里风景不错,你们再看看,等下就看不到了。”

庞德看看他们,突然问道:“野狼部落的宴荔游知道你们还活着吗?”

“他知道。”弧鼎笑道,“当年大人要放我们回去,我们几百个兄弟感激大人的不杀之恩,自愿留了下来。只有一百多个野狼族的人回去了。”

“你们不是野狼族的?”庞德惊讶地问道。

“我们不是。”弃沉脸色一黯,说道,“我们的部族被宴荔游打败之后,早就没有了。”

庞德同情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做声。草原上的部落就是这样,弱肉强食,这是草原人生存的法则。

“来了,大人到了。”弧鼎一夹马腹,冲下了山顶。

李弘紧勒黑豹,停下它飞驰的身躯,大声问道:“弧鼎,你们都准备好了?”

“只待大军通过,立即点燃冠带山。”弧鼎笑道,“大人还记得葬月森林那场大火吗?”

李弘抹抹头上的汗水,指着他笑道:“那把火烧得太大,我将来要遭天谴的。这次火势不要太大,只要阻住敌人的追击即可。”

“大人说晚了。”弧鼎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忙了半夜,就是打算把冠带山全部烧个干净的。”

李弘摇摇头,没奈何地笑道:“将来要是遭天谴,我一定把你们几个也带上。”

和连目瞪口呆地望着火光冲天的冠带山,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

“大王,豹子早有准备。”拓跋锋气喘吁吁地驻马停在他旁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野老这下完了。”

“没有别的路了吗?”和连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问道,“还有别的路吗?”

跟在和连后面的几个部下和侍从面面相觑,一脸的茫然。

“我说过,我说过……”拓跋锋懊恼地说道,“我早就说过……”

“不要说了。”和连涨红着脸,愤怒地举手喊道,“我让你增派人手,你为什么不干?”

“大王,就是有两万人又怎么样?”拓跋锋指着前面熊熊燃烧的大火,生气地说道,“这火至少要烧四五天。四五天之后,他们早就死绝了。”

“你怎么知道?”和连扯着嗓子叫道,“两万人打两万人,怎么会死绝?”

“难道他们的援兵都死光了吗?”拓跋锋气道,“四五天后,凡亭山上至少有五六万汉军,他们当然死绝了。”

“我不信,我就是不信。”和连大声叫道,“把旭癸叫来,去把旭癸叫来,一定还有路。”

“要抢时间。”和连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道,“我们用尽办法,不惜动用所有的兵力在几千里的边境上同时发起攻击,才抢了这么个先机,但现在都让豹子一把火烧掉了。”

“由于豹子主动弃守三关和两座城池,一战不打,造成六盘山以北的汉军没有遭到任何损失,实力保存完好。而六盘山以南的汉军现在正在飞速赶来,估计过几天就可以陆续抵达六盘山。”和连指着远处的大火,怒气冲天地说道,“豹子这把火正好挡住了我们的路,却给了他们集结大军的时间。”

“几天后,等我们赶到凡亭山时,将要面对七万汉军的阻击。如此一来,我们不但先机尽失,攻打长安城的策略也要受到很大阻碍。”

和连怒视了众人一眼,气愤地拍着地图说道:“如果你们都听我的,先派大军占据凡亭山,然后再连夜攻城缠住豹子,怎么会出现如今这种局面?”

拓跋锋低头冷笑。和连当众给他难堪,让他心中十分不快。律日推演和宴荔游一个望着笼罩在冠带山上的大火,一个摸着自己的光脑壳,一脸严肃。暮盖廷皱眉沉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旭癸不停地抚摸着腰间的刀把,面无表情。

冠带山的这把大火的确让大家措手不及。

“要想打下长安,首先就要拿下凡亭山。要想拿下凡亭山,最好的机会就是趁着现在豹子的大军还没有集结完毕,人马不足以和我们抗衡的时候打他。如果我们白白地丧失这个机会,大家现在就可以空手回家了,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让汉人耻笑我们无能吗?”和连厉声叫道。

“豹子点燃了整个冠带山,大火连绵十几里,要指望它在四五天内熄灭,基本上不可能。”和连恨恨地说道,“我们要想继续攻打汉军,攻陷长安,必须另找一条路赶到凡亭山。”

和连望着旭癸,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语调平缓地问道:“还有路吗?”

“路是有,但不好走。”旭癸想了一下说道,“都是小路,沿途还有几条溪涧。骑兵可以过去,但跟在我们后面的几十万头牲畜就很麻烦了。”

“让士兵多带干粮。”和连闻言立即转怒为喜,大声说道,“快,快,我们快走!”

鲜卑人的铁骑狼狈不堪地冲过箭阵之后,正要大开杀戒,却发现正在开阔地带鏖战的汉兵突然掉头就跑,逃进了密集的树林里。

野老大喜,以为汉军看到铁骑杀到,畏惧而逃,立即挥军追击,但他们深入树林之后却遭到了一阵更猛烈的射击。

鲜卑人骑着战马在树林里来回冲突,不但行动不便,目标也格外明显,死伤越来越惨重。

正在这时,汉军擂起了冲锋的战鼓,数万士兵从树林里杀了出来,血战开始。

野老领着自己的亲卫队一路搏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重围。

近千鲜卑士兵在他的带领下,狼狈不堪地逃出了凡亭山。但非常不幸的是,他们遇上了阎柔的大军。

一行人随即被包围,稍加抵抗之后,一个个束手就缚。

李弘听说凡亭山无恙,鲜卑人被全歼,非常高兴。

“我们本来指望鲜卑人晚上发起攻击,大家好拣个便宜。”郑信笑道,“没想到鲜卑人狡猾得很,在山下睡了半夜之后,清晨才开始进攻,让我们白等了半夜。”

“我们损失大吗?”李弘关心地问道。

“还好,我们阵亡了两千多士兵,但杀死了他们八千多人。”郑信说道,“这次让鲜卑人吃足了长箭的苦头。他们陷在树林里,进退不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长箭射穿。”

李弘赞赏地连连点头。

“大人又放了一把火?”

