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中原(3)(2 / 2)

汉鼎 南海十四郎 10601 字 2019-10-07

刘鼎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平时他问这句话的意思,都是有关天下大势的,艾飞雨的回答,通常也是关于天下大势地,可是今日艾飞雨的回答,却显得有些奇怪。竟然好像言不由衷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回事。

艾飞雨有些疲倦的说道:“大人,我们沿着柳荫走走吧!”

刘鼎说道:“好!”

顺治推着艾飞雨慢慢的出来,刘鼎跟在身边。

他们从红云寺出来,走上了外面的柳荫小道。这时候是下午,阳光已经很柔和。斜斜地投射在柳树上。其实现在刚开春,柳树还没有长叶子,随风摇摆的枝条上只有密密麻麻的嫩芽,无法起到遮挡阳光的作用,于是阳光大部分都落在了三人的身上。顺治小和尚虽然推着轮椅,却是目不斜视,充耳不闻,仿佛自己完全不存在似的。

昨天早上,刘鼎陪着鞠嫦曦也是顺着柳荫走过去地。下午的阳光,明显要比早上灿烂,可是却也多了一丝丝惆怅的味道。造成的太阳充满了生机和活力,下午的太阳总让人有点无奈的感觉,好像一天就要这么过去了,颇有点舍不得。

艾飞雨忽然说道:“大人,你能记起以前的事情么?就是你出现在寿州以前。”

刘鼎摇摇头,遗憾的说道:“记不得了。”

自从花亭湖和朱家兄弟刺杀事件出现以后,刘鼎就开始努力搜索过去的记忆,试图从中找出一些有价值地线索来。然而。遗憾的是。无论他如何回忆,都无法想起过去的一切。那一段历史。似乎和他完全无关。尽管“刘鼎”这个人曾经活生生的存在过,可是有关他的一切,都是从别人的嘴巴里听来的。

艾飞雨说道:“你对朱温的印象如何?”

刘鼎仔细的想了想,似乎有万语千言来描述朱温,最终却只能凝结成六个字:“他是我的敌人。”

朱温,这个名字是如此地熟悉,却又如此地陌生,他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从“刘鼎”的前世来看,他和朱温地关系一定非常深,两人都是起义军中的将领。可以推测到,在中和二年之前,两人一定是战友,而在中和二年以后,两人却反目成仇,最终,朱温的叛变,彻底的葬送了起义军的事业,从此他和朱温不共戴天。

隐约间,刘鼎感觉有些奇怪,明明是因为襄州的事情,艾飞雨才闭关的,怎么却牵扯到朱温身上去了?其实现在宣武军和鹰扬军还没有接壤,双方也没有正式的明确关系,然而,在刘鼎和朱温的心目中,都已经将对方当成了最大的敌人。

似乎明白刘鼎的心思,艾飞雨说道:“要说襄州,就必须说中原。襄州位于天下正中,我们从南方逆流而上,欲争夺中原,就必须争夺襄州。同样的,中原势力欲要南下江南,同样要控制襄州。这是我们之前的共识,你应该还记得吧?”

刘鼎点头说道:“记得!”

这时候,堤岸上出现了一道断坎,艾飞雨的轮椅无法过去,刘鼎刚想动手帮忙,没想到小顺治双手用力,居然将艾飞雨和轮椅都一起提了过去,然后又轻轻的放在地上,继续推着走。尽管残废后的艾飞雨体重可能不到百斤,但是顺治小和尚的年纪同样不大,没想到他居然有这样的力气。

刘鼎情不自禁地多看了顺治几眼,顺治本身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好像这只是他的自然反应。他明明就在刘鼎和艾飞雨两边的身边,却能做到视若无睹,充耳不闻,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他的确是个古怪的和尚,不知道艾飞雨是用什么办法和他沟通地,有时间倒要仔细的探讨探讨。还有这个红云寺也是从上到下都透着古怪,也不知道有什么秘密。

艾飞雨微笑着说道:“顺治从小出家。被这里的方丈光明大师收为徒弟,光明大师又是神秀大禅师的一脉,佛法精深,顺治得他的衣钵真传,年纪虽小,修为却深。飞雨前生杀戮太多,现在精修佛法,以消除罪孽。”

