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门把转动咔的声响，回头，不是自己的包厢，是隔壁的门开，走出来的那抹冰影斜长的影子拖曳在地上，伴随两道视线承载到了她身。</p>
两眉轻轻往上挑的姿态，似乎并不是无意之间走出来的。</p>
捂住手机口，蔓蔓小声对电话对面的温世荣说：“二叔，先这样，我会和我爸说的。麻烦你先照顾好奶奶，有什么事马上打电话给我们。”</p>
听她的话长房不会脱卸责任，而且表态蔓蔓这个长孙女是孝顺的，温世荣满意地挂了电话。</p>
小心收了父亲的手机，蔓蔓正要回自己的包厢。</p>
“什么人病了？”</p>
冷冷淡淡的声音传过来，里面夹杂的探试，好像是张开了铁夹的捕兽器。</p>
“没有。”身子都没有转回去，蔓蔓冷冷的两个字后，快速进了包厢合上门。</p>
听到关门声，因要开车今晚没有喝酒的蒋大少，回头看到媳妇一张脸有点小白，站了起来：“怎么了？”</p>
见饭桌上，自己父亲和公公两个人都半醉了，蔓蔓扯着老公的袖口走到了角落里，说：“刚我二叔来了电话，说我奶奶在老家中风了。”</p>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p>
几个念头瞬间闪过，英眉轻蹙，比较担心的是媳妇为此受到牵连，把媳妇的手握着，道：“别担心，有我在。如果他们要你回老家，我陪你回去。”</p>
“我是挺担心的。”和奶奶的感情说不上深，但父亲温世轩对奶奶的感情是真的好，她比较挂心的是父亲听到消息后的感受。</p>
“今晚你什么都先不要和你爸说，让你爸到我们家晚上过一夜，明早醒来，由我来和他说。”</p>
老公的安排不仅稳妥，且贴心。</p>
蔓蔓抬眼，在老公一张俊脸上瞄两下，小小的困惑：一会儿像小孩子一会儿像大人的老公，难道男人都是这样？</p>
蒋大少是没有想到媳妇心里面对他转起的小心思，一门心思在应付突如其来的突发事件上。</p>
眼看这顿饭是吃得差不多了，招来服务生，结账和打包，叫了个服务生帮忙，将两个喝醉酒的老父亲扶到媳妇那辆甲壳虫车。</p>
“蒋中校他们好像吃完饭走了。”打开条门缝，观察到蒋衍他们一行人下了楼梯，高大帅说。</p>
今晚，直到君爷出去忽然对蔓蔓说了那句话后，高大帅总算是明白了：君爷今晚这杯酒不在海鲜，在蔓蔓。</p>
向君爷报道了情况，然君爷被蔓蔓拒后，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架着另一条腿，修长的手指撑着额眉的地方，两眼，像是凝视在某个地方。</p>
如此情形，好像高高在上的君爷被打击到了。</p>
“君爷。”高大帅小心地试探一句，“我们是不是打个电话给蒋中校。”</p>
君爷完全心不在焉的，或是说根本当他是哑巴说的话不是话，自顾低头转起表盘：“走吧。今晚吃得太撑了。你开车来的吧，兜个风去。”</p>
额。</p>
高大帅望着桌上两盘菜没有吃到十分之一的菜，君爷不敢吃，他高大帅更不敢吃。不是心疼钱，是君爷这句吃太撑了，让他无语问青天。</p>
“怎么，你没有吃饱？”起来见他没动的君爷同志，好奇地挑起冷眉。</p>
“不。”君爷没吃几口都吃饱了，他高大帅一口没吃当然不能说没饱，抱着肚子说，“我很饱，太饱了，君爷你说的对，我们兜风去。”</p>
放了几张大钞搁桌上，零钱都不用找了，高大帅抢在前头去给君爷开车。</p>
等君爷上了他的车，问：“君爷你想去哪兜风？”</p>
“去我家院子里兜一圈吧。”君爷若有所思地说。</p>
高大帅想撞墙：君爷，你说想我送你回家，你直说，我高大帅不是不送。</p>
车开向君爷的院子，两个爷们坐车，车轮子转得快，不会儿，竟是追上了蒋衍同志的甲壳虫。</p>
“我说。”高大帅的嘴巴向来闲不住的，看着男人开一辆甲壳虫，马上说起大话了，“蒋中校是不是不会开车，挑了一辆甲壳虫做什么？”</p>
“那不是他的车。”</p>
曾几何时，蒋衍同志与君爷关系这般好了，好到有他高大帅不知道的事，不满地问：“君爷，不是他的车，他向哪个朋友借的？”</p>
“他媳妇的。”</p>
君爷不是和蒋衍同志关系好到哪里去，若不是他妹妹的车，不好意思，他对妹婿开什么车一点兴趣都没有。</p>
“他媳妇买车了？”高大帅叫，蔓蔓真有钱。</p>
