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午后的池塘’,希雅两个字,原来是这样的意思?”安乐公主随夫婿久戍边关,熟悉草原语言。抓住她话头,风若玫顿时笑问道。
“班都尔的通用语是‘阿西亚’,做女孩子的名字就是‘希雅’。”微笑颔首,风若琳语声温婉,目光透出十分温柔。“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就是女人也一样动心。难怪一向老成稳妥的秋原镜叶会为她牵肠挂肚,丢开身份、无所谓官衔职务,也要守在广宁等她成年,好最快最稳地摘下这朵叠川草原之花。”
听到最后一句,风若玫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大姐姐真会说话——最快最稳,不就是死缠两个月还借助了皇上,人家一满十五岁就火急火燎立即娶回家么?真亏他一支笔,奏书上夸得天花乱坠,人人都想着风采。月前到京,娘娘开家宴,才知道才是这么个小女孩儿。这些年秋原镜叶拒议亲事也是承安京里出了名,记得那时候凤仪宫里众人表情……真是怎么想怎么有趣。”
含笑着看映萝公主一眼,风若琳露出宽容而庄重地微笑:“说秋原镜叶着急,其实,这里有女子出嫁年龄习惯地问题。北洛的风俗,贵族家女儿与男子一样,都是十八岁行成年礼,但可以开始议亲的年纪却是十六岁,民间百姓女子到这个年龄也都准备出嫁了。而草原习惯,女子成年定在十五岁。民间女子十四岁就可议亲。到十五岁,那绝对是担得起一家一姓责任地大人了。希雅.黎.阿史那别杰既是阿史叶迷部族长老地女儿,虽不及旧王族的公主,但身份也不是等闲。秋原镜叶在她十五岁生辰的正日正式迎娶她过门,这正是最合乎草原规矩、礼节也最郑重的做法,不能迟也不能早的。”
“是这样吗?”风若玫瞪大的眼睛在眼眶里骨碌一转,随即笑道,“不过。十五岁……到底还是小女孩儿。看她总偎在皇后身边。高兴的时候走路都连蹦带跳。一张小脸喜怒心思明明白白的天真烂漫模样,怎么看都只像是妹妹,全没有一些为人妻子地沉着稳重呢。难道说,这也是游牧民族女子脾气,草原上地习惯风俗么?”
“怎么这样想?草原人多坦率爽直,心事之类不过少遮掩些,与为人处事地沉着沉稳全然无关呢。”风若琳闻言轻笑。手扶上她肩头,“希雅的模样脾气是天真烂漫,但若玫难道没有听说,秋原镜叶是怎么看上的她,又为什么牵肠挂肚、非求着皇后娘娘为他向皇上讨了赐婚的诏书么?”
风若玫闻言顿时一怔,连白琦也生起了兴致,向风若琳道:“这件事情,承安京里倒是早就传遍。可秋原镜叶这一次情绪举动太反常。出乎意料;又是与草原部族的联姻。与先前旧炎战事、班都尔的种种都搅在一起,说的人们反而不敢相信了。安乐公主殿下是与慕容将军一起,亲到广宁参与秋原大人迎亲地。我们正想向殿下多讨些真实的信息情况呢。”
风若琳微微一笑,转眼注目风若璃与钟无射,见她俩人也都坐起了身,并向自己微微倾靠过来。一时四双眼睛八条视线紧紧凝视住自己,风若琳微诧之下,心中却也觉十分有趣。“秋原是皇后娘娘同胞亲弟,皇上的心腹朝廷的重臣,本人又是个极能挑剔的,能叫他一眼看上再不愿放手,如何就普通寻常了呢?我是才到的承安,不晓得京城里到底怎样传说,但这回京一路上听到的那些,却也不觉差别了多少。希雅.黎.阿史那别杰是个极好的孩子,从身份到为人性情,与秋原镜叶都十分地般配。”
一边说着,风若琳站起身来。顺着她目光视线,众人顿时见水榭旁边堕星湖码头有御舟靠岸,内监宫娥簇拥下,一身金红皇后朝服地秋原佩兰携了一红装少女,正笑盈盈向水榭“烟波致爽”的正殿走进来。
带一点骑装式样的礼服长裙,颜色是饱含着水汽一般滋润地红,衬着裙摆上大块的水晶,呈现出仿佛朝花带露的鲜嫩娇艳。全然无拘地提起裙摆,在皇后面前舞蹈般地转圈亮相,引发出秋原佩兰一阵愉悦笑声,少女甜美的面庞上同样绽放开毫不做作的明朗笑容——
让水榭之中,所有人目光在瞬间集中到自己身上的,正是希雅.黎.阿史那别杰,秋原镜叶的新婚妻子。
三个月来,承安京中几乎无人不在谈论,三司监察史、皇后胞弟秋原镜叶终于选定妻室、请旨赐婚的消息。一个月来,擎云宫中几乎无人不认识这位得到秋原镜叶垂青更为帝后所喜爱,来自旧炎草原阿史叶迷部的新娘。与旧炎御华王族同出一脉的阿史那别杰,是阿史叶迷部族三大姓氏之一。而母方出身班都尔贵族,名字中得以冠有班都尔主姓“黎尔特尼丝”首字的希雅.