“对,又放了一把火。”李弘苦笑道,“可惜放得太大了,有点适得其反。本来我指望阻拦他们一下就可以了,但如今看来,这火没有七八天灭不掉。等火灭了,鲜卑人恐怕不会再过六盘山了。”

“不过就不过,又不是什么坏事。”郑信笑道,“等董将军断了鲜卑人的后路,鲜卑人掉头撤退的时候,我们再看看可有歼敌的机会。”

李弘笑笑,怅然若失。

李弘的奏章以八百里快骑送进洛阳北宫。

皇甫嵩和卢植看完之后,又喜又忧。喜的是李弘的计策非常有胜算,忧的是陛下会答应吗?

天子闻讯之后,果然勃然大怒。

“他竟敢胆大包天,私自弃守三关,弃守六盘山。他拿什么保证能击败鲜卑人?他的脑袋可以赔偿长安城吗?他的脑袋可以赔偿朕的先祖陵园吗?”天子气急败坏地叫道,“朕叫他死守三关,他竟然不听,还献一个这样的亡国之策。朕看他是想死。”

“皇甫嵩,你立即到安定去接替李弘,顺便派人把他给我押回来。”

皇甫嵩躬身劝谏道:“陛下,和连和拓跋锋的六万大军正如我们推测的一样,已经出现在木峡关了。”

“谁说的?”天子一惊,大声问道,“真的?”

“李中郎不是写在奏章中了吗?”卢植说道,“面对十二万铁骑,任李中郎有天大的本事,他也守不住三关啊。”

“陛下,弃守三关实属无奈之举,李中郎的大军目前只有二万四千铁骑在六盘山以北,根本无法抵挡鲜卑人的疯狂进攻。”皇甫嵩说道,“弃守三关,最起码可以暂时保存实力。如果把人马拼光了,把三关也丢了,那才真的得不偿失啊。”

天子怒色稍敛,略显惊慌地问道:“鲜卑人转眼变成了十二万人,两位爱卿可有退敌之策?”

“有两个办法。”皇甫嵩说道,“一是采纳李中郎的建议,弃守六盘山,集中主力在六盘山以南歼敌。”

“不行,不行,此计万万不可。一旦李中郎指挥失误,让十二万鲜卑人杀进长安,毁了祖宗的陵园,朕将如何面对天下百姓?如何面对先祖先列?”天子毫不犹豫地连连摇手,坚决予以否决,“还有一个办法是什么?你快说,快说。”

“让李中郎集中主力,坚守六盘山,死守关中的最后一道屏障。”皇甫嵩说道,“李中郎各部如果日夜行军的话,再过两天,将陆续抵达六盘山一带。”

“但死守六盘山并不能击败敌人,也不能把敌人赶出安定和北地两郡。”卢植说道,“只有消灭了鲜卑人的入侵大军,才能夺回两郡。”

“不是还有董卓吗?”天子说道,“你们不是说,只要董卓攻占了灵州,切断了鲜卑人的退路,就能把鲜卑人赶出去吗?”

“那个时候我们没有估计到三关失守,也没有估计到和连和拓跋锋的大军会迅速赶到三关,以十二万人同时攻打三关。”卢植解释道:“按照我们过去的估计,和连和拓跋锋短时间可能赶不到三关,而李中郎可以从容集结十万人死守三关。在这种情况下,鲜卑人久战无功,在他们后路被断之后,也只有撤军而走了。”

“但现在由于李中郎的大军迟迟不能集结,而鲜卑人又抢占了先机,从而使得双方的实力产生了巨大的悬殊,李中郎为了保存实力,迫于无奈之下弃守了三关,鲜卑人因此可以在短期内迅速占据六盘山以北的所有关隘和城池。”

“鲜卑人有十二万大军,又有三关之险,这样他们进可攻,退可守。即使董将军占据了灵州,鲜卑人也可以从容分兵,回击灵州。”

天子听得头晕脑涨,瞠目结舌,“这么说,现在我们即使有李弘和董卓,即使有十三万大军,也夺不回安定和北地两郡了?”

“陛下,短期内我们肯定无力夺回黄河南北两岸的大片土地。”皇甫嵩忧心忡忡地说道,“鲜卑人虽然带来了几十万头牲畜,但也有吃完的一天。他们吃完了食物,还是要回黄河北岸的,但那至少需要三到四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而那时……”

皇甫嵩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下去。

“爱卿为什么不把话说完?”天子皱着一双小短眉,追问道,“那时怎么样?”

“陛下,我们现在就没有钱支付前线将士的军饷了。”卢植低头说道,“由于连年征战,尤其是西疆战事延续多年,造成长安武库和边郡武库的军械早已用尽。现在我们甚至没有刀、剑、矛、戟、镞和铠甲供应李中郎的大军了。”

天子一惊,再问道:“爱卿,你还没有告诉朕,那时会怎样?”

