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呼……吸,隐机传给徐安然的是一种非常古怪的呼吸导引方法,呼吸之间由易到难,由简单到繁复,光是最初的调整就让人分外难受的很。所幸徐安然初上大心川遍阅典籍时就尝试过不下数十种之多的呼吸导引方法,所以经过约半个时辰的熟悉调整后,就慢慢的适应了过来。呼吸之法一入正规,徐安然慢慢就觉一股极凉的寒气随着他这古怪的呼吸之法被导引进体内,这股浓重的寒气如同粘稠的水液一般附着入体内,盘膝而坐的徐安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若按隐机的说法,他实在是占了极大的便宜。金丹道士、符箓道士,包括外丹道士都是靠化用天地原生灵气来培丹,炼丹,唯一不同的是三者化用灵气的方式不同,但其取材却是一样,这种天生原生灵气乃是天地孕育而出的一股勃勃然生阳之气,;而器丹道士则是反其道而行,用以淬炼修行的基础却是最为滞拙沉重的死阴之气。一般的器修者入门时多是靠杀戮来凝聚死阴之气用以进阶,所以器修才被人称之为“以杀入道”,而器修者本身也因为杀戮过重,破坏力太强而成为国教重点追杀的对象。因这山峡中特有的环境及天生至纯至浓的死阴之气,徐安然在选择器修后无需靠杀戮入门,山峡中得天独厚的条件加之以他本人在呼吸导引上的天赋,是以他的进境之快简直让隐机见了也吃惊不已。自从开始修行器修法门后,徐安然便以抚阳观内无法修炼道法为由搬了出来,独自住进了距离道观六里远近的一个辅观,将观中日常细务一股脑丢给许德禄处理,而他自己则是半天在山峡中筑基,另半天则是钻研那只三足鼎上的《金液丹经》,以此为将来炼制“火云丹”做准备。自从搬出抚阳观后,徐安然再往山峡时就刻意不经过抚阳观,而是经由一条山路绕道而行,如此也免得引起观中香火道士们不必要的猜疑。忽忽已是半月有余,这日午后,做完呼吸导引的徐安然按惯例到了隐机所在的石洞中。半月时间过去,隐机依旧是那番不死不活的样子,最大的变化来自于他身上,这十多天来,徐安然初见他时还只在双脚及小腿上长着的白毛如今已长到了腰腹部位,这使他整个人看来就如同一具身死已久,即将腐朽溃烂的尸骨一般,饶是这半月来徐安然日日与他见面,但眼光依旧不愿意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见是徐安然进来,终日蜷缩在石板上不言不动的隐机转过头来,两只骷髅般的眼睛里散发出朦胧的红光将徐安然从上到下仔细的打量了一遍。做完这一切后,他抬起的头复又放了下去,双眼中的那片红光也渐次黯淡下来。“你在此间一日竟抵得上别人在外面的半月之功,好快的进境!”,隐机依旧是那副气若游丝般的声音,恰似濒危的病人一般,似乎下一刻马上就要断气,“这固然有因为此间占据着地利,但你这副身子实在是为器修而生”。言至此处,在徐安然眼中似蚕蛹般身子根本就不会动的隐机竟然发出了一声轻叹,“没想到我最得意的弟子竟然是个符箓道士,还是虚平门下的符箓道士,造化之奇往往总是出人意表!”。“你这几日倒是越来越多话了!”,侧身站在铁栅外的徐安然淡淡道:“我们只是交换,我不是你弟子,你也不是我师父”。听着徐安然此话,隐机奄奄一笑,却不甚在意。“既然是器修,我何时才能炼器?日日里这般呼吸导引的穷费功夫有什么用?”,言至此处,徐安然声音又冷了几分道:“天下之大,器修可不止你一个,你莫要耍花样才好!”。“普天下器修者虽多,但能到我这般修为的又有几个?”,隐机的话音虽是轻而淡,但里面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傲气,“若将器修法门总而括之,当不下百余种之多,这百余种法门之中良莠不齐,但我所授你的决是进境最快的一种。其实修行虽分金丹、符箓及器丹多途,各自道法也是千变不一,但上好法门却是殊途而同归,最重的还是基础。这道理就如同书法虽有颜体、柳体之别,但入门处总少不得要苦钻‘永字八法’一样,根基不牢,便是你练什么体,也终究是成不了气候。