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第二十三节(1 / 2)

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83589 字 2019-09-25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十一节

黑豹长嘶几声,缓缓停下了矫健的身躯。

李弘把手中的长枪扔到地上,艰难地滑到马下,顺势躺倒在地。

太累了,他带着骑兵不停地出击,不停地砍杀,浑身上下就象散了架子一样酸涨疼痛。他身上的几处伤口由于剧烈地搏斗一直没有止血,渗出的血液已经染红了衣甲。

由于鲜卑人疯狂的攻击,凡亭山天险已经失去。汉军付出了近万人的代价,终于支撑到了第四天。李弘忧心如焚,日夜等待着鲜于辅的消息。

“大人,喝点水吧?”庞德拎着装水的牛皮囊,走到了李弘身边,小声喊道。

李弘睁开眼,缓缓坐了起来。披散的长发由于沾满了血液,一缕一缕地粘在脸上。李弘随意把头发拢了一拢,露出那张刚毅的面孔。

“你喝了?”

“大人先喝吧。”庞德递过水囊说道。

李弘摇摇头,“你先喝,喝好了再给我。”他转头看看躺满四周的义从士兵,十分疲倦地问道,“看到郑大人了吗?”

庞德仰头喝了几口水,抹了一把胡渣子上的血,四下看看,勉强笑道:“郑大人没来,说明鲜于大人还是没有消息。”

李弘叹了一口气,接过水囊,望着远处的群山,心情沉重。

这种惨烈的阻击战如果再继续下去,士兵的伤亡将越来越大。另外,粮草和武器的存量也越来越少,一旦告罄,大军必将后继乏力,无力支撑。到了那个时候,大军不撤也得撤了。

颜良的两万冀州军难道还没有赶到临泾吗?

李弘迷迷糊糊中听到了郑信的说话声,他猛地一惊,睁开了眼晴:“守言,可有羽行的消息?”

郑信正站在远处和庞德闲聊。他匆匆跑到李弘面前,摇头说道:“没有鲜于大人的消息,是朝廷的圣旨到了。”

李弘从地上爬起来,笑着问道:“陛下怎么说?同意弃守六盘山?”

“陛下命令我们死守六盘山。陛下说,如果放过一个鲜卑人,军司马级以上军官全体诛杀!”

李弘好象早就知道似的,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他用马鞭拍拍身上的灰,毫不介意地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要听他的。”

“你把圣旨收好,不要把这个消息泄漏出去。”李弘笑着走近郑信,小声说道,“如果有人问圣旨的事,你就说是陛下犒赏大军的。”

郑信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笑道:“朝廷的人懂什么?有本事叫他们来打鲜卑人。”

“你派人催问羽行了吗?”李弘问道,“他的大军还没到?”

“应该到了。”郑信安慰李弘道:“鲜于大人需要时间做准备,他行事稳妥,不会延误军机的。”

黄昏,残阳如血。

和连召集各部首领商议进军长安的事情。

“由于我们日夜狂攻,连续冲杀,现在已经完全占据了凡亭山。”和连高兴地说道,“关中大门已经被我们彻底打开了。”

拓跋锋看了他一眼,拱手祝贺道:“大王坚决果断,指挥若定,用兵如神,实在令人拜服。如今长安城已经指日可待,大王将因此而立盖世功勋,建千秋功业。”

律日推演和宴荔游看看拓跋锋,眼内尽是嘲讽之色。两人虽然不以为然,但也不得不跟在拓跋锋后面说了几句奉承话。

和连心中愈发舒畅,意气风发。

“汉军退出凡亭山之后,无险可守,撤退是迟早的事。”和连指着地图说道,“我们一路尾随汉军沿着泾水而下,直到薄落谷。”

“汉军要想伏击我们,这是最好的地方了。”和连说道,“出了薄落谷,我们就可以一泻而下,直到关中。”

和连抬头看了一下几人,笑着说道:“我请你们来,就是想商量一下,如何利用薄落谷来歼灭豹子的大军。”

“大王肯定豹子一定会在薄落谷伏击我们?”宴荔游一边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光脑袋,一边疑惑地问道,“他们的七万大军已经被我们打掉了一万多人,余下的不足六万人的军队里还有两万多人是步兵,在这种劣势情况下,他连撤退都嫌慢,还会停下来伏击我们?大王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大王,我觉得豹子一定会直接退到关中。”暮盖廷也说道,“他的实力和我们悬殊太大,一旦被我们围住,不是全军覆没就是损失惨重。他的大军打完了,长安城怎么办?不要士兵防守了?”

“从目前阻击我们的汉军兵力来看,豹子的大军基本上已经赶到了凡亭山。”律日推演笑道,“昨天,我们看到了鲜于辅和徐荣的战旗,也就是说,他手下三个校尉现在都到了,豹子就这么多人马。”他指指地图上的薄落谷,“豹子要想在这里伏击我们,至少要集中数倍于我们的兵力,否则他拿什么打我们?但现在大汉国有几十万大军吗?豹子有吗?”

“我觉得大王的猜测非常有道理。”拓跋蜂反驳大家道:“你们只考虑到了双方兵力的悬殊,却没有想到在六盘山行军,我们不可能齐头并进,大家肯定有先有后。如果豹子以六万人攻击我们其中的一部,他必赢。”

律日推演冷笑道:“如果你见死不救,那先行的一部当然要全军覆没了。”

拓跋锋怒极而笑,他指着律日推演说道:“见死不救的一定是你。”

和连看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连忙伸手制止道:“好了,好了,我们马上就要打进长安城了,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齐心合力。我想你们都不愿意空手而归吧?”

和连示意两人坐下之后,继续说道:“其实,不仅仅有行军先后的问题,还有口粮问题。由于豹子一把火烧掉了冠带山,迫使我们只能从小路绕到凡亭山。军队是过来了,但我们的牲畜还滞留在冠带山一带,迟迟不能跟进。”

“我们总不能带着干粮去打长安。”和连笑道,“另一方面,我们也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长安城,以免让汉人得到六盘山失守的消息后,先期派遣洛阳北军支援关中。所以我打算等牲畜过来一部分之后,大军立即就出发一部分。”

和连看看众人,无奈地摇头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豹子的一把火烧得我们好难受,因此,我不能不考虑到豹子火烧冠带山是另有目的。”

“大王认为豹子火烧冠带山,就是为了拉开我们各部之间的距离,以便在薄落谷伏击我们?”宴荔游笑着问道,眼神里的那种嘲讽谁都看得出来。

“我只是估猜豹子可能在薄落谷伏击我们。”和连不以为意,解释道,“为了防备豹子突袭我们,我当然要早做准备。”

“大王一定有应对之策了。”律日推演笑道,“大王直接安排吧,我们听大王的。”

和连准备以三万人为前军率先赶到薄落谷。如果豹子的大军的确在薄落谷有埋伏,三万铁骑应对汉军的六万大军,完全可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紧随在前军后面的中军,同样也是三万人。中军接到前军的求援之后,立即飞速赶到薄落谷,力争将豹子的大军拖住,最好能包围起来。

后军的三万人马接到消息之后,迅速前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薄落谷,参加围歼豹子的战斗。

还有一万人要留守在三关和凡亭山,这是大军的退路,千万不能有闪失。

鲜卑人经过灵州、富平、三关和凡亭山几战之后,已经折损两万人,只有十万人马可以调配。

和连刚刚说完,东羌人旭癸就主动要求留守三关和凡亭山,他说自己要留在六盘山以北,不到长安去了。和连很奇怪,问道:“你要是不去,损失可就大了,你想空手而归?”

律日推演奚落道:“他在高平城的时候就说了,他不去六盘山以南,他说豹子会把他吃了。”

宴荔游笑呵呵地说道:“不去好,不去好,他不去,我们可以多分一点财物,哈哈……”

拓跋峰也笑着骂了两句,“你胆子这么小,怎么还总是攻打大汉国?”

旭癸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任由他们调侃打趣。

“那前军由……”

“当然是大王了。”拓跋锋没等和连说话,立即笑道,“此等重任非大王莫属。大王击败豹子后,当一马当先,率军直下长安,成就千秋伟业。”

和连略略犹豫了一下。他本不想亲自涉险,这种事应该由律日推演和宴荔游这种悍将打头阵。这两个部落欠了弹汗山王廷许多财物,为了这次南下他已经把这些债务一笔勾销了。债不用还了,那打仗就应该多多出力。然而,拓跋锋的话让他很难再做这种安排,他是大王,他不能让自已的部下认为自己胆小,不敢冲锋陷阵。

和连望着拓跋锋,心里非常不满。你自己不愿意打头阵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把我推到前面?拓跋锋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

“好,那就本王亲自率军先到薄落谷。”和连随意地笑笑,接着转头看看暮盖廷,“九原王是不是随我一道?”

暮盖廷不屑地看了一眼旭癸,大声说道:“我倒要看看,豹子怎么把我吃了。好,我随大王为前军。”

薄落谷位于六盘山东麓,泾水河上游,距离凡亭山有一百多里。

和连带着大军停在谷外,焦急地等待着斥候的消息。

汉军趁着黑夜,突然之间撤出了战场,其速度之快,令鲜卑人措手不及。和连毫不犹豫,带着三万人率先追了下来。

斥候们纷纷打马归来,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汉军的踪迹。

“加派人手,再探,把搜索范围扩大到八里之外,薄落谷里的每一处山林都不要漏过。”和连想了一下,挥手说道:“大家都以号角回报,争取时间,快,快……”

暮盖廷拍马走到和连身边,笑着说道:“看样子,大王的确多虑了,豹子眼见不敌,早就逃之夭夭了。”

“你也这么想?”和连一边轻轻抚摸着坐下战马的鬃毛,一边笑着问道。

“大王,豹子率部在凡亭山阻击,和我们真刀真枪地干,寸土必争,这可不是假的。他的士兵伤亡惨重,大家有目共睹。”暮盖廷说道,“如果他要诱敌,要在薄落谷伏击我们,用得着和我们这么打吗?豹子早一点撤到薄落谷对他更有利。以我看,他是没办法继续坚守凡亭山,只好一撤了之了。”

“他还有五六万人马,完全可以继续坚持一段时间。”和连说道,“他这么突然一撤,肯定有名堂。”

“大王太小心了。”暮盖廷笑道,“你看看汉军的营地,到处都是开膛破肚的战马,可见他们已经断粮了,不撤不行啊。另外,如果汉军粮草不济,那么汉军的武器肯定也没有补充。这种阻击战非常消耗武器,尤其是长箭,没有武器怎么坚持?”

和连想了一下,觉得暮盖廷说的有道理,但他心里隐隐约约的就是不踏实。豹子手上还有五六万人,骑兵也还完整,他会轻易放弃?以豹子过去的战绩来看,他是一个兵行险着的打仗天才,应该要反击的,但他不在薄落谷,会在哪里反击呢?

“还是慎重一点好。”和连谨慎地说道,“只要出了薄落谷,我们就可以跃马扬鞭,毫无阻碍地一直杀到长安城,所以这个时候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暮盖廷无奈地笑笑,不以为然地连连摇头。

雷重坐在草地上,和周围的几个新战友窃窃私语。

阎柔的这一营人马最后还是打完了,剩下的三百多人重新组成一个屯,并到了鲜于银的部队里,直接统率他们的军司马就是小懒。

雷重随着步兵大军一路急撤,跑了一百多里山路之后,没有进入薄落谷继续南撤,而是拐了个弯上了升头山。雷重很奇怪,怎么大军不撤回临泾城死守,跑到这荒山野岭干什么?难道鲜卑人已经追来了,大家来不及逃只好躲到山上?

想不明白的事雷重就不想,跟着走就是了,只要有饭吃。他一向不喜欢动脑子,更不愿意多嘴多舌四处打听,他已经习惯了过这种随遇而安,得过且过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所以他从来不想将来的事情,他认为自己只要把今天的日子过好就行。当然如果能吃饱,那就更好了,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几年他跟着不同的人打仗,感觉最深的就是走路,走很多很多不同的路,没完没了的路。有时候他就想,如果年复一年地这么走下去,他会不会把大汉国的山山水水都走遍呢?随即他否决了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他很快就会死的,他会像身边成千上万的战友一样,随时随地倒在任何一个角落,他不可能活到那一天的。

“军司马大人有二十岁吗?”