“没有军饷,我们可以欠着,但没有武器,我们的士兵怎么打仗?”卢植激动地说道,“陛下,此仗如果旷日持久地打下去,六盘山必告失守,长安必陷。”

天子惊骇不已,“洛阳武库呢?”

皇甫嵩看了一眼天子,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悲哀。

“洛阳武库的军械现在也只够南北两军使用。”皇甫嵩说道,“洛阳武库和长安武库因为隶属朝廷,所以它的军械制作费用皆由大司农提供。陛下,你也知道,国库这几年年年亏空,军资都要靠向王侯、富豪借贷或者削减官俸来补充,更不要说花钱去制作武器,补充武库了。”

天子大概没有想到问题这么严重,他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走了两步,悄悄看了几眼两位神情沮丧的大臣,小声问道:“我们最多能支撑多久?”

“据京兆尹盖大人来书说,他虽然竭尽所能,但也只给李中郎准备了两批武器辎重。也就是说,如果十万人大战,只能保证一场战斗。”卢植回道,“盖大人怕影响前线将士的士气,并没有把这个情况告诉李中郎。”

“一场战斗?”天子瞪着小眼,半天无语,“我堂堂一个大汉国,竟然只有一场战斗用的武器?”

“西疆战事宜速战速决。”卢植说道,“要想速战速决,必要兵行险着。臣认为,李中郎弃守六盘山,诱敌深入之计完全可以采纳。”

“不行。”天子毫不动摇地说道,“绝对不行。”

“立即下旨李弘,命令他死守六盘山。如果有一个鲜卑人越过了六盘山,上至李弘,下至各部曲军侯,一律诛杀!”

“传旨,叫大司农速到尚书台。”

大司农王瀚愁眉苦脸地走进了尚书台。

“爱卿,为什么士兵们没有军饷?为什么长安武库里没有军械?”天子冷声问道,“你向朕借了许多钱,那些钱都干什么用了?”

王瀚愣了一下,说道:“陛下,臣昨天不是都详细写在奏章上了吗?陛下没看?”

天子气恼地挥手说道:“朕天天忙着西疆打仗的事,哪有时间看你写的奏章。你说说,我大汉国年年征收的赋税,都干什么用了?为什么武库里的军械连续多年没有补充?”

“陛下,臣正要向你说这事,大司农实在无钱购置军械。”王瀚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这要从赋税说起。”

本朝的赋税,大体上可分为三宗——租、赋、税。租指田租,是地税,征收谷物与刍稿。赋指诸赋,按人或户征收,形式是货币。这两宗都由大司农掌管,归属国家。税大致是指按行业或地区征收的杂税,形式以货币为主,由少府掌管,归属皇室。在这三宗收入里,由大司农掌管的诸赋,供应本朝的军费开支。

本朝的诸赋,从其设置、征收到使用,都与国家的军费需求相关。其中,人头税——算赋及部分口钱,用于军械与军马的开支,供应军事装备。代役金——更赋,用于边塞和戍卒,供应边防。资产税——资赋,在战争爆发时供应战争的费用。在本朝几百年的时间里,国家军费开销的主要部分,都是由按人、户征收的诸赋来供应的。如果诸赋欠收,朝廷往往采取向王侯、富民借贷和削减官俸的方法来补充军费。

算赋是指十五岁到五十六岁百姓的人头税,赋钱的主要用途就是供应军械和军马的开支。各州郡征收的算赋大部分上缴大司农,一部分由州郡自留用作修缮武库内的军械。

“由于近年来,我大汉国外有诸种胡族频繁入侵,内有黄巾蚁贼和西凉贼寇的连续叛乱,加上这几年黄河两岸的旱涝和蝗虫灾害频繁,致使各州郡田地大量荒芜,百姓流离失所,流民充塞城郭,赋税一减再减。其中的算赋收入因为战祸和流民人数日渐增多,更是锐减,目前所得就是修缮军械都不够。”

“本朝收成最好的一年赋税曾经高达六十多亿钱,但如今我们用尽各种办法,也不过入库二十亿钱左右,还不到过去的三分之一。陛下,现在国库枯竭,亏空严重,不要说制作军械了,就是维持连绵不断的战火都步履维艰啊。”王瀚说到后来,眼眶微红,泫然欲泣。

“没钱?”天子愤怒地叫道,“武库里现在只剩下打一场战斗的武器,难道我大汉国穷到这个地步了吗?”

“对,陛下说的对,我大汉国的确还没有穷到这个地步。”王瀚回道,“现在,兖州的武库,豫州的武库,荆州的武库,益州的武库,甚至南阳郡的武库都还有大量的军械,甚至还有西疆前线急需的冲车铁鞮、冲车、强弩车、连弩车、武刚连弩车等大量军车。”

天子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皇甫嵩和卢植,问道:“爱卿说的是真的?”

