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冒着严寒,策马在雪地里观望,实际上清军驻军周围还没有敌兵动静,不过多尔衮依然在向两个方向张望,心中踌躇。
多尔衮心道,要是先灭李自成,明军多半会从开封左翼绕道彰德府,夹击清军。所以分而治之的办法可不好用。
时范文程在多尔衮身边,偶尔吸着鼻子,看样子这汉臣的身体不是很好,天气一冷着了些风寒。
“范大人应该多穿着衣服才是。”多尔衮好言说道。
范文程忙道:“谢摄政王挂念,奴才这身子骨还不打紧。”
多尔衮叹了一口气道:“李定国入山东,这三面受敌的境况,不知该如何化解。”
范文程沉默了片刻,说道:“李定国所部战力不加,内部不一,不足为患。李自成多抱隔岸观火之心。我大清只要剿灭明朝主力,大势可定。”
多尔衮点了点头:“满朝文武,不如范大人一人明见。”
范文程听罢忙道:“奴才不敢居功,在其位谋其职而已……奴才有内外两策,请摄政王参详参详。”
多尔衮道:“愿闻其详。”
“其一,外策伺机歼灭明军主力。时明军极力与李定国妥协,送粮又送军械,意在趁我大清腹背受敌之机欲与打击。我大清可作出一副分而治之各个击破的姿态,先往击李自成,明军必放弃开封绕道攻我后背。此时我可在开封右翼设伏,伏击明军,又另开封兵马右出袭扰,断其粮道,可破明军。”
多尔衮听罢脸上一喜,道:“大善!范大人乃文臣,不料却知兵也。”
范文程躬身道:“排兵布阵奴才却是外行……又有内策相辅,时明军三十万主力军统帅乃是邹维涟,赵谦坐镇南京,并未亲自率军,此乃离间的好时机。奴才前日闻赵谦不受国公之爵,封为太师,自立之心昭然若揭,迟早想取明朝而代之。今明朝大帅邹维涟乃明朝旧臣,只要稍有间隙,必能引起赵谦的疑心,内外离心,其获不远也。”
多尔衮听罢哈哈大笑,又复问道:“如何离间?”
范文程看了一眼多尔衮旁边的满人,心道自己暴露出阴险的一面绝非好事,便说道:“这个……奴才还没有想好。”
多尔衮也不强求,思考的位置高远之人,才能拿出大略,怎么搞阴谋这些小计,多尔衮自然找得到人来想办法。
范文程提出了两策,令多尔衮心中豁然开朗,心情好了许多,问左右道:“李自成有什么动静?”
这个时候李自成按兵不动,却并不好过。当初明军主力逼近徐州,步步北上,清军主力也在多尔衮的亲自率领下南下,李自成及其谋士将领预算了时间,估计双方的大战将在山东展开,李自成便急率大军南下。
一二十万大军,有骑兵步兵,还有粮草辎重,沿途要协同展开行军,不是件省力的事,也挺费时间,李自成要赶上大战,便得提前出。
不料临近彰德府时,满清却将黄河给挖了,没淹着明军主力,却将前锋刘泽清所部变成了鱼鳖。后来情势又几多变化,李自成想趁两军大战之后骤然杀至的计划便落空了,计划赶不上变化,李自成进退维谷,清军也没有主动进攻,他们便停在了那里,坐看情势。
这时候冬至过了个把月,正是三九四九天,天冷得厉害,李自成年龄有点大了,身体终究比不上前几年,染了些风寒,大帐内一股汤药味。
从冬至节这天,就开始进入“数九”,之后,只要熟悉了中国传统的节气口诀,就知道寒暑时间表了。这就是:“一九二九,怀中插手;三九四九,冻死猪狗;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单;九九八十一,耕田老汉田中立。”所以,进入冬至之后的十八天到三十六天的这十八天,是一年中最冷的时期,可以冻死猪狗。李自成不是猪狗,但也被冻病了。
宰相牛金星和大将田见秀不约而同地去看望李自成,李自成见二人一齐进来,欣慰道:“都是自家人,这样便好了。”
牛金星和田见秀只支支吾吾应了一声,其实他们心里想的是遇到了一起,纯属偶然。
“咳咳……”李自成用手帕捂着嘴磕了几声,又喝了一口水漱口。
田见秀忙道:“皇上要将息龙体才是。”
李自成道:“听说李定国去山东了,这么冷的天,黄河该结冰了吧?明朝的军队渡过黄河,和清军可有一战,偏生我这头疼得厉害,真是……”
牛金星道:“咱们屯军在此两月有余,满清岂有不知之理,按照满清一贯的做法,是分而治之各个歼灭,老臣以为,清军不日便会对我用兵。”
李自成听罢剧烈咳嗽了几下,喘了一口气道:“丞相以为,咱们是不是该回西北了?”
牛金星沉吟片刻,“皇上的龙体……”
李自成听他话中有话,忙摆手道:“我这身体不打紧,率军作战田将军也可胜任。”
田见秀拱手道:“望皇上早日康复,率我等将士纵横沙场。”
牛金星这才道:“今明清必有一战,无论谁胜谁败,下一个对付的就是咱们……”
牛金星说得一点没错,谁叫李自成做了皇帝呢?所谓皇帝,在这九州之地只能有一个,不灭李自成灭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九州自古是大一统的体制,不是随便能够改变的。
李自成继续咳嗽,然后漱口,喘气,喝药,做着一些琐事,一边又问道:“今进退维谷,渔翁得利是不成了,早被人看破,得重新制定方略。”
“皇上英明。现在咱们的意图已经暴露,再想取渔翁之利恐怕不易。维今之计,只有协助一方,剪灭另一方,方为上策……又或是,现在入川,也还来得及。”
李自成喘着气道:“朕今生纵横沙场,绝无苟且偷生之念。成则取天下,败则洒血疆场,如此而已。丞相休再提入川之事。”
牛金星听罢,思索了片刻,说道:“这样的话,臣以为,协助明朝歼灭满清方为上策。其一,满清乃是异族,我联明伐清,民心所向。其二,满清一败,北方数省变成无主之地,我便可趁势夺占京师,俯视天下,以争大事。其……”
牛金星突然停了下来,他本来想说其三,按照经验,起义军打明朝军队好打一些,打清军从来没赢过,先灭了清军,再和明朝争锋,胜算要大一些。牛金星之所以没有说出来,是因为他意识到现在李自成不是起义军,而是皇帝了。
因怕李自成追问其三,牛金星忙转移话题道:“今清军极可能欲先剪灭我等,消除后翼威胁,我军可摆开阵势,密集部署,左右呼应,与之僵持,此时明朝军队定会趁机北上攻之,两下夹击之。”
李自成点点头道:“清军进攻我部,久攻不下,定会一分为二,大部南下对付明军,小部扼守各城险要,防备我军。此时我当如何?”
牛金星道:“真若如此,乃是我大顺壮大之大好良机。此时立刻率主力北上,攻取山西、京师,我大顺版图,在北方便连成一线,钱粮充足,以此为根基,争夺天下,岂非王道之事?”
李自成哈哈大笑,声带震动,让喉咙一痒,又剧烈咳嗽不已。李自成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还没有子嗣,要是有一天自己死了,这辈子可不就白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