雷重摇摇头,笑道:“没有吧?我听说他和豹子大人一样,过去是个斥候。他也参加了卢龙塞大战,是个勇士。”

“跟在豹子大人后面就是好,这么年轻就是军司马了。”有个士兵羡慕地说道,“雷重,你都打了四五年的仗了,为什么连个什长都不是?”

雷重咧嘴笑了,他没有说话,神情黯淡。

他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看到别人升官,他也愤愤不平过,但自从他经历了太多的死亡,亲手埋葬了成百上千的战友之后,他就再也不想这个问题了,他只想活着。

看看现在,和他一起走进军营的士兵还剩下多少人活着?无论是升官的还是没有升官的,无论是他忌妒的还是和他关系密切的,如今都躺在冰冷的地下化作了一堆白骨,甚至还有许多人尸骨无存。他能活下来,能活到现在,不仅仅是幸运,也是莫大的幸福,其他的所有东西,在他眼里,就象这山野间的寒风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雷重,你说我们为什么要跑到山上来?”一个士兵拍拍雷重的肩膀,小声问道,“是不是要伏击鲜卑人?”

“怎么可能,就我们这么点人马?”另外一个士兵嗤之以鼻,“你没有看到豹子大人带着骑兵走了吗?”

“这是上官们的事,我们操心干什么?”雷重笑着躺倒在地,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睡觉吧,快睡觉,多活一天是一天。”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十二节

薄落谷里的号角声在群山之间回响,低沉而苍凉,给寂静的山谷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和连心中的疑虑不翼而飞,胸中顿时涌出万丈豪情,他感觉长安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从此后,大草原上将再现一代霸主,鲜卑王和连的大名将传遍万里河山。

“命令律日推演率领中军火速赶到薄落谷。”

“传令豪帅卧沙泉,带上一万人,立即通过薄落谷,占据山谷南端。”

卧沙泉的一万铁骑呼啸而出,沿着山谷中央的草地纵马狂奔。他们很快穿过十里长的山谷,到达了泾水河畔。

和连得到卧沙泉平安到达山谷南端的消息之后,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豹子到底还是不敢轻捋虎须,一路撤回关中了。

和连兴奋地高举马鞭,回首狂呼:“兄弟们,杀进长安去!”

“呼……嗬……”

“呼嗬……呼嗬……”

鲜卑人一边打马疾行,一边疯狂地叫喊着,士气如虹。

铁骑像潮水一般涌进了山谷,冲出了六盘山,沿着泾水河一泻而下,势不可挡。

青石岸是泾水河上游一个很普通的驿站,距离薄落谷六十里。它的左侧是汹涌澎湃的泾水河,右侧是山峦叠嶂的青石山,小小的驿站就座落在青石山的山口上。

鲜于辅现在就驻马立于驿站门口,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青石山。

他的背后,霍然就是一身黑色铠甲的颜良。

“在人,大军列阵完毕!”

鲜于辅稍稍颔首,转头看了一眼颜良,又看了看后面威武雄壮的大军,神态悠闲地问道:“子威,你看此处风景如何?”

颜良露齿一笑,拱手说道:“鲜卑人有这么好的葬身之所,想来定会感激我们大汉人的仁慈。”

鲜于辅微微一笑,说道:“大人挑选的战场总是出乎我们意料。这么好的地方,竟然白白便宜了鲜卑人,实在可惜,可惜。”

颜良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没有说话。

“鲜卑人快到了,大战马上就要开始。”鲜于辅手捋三绺长须,平静地说道,“你看,鲜卑人会冲垮我们几个方阵?”

“冀州的军队虽然过去都是黄巾军的主力,但他们并不熟悉这种方阵战法,也没有和骑兵作战的经验。所以,他们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颜良说道,“辛曾大人的五千兵有不少参加过西凉平叛的战斗,实力比冀州军稍强一点,但也于事无补。”

颜良指着前面的山坡,冷笑道:“还好这里的地形非常不错,鲜卑人从山下冲上来之后,正面攻击我们的宽度不足五百步,这样他们一次只能冲击我们两个方阵。我们有六个四千人的巨大方阵,鲜卑人没有半天的时间,休想击败我们。”

“他们哪来的一天时间?”鲜于辅笑道,“能有半个时辰就不错了。”

大黑蹲在巨盾后面,心里忐忑不安,神情非常紧张。

他是河内郡的人,给当地一家富豪种地,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黄巾军占据黑山之后,经常下山攻打郡县,掳掠钱财,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黄巾军裹挟到黑山的。他参加了几次攻打小城的战斗,也就是拿着长矛跟在后面乱冲一气,他甚至还没有杀过人。

他抬头看看眼前的巨盾,用力吸了几口气。他想克制一下心中的恐慌,但随即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竟然颤栗起来。他赶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看到了脚上的战靴。这是李弘李大人送给他的那双战靴,他一直穿着,非常爱护,天天晚上睡觉前,他都要擦拭干净。虽然这双靴子已经陪着他走了两千多里路,许多地方都破了,但他依旧舍不得换一双,因为这是豹子大人送给他的,一个他见过的最大的官,最好的官,一个他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

大黑看着脚上的战靴,想起豹子大人走在泥泞里的那双赤脚,心中的恐惧渐渐散去。豹子大人威震天下,英勇善战,我是他的士兵,一个曾经受过他的恩惠的士兵,竟然在战场上发抖,他觉得很惭愧,很对不起豹子大人。我就是死了,也不能给豹子大人丢脸,也不能对不起豹子大人。

想到要在战场上死去,大黑不禁想起了还在黑山上的妻子和孩子。他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钱,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第一次拿到八百钱的军饷,他非常兴奋,高兴了很长时间,他甚至看到了妻子和孩子的笑脸。但随之他就感到了揪心的痛楚,因为他离家越来越远,离妻子孩子越来越远。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怀里的钱交给妻子。如果自己死了,他们会怎么样呢?他们能养活自己,能活下去吗?

大黑看看周围的战友,悄悄叹了口气。他们都和自己一样背井离乡来到遥远的西疆打仗,他们都有自己的家人,他们一定也和自己一样想着家里的亲人。

“大人回来了,要开战了。”

大黑探头看去,只见颜良手执大刀,飞马而来。

“大黑,你说,会来多少鲜卑人?”身边的战友懒洋洋地问道,“我们打个赌,谁赢了给谁一百钱。”

大黑嘿嘿一笑,“我不赌钱。上官们都说六盘山以北有三四万鲜卑人,我估计至少有一半人要先到这里。”

“这话你也信。”那个士兵不屑地瞅了大黑一眼,忿忿不平地说道,“这些上官们坏得很,他们担心惊扰了军心,故意把鲜卑人说得少少的。明明前面有一万敌人,他们却说只有一千流寇。这种骗人的幌子我见得多了,不要信。”

“那你说有多少鲜卑人?”大黑心里一抖,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那个士兵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听说前面有十几万鲜卑人,豹子大人抵挡不住,已经连败好几仗了。”

大黑几乎窒息了。他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满脸恐惧地望着远处的山林。

唐云和尹思坐在树林里,望着山下巨大的步兵方阵,神情既兴奋又紧张。

“头一次打仗?”田重笑嘻嘻地看看他们,和颜悦色地问道。

两人连连点头。

“你们比我当年强多了。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才十六岁,比你还小。”他指着尹思笑道,“战鼓一响,我吓得掉头就跑,连魂都飞了。”

唐云和尹思看他神情滑稽,动作非常夸张,都笑了起来。

“老伯,鲜卑人会冲到山上吗?”

“山下挖了壕沟,鲜卑人的骑兵冲不上来。”田重摇头道,“我们不需要和敌人肉搏,只要让这五百辆强弩、连弩车发挥威力就行。”

尹思抬头望了一眼密密麻麻排放在山坡上的战车,激动地说道:“这次定要让鲜卑人有来无回。”

“老伯,这战车你从哪里弄来的?”唐云好奇地问道,“这些弩车虽然威力惊人,但移动非常不方便,基本上都是守城用的。”

“这都是京兆尹盖大人送来的武器。”田重苦笑道,“长安武库里就剩下这些笨重的东西了,不要也得要。”

他伸手拍拍尹思的肩膀,夸奖道:“这次多亏仲志了。这些弩车年久失修,大部分都不能用,兵曹营的工匠们也没有修理过,一个个束手无策。幸好仲志懂得这玩意,否则,我要把它们当柴火烧了。”

尹思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笑。

“仲志最擅长的就是土木之学,修理这玩意,对他来说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无需夸奖。”唐云笑道,“过去他在老师家里,还做过抛石用的战车呢。”

“你说什么?”田重非常感兴趣地问道,“抛石头的战车,威力大吗?”

尹思脸更红了,他瞪了唐云一眼,小声说道:“我做着玩的,没有试过它有多大的威力。”

“仗打完了,马上做一个给我看看。”田重一本正经地说道,“兵曹营的工匠要是不够,我再到关中给你招募一批。你放心,钱不成问题,我们多的是。”

“哈哈,有老伯的支持,这下你想做什么都行,也不用担心挨老师的骂了。”唐云搂着尹思的肩膀说道,“不过,你可要把我伺候好,否则我不拨钱给你用。”

“你小子,要是敢假公济私,我打断你的腿。”田重伸手打了唐云一下,大声笑道,“仲志啊,文龙要是为难你,你来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鲜卑铁骑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路汹涌澎湃而来,其巨大的轰鸣声惊天动地,震撼山野。

声势浩大的洪流以雷霆万钧之势,奔腾而至。

和连打马冲出阵列,立于泾水河堤之上。

汉军突然出现在青石岸,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豹子不在薄落谷伏击,却在这里设阵,难道他想凭借这里的狭窄地形再次阻击自己前进的脚步?大军冲击之势已成,任汉军如何抵挡,都已经挡不住鲜卑大军的南下。豹子到底想干什么?

和连望着绵延起伏的青石山,听着泾水河湍急的水流声,眉头深皱。

“大王,豹子让步兵在这里阻击我们,无非是想争取时间,让汉军主力尽快撤回长安。”暮盖廷急匆匆地飞马赶来,神情急切地说道。

“大王,豹子的主力离这里一定不远,我们攻占青石岸之后,要加快攻击速度,以便迅速拿下临泾城。”

和连迟疑了一下,没有做声。

“大王,这里绝对不适合伏击。”暮盖廷一眼看穿了和连的心思,大声说道,“你看,这右侧是泾水河,左侧是大山,地形狭窄,豹子的几万骑兵根本找不到埋伏地点。他要想攻击我们,只有一个方向。”暮盖廷手指大军来路,轻松地笑道,“那就是我们的背后。”

和连顺着暮盖廷的手势,望了一眼远处巍峨的六盘山,心里再无疑虑,他挥手对身后的传令兵说道:“立即命令律日推演,急速赶到青石岸支援。”

“吹号,发动攻击!”