“当然。”王瀚说道。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朕?为什么不立即下旨征调?”天子大声问道。

皇甫嵩和卢植望着王瀚苦笑。

“陛下,内郡武库的军械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修缮维护了,能不能用,好不好用,我们并不知道。”皇甫嵩说道,“另外,运输这些武器辎重需要大量的民夫,马车和钱财,但大司农除了王大人以外,已经一无所有了。”

王瀚猛然撩衣跪倒,连连磕首道:“陛下,为了我大汉国的江山社稷,臣恳请陛下,再借给大司农十亿钱,以解燃眉之急。”

天子嘿嘿冷笑,心痛地说道:“爱卿,你不把朕的万金堂拆掉,看样子是誓不罢休啊。”

护羌中郎将李弘弃守三关,在洛阳引起了震动,弹劾的奏章和要求撤换李弘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同时,关于宗正刘虞和鲜卑慕容风互相勾结的事也在洛阳被传得沸沸扬扬。刘虞迫于压力,上表请罪,要求去官回乡。天子很生气,把刘虞叫到北宫骂了一通。天子说:“朕本意要迁你为太尉,但朝中有人作梗,故意散播流言陷害于你。爱卿忠心为国,朕知道,朕相信爱卿是清白的。”

天子驳回刘虞的请罪表,依旧任他为宗正。

司空许相、御史大夫杨秦,中常侍赵忠,张让等人纷纷上书天子,要求大将军速速率领北军北上长安,护守京畿要地,同时以车骑将军何苗代替李弘,速赴六盘山御敌。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十节

大将军何进自从谣言四起之后,托病不再上朝。他听说司空许相等大臣奏请天子让其领北军北上,随即献请罪表,说朝野上下盛传他和西凉贼人有来往,和叛贼首领王国、黄衍等关系暖昧,此时自己不适合领军北上,婉言推脱。

随即有大臣上书天子,说荥阳贼叛乱刚定,蚁贼尚在黑山猖獗,京畿一带不安全,需要北军镇守关东。假如贼人趁北军到长安之际再起战乱,则洛阳危矣。

天子看到大将军何进的谢罪表之后,极为恼怒,劈手就把竹简摔到地上,愤怒地说道:“他身为大将军,掌四方征伐,不敢出战胡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厚颜无耻地给自己寻找借口。”

随侍一旁的中常侍张让趁机说道:“陛下,大将军既然身体不好,难以承担征伐大事,不如让车骑将军何苗代为统领北军,先行赶到长安驻守。”

天子想想也是。现在前线大军的军饷和武器都供给不上,假如皇甫嵩和卢植的担心变成了现实,关中和长安就会陷入鲜卑人的铁蹄之下。如果北军能够及时进驻长安城,虽然不一定能把鲜卑人赶出北地郡,但最起码可以在长安城外再筑一道屏障,以确保祖宗陵园和长安城的安全。

何苗是何进的弟弟,都是一家兄弟,由他统领北军,谅大将军也不会不答应。天子随即准奏,下旨让何苗统军北上。

弹劾李弘的奏章越来越多,甚至连永乐宫的皇太后都出面了。

皇太后非常关心长安的祖宗陵园,一再询问天子西疆大战的事,告诫天子不要因为一己之私而坏了国家大事,其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李弘不能胜任,趁早换将。

听说天子有临阵换将之意,皇甫嵩和卢植大惊,极力陈说:“此时重责李弘,撤换统军将领,必将引发前线各级将士的怨言,军心一旦涣散则士气低迷,败亡之祸转瞬即至。”

司徒崔烈和宗正刘虞、太常刘焉等人也上书劝谏天子,痛斥换将的错误举措。司徒崔烈说:“哪个大臣说要撤换李弘,陛下就让那个大臣去西疆统军,看看他有没有胆子去六盘山抗敌。”

托病在家的大将军何进也上书天子。他说李弘弃守三关是正确的御敌策略,并无不妥之处。现在六盘山还在汉军手里,鲜卑人还在六盘山以北,距离长安尚有七八百里,有什么可担心的?以李弘过去的累累战功和以奇制胜的用兵之道,战胜鲜卑人当在早晚之间。

天子给各种各样的说法吵得头晕脑涨,无所适从,迟迟不能做出决定。

就在这时,皇后来找天子。她说自己的母亲舞阳君听说儿子何苗要出征西疆,担心他的生死,整天以泪洗面,不吃不喝,哭着闹着要自己来向天子求情,请求天子撤回圣旨,另行指派他人出征。天子被皇后纠缠不过,只好答应,但随即他就为如何找借口撤掉圣旨犯愁了。

正好这时大司农王瀚怒气冲天地跑来找天子诉苦。他对天子说:“为了给李弘和董卓的十三万大军提供军资,已经耗尽了国力,现在陛下又加派五万北军到长安,这钱从哪里出?除非陛下答应再借给臣十亿钱,否则这五万北军还没走到潼关就要回头。如果陛下不借钱,臣看也不要杀李弘了,陛下先把臣杀了吧。”

天子闻言大喜,连声说道:“算了,算了,北军不去了,就让李弘继续统军抗敌吧。”

“那钱呢?”王瀚问道,“钱还借不借?如果陛下再不借钱给臣,不要陛下下旨给李弘,他自己就会在六盘山自刎以谢天下了。”

“好吧。”天子无奈地说道,“十亿钱,再借就没有了。”

并州的告急文书送到了洛阳,黄巾蚁贼大首领张燕率三十万大军下太行,攻打太原郡。

西凉的告急文书同一时间送到了洛阳,王国和韩遂、马腾的大军开始围攻翼城。

洛阳的形势一夜之间突然紧张起来。

“李弘虽然连战连胜,但每战都留下了尾巴。冀州大胜黄巾军,却让张燕逃回了太行山;翼城大捷,却让王国和韩遂逃回了湟中和陇西。现在这些余孽纷纷趁乱而起,渐成燎原之势,如何是好?”天子愁眉苦脸,喋喋不休地埋怨着。

“西凉的事暂时只好置之不理了。”皇甫嵩说道,“西凉的叛军目前人数不多,他们即使打下了翼城,占据了汉阳郡,但他们肯定无力继续攻击三辅。”

“等到何颙赶到西凉之后,我们再看形势如何发展。”卢植说道,“如果王国和韩遂他们顾全大义,愿意受抚,西凉的叛乱基本上也就平定了。”

“去年李中郎到金城招抚边章和韩遂时,他们曾经提出了一个非常苛刻的受抚条件。”皇甫嵩叹道,“如果这次王国和韩遂再次抛出这么个条件,恐怕何颙和他们很难谈成。上次李中郎挟大胜之后的余威前去招抚,叛军不敢不让步,但这次就不一样了。”

“两位爱卿是什么意思?”天子问道,“答应他们的全部条件?”

