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接着曲牌。上方未神口中亦随之轻唱,更重复一遍,方才抬起头,“这是柳青梵地新曲,六道酒令中的二道令、激畅调。”
见那一双紫眸中精光闪烁,光华流走不定,风亦琛心中微凛,略略躬身:“是。是太傅地新曲,前日在霓裳阁上所作。”顿一顿,“厅上奏出这个,想来是众位大人行酒令为乐,恰轮着太傅了。”
“是啊。理当是如此。”上方未神头也不点,紫眸只怔怔凝望水面相隔的连片屋宇。“‘长啸亦何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千里风快,明月逐人——原来,原来……竟还藏了这一层心思么?”喃喃至此,上方未神忽地霍然立起。身形展动,便要抢出水亭而去。
耳听上方未神口中低语,似是默念诗句,说到最后却全然的含混不清,风亦琛正暗自揣度;眼见他起身动作,少年一惊之下立刻呼喊出声:“念安君!”
上方未神脚步顿时定住,也不回头,“什么?”
“太傅……老师地诗词,有什么不妥么?”嘴边千言万语。最后吐出的却是最不在意料中的一句。话甫一出口风亦琛心中已满满沮丧懊悔,但目光一转,却见身前紫色华服的身影日光下竟是不能掩饰地微微颤抖。少年心中顿时大震,却听上方未神沉默良久,方才轻声道:“不妥?怎么会?”又顿一顿,上方未神略提高了声音,“喜宴欢歌,怎么会有不妥之辞?又不是刻意违了令要赚将军府的好酒,柳青梵怎么会唱出不好的曲子——方才是我多想了。想岔了。”
抬起头,风亦琛凝目上方未神回转过的、微微似带着笑的侧脸。沉默片刻,少年转开视线。见上方未神仍旧站立原地,似等待自己脚步跟随,一阵奇异感觉忽然从心头飞掠而过。几乎是直觉本能一般,自今日园中相遇起便一直萦绕心头地问题再不受自制地脱口而出:“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为什么提醒我,告诉我这么多?”
预料之中,但同样也在意料之外的问题,上方未神顿时惊讶地瞪大紫眸。无声凝视身前少年,却见风亦琛手指微微不安地扣住衣角:“我是说……念安君殿下,对您的教导指点,我非常感激。您是老师的挚友,而且那一日交曳巷府中,老师也曾说过要待您以师礼,如有疑惑尽管求教。可是今日并非藏书殿,也不在国史馆……您指点我如许多实事关键,我……”
“我说的很多么?”淡淡一句反问打断风亦琛说话,迎上少年意带询问地目光,紫眸中闪出一丝温和光芒。“为什么要同你说这些,你以为理由需要怀疑?柳青梵是我至友,你是可教导、可成就的学生,他几次向我嘱托照拂于你。”
微斜的日光照射在紫袍与披散下的一头银发,为男子笼罩了一层雾一样的朦胧光芒。风亦琛抬起眼,定定看向再一次将目光投注向前方屋宇厅堂的上方未神,但随即在他紧接着地淡淡一句入耳时彻底地再不能动作言语:“风亦琛,或许你也一直都忘记了,你的母亲、诚王妃上方是我同父所出的亲妹。你既认她为母,我自然绝不会吝啬给予外甥任何可能的指点帮助。”
掷下这一句,上方未神再不理会呆怔的少年,只是快步绕过池塘走出后园。循着一片鼓乐欢腾,片刻间已回到宴席犹欢的正厅。还没踏进屋内,便听老将军简顿之高声笑
不行不行,青梵你这曲子太温太雅,花啊草啊黄鹂的点激畅豪爽的味道!便是后面,‘长啸亦何为?’啸也没真正长啸出声,不行,这一道酒令可不能放了你过去!”
“对对对,简老将军说得有理,柳大人这首歌太温雅,是违了酒令的,该罚!该罚!”简顿之语声未落,厅中已附和一片,其中却是今日地主人孟安声音最响,“大人是提起六道酒令的令主,自己违令,所以还要加三倍处罚——大家说公不公?”
“公公公。罚得公!”“孟将军在理,柳大人快自罚三大杯!”