样一位身份如公主般尊贵的少女,闻听族民与洛周商人纠纷、争执中将对方杀死而被判死罪的消息,第一个站到了朝廷特派的司政巡按、督点三司监察史秋原镜叶面前,为自己的族人,大胆地要求辩解申述的权利。
自北洛胤轩二十五年击破旧炎都城兕宁,天嘉帝风司冥便极其重视对草原的政策治理,严明军纪安抚部族,恢复生产鼓励通商,使归服之地百姓尽快相融相亲。到天嘉朝庆元三年,旧炎所属,已经几乎没有洛人与草原部族、或者部族与部族之间的矛盾争端。但既有民族、地域之差异,就不可能彻底消除摩擦。东京广宁的督卫、领事。职责之中最重一项便是确保管辖之内,不因民族间矛盾掀起不安地波澜。因此发生草原牧民与北海商人纠纷乃至致人死命的大案,所有人的神经同时绷紧。广宁督卫,中炎郡郡守文若暄迅速审理案情,判决对因争执伤人死命事实供认不讳的阿史叶迷部族民死罪,收押待秋后问斩,并将结果奏报朝廷。文若暄原是天嘉帝在宁平轩时僚属,对其能力才干。风司冥自然十分信任;但矛盾牵扯到草原部族。事关重大。仍是派遣秋原镜叶赶往广宁确审定案。便是这时,阿史叶迷部三长老之一、阿史那别杰的女儿希雅,为暂定了死罪的族民提出对判决的不服;在当时目睹集市上二人争执,总计二十八名证人的证词下,重现了因受到无礼挑衅和言语侮辱,一时气急而失手伤人地事实经过,最终将一桩被定成故意杀人地死罪。改判为争执误伤过失杀人——虽然仍是以命偿命,因案件激动起来旧洛与旧炎居民地情绪都得到了安抚,一时禁闭的广宁市场也重新开市,草原上秩序终于恢复,重归和平。而调查审判过程中希雅.黎.阿史那别杰为族民据理力争,秋原镜叶明察毫末判断精确,朝廷的秉心公正得到又一次确证,草原百姓由此越发忠心拥护。将重新审判的结果奏报上朝廷。秋原镜叶毫无意外地又一次获得天嘉帝嘉奖。而随即。秋原镜叶便通过身为皇后的姐姐秋原佩兰,向天嘉帝表达了希望准亲赐婚的请求——求亲的对象,正是叠川草原。阿史叶迷部地希雅.黎.阿史那别杰。
身为天嘉帝皇后的亲弟,朝廷上青年重臣,同时也是督点三司大司正、太傅柳青梵门下第一位弟子,秋原镜叶的请求一经提出,立即得到老师柳青梵的全力。天嘉帝于是下旨,封希雅.黎.阿史那别杰为“宁欣公主”,赐与秋原镜叶成婚。作为平定旧炎四年来,原北洛重臣与草原部族的第一次联姻,秋原镜叶的婚事在草原受到空前重视。旧炎十八部族首领齐聚广宁,东京治所全体官员参与策划筹备,并由柳青梵按草原礼节亲自主持的秋原镜叶婚礼,成为数年来草原上一场最隆重而盛大的庆典,婚礼当天更成为无比欢乐热闹地节日。为着皇后秋原佩兰地要求,草原上婚礼完成后,秋原镜叶还要在承安再行一次大礼,因此夫妻二人成婚次日便启程赶回承安。但叠川草原的种种盛况,早已在二人抵京之前,传递到承安的每一个角落。而原北洛国中,曾经为班都尔无双公主地故事感怀动容的人们,对这一位来自草原、甚至还与御华绯荧有着一脉血亲的宁欣公主,一时更是有无数的猜测和遐想。