“当然不是。”皇甫嵩说道,“为了集中力量抗击鲜卑人,我们必须尽早解决西凉叛军的事。因此,陛下可以先给他们一点甜头,表示一下陛下的心意,这样,何颙和他们谈起来,也比较方便。比如让王国任西凉刺史,让韩遂任金城郡太守,让黄衍任陇西太守,让马腾任护羌校尉……”

“这完全可以。”天子挥手说道,“现在朝中无人愿意到西凉为官,就让他们暂时干着,但是……”

天子看了两人一眼,严肃地说道:“如果此风蔓延,大家都以叛乱来威胁朕,都来要官做,那……”

“这只是权宜之计。”卢植冷笑道,“陛下根本无需担心。只要我们赶走了鲜卑人,李中郎就可以腾出手来进军西凉,该杀的还是要杀,该抓的还是要抓。我大汉天威,岂容这些叛逆肆意侵犯。”

天子恍然一笑。皇甫嵩看看卢植,眼睛内尽是不满之色。卢植视若无睹,继续说道:“陛下,目前我们的兵力不足,军资更是严重欠缺,所以西凉边陲急需他们的力量来弹压羌胡。因此,臣认为,西凉叛逆的条件,我们尽可以答应。”

“有道理,有道理。”天子连连点头道:“朕这就下旨给何颙,让他自己灵活变通。反正都是骗他们高兴,也无所谓答应不答应。”

“另外,让何颙把商谈的时间拖长一点。”卢植稍稍思索了一下说道,“最好拖到两个月以后。”

“为什么?”

“如果两个月以后,李中郎和董卓还没有击退鲜卑人,我们就无力支撑十几万大军的军资,只好退守长安城。这个时候,西凉叛军的几万人马立刻就可以派上用场。”

“先招抚了他们不是更好吗?”天子奇怪地问道。

“早早谈好了,他们为了保存实力,肯定要各带人马回归本郡。”卢植解释道,“到时,我们就没有办法威胁他们赶到关中阻挡鲜卑人南下了。”

“爱卿好计,好计。”天子不禁连声称赞道。

“并州黄巾蚁贼的事情怎么办?”天子接着问道,“两位爱卿应该早有定策了吧?”

“最棘手的就是张燕。”皇甫嵩摇头道,“我们和尚书台的侍郎们讨论了很久,实在想不出一个妥善解决之策,看样子只有出兵平剿了。”

“这个张燕自从继任黄巾大帅之后,不到一年时间,就在太行山上聚集了百万之众,其声势之大,不亚于当年的蚁贼首领张角和张牛角。”卢植说道,“去年初,李中郎率风云铁骑与张牛角在瘿陶大战,虽然险胜,但并没有伤其筋骨。黄巾蚁贼的各部首领纷纷逃进太行山,蓄势待发,终于有了今日的黑山和太行山蚁贼之祸。”

“现在并州北有鲜卑人魁头率众攻打雁门郡,西有匈奴屠各胡反叛,东有黄巾蚁贼攻城拔寨,中有西河郡的流民寻衅闹事,其战火之烈,犹胜西疆。”

“并州乃北疆第一大州,洛阳和中原的屏障,不容有失。”卢植指着地图上的雁门关说道,“如今度辽将军刘博的一万人马,加上并州刺史张懿的一万郡国兵都在雁门关抗击鲜卑人,整个太原郡和上党郡都没有兵马。所以,我们只有派遣大军速速北上,尽快击败蚁贼的反叛,稳定并州。”

“大军?”天子反问道,“我们哪里还有大军?”

“洛阳北军。”皇甫嵩说道,“无论如何都要出动洛阳北军,否则并州形势将不可收拾。”

“朕已经说了,由于国库没钱,北军哪里都去不了。”天子摊开双手,苦着一张小脸,大声哀叹道,“两位爱卿,北军连长安都去不了,更不要说去并州了。”

“陛下,如果张燕攻占了太原郡,黑山黄巾必定会趁势而出攻占上党郡,再加上西河郡的叛乱愈演愈烈,估计要不了多久,并州就是黄巾蚁贼的天下了。”卢植劝谏道,“现在并州北部边郡被鲜卑人占了,西部给鲜卑人居住,如果中南部再给黄巾蚁贼占了,并州就彻底丢了。并州一失,则直接威胁到司隶和京畿的安全,如此……”

“好了,好了……”天子挥手打断卢植的话,有气无力地说道,“朕来想办法,朕来想办法。”

天子下旨,令大将军何进立即率领北军北上并州平叛。

大将军无奈,召集大将军府幕僚商议进军并州的事。

“陛下刚刚撤销北上长安的命令,马上又下达了北上并州的命令,难道他要动用万金堂的钱来开支军资?”长史赵岐惊讶地说道,“大将军没有问问?”

