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闯却不这么想。
他知道读书人思路跟武将的大相径庭。
想当初方阁老不也是方家玩世不恭的子侄么?被方老先生推荐给陛下,起初就是在陛下身边儿聊聊天,可是一旦上了战场,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人家是策略连着策略,而且不带重复的。
自己这等武夫觉得困在了朝鲜,毫无办法。找个读书人来看看,不定能柳暗花明呢!
更何况寻常读书人哪有不远千里跑来朝鲜当隐士的?
这王夫之多半是个有故事的人。故事等于阅历,有阅历的读书人总能给人一点惊喜吧。
王闯一路策马回到只有户人家的山村中,翻身下马,不想惊动外人。他到了王夫之家门口一看,正巧看到那朝鲜童子拎了一个篮子,里面装着碗筷等居家杂用,轻快地出了门,也没有锁就往村外走去。
王闯认准了那童走的方向,却不追他,而是返身进了王夫之的屋子。
这屋子乃是大明法式营造,比周围朝鲜贫民的房屋高出了两头。王闯一边翻找,一边暗道:这个穷乡僻壤哪里去找会大明样式的工匠?多半是这王夫之自己就懂营造之事。不管怎么,这也是个能人啊!
等王闯翻了一圈出来,心中更是确定王夫之要跑。
整座房子,除了家具不便搬运,其他能带走的都已经带走了,恐怕这童就是最后一次来这儿了。如果魏鹰晚来两,多半就是真的鸟去巢空了。
——这死心眼的读书人,让你做官又不是要你的命!跑什么?
王闯腹诽一句,朝那童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童步子本来就,又提了东西,走得慢,浑然不知有人缀在身后,仍旧欢乐地唱着童谣,朝主人藏身的山中走去。
王夫之当初选择了平安道平壤府隐居,正是看中了这里的山脉连绵。
王夫之跟那种大清覆灭逃到高丽的读书人不一样,他来高丽已经好几年了,而他来满清的原因,就是为了躲避徐梁的征辟。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觉得徐梁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乱臣贼子,而他王夫之则是崇祯朝的臣子,是旧明臣。
这种人其实在大明大有人在,只是王夫之名气太大,被徐梁在石船山烦的不行,所以跑到了朝鲜。
起来正是他在此处定居,才引来了几户朝鲜山民,用他从大明带来的铁制农具开垦荒地,种植庄稼,才形成了如今的村落。
王夫之虽然不是地主,却实在被缺做圣人一般尊崇,一年四季的果蔬都不需他担心,自有农人送到家中,每年秋收之后,村民也会送新米过来。
王夫之又投资松商,从人参贸易中赚了不少钱,但始终不肯花钱购买田土。
恐怕早就预备了这一,田土可是带不走的。
王闯追到山中,不见童的身影。不过此时已经能够从地上看到两条车辙痕迹,顺藤摸瓜便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坳。
山坳中有一座茅草屋,就像是猎人偶尔过夜、休憩用的。在这座屋门前有两块开垦出来的菜田,已经冒出了蓬蓬绿色,显然一直有人照料。一头黄牛在藏边吃着草,看到了外人方才发出一声低沉的哞声。
“你找谁?”
王闯正往茅屋走去,突然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王闯回过头,却见阴面的山坡上有个农夫,身穿褐衣,头戴斗笠,双手拄着一柄锄头,警惕地望着自己。
“你既然跟我汉语,自然知道我是来找谁的。”王闯匪气未泯,毫不着色地按着刀柄就往坡地上走,一副自来熟的模样,道:“你在挖渠?”
坡地上已经开出了一条笔直的水渠,里面汩汩流淌着山泉。这农夫正在横向开渠,要将山泉水引到旁边的地里。
“这里能种什么?”王闯问道:“王先生。”
那农夫正是魏鹰苦苦寻访的王夫之。
王夫之见来壤破了他的姓名,又见他一手按刀,自知没有逃跑的希望,索性大大方方道:“人参。”
人参从被人们发现之后。一直是大补元气的圣品。许多年代久远,药效强劲的老参甚至还有吊命的功效,被吹得神乎其神。如果从历史人文角度来看,明与建州女真。以及朝鲜在东北的混乱局面,也完全可以是“人参战争”。
当初正是汉、满、朝三国的参客因为挖参而逐渐积累下了血仇。
“嗬,还从未听过人参能种的。”王闯低头看地里不知是野草还是人参苗的绿叶,颇为不信。
王夫之也不多解释,只是出于尖刻的性,随口回了一句:“那是你见识少。”
王闯被呛了一口,心中却是大喜:这种出口伤人水平跟方阁老当年在军中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同门师兄弟啊!
可别看呛人这事,首先那让有个好脑子,反应够快。其次还得有自信,也就是一股超越常饶傲气。有这两条打底。断然不会是个庸人。更何况这王先生还会种人参,甭管能不能种成,起码明这人真真敢想啊!
——不是庸人,绝不是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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