只是,就连天嘉帝风司冥也不曾想到,俏立在神宫阶前的红衣少女,一瞬的浅笑回眸,竟与记忆中那火一般明艳的身影……如此的神似。
而天真明媚的外表下,活泼的个性、坦荡的胸怀、对职责使命的毅然担当,虽然带着几分年幼少思的冲动,不及记忆中那样坚定、坦然和安宁,然而少女身上的光彩,已是令天嘉帝都深觉耀眼。
伊人早去,世已无双……但,再一次见到这样一个少女,那自骨血中透出的七八分相像,让风司冥无法不由衷欢喜、欣赏。而从丈夫口中得知这一重因缘,原本就为弟弟终于结婚成家欣喜不已的秋原佩兰,对这新过门的弟媳更加怀抱了十分的好感。当娇憨活泼、举止间一股天然风情的少女依偎身前,秋原佩兰更是无法抑制心中怜爱:亲自教导她皇宫礼仪,不令普通的保姆嬷嬷拘束了她的天然本性;平日吃穿用度,概是皇后亲自过问,而坐卧同行,亲密仿佛一人。
帝后对这桩婚事的满意,决定了擎云宫中所有人对希雅.黎.阿史那别杰的态度。“秋原镜叶的小妻子”,从王族宗亲到朝臣女眷,无人不知这名来自草原的少女在皇后心中的分量。便是一向与秋原佩兰亲密交好的白琦、风若璃,都无法不感叹她对希雅的万分疼爱。
与皇后见过礼,分散开的众人重新回归到各自座位,水榭上歌舞等等表演也重新开始。却见红衣少女抓住秋原佩兰衣袖,在她耳边低语,待秋原佩兰含笑点头,随即水袖一展,如一只红色蝴蝶翩飞到殿阁中间——
《北山燕鸣》,草原最庄严郑重敬神祈福的舞蹈,在少女一曲纵情地舞来,如惊鸿,如奔马,如清秋夜雨,如晨曦花绽,如巍巍北山呈象千万,如翩翩燕子报春庭前。
“确实是让人没法不动心喜欢的孩子……只是对一个人的偏爱,难得她竟也能表现的这般明显。”听到风若璃自语似的轻喃,白琦一瞥上座秋原佩兰眼神,顿时微微扬起嘴角:“钟灵毓秀,一时眼前——到底是只有这一个,自然值得这样的喜爱,谁能说有什么过分呢。”
“只有这一个……是啊,草原上的无双风采,我们到底是见到了这一个。”挺起身,抬头看向凝目含笑的秋原佩兰,又在妃嫔宫人云集的水榭大殿中扫过一遍,风若璃脸上也现出微笑,“以这样一曲作为皇后生辰庆典的结束,确是十分的完美了。”
“是,这样的结束十分完美。”
歌舞已毕,座上秋原佩兰已持了酒杯站起,做游园会宴的最后一轮敬酒,众人也立即起身,齐声祝寿。将酒杯端到面前,白琦目光再一次从秋原佩兰、希雅、风若琳、风若璃、钟无射以及她身后整整齐齐列席的妃嫔常御们身上扫过,向着这一片祥和繁华,心中暗暗地,然而至为虔诚地祝祷:“神明在上,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如今朝——擎云宫、承安京永如今日,一切,都再不要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