何进摇摇头,说道:“陛下这次口气坚决,不容置疑,不走是不行了。但我非常担心京中的形势,如果我走之后……”

“此时战火连绵,陛下哪里还有闲心立太子?”荀攸劝道,“大将军不如趁着这个时机,火速率军北上平叛。如果此战大胜,大将军当功勋显赫,威震天下,在洛阳说话的份量就更重了。”

何进犹豫不决,望向袁绍。

袁绍说道:“大将军,北军渡过黄河,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此去太原郡有近千里路程,五万大军所需的粮草辎重没有一段时间很难筹集齐备。另外,为了输送这些粮草辎重还要召集大量的民夫。这样算起来,我们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做好北渡黄河的准备。”袁绍笑笑,说道,“此次出战,可不能和出虎牢平定荥阳贼相提并论啊。李弘之所以这么快就弃守了三关,就是因为我们的前期准备太迟了。现在他要兵没兵,要粮没粮,甚至连武器都得不到补充,在这种情况下,他除了一路急撤,还能干什么?”

“国库已经空了,李弘的大军能够支撑多久,我们都清楚。一个月后,西疆的战局肯定要发生变化,不是李弘撤到长安城,就是鲜卑人撤回黄河以北。”

“如果李弘撤回长安城,我们还会北渡黄河吗?”袁绍看看众人,问道,“如果鲜卑人撤回黄河以北,我们还需要北渡黄河吗?”

“如果李弘撤回长安城,北军就必须留在洛阳,以确保京畿安全,这是毋庸置疑的。”袁绍说道,“如果董卓切断了鲜卑人后路,鲜卑人退回黄河以北,李弘的大军就要一路追上去。试想,劳师远征,他的大军需要多少粮草辎重?即使天子拿出了万金堂的钱财支付军资,他也不会大方到一口气拿出几十亿钱的地步。在大汉国目前的状况下,能够维持一个战场的军资就已经步履维艰了,更不要说再让我们去并州打黄巾。”

“按本初的说法,北军根本没有可能北渡黄河,那陛下怎么会下这道圣旨?”郑泰奇怪地问道,“尚书台现在由皇甫嵩和卢植等人坐镇,他们难道没有想到?”

北军中侯刘表笑道:“他们当然知道。我估计他们是想利用张燕攻打太原的机会,通过让北军出征的办法,逼迫陛下拿出万金堂的钱,然后再把这笔钱投到西疆战场上去。”

“哈哈,景升兄说得言之有理啊。”袁绍笑道,“诸位可以仔细分析一下并州的形势。现在并州形势看上去非常险恶,但其实远没到动用北军出征的地步。目前鲜卑人魁头的大军在雁门郡和汉军处于僵持状态,匈奴的屠各族人已经随着和连赶到北地去了,西河郡的流民不过聚集在白波谷做做匪寇而已,黑山的蚁贼刚刚退兵,哪有能力再次出兵上党?唯独太行山的张燕确实在攻打太原,但太原郡的郡治晋阳城城墙高大,易守难攻,张燕要想在短期内拿下城池非常困难。等到魁头退兵之后,张燕恐怕也要撤兵回山了。”

“说到底,这都是尚书台的大臣们为了西疆战事能够维持下去,故意夸大并州军情,蒙蔽陛下骗骗陛下的钱财而已。”袁绍捋须轻笑,连连摇头,“陛下太小气了,大汉社稷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他还舍不得拿钱出来贴补国事。”

何进大喜,心情顿时开朗起来,他笑道:“皇甫嵩和卢植竟然连陛下都敢骗,实在是胆大包天。”他指指赵岐,说道,“老大人和公达留守大将军府,其余的人随我去北军军营吧。”

“不急,大将军。”袁绍说道,“西疆战事关系到大汉社稷的安危,大将军府理所应当予以全力支持。我觉得大将军应该留在洛阳,日日催要军资,以帮助大司农渡过眼前的难关。”

何进沉吟半晌,点头道:“本初说的对,西疆战事的确是重中之重。那好,子师,景升,本初,你们去大营做做样子,我留在洛阳。”

天子这两天头痛欲裂,苦思冥想弄钱的办法。

大将军何进和大司农王瀚两人一前一后,就象阴魂一样缠着他要钱,让他烦不胜烦。

这天,赵忠和张让几个中常侍穿戴着商贩的衣冠笑嘻嘻地跑到天子寝宫,邀请天子去游玩后宫的街市。

“陛下,今天是开市的日子,陛下难道忘记了?”

天子心情恶劣,早把这事忘了,他没好气地说道:“不去了,朕今天不去了。对了,你们想到弄钱的办法没有?”

“当然想到了,否则也不敢来打扰陛下。”张让笑道。

“真的?”天子大喜,一把拉住张让,高兴地叫道,“快说,快说,从何处弄钱?”

“陛下,臣等殚精竭虑,考虑了很久,突然发现还有一件东西陛下没有卖?”

