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华真明目光在他身上一顿,嘴角微微勾起,随即注视御华焰。
好友兼心腹大将明白无误的选择让御华焰心中不由自主地一暖,但接触到御华真明挑衅似的眼神,鸿逵帝顿时沉下表情。跨一步到贺蓝身前,鹰目直直逼上白袍祭司:“御华真明,你想做什么?为何背叛朕?!”
“背叛?什么背叛?”
漫不经心的半问不答激得鸿逵帝心头冒火当时就要发作,但心思急速转动间又强自按捺。“私传旨令命将领放弃城池,挑唆百姓背叛祖宗投降敌国——萨曼、乌木其,还有足够多人的证词在此,你还想狡辩吗?”
御华焰语声阴沉,肩膀向后微别,制住考斯尔不安的举动。只听御华真明淡淡道:“背叛?御华真明听不懂皇帝陛下的意思。我是大祭司,是为百姓祈福、为草原祈祷的祭司。无论何时保全草原的根本是我所愿,也是职责所在。眼下的情势,若不令部族军民及时后退到京畿守护范围,零散流落于草原各处,一旦与北洛大军相遇交兵,何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只怕许多部族就要从此断绝!都是凯苿朵丝一脉,怎能见这般情况发生?”
“那放弃坚固的城池,更放弃赖以生存的草原,这就是的保存根本?将祖先的土地白白送与别人,挑唆凯苿朵丝的后代向北洛臣服,如果这不叫背叛,还有什么是不背叛——御华真明,你不配提凯苿朵丝的名字!”
鸿逵帝意极轻蔑的话音出口,御华真明脸色陡然变得煞白:“我不配提?御华焰,那你又有什么脸提凯苿朵丝的名字?草原地百姓。哪一个不是凯苿朵丝的子孙?一切部族,都是她的血脉后裔。赖以生存的草原,珍贵的土地上更珍贵的是活着的人身体里流淌的鲜血——无论发生什么样地事情,只有活着地人才是最重要地,神明的教导难道你敢说自己忘了吗?我们习惯从一方走到另一方,在长途的奔波中建筑马背上的家园和明天。草原经受那样多的灾难,最终支撑下来,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始终牢记这一条教导。无论怎样艰难。都要留下最后的命脉自己的根吗?大旱、大战。百姓一个个再活不下去,难道不应该告诉他们离开去寻找生路,或者留在原地也同样选择能够让自己活下去地方法吗?”
“是,凯苿朵丝教导我们学会最好地保存自己,无论用怎样的手段——但现在不一样!现在是北洛的军队打过来。放弃土地意味着什么?鹫儿池,城,比利斯特。战争上每一分每一刻……你就敢挑唆部族违反王旗驻扎令随意迁移?置京城于危机,弃国土而不顾,甚至教导百姓抛弃朝廷的命令不顾,釜底抽薪——御华真明啊御华真明,朕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你擅用权力调动部族力量,只是为了把他们调回到京畿,好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
御华真明闻言一声冷笑:“你不相信。是。你从来就不相信——因为牵扯到的是草原部族,所以,无论如何动作。你都不敢相信更不肯相信是不是?可是御华焰你别弄错了,雅丽兰黛伤人太深,但不仅仅是你我王族,班都尔所受伤害难道不大?雅丽兰黛和史南彼此勾结背叛了誓约伤害了王族伤害了你,但整个班都尔可没有,更不用说草原上其他被无辜牵扯进来的部族!背叛……哼!”盯视御华焰的眸光冷冷,“到底是谁在背叛?是谁反复无常?大战之初不令及时应对,召集了一十八部族首领到京城夺权,难道不是存着一举消灭掉所有部族力量的心意?现在他们乖乖地退回来拱卫你地京城,居然又说做错了,居然又想倚靠他们在叠川一线地力量来抵抗西面来的大军?御华焰,你真以为谁都有御华绯荧的好见识好胸怀,为着大局可以竭尽全力委屈周旋,任你揉扁搓圆么?”
“无双……”御华焰眼光一暗,但随即猛然抬头,“抛弃君父,背弃婚约,投奔敌仇——这是大战启动不是两国遣使来宾!当着满朝文武,当着数十万大军,当着我千万草原子民,为私情,竟不顾一切投奔到敌营相会敌首。这难道叫大局为重?这难道叫无私为国?任凭揉扁搓圆,朕倒想!可她……辜负了朕地一番好意。”
“御华焰,你真能说得出口……”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缓缓摇头,御华真明深吸一口气,“无双,无双这孩子一心所想,别人不知你还会不明白?若不是你心心念念,将草原部族硬生生往绝路上逼,她会这么作难吗?为了压服其他部族的不平,为了缓和朝廷跟部族之间矛盾,这几年班都尔向你做了多少退让,又为朝廷在各部各地花费多少心思做了多少打点?可是你,你是怎么回报的?一场明知结果的不合意的婚姻,然后,一道通敌背叛、夺号除籍的绞
御华焰,不是我要背叛你,背叛当初同行同担的誓言背叛了草原的部族联盟,是你背叛草原的根本,让我再不能放任你独夫独裁!”
