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水天凝雪(完整篇)(1 / 2)

帝师传奇 柳折眉 27985 字 2019-09-13

 感冒还是没有好,声音变得超级古怪,真是难受死了。番外六终于更新完毕,我家凝雪小姐的心意……唉,好好的女孩子为什么一定要爱上男人捏?眉毛捏扇子笑着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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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行天上。

凝雪无声。

你注定要来到这里,我的孩子,你注定不凡。

一步一叩拜上摩阳山西蒙伊斯大神殿,强忍晕眩地抬起头,我听见声音从神殿深处传来。

陌生的声音,说着自记事以来最为熟悉的话语,却包含着最不熟悉的情感。

温柔、慈爱、抚慰、叹息。

一只枯槁然而有力的手将我扶起。

抬眼,对上的是一双深邃然而温暖的深蓝眼眸。

伊万沙大人……

直觉地喊出不该直呼的名字,嘴唇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吐出多年的疑问。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因为,这是西斯大神的旨意,是神选择了你。

年长睿智的老人静静微笑。

从你出生的那一日起。

景文三十一年四月八日清晨。

在一夜的紧张、期待和不安后,我出生在北洛承安京西南的一所大宅。

与我一齐紧随着第一道晨曦来到这个世界的,还有整个承安京的全部白色牡丹。

牡丹,是母亲最爱的植物。

大宅花园里花树遍植。葛巾、姚黄、魏紫、朝红、胭粉、玉版、云黛,绣球、千张、丝雨、承盘、飞瀑、月眠……各色各类,天下珍品尽汇其间,从四月到五月的花期,太学学士徐湟府中牡丹,世人称绝。

那一日,园中杂花落尽。

惟有玉版一夕全数盛放。

玉版,白色牡丹中最孤傲也最清贵的一品,花不同枝,树不同时,一时一地只放一树玉雪,冰霜皎洁绝不争艳。

然而这一日,百树千花如练如绵,错乱了所有人的视线。

从学士府到擎云宫,从太阿神宫到祈年殿……无尽的凝霜流云,与火一般热烈的红萝锦交织成一片人们所能想象到的最繁华绚烂的风景。

而最高神殿前那一树十年迟迟等待的玉雪,则以最庄严盛大的形式,昭示玉版牡丹尊贵的存在。

惊动天听。

随后,清浅澄澈的色彩,流水行云的声音,刻下生命最初的印记。

原来……你当真不凡呢,玉版。

玉版,是我的乳名。

为纪念那场令世人震惊乃至敬慕的牡丹盛事。

奶娘指着满目白色的牡丹花朵说,小姐,那就是你。

母亲指着园中一株最高大的玉版牡丹说,孩儿,那就是你。

父亲指着巍峨禁城中最高神殿前浓墨重荫的花树说,那是你与生俱来的护佑,你的神明在人间的化身。

服色、配饰、妆扮、仪态,从记事起,玉版牡丹便是我的标记,是所有人见到我时决不能忘的唯一的话语主题。

纵是年幼,也看得出那些充满笑容的脸上的羡慕、敬畏,以及父母家人无法抑制的骄傲。

然而心中却始终不解,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将被所有夫子师傅夸奖聪颖灵巧、伶俐活泼的我,比作那不言不语、不跑不动的牡丹。

因为你跟玉版牡丹一样漂亮。

五岁的男孩负着手,一本正经地说。

司廷是姑母家的哥哥,父亲口中最好的皇帝的孙子。虽然只大了我一岁,举动说话却都像大人一样。姑母姑父在屋子里跟父亲母亲说话,他便主动带了我出来玩耍。明明是第一次到家里来,对花园却比我还要熟悉;一口一个命令指挥仆人婢女,倒像他才是主人一样。

因为我是哥哥,所以我什么都知道。他笑得很漂亮。玉版是女孩子,又是妹妹,当然要让我来照顾啊。

高大、漂亮、对下人威风、待我好的哥哥,这么一想,心里就信服了。

玩累了在亭子里歇下,吃着他叫人带出来的点心,我问出那个问题第一次到家里来玩的姑父也像每个看见我的人都会说的一样,说,玉版越长越大了,真是承安京里最漂亮的牡丹花。

我根本就不是牡丹,我是徐玉版!