一直冲在最前面的卧沙泉部一万铁骑听到攻击号令之后,随即加快了战马的速度。大军风驰电掣,犹如一道呼啸的飓风,朝着青石岸席卷而去。

战鼓擂响,激昂的鼓声直冲云霄。鲜卑人的牛角号声也不甘示弱,一浪高过一浪。两种声音交错纠缠,此起彼伏,就像两位酣乎鏖战的勇士正在云端激烈地厮杀。

大黑瞪大了一双恐惧的双眼,望着铺天盖地一般杀来的鲜卑骑兵,浑身上下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随着脚下大地的抖动,他的心也在剧烈跳动着。胸腔内那颗惊惶失措的心脏不堪重负,好象随时都要轰然炸裂。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头晕眼花。他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战场上炙热的空气,他甚至闻到了空气中的浓烈血腥。

巨大的轰鸣声冲击着他的双耳,撞击着他的心灵,他的听觉在渐渐失去,他的意志也在一点一点地消逝,他感觉虚空中突然落下了千斤巨石把自己紧紧地压在了地下。他无法承受这种重量,他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痛苦,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他想放弃挣扎闭上眼睛就这么永远死去。

他模模糊糊地闭土眼睛,却看到了妻子的笑脸,他要回家,他要活下来,他要把怀里的钱交给妻子,他还没有教孩子们怎么耕田种地。大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蓦然睁开了眼睛。

“来呀,快来呀,快上来啊……”

他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他要活下来,他要回家。

鲜卑骑兵越来越近,但他还是觉得敌人跑得太慢了,距离自己太远了。他无法忍受这种漫长的等待,他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的煎熬,他感觉全身就象一堆被点燃的篝火在熊熊燃烧,烈焰激发了他最原始的力量和信心。

他在叫喊,疯狂的叫喊,他发现只有这种酣畅淋漓的叫喊才能让他暂时摆脱烈焰烤炙的痛苦。

“杀……杀……杀……”

长箭在空中厉啸,弩矢在空中咆哮,青石山上箭矢如蝗。

士兵在惨嚎,战马在悲嘶,人仰马翻之后的战场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急速……急速前进……”

“冲过去……冲过箭阵……”

鲜卑人状若疯狂,一个个打马狂奔,丝毫不顾满天的长箭。

“放……”

田重一声令下,一百部弩车发出一声惊天嚎叫,巨大的弩车剧烈的颤抖着,同时喷出了两千支粗壮的弩箭。

“轰……”

弩箭犹如闪电一般,稍纵即逝。

鲜卑人侧翼中箭,霎时间倒下了一片,就象一堵坚实的墙突然间轰然倒塌,令人瞠目结舌。

无论是士兵还是战马,只要被射中,无一不被洞穿而亡,绝无幸免。

和连惊呆了。

暮盖廷猛然睁大双眼,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眼晴内尽是恐怖之色。

“弩车。”暮盖廷小声说了一句,接着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嚎叫,“弩车,汉人的弩车。”

“这就是弩车?”和连指着远处,难以置信地叫道,“这就是弩车?”

“这就是弩车,大王,汉人很多多年没有用了。”暮盖廷心惊胆战地叫道,“命令士兵们不要密集结阵,以散形阵列冲击汉人方阵,减少伤亡。”

田重兴奋地沿着山坡飞跑起来。

“射……再射一轮……给我射……”

一百部弩车张开血盆大口,再次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嚎叫,嗜血的猛兽发怒了。

尹思和士兵们正在给弩车填装铁箭,手忙脚乱。

“仲志,老伯不会有事吧?”唐云指着在山上乱蹦乱跳,象孩子一般手舞足蹈的田重,担心地问道。

尹思笑道:“你胡说什么?老伯说他很多年没有看到弩车发威了,他这是高兴。”

田重跑到山顶上,看着成片成片的鲜卑人栽倒在地,泪水纵横。他举起大汉战旗,纵身狂呼:“大汉天威……我大汉天威啊……”

鲜卑人为了这短短的一百多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们踩着几千具战友的遗骸,终于冲到了方阵前面。

血战开始。

鲜于辅驻马立于方阵后方的山包上,看着前面杀声震天的战场,神情还是那么平静、悠闲,就象在欣赏青石山的美景。

在山包的后方,有三堆象小山一般高的巨木。

“羽行,我们什么时候点燃木堆?”左彦拍马走到他身边,小声问道,“前面两个方阵要被鲜卑人击破了。”

鲜于辅抬头看天,缓缓说道:“再等等,等鲜卑人精疲力竭了,我们再发动最后一击。”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十三节

鸡头谷位于泾水河西侧,和薄落谷隔河相望。其长约十五里,因形似鸡头而得名。

徐荣带着聂啸和楼麓的两营骑兵,还有赵云的长水营,两天前就到了鸡头谷,悄无声息地隐于其中。

何风很不满。他到西凉来是为了杀敌立功,是为了扬名天下,而不是为了藏在这人迹罕至的山谷里,饱受毒虫的叮咬。他嘴里没有说,但心里已经把徐荣骂翻了。现在凡亭山的战斗非常激烈,两万多铁骑不到凡亭山去击杀鲜卑人,却在这山谷里养精蓄锐,他觉得太荒唐了。

鲜于大人说要伏击敌人,难道就在这鸡头谷?他怎么看这鸡头谷都不象是伏击鲜卑人的地方。如果要伏击敌人,也应该在泾水河对岸的薄落谷,那里才是鲜卑人南下的必经之路。

何风不回洛阳,却主动要求随长水营到西凉参战,有他自己的苦衷。他讨厌洛阳,他早就想离开那里。

何风在洛阳待了好几年,感受最深的就是自己到哪里都是一个下人,都被人当狗一样呼来喝去,他在洛阳从来没有挺直脊梁做过人。虽然他是大将军何进的亲戚,是大将军府的门下督贼曹,大将军何进也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心腹,他也非常感激何进对他的赏识,但他憎恶周围的人,甚至有些仇视。

在洛阳,满大街都是王公贵族、门阀官僚,他们的宗室子弟多如牛毛。在这些人的眼里,何风就是一个看门护院的打手,就是大将军府里的一条看门狗,没有人正眼看他。袁术、何苗虽然经常带着他到处闲逛,但他们从来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地位平等的朋友来看待,他们仅仅把他当作一个会打架的侍从而已。

自己为什么在洛阳满大街地打架?说到底还是被人瞧不起心里有气。自己难道天生就是一个贱种?何风在洛阳待得越久,他就越反感,他想到一个可以昂首挺胸,可以堂堂正正做人的地方去。他觉得自己在洛阳待久了,总有一天要被那些狗仗人势的纨绔子弟活活打死。

何风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李弘要带着长水营到西凉抵御鲜卑人入侵,这是一个可以立下赫赫战功,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这是一个可以摆脱洛阳,告别屈辱的机会。如果自己立了战功,在大将军这个靠山的帮助下,他相信自己很快就可以做一个两千石的大官。何风于是踌躇满志地来到了西凉。

他很感激李弘的宽宏大量。英雄就是英雄,气魄肚量和一般人就是不一样。他和袁术奉大将军的密令本来准备杀死李弘,但最后失败了,然而李弘并没有因此为难他们,甚至连审讯都免了。当他壮着胆子提出要随李弘到西凉打仗时,他以为李弘会一口拒绝,没想到李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当时很激动,他觉得自己那一刻可以为李弘而死。

刘冥和席贤当日曾经合力抓住何风,把他暴打了一顿。两人一度以为李弘会把何风杀了或者赶回洛阳。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李弘不但留下了何风,还把他安排到了长水营继续任职军司马,这让两人非常难堪。何风倒是爽快,请他们吃了一顿酒,大家一笑泯恩仇,以后就是生死兄弟。

刘冥看到何风在鸡头谷内焦躁不安,长吁短叹,一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样子,非常好笑。刘冥说,你最好去河边泡泡冷水,清醒清醒头脑,降降火,免得在这里骂人,听着心烦。何风闻言大喜,欢天喜地地带着几个侍卫跑到河里洗澡,结果被赵云抓住了。赵云说他们违反了隐藏形迹的军令,一人十军棍,毫不留情。何风气得把刘冥的胡人祖宗骂了无数遍。

何风不敢骂赵云。赵云虽然年轻,但武功高,而且还在翼城大战中杀死了横行西疆几十年的白马羌首领六月惊雷,他服这种狠人。

这天下午,李弘带着从凡亭山撤下来的骑兵也进了鸡头谷。两军会合之后,骑兵人数达到了四万人。

何风知道不用再等了,大战即将展开,他在兴奋和激动之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鲜卑人到达了薄落谷,他们十分小心,在几百个斥候的数次侦查确认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越过了薄落谷。鲜卑人刚刚离开薄落谷,李弘便带领大军出了鸡头谷,涉水渡过泾水河,尾随而去。

四万大军沿着泾水河一路而下,呼啸奔腾,气势雄浑。何风置身于千军万马之中,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他就像河滩上的一粒细沙,微不足道,无足轻重,他就像河面上漂浮的枯叶,奋力挣扎在倾覆的边缘。他被巨大的轰鸣声淹没了,他的意识在逐渐消失,他完全失去了自我,他无法思考,他无法停顿,他身不由己地被裹挟在沸腾的滚滚洪流里倾泄而下。他只知道自己要去杀敌,要去打仗,他的万丈雄心在这瞬间被击了个粉碎。

几万大军对阵,十几万大军搏杀,自己一个人能干什么?杀敌立功好象转眼之间成了一个笑话,一个,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何风着看自己的周围,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全部都是铁骑士兵,大家神情或兴奋,或麻木,或悠闲,或昏昏欲睡,或战意盎然,没有胆怯,没有畏惧,没有死亡前的恐慌。大家纵马飞奔,汇成一道波澜壮阔的洪流,一往无前。

何风突然间知道了自己的归宿。

汉军铁骑的前进速度保持得非常稳定,好像并不急于追上鲜卑人。

“子龙,我们什么时候发起攻击?”何风靠近赵云,大声喊道。

赵云回头看了他一眼,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在长水营,汉人寥寥可数,两个人闲聊的时间较多,彼此性情较为相投,因此交情日深。

“青石岸,我们到青石岸。”赵云大声叫道,“鲜于大人现在正在那里阻击鲜卑人。”

“为什么不快一点?”何风心里一急,叫喊的声音更大了,“为什么不急速前进?

赵云指指湛蓝的天空,“等信号,要等鲜于大人的求援信号。”

何风疑惑地看看蓝天,接着恍然大悟。豹子打仗,不但神出鬼没,连吃人的时机都把握得那么恰到好处。一头令人恐怖的豹子。

想到马上就要开始的血战,何风激动不已,浑身上下竟然有点轻微的震颤。

“走啦,杀敌啦……”他猛踢马腹,纵马扬鞭,连连狂吼,“杀敌去……”

到升头山的当天晚上,阎柔和张郃到营地看望自己的部下。他们这一营六千士兵经过四天的血战之后,只剩下了三百多人。士兵们都很激动,叫嚷着要报仇,要下山和鲜卑人拼个你死我活。

“大人,我们没有时间掩埋死去的兄弟,他们的遗骸都被我们丢在路边的树林里。”雷重两眼通红,伤心地说道,“他们的头颅一定让鲜卑人割下做了战利品,大人,我们要报仇啊。”

阎柔和张郃心情沉重,两人尽力安慰了大家一阵。阎柔说,你们不要急,我们马上就要下山和鲜卑人再次开战,但我们不是打伏击,而是阻击,还是惨烈的阻击。

“李大人带着骑兵在泾水河沿岸伏击鲜卑人的先头部队,我们到薄落谷阻击敌人的援军,给李大人他们争取彻底消灭敌人的时间。”阎柔叹了一口气,说道,“薄落谷地势平缓,无险可守,我们用方阵阻击敌人的骑兵,估计伤亡比在凡亭山的时候还要大。”

“我们只有两万四千步兵,但鲜卑人至少有三万铁骑,而且薄落谷的地形也合适骑兵军的冲击。”张郃忧心忡忡地说道,“李大人要求我们坚守一天,我们感觉非常困难。”

士兵们围坐在一边,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根据我们多次和胡人骑兵作战的经验来看,用密集的步兵方阵加上巨盾和巨矛虽然可以暂时挡住敌人,但只能坚持一段时间。如果鲜卑人的后续大军陆续抵达之后,他们在人数上将超过我们,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挡不住鲜卑人了。”小懒看看四周的士兵,问道,“大家可有什么更好的阻击办法?”

周围的士兵交头接耳,小声讨论着。

“可以用拒马。”雷重小声说道。

雷重的声音虽然很小,但还是给小懒听到了。

“你说什么?”小懒指着他问道,“你再说一遍。”

阎柔和张郃闻声抬头向他看去。雷重胆怯地看了他们一眼,嘴里嗫嚅了两句,声音更小了。

“你说大声一点。”阎柔笑道,“你要知道,如果你的办法管用,可以让无数的兄弟活下来,可以让李大人从容地指挥大军击败鲜卑骑兵,可以把鲜卑人赶出六盘山,所以你不要有什么顾忌,大胆地说。”

雷重想起死去的战友,胆气蓦然一壮,站了起来,“我们可以用拒马迎敌。”

“拒马?”阎柔、张郃和小懒彼此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周围士兵的议论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拒马,对于士兵们来说,太熟悉了,可以这样说,只要有军营的地方,就有拒马。所谓的拒马,就是用三根长木,多根短竖木,按一定的规则捆绑扎成的三角型器物,其中一排竖木较长,斜刺前伸,顶端削尖,摆在营门前或寨栅前,专门用于阻挡敌人骑兵的冲锋跨跃,所以这东西又叫“拒马”。一般大军扎营的时候,为了预防敌人袭营,都要在大营四周设置几十步距离的拒马阵。

“你坐下,坐下。”阎柔冲他招招手,笑道,“你能仔细说说吗?”