看你长了一副清灵之相,怎的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徐安然虽心下承认隐机所说有理,却不喜欢他说话时所用的口气,但只“哼”了一声却不接话。“难得有这样一个死阴之气浓郁的所在,你现在做的就是夯实基础的入门功夫。至于炼器,这本就是急不来的,器丹之器就如同符箓道士之元丹,一经选定终生难改,以你而言,若不选一等一的天材地宝为器,不仅是辜负了这身资质,也会影响你将来的修为。只是这等天材地宝又岂是好得的?欲速则不达,少年人,这个道理你还需牢记才好!”。“看来你这几日还真是过的太舒坦了,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多话!说完了,说完了我也该走了”,心中疑问已解,分外讨厌他说话口气的徐安然转身就向外走去。徐安然刚走了几步,隐机气若游丝的声音复又响起道:“少年人,你为何要修道?”。“我修道是为学习道法”。“仅仅就是这么简单?”,无论隐机笑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他的笑声听起来都带着一股阴恻恻的味道,“这可不行,若是这样,无论你修行什么道法也终究难有大气候”。听他说到道法修为上,徐安然倒是来了兴趣,但停住脚步后也没再回去,就在原地站了。“修行之路千折万磨,辛苦异常,若你只是为修行而修行,终究会有兴趣尽去,气泄志移的一天,到那时便是心魔缠身,于境界上再难寸进;再则,若不知修行的目的何在,则眼界必窄,这于修行的前期倒也没什么,但你修行到一定境界时必受其累,若是你的眼里只能看到山腰,便是天赋再好,人再勤力,又如何能到达山顶?”。“哦!那你修行的目的又是什么?”。“我?”,片刻沉吟的隐机话语中别有一股桀骜的自负,“我修行的目的是为证道!”。见他这么一个半死不活,全身长毛的阶下囚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徐安然竟觉得有些可笑,“证道!那‘道’又是什么?”。“‘道’是万物齐一”,徐安然诧异的看到,在说到这句话时,这么多天来一直蜷缩在石床上的隐机竟然支起了身子,一双红光朦胧的眼睛里散发着熠熠的光辉。见隐机如此郑而重之的说出这句话,徐安然再也忍不住的笑出声来,“万物齐一!杀人是万物齐一?你在山南西道连屠一十三家道观也是万物齐一?”。“那是自然!”,隐机的话语里没有半点自惭,反是一派理所当然的坚定,“杀该杀之人正是为万物齐一,杀该杀之人就是证道!与虚平不同的是,我选择的是杀,而他选择的是劝”。“我师父!”,听隐机突然说到虚平,徐安然上前一步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跟我师父很熟?”。闻言,隐机嘿嘿一笑道:“三十七年前,正是我随他同闯流州并合力击杀护宝灵兽,你说我们熟不熟?只不过那时我没料到他竟然会是个任人摆布的懦夫!”。“休要辱及我师父!”,应声驳斥的同时,徐安然脑海中蓦然浮现出虚平那句“‘道’是兼济天下”的话来,而虚平对‘道’的理解又与隐机的“万物齐一”是何其相似?石洞中片刻的沉默之后,就听隐机续又开言道:“少年人,你的身体,你的性格都是天生的器丹门人,只有在这里,你才能随情任性,你才能找到自己的‘道’”。“笑话,我的身体与性格难道连我自己都不清楚!”,隐隐的,徐安然竟有些害怕与隐机呆在一起。闻言,隐机只是一笑,“明日再来时记着换件衣服”,说完这句后,重新倒下身去的隐机复又恢复了蜷缩如蛹的模样。此后十余日,隐机混似忘了那日的对话一般,再没提过一个字,徐安然几次旁敲侧击的想探问师父当年的旧事,但隐机却是半字都不再提起。这十余日间,隐机身上的白毛已渐次经由胸口长到了头上,整个人完全变成了一具腐烂的僵尸模样。在全身都被白毛覆盖的那日,一整天都有些坐立不安的隐机叫住了将要离去的徐安然,“明天你早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