红萝锦很漂亮,玉槿凌霄也很漂亮,其他不同颜色的牡丹开起来都很漂亮,红的黄的粉的……为什么偏偏要把我比作白色的牡丹呢?

玉版的漂亮是不一样的。玉版牡丹很少,开起来也都是一树一树的……玉版开放的时候,就算周围有其他再漂亮的花树,人们也只会看着她。

哥哥说得认真,我却只想要大哭。

才不是!上次伯父到家里来的时候,他只看了一眼就转向其他牡丹花去了!我指着那株开得正盛的玉版牡丹。

哥哥漂亮的眉毛顿时皱起来。他很笨。

可他还是没有只看着玉版啊!所有的人都将我比作牡丹,想到别人是这样看待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下来。

那就把园子里面其他花都铲掉,这样他就只能看着玉版了。

哥哥说得又快又干脆。见我收泪点头,他立刻站起来,叫花匠过来按照命令做事,还叫管家去找更多的下人一起来做。

管家没有带来更多的花匠,却是急急带着父亲母亲姑父姑母过来花园。

问清楚了经过,父亲母亲脸色变得古怪又难看,姑母瞪大了眼睛盯住哥哥,只有姑父一个人笑得开心。

笑完之后,他蹲下来,用我从来没有从任何人口中听过的认真的语气说:玉版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吗?

我想了很久,然后点头。你能给我起吗?

他顿时笑起来记忆中,那是他在我面前展露的最初的、也是最灿烂的笑容。

真是不一般的孩子,玉版牡丹虽然确实很漂亮,可是绝对比不上你……叫“凝雪”好吗?

姑父给我起名字的第二天,就有一身靛青袍服的官人来到家里。

我知道他们都是从皇宫里来的。

通常都是父亲跪拜在前庭,听他们念完黄色绢帛上的文字后接下卷轴,但这一次跪在最前方的人,是我。

父亲说,这是天意,是恩宠,是最大的荣耀,一切都是五皇子殿下对我们的宠爱。凝雪你要时刻牢记这都是五皇子殿下的恩德,你的每一个举动都牵连到五皇子殿下和我们一家,你绝对不可以让殿下的一番心意白费……

母亲说,以后我就要住在皇宫里,每天进入藏书殿与姑父家所有的姐姐哥哥一齐读书上课。不可以言语无礼,不可以任性使气,不可以贪吃贪玩,不可以到处乱跑,不可以大喊大叫,不可以……

昏昏沉沉一早就被带上马车,父亲母亲重复着说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叮咛。

一重又一重大门。

一处又一处宫殿。

一次又一次跪拜。

直到司廷哥哥站到我的面前轻轻笑起来,我才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大殿也可以是那样的宽敞和明亮。

那是君相。

君家的家主,上朝廷宰相,太子太傅,君雾臣。

我的父王、王叔父、王伯父都是他的学生。

但他很少到藏书殿来。

我们都太小了。

凝雪,你真幸运,才进宫来半年就能见到他。

所有人都说他是最聪明的君家家主,谁能跟他说上一句两句话,就会变得聪明起来。

可是他看上去不是很高兴,如果抽背功课背不起来会不会被责打……

才不是!他的儿子君念安急病死了。君念安也是藏书殿太傅,是给年纪大一点孩子上课的……

司廷哥哥,还有藏书殿中所有的人都在议论那个男人。

虽然知道辈份与年纪没有直接关系,可是他看上去最多跟姑父一样大,比身边一身黄色袍服的皇帝年轻多了,怎么可能是姑父的老师,他的儿子还是藏书殿的太傅?

我忍不住看向他,却猛然撞上两道锐利眼神。

水色的袍袖在风中轻轻展动,脸上明明带着笑意,一双深邃幽黑的眸子却是冷漠无情。

他直直走过来。

徐、凝、雪?

每一个字,咬得异常清晰。

藏书殿里一片寂静。我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太学学士徐湟的女儿……藏书殿什么时候允许宗室以外的女子进入了?女子……入藏书殿做什么?

他慢慢地俯下身。

徐凝雪,你不属于这里。

女子入藏书殿做什么?

我不知道。

我唯一知道的是,母亲当天就进入皇宫来,将我带回家。

藏书殿一起住了半年的哥哥姐姐开心的游戏和笑容,还有每天都来探望的温柔姑母的疼爱,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得不到了回家一路上都在难过的我,看见父亲跟在他身后走出大门的时候,终于再也抑制不住眼泪。

那一天不是你送我回藏书殿的吗?为什么那个时候不让我回家呢?