他一句紧追一句,御华焰面色青红黑白变化不停,最后终于失去了所有颜色:“背叛部族联盟,背叛草原的根本?原来,原来你从来就没有赞同过,从头到尾,就跟我不是一条心……可是为什么?二十年,二十年来你有的就是机会……为什么到今天你才……”
听鸿逵帝声音低涩,像是从牙缝齿间硬生生挤出来一般,御华真明心中不由也是一酸。“因为我一直想相信,一直说服自己你绝不会毁掉东炎的根基,你会保留自己的命脉根本……御华氏七百年历史告诉我,太过分散的力量不足以抵抗草原的风风雨雨。将百十个零散部族合成力量强大十几个的部族,既能独立抗灾应变,一旦联合起来,就是天下无敌的不败力量。这样地草原部族。这样的生活流传了千百年,只要草原还在就不会改变。可是你居然……居然异想天开要消灭掉所有的部族力量,这是在自取灭亡啊!”
“自取灭亡……”微微抬头,御华焰对上向自己迈一步却又停步的男子双眼。登基整整二十六年,亲政二十年,他怎么看不出一个人心神言语的真假契合?但御华真明眼底的真诚,却让他第一次,连愤怒的力气都一齐失去。
感觉到鸿逵帝的摇晃。贺蓝眉头微皱。手上一动撑住御华焰后腰。鸿逵帝顿时惊觉。微一侧目,脸上却是说不出意味地淡淡苦笑。
被鸿逵帝神情搅得原本震动地心顿时又注进一股强烈酸涩,贺蓝.考斯尔急忙低垂下眉眼。定一定神才重新抬头看向御华真明,想要为两人分说几句,然而视线一对上那双暗红色光彩流转地眼眸,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真明……皇叔,朕从来没有想到。所谓草原真正根基王朝立身的命脉,皇叔竟还抱着这样天真的念头!”涩然开口,御华焰语锋却是尖刻异常。“东炎以草原部族联盟立国,难道部族就能永远联盟?圣武皇帝开国立朝,二百四十九部族拱戴,诸部会盟共尊我阿史叶迷为统领,取我族名简称以为国号。当年的盟誓石板,至今还在摩阳山接受供奉。可对比石板上刻录下的部族名字。除了我阿史叶迷还有班都尔,又有哪一个流传到今天?不说今天,就是到我登基也再没有多一个能够对得上号。真明皇叔之前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草原珍贵的土地上最珍贵的是活着地人流的血。但七百年,多少人早已经不在,又有多少部族早已消亡,或者融汇到其他的血脉里。我亲政后不久就御驾亲征,向东、向南,收服的最小部族,居然连一百匹马四十个人都不到,却还有族长长老执事一大堆,每一个人都占着王族向归服部族亲密示好的分例祖例——这是何等的荒谬?”
“我说了,太过分散的力量不足以抵抗风雨,所以你征讨平定东南我没有说一个‘不’字。但你现在是要将一切部族都彻底消灭!”
“它们就该被消灭!”一句话竟激得鸿逵帝陡然提声,双目圆睁像要冲上来一般,御华真明不由骇了一跳。下意识要后退,却又止住。耳中只听御华焰语气急躁说得越来越快:“七百年的基业,七百年地联盟,可是想想,从两百年前北洛风氏立国,诸国联军讨伐失利开始,我御华王族受了国中多少牵制?神武帝为什么要应下君离尘地提议允诺五十年休止干戈?就是因为草原的部族开始忘记了自己还有共主,忘记了草原是统一的一个国家,忘记了力分则散地道理只顾一味捞取自己的私利!比邻相争,除了直接的交兵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今日嫁明日娶,为的就是吞掉旁的部族扩大自己的势力。到后来竟干脆就动起手,连王族的命令都抛到脑后。我御华王室最大的危机从没有来自过国外。考斯尔家族怎么获得的倚重你比我更清楚。如果,如果当初神武帝、成武帝不是一反先王但凭各部的统治方式而立起朝廷的绝对权威,还有我今天的东炎吗?”
“但,不是所有的部族都那样!团结族民经营家园,尊崇共主拱卫王室,没有诸部的心悦诚服,仅仅依靠一个部族的力量,神武帝、成武帝的权威又从何而来?没有敬畏就没有主从上下,没有各族承认草原必以联盟才能守卫族民长久安宁,哪得七百年国家稳固不为外邦外族欺侮击破?就算,真正支撑了王族、维系了联盟长久的只是部族中强大的几支,但令诸部慑服草原安定国家统一,共主权威之下便没有这一脉人心的力量?或者,就算这一切都不论,难道你可以忘记班都尔每一次危难时机的选择——”
听到这里,御华焰微微一扯嘴角,眼底却笑意全无。“班都尔……是啊。如果没有母亲、没有瑞锦太妃、没有派恩舅父,更没有考斯尔带来效忠皇室的御军……真明皇叔,朕不会忘记班都尔为王室做出的每一次选择。”感觉到不仅是对面的御华真明,连身边的贺蓝.考斯尔身子都微微抖了一抖,御华焰淡淡一哂。“草原上有了部族,由部族建立国家,从那时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七百年。没有什么东西时间不能改变,所谓部族联盟的立国根基也是一样。胤轩帝能推行富国强兵的新政,念安帝敢改变千年传统的神权,难道朕就不能彻底统一草原到朝廷、到皇帝的治下?”
凝视君王苍白而冷峻的面容,御华真明深吸一口气:“如此,皇帝陛下主意已定,真明再无话可说。”
御华真明话音未落,贺蓝.考斯尔已然一步抢在鸿逵帝身前——
话已经说到尽头,局势将如何改变,自己却全无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