厅中众将欢闹中,座上柳青梵果然全不推辞,接过孟安捧来地大碗一口喝干,连尽三碗。向众人亮出碗底,顿时引来众将齐声一个大彩。一边轩辕皓笑眯眯接过酒碗,“酒已喝完,下面还是作词行令:二道令、激畅调。依旧是你最初的规矩,今日不说老就说小,限定一柱香时间。要堂上都能听得懂的,不许弄文采,不许带文人酸气。
做不出来大家继续加罚。还有,不许用你从前的旧令,刚从那首‘瑶草一何碧’,明明前日就有人从霓裳阁抄出来。这样的词统统不许,若再抓住。再翻倍罚酒——反正今天有皇上在这里担当酒令令官,便醉死了你,也不怕你伶牙俐齿地赖账。”
一连串要求限定飞快报出,轩辕皓说一句,众将就齐声附和叫好一句,到最后更是纷纷向天嘉帝笑嚷:“皇上您令官可当准了!”“皇上可别偏帮了柳大人!”“要真偏袒太傅大人。大家就连着皇上一同罚酒!”
“众卿放心——若太傅做不出,朕还继续陪太傅一起领罚。”厅中众人大胆地欢笑吵闹,风司冥也不以为忤,只是笑吟吟颔首应道。随即转向柳青梵,“拜太傅文雅歌词所赐,今日朕已经开三年来未有之痛饮。这一身酒气,便少了一杯两杯想也不至太大差别,太傅就只管随心做去。”
青梵闻言轻笑:“皇上这话,却是要青梵做出好词呢。还是要我继续违令受罚呢?但皇上海量,柳青梵已经醺醺然将不知东南西北了。”
“青梵不要说嘴,全军上下,谁不知道你海量。这一点点酒就想说醉,可还早着呢!”轩辕皓为天嘉帝将酒杯注满,随后满满注了一大碗托在手中,一眼扫到又托了两只注得满满的大碗走近身边地孟铭天,轩辕皓顿时哈哈大笑,“看到没有?这里正等着你。我两个虽垂垂老矣。也不去想战场上当年的雄风;但今天这酒场上地一番比试,我就不信凭我与孟帅两个。就放不倒你青梵小子!”
轩辕皓这样说,已经是明白地借口灌酒,而非平时酒令行欢了。见青梵罕有酒劲显露的脸上微微醺红,悄然入厅的上方未神微觉不安,正待从座上站起,却见那双幽黑眼眸目光流转,含笑盈盈,安抚中更有十足的自信。上方未神心中一定,只听青梵朗声笑道:“两位将军皆盖世名将,雄风铁骨,声威震动大陆;而今继续为国筹谋,千里之志不减,怎么便说一个‘老’字?却是把好词送上柳青梵门来!两位且安坐——听我这一曲!”说着,一步到风司冥座前,“皇上,青冥剑请暂借青梵一用。”
天嘉帝轻笑颔首,毫不犹豫解了腰间佩剑,连剑带鞘一齐放到青梵手中。
接剑在手,柳青梵手腕一翻,却将剑送在孟铭天手中;而不等他反应,随手一抖一拉,青冥剑豁然出鞘,顿时寒光满室。众人一惊之间,昂扬激越地歌声已然响起:“醉里挑灯看剑,梦到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伴着歌声,雪练似的剑光与水色的身影裹卷成一体,在早已空出的正厅中央舞出令人目眩神移的光彩。震撼间,众人耳中传来鼓声雷雷,衬得青年嗓音更深壮怀豪情:“马作流光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一个陡然转折,青冥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雪亮地弧线,精准无误还入孟铭天手中剑鞘,伴随着意气风发的最后一句脱口:“——何惜白发生!”
向擂鼓助乐的上方未神投去会心的一眼,青梵从兀自忡怔的孟铭天手中轻轻取过短剑,笑吟吟目光扫过厅中同样震撼未过的一众将领,最后再一次,停顿在孟铭天与轩辕皓两双似有所悟地眼睛:“将军,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为我大周,何惜白发生!”
“为我大周,何惜白发生!”
“为我大周,何惜白发生!”
“为我大周,何言垂老!”
“为我大周,矢誓忠诚;家国永保,河山永固!”
从孟铭天、轩辕皓,到简顿之,到锋、慕容子归,到孟安、皇甫雷岸,到多马、韩临渊、江扬、庞朔、严晏、风亦璋……厅堂中所有少年、青年、中年乃至暮年的将领齐齐起身,把盏向天,“为我大周,为我黎民,奋勇效命,永誓忠诚!”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枝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祇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黄庭坚《水调歌头》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辛弃疾《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