甩开伸过来的手,我大哭着冲回房间。

进宫的第一天,拜见过藏书殿太傅后司廷哥哥就带我去御花园。

哥哥说,花园里开满了玉版牡丹。

满目的红萝锦和各色牡丹,无数的珍奇花木,构成一个美丽的巨大迷宫。

在看到空旷寂静的陌生殿宇前一株与树一样高的玉版牡丹时,我终于明白,自己迷路了。

哥哥在哪里?一直跟在身边的侍女姐姐在哪里?行走在各处、抬眼就能看见的靛青色衣服的宫人在哪里?为什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害怕了。

你是哪宫的孩子?没有尚礼教导过你,这里不能随便跑来么?

温和的声音,瞬间驱散所有不安。

我是……玉版。

不知为什么,看着那双比声音更温柔的眼睛,我没有说出“凝雪”这个名字。

玉……版?

不是深沉的蓝或者靛青,长长的袍服是水一样淡淡的青记得父亲说过擎云宫里青蓝色衣服的都是伺候主子的人,我笑起来,伸手抓住他的袍角。我迷路了,你送我回藏书殿。

藏书殿?他微微笑起来。跟我来吧。

牵住我的手干燥又温暖,一路上慢慢走来,眼神、笑容比司廷哥哥更让人安心。

在藏书殿要好好读书熟悉的殿宇重新出现在眼前,松开手的时候我听见他用温和轻柔的声音说。

可是现在却说,女子入藏书殿做什么。

玉版。

我叫凝雪!

你不是公主,普通人家的女子,不该入藏书殿。

可是我比任何人都聪明司廷哥哥带我一起去听苏太傅课时候,太傅是这么说的!

只是一个小女孩儿,又有特别的聪明可言?他微微笑起来,眼里却没有温度。玉版,藏书殿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叫凝雪!而且你说过要我在藏书殿好好读书的!我明明做得很好!

是,你做得很好以后要做得更好。

水色的袍服在眼前拂过,身子被突然拎起,我惊愕地瞪住他的双眼。

但,不能入藏书殿。

因为我是女孩子?

被所有太傅说天资过人,甚至超过被皇帝疼爱的司廷哥哥的我不能进入藏书殿,只因为……我是女子?

一个淡淡笑容浮起。

玉版,记住爱尔索隆#83;君雾臣话你,不属于那里。

你不能入藏书殿。

你不属于那里。

一句话,我便再不能回到那个地方。

不去就不去!反正……司廷哥哥几乎每日都会跑来,将藏书殿发生的事情,太傅教导的功课都教给我。

凝雪,你太聪明,如果你还在藏书殿太傅们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凝雪,我把我们商议的结果告诉周太傅了,太傅和父王都大加赞赏呢。

凝雪,这件事情我一定按你说得做……

凝雪……

凝雪……

望着翩跹而去的熟悉身影,我缓缓低下头。

十年,整整十年过去。

虽然一如当年听风司廷、三皇子殿下讲着藏书殿的种种,我以为自己已不再关心。

道门掌教的儿子,胤轩帝亲口任命的唯一的太子太傅。

只不过十三岁,即使真的天纵奇才,到藏书殿……是读书,还是授课?

父皇曾言,柳青梵,注定属于擎云宫。

柳青梵,注定不凡。

那是我从未在风司廷眼中见过的、异样兴奋的光芒。

“属于”,注定属于擎云宫,注定不凡无论年纪,无论出身,无论才华,是男子,便有无数机会,便有无数可能。

伸手拂过身边大如瓷盘的白色牡丹,我忍不住微微地笑。

柳青梵……真的不凡么?

凝雪。

母亲有事?

这……凝雪,昨日你入宫拜见了皇后。

是的,母亲。

娘娘对你说了什么吗?

看着母亲异常期待的眼神,我感觉,笑容僵硬在嘴边。

凝雪,从小,你就是非常得娘娘疼爱的孩子,娘娘接了你到潜邸玩耍,还有众位殿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其实我不说你也知道,你的父亲、祖父对你的期望……

耳边母亲一句句字斟句酌,回想起从宫中回来拜见祖父时他意味深长的满意笑容,脑中只觉阵阵晕眩。

凝雪?你怎么了?