雷重舔舔嘴唇,想了一下,说道:“我过去是黄巾军。在广宗的时候,我们的大军和北军打仗,吃了北军长水营的许多苦头。后来,我们想了个办法,用拒马在大军阵前摆下了一个大大的拒马阵,结果长水营被我们杀得大败。”

“哦?”阎柔愈发感兴趣了。他兴奋地说道:“你们用拒马阵打败过长水营?太好了,你快说说,你们是怎么打败长水营的?”

“我们在适合骑兵冲锋的开阔地上用大小不一的拒马,摆成一个个的方阵,这些拒马方阵有高有矮,参差错落,前后不一。这样原本开阔的空地,就变成了由无数个拒马方阵组成的蜿蜒崎岖、曲里拐弯的拒马大阵,而我们的士兵们则躲在拒马阵里待机而动,伺机杀敌。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兵,要想进阵攻击,就必须在拒马阵中穿插迂回,都要遭到来自前后两个方向的同时攻击。”

雷重连说带比划,声情并茂,“当时长水营想攻进拒马阵,毁掉我们的阻击阵势,但他们的骑兵在阵内施展不开,结果被我们的弓箭兵、长矛兵和手刀斧手杀得鬼哭狼嚎,狼狈而逃。他们一撤,我们就随后掩杀。等到长水营重整队形再次杀来时,我们就跑进拒马阵,引诱他们来攻。如此反反复复,终于把长水营打跑了。”

“这么有效?”小懒不相信地说道,“那你们在幽州和冀州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用这种办法对讨我们的风云铁骑?”

雷重惨然一笑,低声说道:“他们都死了,后来都死了,没有人知道我们用这种办法打败过长水营。”

“长水营只有五千人。”张郃问道,“但现在鲜卑人有三万人,而且还会越来越多,假如拒马阵被攻破了呢?”

“我们还有巨盾和巨矛。”有个士兵大声叫道。

“方阵也被攻破了呢?”张郃接着问道,“这几次大战,我们都有方阵被攻破了,方阵一破,兄弟们就只有等着挨宰。”

“不,还有办法。”雷重说道,“我们可以用士兵搭建拒马阵。”

“用人做拒马阵?”阎柔惊奇地问道,“以战阵迎敌?”

“在子秀山大营训练的时候,我看见麴大人的西凉步兵都在练一种专破骑兵的阵法,他们把盾牌兵和长矛兵放在前面阻击敌骑的冲击,用弓箭兵在后掩护射杀,再以刀斧手砍杀马腿。”雷重说道,“西凉步兵的阵法虽然可以有效杀伤敌人的骑兵,但自身伤亡非常大。我和北军的越骑营打过仗,他们打仗的时候都以战阵迎敌,进退有据,所向披靡。我觉得他们的战阵非常合适击败骑兵。”

“北军的越骑营过去都是出塞攻打匈奴人的汉军主力,他们屡次击败匈奴骑兵,战无不胜,所以才叫越骑营。他们过去在塞外行军作战时经常遭到匈奴骑兵闪电般的袭击,士兵们根本来不及利用随军车辆布置车阵阻击敌人,往往损失惨重。后来他们想了一种不依靠车阵就可以在野外有效对付骑兵的阵法。”

“此战阵以‘什’为一阵,只要上官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即在什长带领下,以‘什’建阵。战阵面对敌骑方向,前三名士兵席地而坐,将长枪末端顶在地上,两膝夹紧,双手紧握,枪尖斜刺向一人高的前方,形成拒马。中间也是三名士兵,他们用跪姿紧贴其后,双手紧握长枪,末端夹在腋下,枪尖直刺前方约一人半至两人高处,这样布阵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敌骑的前冲和跨跃。而站在最后一排的三名士兵,则持弓放箭,负责射杀正前方及左右两侧的敌骑。什长负责指挥阵势运转。”

“每个战阵间距一到五丈,各阵错落布置,虽然零散却井然有序。如果战场上有几十到几百个这种小阵,就可以迫使敌骑在这些小阵中来回乱窜,失去强悍的攻击力。”

“越骑营曾以这种战阵无数次击败过匈奴人,我们也一定行。”

张郃连连点头,“对,对,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当年在冀州战场上,我也看见过北军步兵使用过这种战阵。你怎么知道它叫拒马阵?”

“它不叫拒马阵,这名字是我随便叫的。”雷重恨恨地说道,“我有成千上万的兄弟死在这种战阵之下,我当然对它了解的一清二楚。”

“这种战阵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才能用于实战,但明天我们就要迎敌,说了也是白说。”阎柔挥手说道,“明天我们用拒马阵迎敌,命令士兵们,连夜赶制拒马。”

“你叫什么名字?”阎柔忽然指着雷重问道,“你可以做军司马。”

雷重苦涩地一笑,躬身回道:“小人叫雷重。”

“好,我记住了。”阎柔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不死,这套战阵就由你领军训练。”

在通往薄落谷的山路上,阎柔带着二万多士兵正在一路飞奔。

士兵们有的两人合抬一根巨型长矛,有的驮着四五尺长的树干,有的背着成捆的草绳,健步如飞。雷重和战友两人一前一后抬着一根手臂粗的削尖树干,奋力奔跑在山岭上,大汗淋漓。

“老雷,这拒马管用吗?”后面的士兵气喘吁吁地问道。

“管用。”雷重叫道,“这次定要把鲜卑人杀得屁滚尿流,为兄弟们报仇雪恨。”

“老雷,如果我们打赢了鲜卑人,你的功劳最大。”

“我不要功劳,我只要报仇。”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十四节

青石岸上,杀声震天。

文丑和陈好所率的四千人方阵率先被鲜卑骑兵攻破。这些士兵过去都是黑山上的黄巾军,没有经过正规训练,对巨盾和巨矛的使用非常陌生,对方阵的了解和合理运用就更加谈不上了。士兵们凭着自己的勇敢和对胡人的仇恨誓死奋战,经过一段时间的顽强抵抗之后,终于因为折损过大,被鲜卑人的铁骑突破了。

鲜卑人蜂拥而入,纵马践踏,肆意射杀。

文丑带着残余士兵向后侧方阵的左方撤退,陈好带人向右,且战且走。

这是陈好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参加大战,第一次指挥军队,第一次杀人,他经过了最初的恐惧和慌乱之后,刚刚勉强镇定下来,就看见方阵破裂了,看见成百上千的铁骑迎着自己冲了过来。

他愤怒了,他被战友的鲜血和尸体激怒了,他在充斥双耳的惨嚎声、叫喊声、战鼓和牛角号声中迷失了自己,他陷入了疯狂,失去了理智。他挥舞着战斧,左冲右突,势不可挡,他在怒吼声中一口气砍倒了七匹战马,杀死了十四个敌人。他浑身浴血,高举敌人的头颅,举斧狂呼:“兄弟们,杀……啊……”

负责指挥冲阵的匈奴屠各族小首领蒲云看到汉军军官悍勇无敌,带着一队人马誓死不退,而其余的汉军士兵正在他们的掩护下急速回撤,他再也忍不住胸中的怨气,带着自己的亲卫象旋风一般狂卷而至。

“杀马……先杀马……”

陈好临危不惧,一手拿斧,一手执矛,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迎着漫天的箭雨,飞奔而上。士兵们被陈好的勇敢所激励,无不紧随其后,奋勇当先,酣呼求战。

陈好腾空而起,左手矛犹如厉啸的蛟龙,一头扎进了蒲云战马的腹部,同时间右手战斧凌空劈下,将飞奔在蒲云身侧的侍从砸得横飞而起,脑浆连同鲜血四射飘洒。

蒲云的战马惨嘶长叫,庞大的身躯凌空飞出数丈,轰的一声栽倒在地。蒲云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手中战刀狂舞,连斩三人。陈好高举战斧,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象一头咆哮的猛兽,追着他就杀了过来。

蒲云咬牙切齿,挺刀就剁。陈好一路长啸,面对呼啸而来的战刀,视若无物,抡斧就劈。蒲云看到对方不躲不闪,大有同归于尽之势,手中的战刀不禁滞了一下。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陈好再吼一声,犹如晴天一个霹雳,炸得蒲云骇然心惊。

“杀……”陈好的大斧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击而下,顿时将蒲云和他手中的战刀劈成了两半,鲜血喷溅。

“撤,快撤……”

姜舞站在方阵前面,望着陈好拖着血淋淋的战斧消失在方阵侧翼,大声叫道:“好汉子!”

他猛然回头,举手高呼:“齐射……强弓手密集齐射……”

霎时间,万箭齐发。

几乎就在同时,卧沙泉带领铁骑冲进了辛曾所领的方阵。双方士兵立即展开了惨烈的搏斗。

“兄弟们,把胡人杀出去,杀出去……”

辛曾呼声未落,却看见一支带着血肉的矛尖突然冲出了自己的胸膛,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恨恨地骂了一句,扑倒在地。

卧沙泉抽回长矛,还没有等他再度抡起,身下的战马就被狂怒的汉兵剁去了四腿,轰然倒地。鲜卑人蜂拥扑上,抢救自己的豪帅。汉兵蜂拥扑上来,誓死要杀他报仇。双方顿时在小小的方寸之地杀得血肉横飞,不死不休。

鲜卑士兵抓住了卧沙泉的衣甲,拼死往回拽;汉军士兵抓住了卧沙泉的左腿,尽力往前拉。一个汉军士兵眼看卧沙泉要被救走,情急之下,飞身跳起,一刀剁下了卧沙泉的腿。四支长矛霎时洞穿了这名士兵的胸腹,把他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还没等鲜卑士兵把卧沙泉拖出一步,汉军士兵又抓住了卧沙泉的另外一只脚。这时候汉兵再毫不犹豫,大家刀枪齐下,硬是把卧沙泉的这只腿也斩了下来。

鲜卑人非常顽强,连番杀戮之后,再次把卧沙泉拖出了两步。汉军士兵眼看自己人越来越少,现在即便放弃宰杀卧沙泉,大家也逃不出去了。

“兄弟们,拼了,拼了……”

“一命换一命,杀死他,杀死他……”

汉军士兵蓦然发疯,大家再不顾生死,俱是以命搏命,奋勇向前。汉军倒下三个,剁开了卧沙泉的腰肋;又倒下五个,剁下了卧沙泉的左手;再倒下五个,终于一刀剁下了卧沙泉的头。

最后一个汉军士兵一把抓起卧沙泉的人头,振臂高呼:“兄弟们,杀啊……”

汉军的前列两个方阵全部被鲜卑人攻破,姜舞和张萧指挥中路的两个方阵随即开始了新一轮阻击。

方阵侧翼山上的弩车对准鲜卑人的冲击骑兵,开始了第二轮疯狂齐射。

鲜于辅把目光从战场上收了回来,他抬头看看天色,举起了右手。

“点火……”

早就等得火烧火燎的士兵们欢呼一声,纷纷把手中的火把丢到了木堆上。转眼之间,大火猛烈地燃烧起来。

三柱黑色烟雾腾空而起,在湛蓝色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惊心夺目。

和连望着汉军后方燃起的大火,满天的烟柱,心中既吃惊,又有点疑惑不解。

“难道豹子就在这青石山后方?”

暮盖廷迟疑了一下,说道:“这是汉人的烽火求援。在长城要塞上,他们就用这种办法传递消息。”

和连瞥了他一眼,心想你说的都是什么废话。这谁都知道,还要你解释?