他妹妹是现在慢慢变得有钱了，即使是没有钱时的妹妹，也是沙子里的金子。</p>
“他买给他媳妇的。”但从某方面说，君爷希望妹妹有事可以求他，让他有做哥给妹妹撑起片天的感觉。</p>
高大帅听着，君爷这口气一会儿转东一会儿转西的，有些纠结，有些自相矛盾，于是这马屁不敢乱拍了，因为很不好拍。</p>
前面，甲壳虫车先停在蒋父蒋母家的大院，蒋衍扶蒋父下车，是要送到楼上去。</p>
“停。”君爷一声令下。</p>
高大帅将车停靠在离甲壳虫车后一辆车的距离：看起来，今晚，他是舍命陪君子陪君爷跟踪蔓蔓到底了。不知道蒋中校介意不？</p>
前面的车灯一闪一闪的。好像有辆车要从院子里出来，甲壳虫的一半挡住了院门口。</p>
前车门打开，蔓蔓走下来，是要绕到了另一边坐上驾驶座。</p>
高大帅开腔了：呦，蒋中校的媳妇会开车的。怪不得蒋中校买车给媳妇。</p>
身旁啪，车门打开，高大帅转头看，君爷冲出了车门。他赶紧熄了火，扯开安全带追出去。</p>
蔓蔓学车学了这么久，只差上路考驾照了，曾经多次在画廊门口帮杜宇的小货车退过好几次车，因此，老公不在，她想稍微退一下车没有问题。</p>
坐到驾驶座，安全带都不用拉，打火。</p>
后座上的温世轩听到车子启动声，睁开醉醺醺的眼，看着操着方向盘的不是女婿，是女儿，一刹被惊醒了。</p>
“蔓蔓，你不能开车的！”</p>
蔓蔓没有被前面的车吓到，是被背后父亲扑来的两只手吓到，方向盘差点没能握紧，赶紧先踩个急刹车。</p>
扭曲着只退了一尺的甲壳虫，将走上来的高大帅和君爷都惊到了。</p>
温世轩跌回后座。蔓蔓拉下车档，手背抹把冷汗。耳听身旁车窗啪啪啪。</p>
车窗降下。</p>
骇然的冰脸瞪着她。</p>
蒋衍同志这会儿送完蒋父回来，一看这么多人围在甲壳虫，愣：“什么事？”</p>
高大帅指着他要摔帽子，跺着脚说：“蒋中校，你媳妇不会开车你别让她开车啊，她刚刚退个车，差点滑下了坡。”</p>
一听这事儿，蒋大少骤然变了脸，第一次朝媳妇开火：“蔓蔓！”</p>
蔓蔓百口莫辩，心思真倒霉，明明会开的了，想必今晚过后，想让老公准许她去考驾照的事得延后了。</p>
向告状的高大帅瞪个眼，绕过车前，回到副座。</p>
忽的想起父亲不知刚才有没有跌到，回个头，见温世轩整个人趴倒在后座上。</p>
“爸！”</p>
蔓蔓大惊失色，冲出车门，绕到后座。</p>
听见媳妇这声大喊，蒋衍一样受到了惊吓，拉开另一边后座车门。</p>
扳过温世轩的身，温世轩偏着头，两眼闭着，拍打脸不见醒，不知是怎么回事。</p>
蔓蔓一声声喊着：“爸，爸！”</p>
泪珠在眼眶里滚了起来。</p>
“蔓蔓，别急啊。”蒋大少一面安慰媳妇，一面心思大舅子不就在这里，转过身。</p>
君爷冷冰冰地屹立在车旁，冷若冰霜的眼，毫无感情的两颗瞳仁，锁住没有一丝动弹的温世轩。</p>
那种眼神，说句不好听的，像是巴不得温世轩此刻便当了。</p>
蒋大少那句要君爷帮忙的话，眉头一簇，收了回去，唯今只好赶紧将温世轩送医院。</p>
这时，蔓蔓忽然从车里下来。</p>
“蔓蔓——”开车的钥匙拧回去，蒋大少同打开车门，担心冲动的媳妇会做出什么。</p>
蔓蔓站在了君爷面前，大眼镜盖不住月牙儿眼此时此刻两道犀利的光：“你给他看看。”</p>
冰霜的眉往上斜挑：“你不是说，不管怎样，你都不会来求我吗？”</p>
“你说过，如果我怎样，让我等着那个后果。我现在一样告诉你，如果你现在对他见死不救，你等着那个后果。”</p>
字，一个，一个，迸出娇嫩的带点苍白的嘴唇，声音却是极为像铁似的，像火似的，像飞蛾扑火，字字透出了一股义无反顾的决心。</p>
高大帅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生平第一次见君爷被人威胁。</p>
只要认得君爷的都知道，敢威胁君爷的，除非不要命。</p>
“蔓蔓！”最糟糕的局面出现了，蒋衍拉拉媳妇的袖口。</p>
然蔓蔓纹丝不动的，像是和冰山对抗的另一座冰山，屹立在那。</p>
而冷眸，在她脸上，和车里的温世轩扫过去，一样不为所动。</p>
一刻间，气氛达到了玉石俱焚的火热。</p>
如何都好，这病人病情不能拖，眼看君爷不会动的。</p>