“是什么?”天子好奇地问道,“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卖?你们要知道,钱少了不行,至少要筹集十几亿钱。”

“关内侯。”张让得意洋洋地说道,“陛下,关内侯还可以卖啊。而且,还可以卖个好价钱,至少可以卖五百万钱。”

天子略一思索,随即大笑道:“爱卿好主意,好主意,朕这下有钱了。”

“走,走,喝酒去,喝酒去。”

本朝爵位承袭秦制,分二十等,用来犒赏有功之臣。第二十等是列侯,地位尊崇,有封邑。第十九等就是关内侯。关内侯没有封地,寄食在所居之县,民租多少各有户数为限。过去天子为了赚钱曾在西园卖官,现在天子为了赚钱竟然连爵位都卖了。

天子以五百万钱卖关内侯,朝野震惊。

各地有钱财者趋之若骛,踊跃抢购,唯恐涨价。

田重带着兵曹营,押着第二批粮草辎重赶到了临泾。颜良、文丑、姜舞、张萧带着两万冀州军也同期到达。

留在临泾的徐荣立即召集颜良等人商谈军情。他先介绍了一下最新的战况,然后把大军的迎敌策略做了说明。

“休息四个时辰之后,我们立即出发。”

颜良关心地问道:“大人现在在凡亭山?”

“对。”徐荣说道,“和连带领鲜卑大军绕过了冠带山的大火,从小路插到了凡亭山。大人为了给我们腾出集结的时间,正在凡亭山阻击鲜卑人。”

“鲜卑人攻得很凶吗?”田重问道,“我们损失大吗?”

“据送信的斥候说,鲜卑人日夜不停地轮流进攻,双方打得非常惨烈。大人为了减少损失,每五里设置一个障碍,边打边退,至今已经退了六十里,基本上退出了凡亭山地境。如果你们再不来,大人准备反攻一次了。”徐荣慢吞吞地说道,“能不能击败鲜卑人,就看你们冀州军了。”

“是大战吗?”潘塔激动地问道,“是和鲜卑人的骑兵打吗?”

“是的。”徐荣说道,“是一场大战,打赢了,鲜卑人就要滚回草原。”

潘塔和林讯、廖磊、丁波、陈好几位军司马闻言大喜,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田重回到兵曹营,立即命令士兵们组织民夫,驾着三千多部满载各类武器的马车先行上路。

唐云和尹思带着几个士兵,打马从田重身边冲了过去。

“这两个小混蛋,胆子也太大了。”田重望着他们的背影,气愤地喊道,“老拐,带几个人追上去,把那个穿铠甲的士兵给我押回来!”

筱岚眼泪汪汪地看着田重。

她听说兵曹营要开拔,死活缠着田重要到前线去,被田重一口拒绝了。李玮走的时候没有喊醒她,也没有丢下什么话,这让她非常伤心。她知道从冀州一路走来,李玮心里对她很愧疚,甚至几次动了要把她送回洛阳的念头。她要和李玮待在一起,她不愿意回洛阳,她要亲口把这句话告诉李玮。

随着前线的战事越来越激烈,筱岚也越来越担心李玮的安危,心中的思念也越来越强烈。她恨不能马上就能看到李玮。她要到前线去。

唐云和尹思被逼无奈,只好把她藏在亲卫队里,打算带她一起到前线去。他们想,反正兵曹营在大军后面,应该还是很安全的。

但谁知道,田重的眼睛比老鹰还锐利,随便扫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花招。

田重瞪着眼睛,气急败坏地大声骂着唐云和尹思,一人抽了他们一鞭子。

“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带着筱岚上战场,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两人低着脑袋不敢做声,尹思脸都吓白了。

“老伯,算了,都是孩子,不懂事,骂骂就算了。”老拐在一旁劝道,“你打他们干什么?”

“这要是让大人知道了,还不要剥了他们的皮。”田重犹自不解恨地骂道,“李仲渊回来了,如果看到筱岚不在,还不要找我拼老命啊。两个小混蛋!”

田重回头看了筱岚一眼,心里一软,顿时换上一副笑脸,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女人不能上战场,这是大汉的军律,谁违反了,就要杀谁的头。”

“我为什么不能杀敌报国?”筱岚泪流满面,“我也可以杀敌的。”

“你武功再好,但不能上战场。”田重严肃地说道,“没有为什么?这是军律。”

田重飞身上马,望着筱岚,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大汉国的男人都死了,你就可以上战场。”

他猛踹马腹,纵马而去。

“孩子们,走了,随我杀敌去……”

雷重悄悄地从树障后面探出头,看了一眼前方的敌军。鲜卑人正在重整队列,准备发起新一轮的冲锋。

几支长箭呼啸射来。雷重一缩脑袋,躲了回去,“咚咚……咚……”随着几声有力的闷响,长箭不分先后,几乎同时钉进了雷重面前粗壮的树干。

雷重的心剧烈地跳动了几下。这一次,自己还能活下来吗?

他是冀州赵国人。过去家里穷,一天只能吃一餐野菜粥。他和家里的祖父母,爹娘,兄弟姊妹九口人一年忙到头,却吃不饱穿不暖,他不明白为什么。后来大贤良师聚众造反,家乡开始打仗,一家人连田地都没得种了,只好和村里的人一起四处逃难,躲避战祸。很快,一家人饿死了五口。虽然父亲把年幼的妹妹换来别人家的小男孩煮了吃了,但还是没能挽救一家人的性命。最后雷重和哥哥两人在地上刨了个坑,把父母埋了,跟着黄巾军打仗去了。

雷重的哥哥在广宗大战中死了,他自己跟着张牛角逃进了太行山。不久,张牛角带着他们下了太行山,又开始打仗,一直打到了北方的幽州,但随即就被名震北疆的豹子打败了。雷重跟着大家逃,逃到范阳城后就投降了。