“大王说的对,豹子的大军一定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暮盖廷指着青石山说道,“豹子想利用这些汉军先行消耗我们的兵力,然后再利用骑兵冲杀我们。”

“豹子以为他能击败我,迟滞我们南下的速度。”和连指指泾水河和青石山,冷笑道,“这地形倒是不错,可惜他小瞧了我们。”

暮盖廷同意地点点头,“目前我们人少。如果豹子的几万骑兵一起杀过来,我们难免有点损失。以我看,我们还是往后退一退,以暂避他的锋芒。”

“不。”和连笑道,“这里地形狭窄,骑兵大军不易展开。豹子只想着利用这里的有利地形加强步兵的阻击能力,却忘记了这里根本不适合骑兵冲杀。哼,我要叫他自食其果。”和连指着前方战场说道:“如果我们猛攻汉军的方阵,和汉人的步兵纠缠在一起,豹子的骑兵就杀不过来。”

“难道大王想把豹子拖在青石山?”暮盖廷犹豫一下,皱眉问道,“大王,现在律日推演的大军还没到薄落谷,如果他迟迟不至,我们的损失就太大了。”

“我立即命令律日推演和拓跋锋的大军加速赶来。”和连说道,“这个机会太好了,我们一定要把豹子拖在这里。只要我们的大军一到,豹子就要撤军,然后……”

“然后我们就随后尾追,一直把豹子追到长安。”暮盖廷担忧地说道,“大王,这个办法是不错,但……”

“不是追到长安,而是要追上豹子,把他合围击杀在泾水河沿岸。”和连毫不客气地打断暮盖廷的话,信心十足地说道,“九原王不要担心,律日推演律快就能赶到这里。这次我定要抓住豹子,把他挫骨扬灰,以泄我心头之恨。”

和连随即派人催促律日推演立即率军南下围杀李弘,同时命令暮盖廷亲自率军攻击汉军方阵。几万大军挤在狭窄的攻击面上,向汉军的方阵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猛烈攻势。

鲜于辅看到鲜卑人全部攻了上来,有点难以置信地对左彦说道:“和连是不是疯了?他难道没长脑子吗?”

“大人多虑了。鲜卑人发起狂攻之后,虽然和我们的士兵纠缠在一起,等一下打起来很麻烦,但有一个好处。”左彦笑道,“鲜卑人一旦被包围,就无法迅速脱离我们的缠斗。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要说没有时间结阵防御了,就是逃跑都成问题。如此一来,鲜卑人的大军势必崩溃得更快,而我们也就可以减少歼敌的时间和损失。”

鲜于辅勉强笑笑,指着激烈的战场说道:“只是这一下子,我们的损失太大了。”

“如果我们能擒杀和连,这点损失还是值得的。”左彦叹道。

李玮想到即将开始的大战,既激动,又有点忐忑不安。

李弘一再要求他和宋文、谢明三人跟在筒子的后军,但三人都不愿意。宋文和谢明说,他们会武功,一般对付个把普通士兵不成问题,而李玮说得更干脆,他说黄巾军的士兵大都是流民,过去连饭都吃不饱,他们都能在前线打仗,为什么自己身强力壮的反而不行,难道自己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

“八尺男儿当报效国家,血战疆场,即使抛头颅,洒热血,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李弘被李玮的豪气所感动,只好把他们带在身边,嘱咐弧鼎和弃沉几人小心保护。

“仲渊……”李弘转头看看他,笑着问道:“你在想什么?”

李玮紧张地笑笑,没有说话。

“我第一次打仗,是在鲜卑国一个叫马嘴坡的地方。”李弘说道,“当时我非常紧张,那种大战即将来临的气氛令人窒息,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是跟在慕容风后面?”李玮问道。

“对,跟在大帅后面。”李弘说到慕容风,心里一黯,一股愁苦蓦然涌上心头。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大帅呢?

“他是我大汉国最可怕的敌人。”李玮大声说道,“总有一天,我们要和他血战大漠。”

李弘心里一阵战栗,半晌无语。

“大人,鲜于大人的信号……”庞德突然大叫起来。

李弘猛然抬头看去。远处的天空上,三柱黑色的烟雾正在袅袅婷婷地随风飘荡,清晰可见。

“吹号,命令各部急速前进……”

和连闭着眼睛,轻松写意地坐在马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要不是战场上的厮杀声太大,空气中的血腥味太浓,他也许会迷迷糊糊睡着的。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战马烦躁不安起来。

和连慢慢睁开眼睛,向战场上望去。是不是豹子带着骑兵大军赶来了呢?

散布在河堤四周的鲜卑士兵也察觉到了战马的异常,他们习惯性地趴到地上,侧耳细听。几个听觉敏锐的士兵率先站起来,向和连飞奔而来。

“大王,我们的援军来了。”

“大王,有骑兵大军从薄落谷方向赶来。”

“大王,一定是律日推演大帅。”

和连大喜,他抬头看看天色,笑道:“这头老牛,总算赶了一次早。”

“吹号,告诉兄弟们,我们的援军来了,我们要击败汉人了。”

鲜卑人的号角声响彻了青石山。

鲜于辅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擂鼓,擂鼓,擂响得胜鼓,告诉鲜卑人,他们已经完了。”

大地在抖动。

轰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烈,惊天动地,气势磅礴,即使没有亲眼看到,也能让人感受到它无坚不摧的庞大威力。

和连策马扬鞭,和士兵们一起狂呼乱叫,兴奋不已。

一杆大旗突然从天际之间横空跃出。

接着数不清的铁骑士兵从地平线上涌了出来。

铁骑大军如同滚滚洪流,以雷霆万钧之势奔泻而出,其巨大的咆哮之声,犹如惊涛骇浪一般,裂石穿云,催人心肺。

鲜卑人的呐喊声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渐渐的,整个泾水河畔突然没了声音。

鲜卑人越来越惊慌,越来越恐惧,渐渐的,开始向后退缩。

鲜卑人的牛角号忽然消失了。

和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他就像看到魔鬼一样,瞬间失去了灵魂。

正在方阵内厮杀的暮盖廷猛然回头,顿时面无人色,如遭重击。他再也不理会身边飞舞的武器,血腥的厮杀,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目瞪口呆地望着以江河溃堤之势奔泻而来的大军,眼睛内尽是绝望和无奈。

和连心如死灰,他什么都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都给他说对了。豹子把他诱进了陷阱,再给了他致命一击。他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他只想知道豹子把铁骑大军藏在自己身后什么地方。他败得毫无道理。

鲜卑人的号角蓦然响起,惊慌而恐怖。

“结阵……结阵……”和连声嘶力竭地叫着,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叫声掺杂着他的愤怒,他的恐惧,他的无助,叫声凄厉而惨烈,令人不寒而栗。

鲜卑士兵都挤在方阵前面,茫然失措,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背后怎么会突然出现一支汉人的铁骑大军。

他们还在厮杀,还在策马狂奔,还在进攻,他们既没有可能退出战场,也没有可能调转马头重新集结,他们只有进攻,进攻。他们只有进攻才能冲破汉人的方阵,只有冲破汉人的方阵,才能逃出生天。

百面战鼓同时擂响,如雷的鼓声直冲霄汉。

汉军士兵突然发出了一声震天欢呼,其巨大的叫声震撼了青石山。

“杀……杀死鲜卑人……”

颜良高举战刀,一马当先,率先杀出了方阵,文丑、姜舞、陈好各举武器,紧随其后,士气如虹的两万汉军将士犹如潮水一般呼啸着,向鲜卑人席卷而去。

“杀……”

“呼嗬……呼嗬……呼嗬……”

四万汉军铁骑吼声如雷,其锋芒所指,无人敢当。

鲜卑大军刹那间崩溃了。士兵们一个个肝胆俱裂,狼奔豕突,四散而逃。他们或者坠落泾水河,或者逃上青石山,或者被铁骑肆意践踏,或者弃械而降,再无抵抗的意志。

和连被弹汗山的亲卫拼死护住,狼狈不堪地向青石山上逃窜。

豪帅魄虏带着几千士兵断后阻击,但随即就被风云铁骑和长水营杀得丢盔弃甲,死伤殆尽。魄虏带着一群士兵杀出重围,弃马上山。何风带着长水营士兵紧追不舍,连追十里,硬是砍下了魄虏的头颅才收兵回营。

暮盖廷在一队侍从的护卫下,冲破重重阻击,总算杀出了一条血路。他们原以为可以逃得一条性命,结果跑错了地方,被一阵密集的弩箭射死在了山下。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十五节

阎柔望着长长的山坡,眉头紧缩。

“薄落谷地势较低,鲜卑人如果从山上一拥而下,其速度和气势非常惊人。”玉石指着身后的拒马阵,担忧地问道,“子玉,这个玩意顶得住吗?”

“抵挡一阵子肯定不成问题。”华雄笑道,“我们在凡亭山的时候,用树障都阻击了鲜卑人四天,更不要说用拒马了。”

“拒马的的威力要远远大于树障,拒马阵就更不用说了。”高览赞叹道,“我们都熟悉拒马,却从来没有想到拒马还可以这样用,这个主意高明啦。”

“薄落谷的阻击如果成功,出这个主意的士兵应当立首功。”鲜于银望着大家笑道,“如果拒马阵威力惊人,我们可以带着它一直把胡人赶出贺兰山。”

“伯俊,你说什么笑话。”阎柔摇摇头,指着拒马阵说道,“我们砍掉了两个山头的树木,也不过才摆了一个长五百步,宽三百步的拒马阵,如果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对决大草原,你说要摆多大的拒马阵?你到哪里砍这么多树木?这么多树木要多少部马车运输?”

“还容易给人一把火烧了。”华雄耸耸一双浓眉,失声笑道,“我看这拒马阵也就阻击的时候好用,而且还要能就地取材,最好也就是这种山区使用。如果在平原或者大漠作战,我们既没有条件,也没有必要,还要靠大方阵,靠士兵们的默契配合。自古以来,尚没有利用器械取胜胡人铁骑的先例。”

“伯俊想偷懒了。”玉石取笑道,“伯俊,是不是打仗打累了?”

鲜于银笑道:“我只想早点把胡人赶出去。整天打这么窝囊的仗,心里实在憋得慌。”

“我看你是胜仗打多了,心气太高。”阎柔不客气地说道,“最近我们一直在撤,虽然一败再败,但都是为了伺机歼敌。”

阎柔看看众人,继续说道:“士兵们有意见,有情绪,这很正常,但你们不能有。大人一再说了,只有把鲜卑人打痛了,他们才会恼羞成怒,才会犯错误,我们才能找到机会击败他们。”

“但我们的伤亡太大了。”张郃不满地说道,“我们完全可以撤快一点。”

“是呀,子玉,为什么凡亭山的阻击战都是你一个人打,我们却在后面闲着?”华雄也埋怨道,“如果我们轮流上,你的六千兄弟也不会打光了。”

“大人有大人的想法,我们做下属的只能服从。”阎柔叹了一口气,痛苦地说道,“大人的目的无非是想让你们养精蓄锐,以便在这里以少敌多,挡住鲜卑人的后续大军,给青石岸战场争取足够的歼敌时间。”

“义从兄和大人是一起从卢龙塞出来的,你们关系非同一般,为什么你不劝劝大人?”高览看了沉默不语的玉石一眼,大声问道。

玉石淡然一笑,摇摇头,“大人是一军统帅,他考虑的是大汉国的安危,如果他让我守在凡亭山,直到战死,我也不会问为什么。”

“我们是大汉国的子民,兄弟们也是大汉国的子民,只要是为大汉国而死,无论怎么死,都是英雄。”

马蹄声犹如狂风骤雨一般从远处传来。

“我们的斥候。”阎柔抬头看看天色,说道,“青石岸的战斗应该开始了。”

“律日推演来了。”玉石笑道,“兄弟们,今天只要不死,我们就不能后退一步。”

“开战了,开战了……”华雄兴奋地大吼起来,“各回本阵,各回本阵。”

众人欢呼一声,纷纷打马离去。

阎柔蓦然回首,怒睁双目,举臂狂呼:“擂鼓……”

律日推演听说薄落谷口有汉军,非常惊讶。

“多少人?”

“大约有两万多人。”芒正箕回道,“应该是汉军的全部步兵了。”

“豹子呢?汉人的铁骑呢?”