刘鼎对于佛教并不熟悉,觉得艾飞雨不免有点偏见。昨天顺治还好像赖皮一样抱着自己的大腿呢,哪有什么修为?要是这个抱大腿的动作也算修为,那佛家的修为也真是太有意思了。但是艾飞雨提到这个神秀大禅师,刘鼎就不敢蔑视了。这还是在三眼都的情报资料里看过地,神秀大师几乎是继玄奘之后有唐一代最杰出的高僧。

初唐开始是道家的天下,唐廷皇帝都以老李的子孙自居。后来武则天逐渐专权,为了扫除称帝的障碍,努力提拔佛教,她曾经多次前往佛门圣地朝拜,例如少林寺什么的,封官许愿。赐田赐地,在她地姘头里面,还有来自洛阳白马寺的僧人。在武则天的扶持下,佛教势力一度兴盛,到处都是佛寺,僧众有数十万人之多,佛教广占良田,却不纳税,甚至蓄养家丁丫鬟。引来了巨大的社会问题。

开元以后,唐玄宗有意识的打压佛教,佛家的势力重新衰弱,安史之乱时曾受到一定冲击。代宗以后却又逐渐强盛,重新恢复了武则天时期地兴盛。直到武宗会昌年间,唐武宗下令灭佛,佛教才彻底的衰落下来。会昌灭佛是对佛教有史以来的最大打击,从此以后,佛教在内地的影响就一落千丈,再也无法对天下大势构成任何的威胁了。

昔日会昌灭佛。天下僧尼凡三十余万。其中二十六万余要还俗,又杀僧尼六千有余。毁掉的寺院有四万多所,各宗的经典、寺院几乎全部被破坏了,他们真正做到了像毁佛健将韩愈所说的“人其人”(要和尚还俗)、“庐其居”(把和尚庙变成在家人的房屋)、要“火其书”(把经书全部烧掉)。简单来说,这就是对佛教地“三光”政策。难怪红云寺的僧人如此神秘,恐怕是会昌灭佛的阴影还没有完全过去吧。

刘鼎随意的敷衍了两句,对于佛教显然不太感冒。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发现淮西军里面,竟然有很多助纣为虐的和尚,对和尚的观感更加差。后来才逐渐的意识到,这些和尚愿意参加淮西军,未必完全是为了杀戮。如果秦宗权能够让佛教重新兴旺,杀点人又算什么?佛家和道家争斗了几百年,利益早就将慈悲为怀玷污了。

艾飞雨当然听出了他话中的意味,于是不再谈论佛教,缓慢的说道:“当今天下大势,首先要从朱温、李克用两人开始说起。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东南董昌、钱、淮南杨行密、川中王建、关中李昌符,都是乱世枭雄。但是,他们和另外两个人相比,就黯然失色了。这两个人,就是朱温和李克用。”

刘鼎凝神细听。

正题终于来了。

艾飞雨神色凝重的说道:“大人刚才说,朱温是我们地敌人,不错,朱温地确是我们的敌人,但是这样描述远远不足够。”

微微顿了顿,他缓缓地说道:“事实上,朱温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是我们最大的一道坎,是横在我们面前的最高的山岭。我们是否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就要看能否爬上这座山岭。爬上去了,我们就可以笑到最后。爬不上去,那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刘鼎神色凛然,凝神细听。

艾飞雨沉稳的说道:“无数的事例证明,得中原者得天下,曹魏控制中原,最终西晋成就霸业。项羽英雄盖世,失去中原,再无一战之力。刘裕不能收复中原,刘宋最终灭亡。陈失却中原,陈后主终成亡国之君。故此,欲争夺天下,控制中原为关键。”

“李克用的实力虽然强大。但是只要我们控制了中原,依靠中原强大的人力物力,完全可以将其击退。昔日地突厥人如此强盛,最终还是败在了李靖的手中。那不是李靖一个人的胜利,而是大唐国力的胜利。只要控制了中原,平定了江南,我们就可以用大量的人力物力,训练出最优秀的军队,然后和突厥人决战。一击致命。开拓西域,重新打通丝绸之路,同样需要有强盛的国力。”