然后,雷重突然发现自己由叛逆变成了汉军,不但有衣甲穿,有饭吃,还有一个月八百钱的军饷拿。雷重觉得自己象在做梦,他希望这个梦一直延续下去,千万不要醒了。

跟在豹子大人后面打仗,雷重觉得值,就算死了也值。这位豹子大人过去是鲜卑人的奴隶,他和自己一样,都是穷苦人出身,没有官僚的派头。他打仗喜欢冲在最前面,他喜欢披头散发,他喜欢睡在军营里,他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甲,吃着和自己一样的伙饭,他总是笑呵呵地坐在士兵中间胡吹乱侃,他就是大家的兄弟。

“搬开尸体,搬开尸体……”队率弯着腰,一边在树障后面飞跑着,一边大声叫道,“准备迎战,准备迎战……”

“雷重,快一点,鲜卑人要进攻了。”队率拍拍雷重的肩膀,继续向前跑去。

雷重看看躺在四周倒地死去的战友,心里一酸,欲哭无泪。仗打得太多了,太多的战友死在了自己的身边,相处几年的,刚刚才来的,鲜卑人,乌丸人,幽州的,冀州的,西凉的,雷重已经哭不出来了。他慢慢地爬起来,拖着战友的遗骸向附近的树林里跑去。

这次阎柔大人带着他们跑了半个多月的路,好不容易赶到高平城,却马上又调头撤退了。士兵们都破口大骂,打就打,总是跑干什么?到哪里打不都是死。撤到凡亭山之后,大战总算开始了。鲜卑人的骑兵太多,多得难以招架。

阎柔带着一营人马负责断后阻击。雷重所在的这个屯一路打下来,经过了十一道障碍,血战了三天三夜之后,只剩下了八十多人。四百人的屯现在还不到一个百人队,屯长早在第五个障碍进行阻击的时候就阵亡了,现在指挥大家作战的就是这个队率。雷重估计阎柔大人的这六千人马最多也就剩下一千多人了,但血战还在继续。

鲜卑人吹响了冲锋的号角,战马的奔腾声和士兵的呐喊声震撼了山野。

雷重背靠着树障,安安静静地坐在血糊糊的地上,擦拭着手上的战刀。这是他今天用的第三把战刀了。雷重突然想起了母亲,如果母亲知道他活到现在还没有死,一定非常欣慰。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他们都能活下来,不论能不能吃饱饭,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地面的震颤越来越剧烈,轰鸣声越来越巨大,但雷重好象没有听到似的,神态安详。他把战刀横放在腿上,伸手抓了一把地上的小草。小草上沾满了褐色的血迹,在雷重的眼里,那点点血迹就是一个个战友的笑声。他一根一根地数着,心无旁骛,耳中填满了奔腾的战马践踏草茎的声音。

战鼓声蓦然响起,队率嘶哑的吼叫声撞击着每一个士兵的心灵。

“兄弟们,站起来,站起来……”

“举起长矛,举起长矛……”

“为了死去的兄弟,我们血战到底……”

雷重大吼一声,一跃而起,手上的战刀狠狠地斩进了树干。

鲜卑人的铁骑呼啸而至。

雷重冷冷地看了一眼敌人,矮身蹲下,拿起了放在树干上的四丈长矛。

“杀……”

雷重的长矛穿透了敌人的战马。

他在瞬间松开手上的长矛,身形就象一只敏捷的猎豹,劈手抢过战刀,腾空剁向了正在地上翻滚的鲜卑骑兵。

鲜卑人疯狂地叫喊着,他们不停地纵马飞跃障碍,冲进激烈厮杀的战场。

队率被敌人的战马撞上了半空,又被三支长矛洞穿而死。雷重连杀两人,剁掉七支马腿,连滚带爬,气喘吁吁地跳进了十步之后的第二道树障。更多的战友被敌人截杀在十步之内的狭窄地带。

“举矛,举矛阻击……”

鲜卑人以两千人为一个攻击队列,顽强而凶猛地持续冲杀,汉军以密集的树障为掩护,拼死抵挡,双方打得异常惨烈。

雷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在几个战友的连拖带拽之下,艰难地翻过了最后一道树障。再往前,就是平坦的山坡了。

“骑兵呢?我们的骑兵呢?”雷重趴在地上,筋疲力尽地问道。

每到步兵的阻击基本上趋于崩溃的时候,布置在阻击障碍之后的骑兵就开始发起攻击,以强有力的反击打退鲜卑人,掩护步兵撤到五里之后的下一个阵地。

“马上就到了,我已经听到马蹄声了,你听不到吗?”

雷重以耳贴地,仔细聆听着,脸上渐渐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这次是哪支骑兵?是湟中羌人还是先零羌?”一个士兵抹了把脸上的鲜血,笑着问道。

“这次是风云铁骑,是豹子大人的风云铁骑!”雷重突然跪了起来,高举双手,纵声狂呼:“是风云铁骑,是豹子大人!”

“豹子来了……”

李弘带着三千黑豹义从,射虎的两千风云铁骑,象排山倒海一般冲下了山坡。

牛角号声和喊杀声惊天动地,满天的长箭发出慑人心魄的厉啸飞向了敌阵,激战再度开始。

雷重四仰八叉地躺在树障上,和战友们笑嘻嘻地看着一匹匹的战马飞过眼前的树障,心里美滋滋的。

这次,又没有死掉,又可以再活几个时辰了。

他抬头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空,又眯着眼睛看了一下耀眼夺目的太阳,心里一片宁静。活着,就是好。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耳边的厮杀声就象催眠的曲子一样优美动听。雷重带着舒心和满足,渐渐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