“没有发现。我们先期派来的斥候大概都给他们杀了,所以我们不清楚谷内的情况。”

律日推演沉吟不语。

“可有大王的消息?”拓跋寒问道。他是拓跋族的四大豪帅之一,这次奉拓跋锋之命,和小帅步垂虹带了一万人马和律日推演的大军同步推进。

“我们最后接到他的消息是在上午,那时他已经通过薄落谷了。”芒正箕看看律日推演,摇摇头,“大王告诉我们薄落谷没有汉军,要求我们急速跟进,但现在……”

律日推演和拓跋寒互相看了一眼,暗觉不妙。

“立即派人告诉大人,薄落谷发现汉军。”拓跋寒回头对传令兵喊道,“要大人立即赶来,快,快!”

鲜卑人的骑兵大军停在谷口外的山坡上,正在等候攻击的命令。

律日推演和拓跋寒纵马赶到坡顶,举目向谷内望去。

“汉人在谷口设置了许多拒马,看上去是一个阻击阵势。”步垂虹用手中的马鞭指着坡下的拒马阵介绍道,“汉人把拒马用草绳相连,形成一个个的小方阵,我们想把这些拒马搬开,根本不可能,只能强行冲过去。但我们冲进去之后,因为受到拒马的阻拦,战马就没了速度。”

“只能和拒马内的汉兵肉搏。”芒正箕说道,“我们冲进去之后,骑兵的优势荡然无存,只能血战突前,损失会非常大。汉人太狡猾了。”

律日推演考虑良久,缓缓说道:“豹子的大军在凡亭山损失很大,现在他的后续人马即使全部赶到了,也只有六万人。如今他在这里布置两万多人阻击我们,剩下的四万人干什么去了?”

“豹子一定带着骑兵伏击大王和暮盖廷去了。”拓跋寒说道,“大王至今没有消息送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已经给豹子围住了。汉军步兵在这里阻击我们,是要给豹子争取时间。”

“豹子手上只有四万骑兵,如果要伏击大王的三万人马,恐怕很困难。而且,他的士兵一旦死伤惨重,那长安城还守不守?”律日推演疑惑地说道,“即使他全歼了大王的三万人,我们还有七万大军在后面陆续赶来,难道后面的仗他不想打了?豹子不会天真的以为和连死了,我们就会撤军回大漠吧?”

拓跋寒笑道:“也许豹子就是这么想的。他集中主力,力图一战成功。汉人一向都自以为是。”

律日推演摸着自己的大胡子,望着谷内旌旗招展,严阵以待的汉军,迟疑不决。突然,他眉头一挑,好象明白了豹子的用意。

“不,豹子不是汉人,他是鲜卑人。”律日推演瞅了一眼拓跋寒,严肃地说道,“打不过我们,他一定会跑的。你想想他打的仗,有几次吃了亏,他才不会傻到用四万人去打和连的三万人。他一定另有诡计。”

拓跋寒一愣,两眼惊异地看着他,神情迷惑。他犹豫了一下,不解地指着坡下的汉军问道:“那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步兵,只有两条腿。”律日推演笑道,“他们怎么会跑过战马的四条腿?”

拓跋寒闻言失笑道:“大帅,你不要开玩笑了。我们到底要不要进攻?”

“哈哈……”律日推演大笑道:“如果是你,你会白白送掉两万士兵的性命吗?”

拓跋寒蓦然醒悟,“大帅,你是说豹子在谷内?”

“对。”律日推演笑道,“你小子还不算笨。六万人打我们三万人还有可能,但四万人打三万人绝无可能,你以为豹子当真是白痴啊。”

“豹子先是故意放走和连的三万大军,再以步兵设阵于薄落谷阻击我们,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我们误以为他去伏击大王了。如果我们掉进了豹子设下的圈套,以为他现在正在和大王打得热火朝天,认为他们的兵力相差无几,短时间难以分出胜负,于是急着赶去支援,其结果就是我们发力猛攻,突破汉军阻击,冲入谷内,在全无防备之下,被他全歼。”

律日推演指指头顶,说道:“你看看天色,快到黄昏了。拓跋锋为了安全,夜间不会行军,他要是赶来,至少要到明天上午。而大王呢?估计早跑到临泾城了。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不被他这六万人吃掉才是怪事。”

“豹子吃掉我们之后,拓跋锋既没有大王的消息,又看到我们全军覆没,定然不敢冒险再进。而豹子呢?他反倒可以大摇大摆地赶到临泾城偷袭大王了。”

拓跋寒钦佩地连连点头,“大帅言之有理。我们现在没有大王的消息,不是大王被围,而是送消息的人都给豹子截杀了。大帅,那我们如何应对?”

“哼……”律日推演冷笑道,“豹子处心积虑地算计我,我岂能放过他。”

“再派人通知拓跋锋,让他火速来援。”

“立即派人绕过薄落谷,追上大王,告诉他豹子在薄落谷。”律日推演对拓跋寒说道,“大王对豹子恨之入骨,只要得到他的消息,大王就会连夜率部回击,堵住豹子的退路。”

“九万人围歼六万人,痛快。”拓跋寒兴奋地说道,“大帅,那我们现在还要不要进攻薄落谷?”

“当然要打,如果豹子察觉到自己的机谋败露了,马上就会逃跑。”律日推演指着四周的山峦说道,“这里的地形我们不熟,一旦让他逃了,再想抓他就难了。”

谷内,战鼓声声若惊雷,地动山摇;谷外,牛角号声激昂嘹亮,震惊山野。

小帅枭翱带领两千鲜卑铁骑顺着山坡呼啸而下。

满天长箭厉啸着划空而至,惊心动魄。

“咻咻……叮叮……咚咚……”

长箭射入拒马阵,象下雨一般钉射在所有的阻碍物上,各种各样的响声交织在一起,令人不寒而栗。

汉军士兵躲在拒马阵内,高举着盾牌,任由鲜卑骑兵疯狂射击。

“啊……中箭了,我中箭了……”一个汉兵的盾牌突然被一支犀利的长箭洞穿,长箭射穿了他的胳膊,接着钻进了他的皮甲。

那名士兵惨嚎着,仰面栽倒。随即更多的长箭厉啸射来。

雷重飞跃而起,一手举盾,一手抓住战友的皮甲,飞速往盾阵后面跑去。

“咻……咻……”又有两支长箭先后射到,齐齐射进了那名士兵的身体,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雷重只觉手中一沉,拽不动了。他大吼一声,用力拉了一下,竟然还是纹丝不动。雷重霍然回头,看见战友身中数箭,早已死绝。

雷重睚眦欲裂,举盾悲呼:“杀胡……杀胡啊……”

鲜卑人一路嚎叫着,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拒马阵。他们为了避开拒马的阻拦,只好减速,避让,再减速,再避让,还没行进三十步,战马几乎在阵内找不到方向了。

汉兵早就按捺不住冲了出来。他们用长矛长枪挑杀骑兵,用战刀战斧剁劈马腿,几个士兵对付一个鲜卑人,杀得血肉横飞。

鲜卑骑兵越来越多,汉兵逐渐抵挡不住,向拒马阵深处退却。前面的鲜卑骑兵在奋勇鏖战,后面的鲜卑士兵却在开始搬拆拒马,忙得不亦乐乎。

一千名刀斧手静立在拒马阵中央。他们为了避开鲜卑人的骑射,集结在鲜卑人的长箭射程之外。

张郃举起手中的盾牌,右手战刀望空前指,回首狂吼:“兄弟们,杀啊……”

小懒刀盾相击,纵声高呼:“兄弟们,报仇去啊……”

“杀……”汉兵士兵发出一声惊天怒吼,他们随着两位上官,沿着弯弯曲曲的阵中小径,象潮水一般咆哮着飞速杀向了鲜卑人。

杀声震天。

鲜卑人措手不及,霎时间就被愤怒的人流淹没了。

拒马阵百十步之内,填满了鲜卑人和战马的尸体,血淋淋的断肢残臂随处可见。

大获全胜的汉军士兵在阵内呼号奔跑,许多人拿着刀斧砍下鲜卑人的头颅挂在拒马的顶端。

鲜血染红了拒马阵。

律日推演举起双臂,怒不可遏地连声叫道:“杀,杀,给我杀……”

步垂虹大吼一声,纵马扬刀,“兄弟们,杀下去……”

和连气喘吁吁地靠在树干上,痛苦不堪。

豹子的雷霆一击,把他建功立业的美梦打了个粉碎。先是豹子抢走了他的女人,夺走了他的财产,接着豹子和慕容风内外联手,又逼迫自己放弃了部分王权。现在,豹子又击杀了自己的三万弹汗山大军,把自己彻底逼上了绝路。

本来他想利用鲜卑国各方的矛盾,联手出兵入侵大汉国,以重建强大的弹汗山王廷,再次雄霸大草原。然而,青石岸一战,所有的希望都随着这场惨败而化作了血雨腥风,无影无踪了。

侍卫统领,小帅南北云面色惨白地跪倒在地,小声说道:“大王,我们快走吧,汉军马上就要追来了。”

和连惨然一笑,看看四周寥寥可数的十几个侍从,有气无力地说道:“走?我们往哪里走?”

“大王,我们到薄落谷去,律日推演大帅的部队肯定在那里。”

和连摇摇头,垂首不语。

“大王,如果你不到律日推演大帅的军中,我们就绕过薄落谷,直接去和拓跋锋大人会合。”

和连望着南北云,苦笑,笑声比哭还难听。他伸手拍拍南北云的肩膀,悲声叹道:“你不懂啊,你不懂……”

南北云十分不解地望着和连,奇怪地问道:“大王,拓跋锋大人这几年深受大王的恩宠和信任,他……”

和连冲着他摇摇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和连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遮天蔽日的大树,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刚一闭上眼,青石岸战场上的惨烈厮杀就立即冲进了他的脑海。

三万士兵被汉军的铁骑和步兵团团包围在狭窄的泾水河附近,无处逃生。汉军的长箭在肆虐,汉军的战刀在飞舞,汉军的长矛在厉嚎,鲜卑士兵就象一茬茬的韭菜被无数的武器割倒在地,半分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成百上千的士兵连人带马掉进了泾水河,血红的河面上飘满了鲜卑人的尸体。更多的士兵逃进了青石山,但疯狂的汉人一直穷追不舍,直到把他们统统砍死为止。鲜卑人的尸体堆满了青石岸,堆得比小山还要高;鲜血染红了青石岸,染得比夕阳还要红。

鲜卑人惨绝人寰的哭叫声蓦然在和连脑中炸响,和连恐惧地大叫一声,骇然睁开了双眼。

“魄虏呢?魄虏为什么还没有来?魄虏……”

“大王,大王……”南北云一把抱住精神失常的和连,失声大叫道:“大王,你醒醒,你醒醒,魄虏豪帅已经死了,他不会再来了。”

和连剧烈地喘息着,脸上的肌肉神经质地抽搐着,眼神显得极度慌乱。

“大王,你说去哪我们就去哪,就是回弹汗山也行啦。”南北云眼含泪水,痛苦地叫道,“没有马,我就把你背回去。”

“去凡亭山。”和连颤抖着嘴唇,小声说道,“我们去凡亭山找旭癸。”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十六节

夕阳如血。

青石岸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战场上只剩下了零星的厮杀。

李弘驻马立于泾水河堤上,神色焦虑不安。

“大人,我们没有发现和连,估计已经逃进了青石山。”何风纵马而来,手上拎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这是弹汗山的豪帅魄虏,他带着人马不停地回身阻击,迟滞了我们的追击速度。”

“不要管和连了,立即集结人马赶到薄落谷。”李弘挥手说道,“擂鼓,吹号,快,快……”

正在战场上往来奔驰的铁骑士兵听到号角声,纷纷调转马头,向泾水河沿岸急驰而去。

鲜于辅和颜良两人打马如飞而来。

“大人……”

“还有多少人可以继续作战?”李弘伸手打断鲜于辅的话,大声问道。

鲜于辅想了一下,说道:“最多一万五千人。”

“让老伯带五千人看守俘虏,其余可以作战的士兵立即骑上鲜卑人的战马,随同大军赶赴薄落谷。”