“遗憾地是,朱温同样想要夺得中原。遗憾的是,他起步要比我们早,现在已经控制了中原的半数以上区域。更遗憾的是。我们采取的战略,和他是基本相同的,就算我们奋起直追,也难以在短期内追上。更更遗憾的是,他已经率先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绝对不会容忍我们侵犯的。故此。我们和朱温之间,唯有死战才能决定归宿。”

刘鼎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朱温给鹰扬军制造地最大麻烦,是刘鼎有时候不太愿意面对的麻烦,主要是宣武军的实力已经很强大了,要比鹰扬军强大的太多,中间的差距已经超过了任何计谋策略可以弥补的范围。鹰扬军地开端无疑是顺风顺水的,直到现在为止,鹰扬军的进取都是一帆风顺的,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鹰扬军就有实力战胜宣武军了,事实上,宣武军目前的实力远在鹰扬军之上,鹰扬军一旦和宣武军直接遭遇,胜算到底有多少,刘鼎自己都无法知道。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朱温都是鹰扬军需要跨越最大的门槛。只要涉及到中原争夺,朱温就是绕不过去地坎,而且双方没有和解的可能。宣武军起步要鹰扬军早,吸收了原来起义军中的大部分人才。而且控制了中原主要的战略要地。朱温本身也是从死人堆里里面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物。别人要谋士有谋士,要勇将有勇将。想要打败这样的敌人,谈何容易?

论实力,鹰扬军差宣武军好几个档次啊!这种实力上的差距,要是在游戏里面,倒是可以作弊弥补回来,可是在这个真实的世界,差距就是差距。说的不好听一点,现在地鹰扬军只能算是一头狼,而宣武军却已经是一头猛虎。一头狼无论多么凶猛,想要战胜一头猛虎,成功的几率都是很小的。

当然,狼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战胜猛虎。只是如何创造这个机会,难度就高了。朱温不是周宝、不是林度、不是路审中这些不入流的人物,他是鹰扬军目前遭遇到的最狡猾的对手。他能够在叛变之后的四五年时间里,就将势力延伸到如此广袤的地区,证明他绝对不是庸才。和曹操相比,朱温显然更加的狡猾。

艾飞雨留给刘鼎足够的时间来考虑。

良久,刘鼎才说道:“你继续说罢!”

艾飞雨说道:“朱温是个强大地对手,我们必须正视他,研究他,琢磨他,只有将他琢磨透了,我们才有胜利地机会。飞雨对此人的总结,有八个字:反复无常,冷酷坚韧。”

刘鼎听他娓娓道来。

朱温此人是无赖出身,和刘邦有几分相似,但是他出身盗贼,武勇更在刘邦之上,使得他要比刘邦更难对付。唯一可以用来比较地,就是三国时候的曹操,然而朱温要比曹操更加的狡猾。从小的生活经验就告诉朱温,善变是保持自身的最佳办法。面对弱者,朱温毫不留情,斩尽杀绝,面对强者,朱温又能屈膝求全,忍气吞声。为了生存下去,朱温可以放弃自己的一切,包括尊严。他不择手段的积累实力,不遗余力的打击自己的对手,都充分说明了他复杂多变的性格。

宣武军最大的特点,就是常有逃兵,朱温自己也很头疼,他想了两个残酷的办法,可是依然不能完全制止。最后谋士敬翔告诉他,逃兵并不可怕,这些逃兵到了其他势力以后。刚好可以成为朱温攻击对方的借口。等到合适的时候,散布流言,表示那些逃兵都是宣武军派去的奸细,对方自然就会将他们全部诛杀殆尽,杀戮一起,宣武军就有了出兵地借口,不但解决了这些逃兵。还赢得了仁义名声。朱温正是以此为借口,屡屡攻击东南方的武宁军节度使时溥,不断的扩大地盘。

饶是如此,朱温还是制定了严厉的律令,加强对军队的控制。宣武军的战场纪律是非常残酷的,战斗结束以后,如果某个部队地主帅没有回来,其他人却跑回来了,这些人全部都要被斩首。谓之:“跋队斩”。在这样的高压政策下,宣武军的士兵不得不奋战到底,陪同自己的长官同生死共存亡。