勉强定神,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母亲,女儿还要给皇后娘娘写谢恩的折子……

你们不是从小就好么?他还说要为你除尽杂色牡丹呢。

当年进藏书殿读书的时候,是他每日照顾你,背着太傅提点你功课。

虽然皇上登基后他作为皇子不好往来,但是每年年节入宫朝拜他都会刻意问到我们呢。

你父亲兄弟姊妹那么多,皇后娘娘的侄女甥女更是数十个,怎么昨天就独独指定你陪同着参加后宫娘娘们的小宴?

凝雪,你是聪明的孩子,你父亲、祖父的心愿,他们的期望……

凝雪,从你出生的那一日起,就注定了今日……

你注定不凡。

凝视烛泪红影,我惨笑。

他们的心愿……

他们的期望……

所有人的心愿……

所有人的期望……

我的心愿……

我的期望……

你注定不凡。

三皇子。

风司廷。

司廷哥哥。

你是我最好的哥哥,所以,我不能……

我不做任何人的棋子。

小姐此言何意?

绿柳如烟的庭院,一身青衫的少年微笑抬头,一双幽深黑眸仿佛星子闪烁。

我不喜欢三皇子风司廷。

那与青梵何干?

云淡风轻的清浅微笑,沉静平和的温宛话语,还有……藏在眼底深处的居高临下的兴趣玩味,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微微战栗。

我想成为祈年殿的祭司。

只有成为祭司才可能拥有和男子一样公开议论朝政的权力。

只有成为祭司自己的话语议论才会被重视和认真对待。

只有成为祭司才可以比男子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强者不屑于说谎。而充分利用每一个可以利用之人是强者的能力和手段。

深埋在心底十年的话第一次被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吐出,看着少年渐渐变幻的脸色,我下意识将背挺得更直。

心跳得飞快,一声声几乎要震破耳膜。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身体……似乎已经不住了……

但,不能哭,不能倒下,不能放弃!

一抹笑容缓缓扬起。

徐凝雪小姐,我答应你。

祈年殿。

皇家神殿。

北洛最高神殿。

与坐落在京城东方的太阿神宫,共同构成北洛教宗的最高权力中心。

这里已经空了十年,直到今天,祈年殿终于等到了它真正的主人。

猛然回头,一身纯黑祭司长袍的老人静静微笑。

是太阿神宫的主持,暂代祈年殿大祭司职位的乌伦贝林。

祈年殿前玉版牡丹盛开,凝雪小姐,这是神明的旨意大神选择了您,您属于这里,从您降生的那一刻起。现在您终于回到了应有的位置,从今天开始,祈年殿不再沉寂。

慈祥温和的话语,却像尖刺扎进心口。

不……是我选择了这里,是我要成为祭司,是我要借助神明的力量证明

不是只供观赏的花朵,女子,一样可以站在最高处。

乌伦贝林大人!

不要说!不能说!让那些永远只留在你心里进入祈年殿,你所有的心事和秘密都只交托给全知全能的神明。

乌伦贝林大人……您知道……

老人缓缓点头。是的,所以,请千万不要说出来。

愕然,骇然,茫然。

为什么?为什么明知道您还……是您给我引入神殿前最后一道圣洁洗礼,是您以导师的身份将我领进这里,为什么?为什么您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为什么,为什么被允许不敬的人……是我?

诚实,是一种珍贵的品德,而非不敬。大神允许诚实的人伺候身前,却绝不允许对神说谎者靠近半步。

可是我

总有一天我们会了解神明旨意的真意:玉版牡丹盛开的那一刻,神明,选择了你;而我们这些追随着神明旨意的卑微的世人,遵从他的每一个决定。

微笑褪去了最后一丝残留的惊慌,温和的双眼缓缓透露出淡淡的疲倦。

所以,再不要对任何人说出来,我的孩子……

那是西斯大神在人间的处所,是一切心怀信仰之人的圣地,是我们所在大陆的唯一中心。

乌伦贝林指着云雾缥缈间巍峨的神殿,静静开口。我只能护送您到这里。以后的路,需要您一个人走下去了,凝雪小姐。

我点头。

只有获得摩阳山西蒙伊斯大神殿主祭司的认可才能获得真正的大祭司资格,才能真正成为一国最高祭司。将我送到山脚下的乌伦贝林,露出了父亲、祖父一样的宽和而鼓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