“大人,这批士兵训练时间短,许多人都不会骑马。”颜良急忙说道,“大人,兄弟们连续行军将近二十天,又刚刚经历一场大战……”

“不要说了。”李弘冷声喝道,“不会骑马的,用绳子捆在马上。”

鲜于辅和颜良看见李弘神情冷峻,不敢再说什么,赶忙躬身离去。

“令明,召集黑豹义从,我们先走……”

李弘猛踢马腹,高举长枪,纵马狂奔。“兄弟们,到薄落谷,随我到薄落谷杀敌去……”

鲜卑人连续发起了三次攻击,但三次都被赶出了拒马阵,损失了三千多人。鲜卑人被激怒了,他们集中了六千人,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同时发起了猛烈地攻击。

汉军连胜三战之后,欢欣鼓舞,他们对拒马阵的信心大增,竟然没有增兵以加固防守。拒马阵内阎柔安排了四千士兵,但由于大家第一次在拒马阵内迎敌,没有经验,也没有默契的配合,他们和鲜卑人一样,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常常各自为阵,乱打一气。其结果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也没有占到很大的便宜。

等到鲜卑人象潮水一样冲进来之后,汉军士兵又失去了人数优势,防守上更是捉襟见肘,顾此失彼。鲜卑人的人数优势帮助他们迅速取得了胜利,汉军死伤惨重,节节败退,求援的战鼓一阵猛似一阵。

雷重和几个士兵依托一个小小的拒马阵,左冲右突,连杀数人,但随即就被更多的鲜卑人围住了。鲜卑人用长矛和弓箭展开凌厉攻击,将雷重的五个战友先后击杀。雷重自知必死,反而心无羁绊,杀得更加酣畅淋漓,所向披靡。他连斩两人之后,竟然奇迹般地逃出了重围。小懒正好带人赶来救援,双方随即合力挡住敌人的攻击,且战且走。

“雷重,你带人先走,快,快。”小懒左手盾挡敌人的战刀,右手长矛狠狠地戳入了敌人的胸膛,“快走,快走……”他跟上一脚踢飞敌人的尸体,迎着三个鲜卑士兵就冲了上去。

雷重理都不理小懒的喊叫,大吼一声,追在小懒的后面就杀了上去,“要走一块走!”

小懒就象一只发了疯的野牛,咆哮着,一头撞飞了迎面杀到的敌人,同时手中的长矛却象毒蛇一样灵活自如,迅捷无比地插入了从侧面杀来的敌人咽喉里。

“快走啊……”

雷重就象没听到一样,连跨三步,连吼三声,连劈三刀,一刀枭首。

“大人,我们一块走。”

更多的敌人扑了上来。

阎柔犹豫了。

拒马阵后面就是四个五千人的巨大方阵,如果这个时候从方阵里抽调人手增援拒马阵,势必要打乱其中一个方阵的防守阵势。假如鲜卑人趁势冲过来,后果难以预料。阎柔看看天色已晚,断然决定放弃拒马阵。天黑了,鲜卑人即使要进攻,也不会这么拼命。

就在汉军敲响撤兵的金锣时,鲜卑人停止进攻的号角突然响彻了山野。

望着渐渐退到远处的鲜卑人,小懒心神俱松,手脚无力,“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雷重以刀驻地,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大人,你还好吧?”

“还好。”小懒望着昏暗的天空,咧嘴笑道,“我叫你走,你为什么不走?你当我说话是放屁啊?”

“呵呵……”雷重闻言笑了起来,“我要是走了,你早就死了。”

“嘿嘿……”小懒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怎么?鲜卑人就撤了一百步?这是怎么回事?”小懒仔细朝前看了一下,失声叫道,“鲜卑人还要打?”

“大人,鲜卑人大概打饿了,要吃饭了。”雷重笑道,“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开饭?”

律日推演接到了一个让他大吃一惊的消息,大王和连被汉军包围在距离薄落谷六十里的青石岸。

“谁说的?谁送来的消息?”

“是大王的传令兵。”芒正箕指着站在身后的士兵说道,“就是他。”

那个传令兵好象是从水里爬起来似的,身上的衣服潮湿未干,皮甲上血迹斑斑,肩头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拓跋寒急切地问道:“你怎么过来的?怎么现在才来?”

“大王带领大军到达青石岸之后,被汉军阻截,随即命小人回来催请大帅火速南下。”他跪下回禀道,“小人在回来的路上被汉军斥候阻击,只好诈死跳到了河里。我看见汉军的几万骑兵沿着泾水河急速南下,他们一定是去青石岸突袭大王的。”

“几万骑兵?”律日推演疑惑地问道,“在青石岸阻击大王的汉军有多少人?”

“回大帅,大概有几万人?”

“到底几万人?”律日推演厉声问道,“你说清楚了。”

“至少有两万人。”传令兵吓得一哆嗦,大声说道。

律日推演回头看了一眼薄落谷里的汉军方阵,又看看拓跋寒和芒正箕,难以置信地说道:“豹子有援兵,我们的消息有错误,豹子还有援兵,豹子手上还有援兵。”他猛然回头,高声叫道,“传令,立即停止攻击,停止攻击!”

“六万人打三万人,大王必输无疑。我们中计了,中计了。”律日推演喃喃自语,神情震骇。

“豹子的铁骑自大王之后发动偷袭,其威力之大,可想而知。”拓跋寒心惊胆战地说道,“大帅,现在薄落谷只有这几万汉军,我们只要冲破他们的阻击,就可以急速南下,救出大王。大帅……”

“不行,我们的人数太少,人数太少。”律日推演说道,“前面至少有两万汉军,我们三万人要想彻底击败他们,代价太大。等到大军突破阻击之后,能够继续南下作战的士兵不会超过两万人。两万人支援大王,恐怕力量太过单薄,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看看两人,忧心忡忡地说道:“大王能支撑到那个时候吗?如果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他的三万人马已经全军覆没了,我们岂不是自寻死路?”

“但是,我们见死不救,将来回到大草原……”拓跋寒望着律日推演,苦笑道,“其他部族会利用这个借口杀掉我们的,我们谁都活不了。”

“大帅,豪帅说的对,如果我们不出兵救援,回去迟早要被人灭族。以我看,我们宁愿战败一次,也不能让狂风部落成为草原上人人唾骂的背信小族。”芒正箕小声劝道,“和连好歹是鲜卑国的大王,如果能把他救出来,对我们……”

律日推演眯着眼睛望着暮色,久久无语。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薄落谷口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战马的偶尔嘶鸣回荡在空旷的山野里。

律日推演就像木桩一样直直地站着,痴痴地望着夜空。拓跋寒、芒正箕和步垂虹几人围着他转来转去,心急如焚。

“大王能支撑到明天早上就好了。”步垂虹望着拓跋寒,轻声说道。

“青石岸的具体地形我们不清楚,所以无法揣测。”拓跋寒喟然长叹道,“如果在平原上,三万人对阵六万人,有得一拼,但如果是在狭窄的河谷或者山道上,那就……”

“如果大王结阵固守,完全可以守到明天。”枭翱低声道,“匈奴的屠各族和弹汗山的王师都是草原上的精锐,豹子未必就能把他们迅速吃掉。”

一匹快马飞奔而来,急骤的马蹄声霎时击碎了黑暗的宁静。

“让开,快让开……”马上的骑士不停地挥动着马鞭,高声叫喊着。围在山上的鲜卑骑兵纷纷闪躲,让出一条小径任由其急驰而过。

“大帅,拓跋锋大人正率大军急速赶来!”那名骑士看到律日推演,急忙飞身下马,气喘吁吁地说道,“大人说,大王孤军深入,定会中计。他要求大帅立即率部跟进,不要驻留薄落谷。”

律日推演看到是拓跋锋的传令兵,不由皱眉问道:“拓跋锋大人现在在哪?”

“大人距此四十里,正在连夜赶路。”那士兵说道,“下午,大人接到大帅的消息,知道大王已经率部冲出薄落谷之后,非常担心大王的安全。他督促大军加快行军速度,估计半夜就能赶到。”

律日推演大喜,拍手叫道:“来得好,来得好啊!”他再不犹豫,举手大叫:“点燃火堆,连夜进攻!”

长箭在黑夜里呼啸,战马在火光里奔腾,鲜卑人发起了更加猛烈的攻击。

汉军士兵拼命抵挡一阵之后,纷纷后撤。

“快跑啊……”

“走……走……走……”

几百名士兵冒着漫天箭雨,飞速后退。

雷重刚刚转身,就被一支长箭射中了大腿。雷重怒骂一声,拖着伤腿勉强跑了几步,终因气力不支,一头栽倒在地。

正在飞奔的小懒突然发现身边少了雷重的身影,急忙回头看去。

远处,雷重正在手脚并用,奋力爬行,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高声骂着。在他后面十几步的地方,一群鲜卑士兵高举着武器,犹如恶狼一般疯狂地扑了上来。

“雷重……雷重……”小懒毫不犹豫地返身迎了上去,“雷重,快一点,快一点……”

“杀……”小懒怒睁双目,身形腾空而起,手中长矛笔直地刺穿了跑在最前面的鲜卑士兵,同时左手盾狠狠地砸向了举刀欲砍的另外一个敌兵。鲜卑人被小懒的彪悍所惊到,脚步顿时缓了一缓。

说时迟,那时快,小懒一把抓起地上的雷重,大吼一声扛到了肩上。

“杀……”小懒舌绽春雷,再度暴喝。右手长矛呼啸而起,霎时逼退了冲上来的敌人。

“放开我……”雷重一边狂叫着,一边劈手掷出了手中战刀,将一名举矛刺来的敌人活生生洞穿。

“走……走啊……”小懒再不顾背后的敌人,放步狂奔,“走……”

更多的鲜卑人杀了上来。

返身赶来支援的汉兵呼啸着一拥而上,顿时刀枪齐下,混战一团。

张郃一手举枪,一手执刀,带着十几个士兵象一群浴血猛虎一般从侧面杀了过来。

“杀死鲜卑人,杀死他们……”

鲜卑人的铁骑冲过了拒马阵,以狂飙横扫之势冲向了汉军方阵。

“轰……轰……轰……”

战马撞击巨盾的声响犹如惊涛骇浪一般惊天动地,薄落谷的夜空战栗起来。

“射……强弓手齐射……”

华雄一刀剁下敌人的头颅,回首狂呼:“把所有的长箭都给我射出去,全部射出去……”

步垂虹一脚踢飞执斧汉兵,迎着曲路就是一刀。

曲路头开刀断,一招毙命。

汉军士兵看到军司马大人被杀,无不悲愤至极,呼号而上,舍生忘死。

无数的火把沿着泾水河逆流而上,就像一条巨大的火龙在夜空里飞行。

巨大的轰鸣声几乎震塌了黑夜。

李弘全身趴伏在黑豹背上,手中的马鞭上下飞舞,嘴中不停地大声呵斥着:“快啊……快……”

黑豹四蹄腾空,庞大的身躯几乎贴着地面飞了起来。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嘴中不时地吐着白沫,它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大人,黑豹不行了,大人……”庞德指着黑豹嘴中的白沫,用尽全身的力气叫道,“换马,大人赶快换马……”

李弘就象没听到一样,一鞭抽了下去,“快,黑豹,加速……加速……”

庞德情急之下,对准李弘就砍了一刀。李弘眼角看到背后刀光一闪,想都没想,本能地大吼一声,身躯腾空而起,飞身就跳到了黑豹旁边的战马背上。

“庞令明……”李弘大骇之下愤怒地回头叫道,“我活劈了你!”