由于“跋队斩”的军令实在残酷,不少宣武军士兵悄悄逃亡,他们没有选择别的势力投靠,而是选择偏僻山岭藏匿。于是朱温又下令在士兵脸上刻字,作为标记。士兵如果逃走,因为脸上有刻字,很容易被哨卡发现。这样的士兵被抓回来以后,当然是公开处死,连同长官也要受罚。由于朱温的军令非常残酷。因此宣武军每战必定拼命,退缩者只有被处死的份。

处在中原这种四战之地,朱温地敌人实在太多了,面对不利的形势,朱温也非常能忍。当初和王重荣交战的时候,因为上司孟楷的搞鬼,朱温的日子过的非常地艰苦,部下伤亡很大,援兵却迟迟不到。危在旦夕,但是他依然坚韧下来了,没有给王重荣打败他的机会,而且没有让黄巢看出他又叛变的念头。占领了汴州以后,宣武军的兵力不足。

朱温的能忍,尤其表现在对李克用的用兵上。

在北方,朱温最大地敌人,其实不是秦宗权,而是李克用。秦宗权的淮西军依靠抢掠为生,注定了是不长久的。纵有烟消云散的那一天。然而李克用的却不同。突厥人有仇必报的性格,注定了他们对朱温是最大的威胁。他和朱温之间,注定了最后也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去。

上源驿事件以后,朱温和李克用不断开战,黄河两岸战火连绵。李克用每年都要发动数次对朱温的战役,利用突厥骑兵的机动性,深入黄河岸边偷袭朱温,同时在政治上不遗余力地打压朱温。面对李克用的疯狂,朱温采取了高筑墙的手段,在黄河岸边修建防御要塞,驻兵把守,同时实行坚壁清野的措施,不给李克用发挥战斗力的机会。

面对宣武军的铜墙铁壁,李克用非常恼火,骑兵善于机动而不善于攻坚,只有将宣武军引诱出来,才能更好的聚歼。然而,无论李克用如何挑衅,如何刺激,朱温都不肯轻易出战,无论李克用如何羞辱他,他都能够坚韧的控制自己的情绪。李克用面对这只老乌龟,还真的无从下手,好几次都无功而返。

刘邦身边有张良、韩信、萧何,朱温身边同样有敬翔、谢瞳、葛从周、孟绝海、邓天王、庞师古、牛存节等人,可谓是人才济济,单从人才上来说,在数量和质量上都超过了鹰扬军。尤其是宣武军地核心谋士敬翔,更是鹰扬军最为关注地目标。如果刘鼎决定实施刺杀计划,那么敬翔的排名肯定要在朱温之前。

敬翔地生年不详,同州冯翊(今陕西大荔)人,自称为昔日平阳郡王敬晖的后代。敬晖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唐神龙元年,曾经联合张柬之、桓彦范等人,发动政变,将武则天逼退位,拥戴唐中宗复辟。被唐中宗封为异姓郡王。后被武三思所害。唐睿宗即位后,赐敬晖王”爵,并封敬晖为秦州都督,谥曰“肃愍”。

敬翔小时候就聪明过人,酷爱读书,尤其擅长于写文章。按照读书人的历来传统,参加科举是最好的出路。他曾经赴长安参加进士考试,结果名落孙山。纷乱的世道,他投了朱温的手下王发。初时,敬翔在军中“为人作笺刺”,也就是给军中一些文墨不通的将士代写书信,有时有将领欲写公文向上级报告,也来找敬翔代笔,敬翔写完后,还要向人家解释,文绉绉的别人听不懂,也不爱听。

敬翔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干脆用大白话来写,还在公文中,加入当时流行的俚言俗语,按照现在的说法,是将严肃枯燥的公文作了通俗化、情趣化、生活化的处理,取得了极好的效果。朱温出身草根,对那些文绉绉的“之乎者也”也头大,他喜欢敬翔创造的生动活泼的文风,看后居然爱不释手,很快将敬翔调到了自己的身边。

(再次谢谢书友“名剑相思”的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