“蔓蔓，听我的，开车到最近的医院很近的。”蒋大少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媳妇要进车里。</p>
可蔓蔓再次甩了他的手，面对那张不动的脸：“我给你三秒钟，最后的机会。”</p>
要他和温世轩共存，根本不可能。</p>
“蔓蔓！”蒋大少急得眼眶都红了，嗓子里冒火。</p>
媳妇这是在逼着自己和陆家决裂是不是。</p>
“君爷。”这时候高大帅作为旁人，都看出很不对头了，凭与君爷多年的兄弟感情说，“你就当做他什么人都不是，给他随便看看。”</p>
“我可以给他看。”冰唇突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开启，“但是，我说过我有条件的。”</p>
“什么条件？”</p>
她看得到那张网已经撒了出来。</p>
“暂时我没有想到，等我想到会告诉你。”冰眸里层转悠的光，带着森冷却不可抵御的诱惑，“怎样？你照样可以选择，要，或是不要。”</p>
“要。”</p>
极其简单，快速的一个字，却是把在场三个人都震到了。</p>
冰冷的唇角往上斜勾，望着她那双月牙儿眼，分明对她的答案存了一种复杂的情感。但，这算是她第一次求他，他对她终于是有点做哥的用处了，固然对象是他最恨的那个男人。</p>
“都让开吧。”冷冷的唇一声号令。</p>
其他人全让了位置。</p>
弯腰钻进后车厢，那只手伸去摸温世轩的颈动脉时，一时有忍不住要掐的冲劲，可见这种恨连他自己都没法控制。</p>
“爸——”蔓蔓轻叫一声，被老公按住。</p>
触摸到搏动和呼吸，都表明了，温世轩是醉酒后受到刺激了。冷眸一个尖锐的扫视，扫到了跌落在车厢地上的一个手机。背着她，手指巧妙地一勾，不动声色将温世轩的手机勾在掌心里，他早就对她刚才在酒楼里的电话很感兴趣了。一看，那条被温世轩打开的短信都没有能来得及合上，停止的页面上显出的是：大哥，妈已发病危通知，请尽快归家。</p>
原来如此。</p>
老母病危。</p>
这个老母，好像与玉佩有点关系，据那天她自己无意口露的信息来看。</p>
冷眉稍是一提，把手机放进了温世轩的口袋里，回身对他们几个说：“没有大碍，回去喝一点解酒的茶，让他睡上一觉。”</p>
听这话，蒋大少锐利的眸，很快同发现到了温世轩口袋里半露的手机，于是在媳妇要再问详细时，在媳妇耳边叮咛两句。</p>
爸知道奶奶出事了，所以——</p>
蔓蔓垂下眼，与老公赶紧上车，送父亲回家休息要紧。</p>
看到甲壳虫车转瞬间一泡烟走了，高大帅替君爷有点不值起来：“他们连句谢谢都没有的。”</p>
谢谢。</p>
若她真的和他说谢谢，是客气，生冷了。</p>
“不需要。”冷冷三个字。</p>
拍错了马屁。高大帅摸着额头——额。</p>
但是，君爷好像心情好了不少，居然拍着他的肩膀和他说：“谢谢你送我这么一趟。”</p>
“君爷您客气了。”</p>
被夸奖脸笑得像朵花儿，被冷眸一瞥，立马蔫了下去。</p>
居然以为君爷真是谢你了？</p>
蒋大少背着温世轩进了家门。</p>
蔓蔓忙将准备好的客房门打开，让父亲躺在铺好被单的床上。</p>
“阿衍，我来就行了，你去休息。”蔓蔓怕老公累着，说。</p>
蒋大少更怕媳妇累着，主动去打了盆水过来，把媳妇拉到一边，拧干毛巾为温世轩擦洗。</p>
看到老公为父亲做这么多，蔓蔓心里被感动了，暖流涌得满腔肺腑全是。飞快地转个身，去帮父亲解酒茶，同时是找寻冰箱和储物柜里有什么东西，可以给老公冲杯润口的。</p>
喂了温爸解酒茶，蒋大少得到了媳妇一杯特制梅子茶的犒劳，不止如此，媳妇垫着脚尖在他脸上再亲一口，特别嘉奖他今晚做女婿的表现。</p>
蒋大少被媳妇吻得有点飘飘欲仙了，喝着茶，搬张椅子坐在温世轩的床边。</p>
“爸。”蔓蔓坐在床头，和不知道醒着还是睡着的父亲说，“您不用担心，奶奶吉人天相，一定能度过这个难关的。明天，我收拾东西，陪你回去看奶奶。”</p>
“不行。”一听女儿这么说，温世轩猛然从床上坐起来。</p>
蒋大少差点被呛到口水，抬起锋利的眼神儿，看着温世轩。</p>
“蔓蔓，你现在有自己的家了，你公公对你很好，你怎么可以什么都没有准备，跟我回老家呢？”温世轩说。</p>
“爸，阿衍不介意的。”蔓蔓边说，边看向老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