大黑被捆在战马上,双手紧紧地抓着马鬃,心中恐惧到了极点,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他不会骑马,他更不愿意骑着战马去打仗,他怕摔死。如果自己没有被鲜卑人的战刀砍死,却被鲜卑人的战马摔死了,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所以他对自己的队率说:“大人,你告诉我在什么地方打仗,我跑着去。”

队率气坏了,甩手给了他一下,然后连推带拉把他弄上马背,接着就用绳子把他和战马捆在了一起。

大黑气得破口大骂。队率笑着说:“你不要骂我,这是豹子大人的命令,要骂你骂他去。”

大黑一听是豹子大人的命令,顿时骂不出来了。

“你把我捆紧了,不要中途掉下来。”大黑叫道,“老子就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不能死在马屁股后面丢豹子大人的脸。”

大黑和三千多个士兵就这么捆在马上随着大军出发了。

山峦之间,火把通明,数不清的火把就象天上的星星一样,又多又密。

拓跋锋驻马立于山包上,望着绵延数里的大军,眉头深锁,脸上愁云密布。

和连明明知道豹子在诱敌深入,却偏偏要孤军突进,难道他非要这么着急送死吗?他不希望和连这个时候死去,这个时候死了,反而会造就和连的威名,对鲜卑国的将来一点好处都没有。他希望和连在一个最适当的时候,在和连大败的消息传回弹汗山,在和连的颜面荡然无存的时候死去,这样,弹汗山就会被自己牢牢地掌控,将来……

“大人,豪帅有消息送到。”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十七节

律日推演指着激战正酣的战场,对拓跋寒说道:“汉军实力强劲,这样打下去,打到明天早上都打不进去,我们必须另想突破的办法。”

“汉军用四个密集方阵堵住了谷口,防守的时候互相支援,打起来的确很难。”拓跋寒点点头,冷静地分析道,“这样缠斗不休,我们伤亡太大了。以我看,我们集中主力打开一个突破口,然后再迅速深入,先打掉一个方阵。”

“对,先打掉一个。”律日推演挥手说道,“打掉一个,汉军的防守阵势就被我们突破了。然后我们猛攻其一翼,突破进谷。”

“进谷之后,我们可以立即对另外一翼的汉军展开包围。”拓跋寒说道,“如果能彻底围歼这股汉军,对南下攻打长安城非常有利。”

律日推演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你还打算攻进长安城?”

“如果大王的部队没有全军覆没,我们仍有足够的实力攻打长安。”拓跋寒自信地说道,“否则,这次南下,我们岂不要空手而归?”

鲜卑人在芒正箕的指挥下,突然对准高览所在的方阵发起了狂风骤雨一般的猛攻。

鲜卑铁骑以三十人为一队,连续不间断的撞击,突破,再撞击,再突破,他们在付出了三百人的代价之后,终于成功地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鲜卑铁骑蜂拥而入,双方随即展开了激烈的肉搏。

阎柔看到高览的方阵已破,再坚持也不过就是徒增伤亡而已。于是命令鸣金,让高览率部撤退。

高览无奈,只好带着残余士兵分左右两队,沿着玉石所在的方阵急速撤回大军后方。他们迅速重整队列,准备再战。

律日推演看到己方成功突破,大喜过望,立即下令拓跋寒带着五千铁骑猛攻玉石的方阵。只要再破一阵,汉军败局即定。

阎柔看出了鲜卑人的企图,随即下令左翼的华雄和鲜于银两个方阵缓缓后退,以策应玉石方阵的防守。

步垂虹和烽乘趁着汉军移动之际,立即带着人马对华雄的方阵发起了犀利的进攻。华雄的手下绝大部分都是麴义的西部边军,对阻杀铁骑有丰富的经验,他们利用战阵迅速反击,给了鲜卑人重重的一拳。

拓跋锋接到和连被围青石岸,律日推演被阻薄落谷的消息之后,顿感不妙。豹子凭着自己敏锐的嗅觉,终于找到了歼敌的机会,和连危险了。

他和豹子在北疆的上谷郡交过手,当时豹子处于极度的劣势,根本没有获胜的可能,但豹子刨开了桑干河的河堤,制造了一场洪水,让自己大败而归。豹子就是豹子。他不动则已,一动绝对是致命一击。

如果消息是准确的,和连和暮盖廷的大军肯定凶多吉少。拓跋锋立即命令大军加快行进速度。现在即使有人不小心掉到山谷里,他也不管了,他要迅速赶到薄落谷和律日推演会合。

玉石和士兵们顽强抵抗,终于顶住了鲜卑人的猛烈攻击,在岌岌可危的情况下保住了方阵。就在他们暗自庆幸的时候,律日推演亲自出马了。他带着最后五千人马发起了最后一击。

方阵轰然倒塌。

张郃、高览、小懒等人带着几千败退的士兵一起冲了上去,誓死阻击。

这个时候,阎柔断然下令鸣响金锣,收缩防守。

他命令玉石、高览、张郃,小懒等人带着各自的部下迅速退入方阵,全军就地死守,绝不后退。

律日推演的三万人经过几个时辰的鏖战,损失惨重,士兵们疲惫不堪,面对汉军铁桶一般的防御,已经无力发起最后的强攻。他们只好把汉军团团围住,以等待拓跋锋的大军赶来会合,然后合力歼敌。

李弘的五万人马风驰电掣一般冲进了薄落谷。

拓跋锋的大军走到了较为宽敞的山路上,铁骑再次加速,轰鸣声震撼了黑漆漆的山野。

阎柔不知道青石岸的战斗是否结束,李弘是不是已经率军回援,但他知道鲜卑人的后续大军会陆续赶来,薄落谷的阻击已经失败,律日推演可以一边指挥大军围住他,一边派遣铁骑南下支援和连。

他决定主动出击,紧紧缠住鲜卑人,不让他们有机会分兵南下,给青石岸战场争取更多的歼敌时间。

“命令鲜于银、张郃、高览,带人向薄落谷南方出击,佯装突围,以牵制鲜卑人的兵力。”

“命令华雄、玉石,指挥方阵向谷口中央挤压,拖住鲜卑人,缠住他们。”

“大帅,汉军要突围了。”拓跋寒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鲜血,大声叫道,“我们是继续包围,以待援军,还是拦截一部,全力击杀?”

“大帅,汉军左侧方阵在向我们移动,右侧方阵在向薄落谷以南移动。”芒正箕焦急地说道,“汉军的意图很明显,左侧方阵是为了拖住我们,右侧方阵是准备伺机突围。大帅,现在怎么办,我们的兵力不够啊。”

“拓跋锋为什么还没赶到薄落谷?”枭翱不满地叫道,“四十里路走了两个多时辰,他在地上爬啊。”

“你小子嘴里给我放干净点。”步垂虹手指枭翱,怒声说道,“你再骂我家大人,老子一刀宰了你。”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拓跋寒赶忙阻止道,“大帅,我们是继续围住汉人,还是截杀一部?”

律日推演四下看看,神态自若地说道:“汉军还有两个完整方阵,一万多人,如果他们坚决突围,我们很难堵住,但到嘴的猎物,不能让他们又飞了。”

他指指拓跋寒,说道:“豪帅带人抵挡汉军的左侧方阵,牢牢控制谷口,以便拓跋锋的大军赶到之后,可以迅速投入战场。”

“其他各部,随我堵住汉人的突围。”

“大帅,如果汉军左侧方阵突入谷口中央地带,就把我们拦腰截断了。”拓跋寒摇头说道,“我们还是集中所有兵力,围打汉军左侧方阵吧。”

“怕什么?”律日推演笑道,“只要拓跋锋的大军一到,汉军立即腹背受敌,转眼就会被我们杀个一干二净。”

“吹号,各部展开队形,围堵厮杀!”

薄落谷口的厮杀顿时再掀狂潮,双方士兵都陷入了狂热的杀伐之中,不死不休。

张郃带着三十人奋力突前,酣呼鏖战。小帅烽乘带着一彪人马突然从左右杀出,象钳子一样把汉兵紧紧地夹住了。

跟在后面的高览和小懒大吃一惊,各带一队士兵扑上解救。

站在阵前指挥的阎柔一把甩掉身上的火红色大氅,拿起了大刀。

“兄弟们,随我杀上去……”

汉军士兵看到主帅亲自上阵,无不士气如虹,个个奋勇当先,一路狂呼而去。

张郃右手长枪,左手战刀,上下翻飞,连杀数人。

烽乘飞马而至,举刀就剁。

张郃大吼一声,刀抛空中,同时双手执枪,望空而刺。烽乘一刀剁到张郃的长枪上,竟然没有崩开张郃的长枪。他眼睁睁地看着血淋淋的枪尖刺入自己的肩胛,张嘴发出一声惊天惨叫,翻身滚落马下。

张郃枪交左手,右手凌空抓住坠落的战刀,举步飞奔。

烽乘一跃而起,迎着张郃的长枪再劈一刀。枪未动,他的战刀却倒撞而起。

“扑哧……”

长枪厉啸着穿过他的身体,带着四溅的鲜血继续飞射,强大的冲击力带着他连退数步。张郃大吼一声,一刀枭首,狂奔的身形霎时间冲过烽乘的无头尸体,一把抓住了血淋淋的枪柄。

“杀……”

鲜卑人的主力为防止汉军突围而逃,都跑去阻击汉军的右侧方阵,放松了对左侧方阵的围攻。

华雄和玉石趁机指挥士兵们快速推进,迅速占据了谷口的中央地带。如果鲜卑人的后续援军赶到,他们可以暂时堵住谷口,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拖得一时算一时。只要能迟滞鲜卑人的援军南下,即使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

拓跋寒抵挡不住,只好带着人马退进了拒马阵。

鲜卑人为了争取攻击时间,并没有动用人手清理这片长五百步,宽三百步的拒马阵,他们只是在拒马阵的中央开辟了一条宽约三十步的通道。

拒马阵内到处都是士兵和战马的遗骸,即使要清理,也需要耗费相当长的时间和大量人力,这对鲜卑人来说,根本不可能考虑。

大地在抖动,黑夜在战栗,战马的奔腾声由远而近,巨大的轰鸣声响彻了整个薄落谷。

律日推演霍然回头望向深邃的黑暗。是大王和连突围了还是豹子的大军赶来了?

鲜卑人恐惧了,进攻的浪潮在震耳欲聋的奔腾声里悄然退去。

欢呼声蓦然冲天而起。

拓跋寒举头向后望去。在漆黑的夜空里,突然出现了无数的点点红星,火红色的星光在天际间飞烁闪动,越来越密,迅速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火烧云。火烧云就像一头嗜血猛兽,咆哮着,怒吼着,呼啸而来。

拓跋寒心中狂喜,他举起战刀,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吹号,吹号,援军来了,拓跋锋大人来了。”

律日推演和鲜卑士兵们已经听不到号角声了,他们的耳中充满了战马的奔腾声,战鼓的惊雷声,他们的眼前除了排山倒海一般汹涌澎湃的汉军铁骑,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了。

鲜卑人毫不犹豫地打马狂奔。他们要逃出薄落谷,逃出死亡的杀戳。

律日推演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随即就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淹没在了逃亡的大军里。

兵败如山倒。

华雄和玉石指挥士兵浴血奋战。

方阵前有穷凶极恶的逃兵,后有拓跋寒的拼死攻击,一时间被打得措手不及,防守阵势一度被鲜卑人攻破。但汉军士兵此时士气高涨,大家以一当十,无不奋勇鏖战,誓死不退。他们知道李弘的铁骑已经赶到了薄落谷,鲜卑人不但败局已定,而且只要自己堵住这个唯一的缺口,鲜卑人就全军覆没了。

方阵在上万人的发力攻击下,越发悍勇坚固,它就象一块高耸的岩石,任由风吹浪打,岿然不动。

“攻击,任意攻击……”李弘举枪狂呼,“任意攻击……”

冲锋的战鼓声和牛角号声响彻夜空。

汉军铁骑席卷而至,顿时将鲜卑人打得鬼哭狼嚎,死伤遍野。

鲜卑人情急之下,随即放弃攻打方阵,改从拒马阵逃跑。但拒马阵弯弯曲曲,迫使战马速度骤减,想快都快不了,而紧随其后的逃兵却还在蜂拥而入,大家互相挤推,互相践踏,更有甚者提刀猛砍,造成了更大的混乱。

长水营和风云铁骑率先杀到拒马阵。

拥挤在拒马阵内的鲜卑人终于爆发了,他们恐惧地叫着喊着,四下逃亡,其混乱的场景令人瞠目结舌。

有的纵马冲入拒马被扎死,有的弃马而逃却被后面的人踩死,有的在拒马阵内慌不择路被乱箭射死。律日推演在一帮侍从的保护下,一路砍杀,踩着自己士兵的尸体逃了出去。

律日推演回头望向薄落谷,神色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