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风亦璋脸上若有所思,轩辕皓微笑点头。“城城坚壁厚,纵是冥王亲率大军急攻,两军对垒兵力相当,一时也轻易不能下。但若背后鹫儿池丢开,该有考斯尔一阵忙乱吧?那是行事稳健周到的将领,想来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自幼爱武,从小混迹于兵营军帐,风亦璋自然知道轩辕皓此刻每一句话都是在提点自己。他花了极大心力才力争到督粮前线、临阵对敌地机会,对之前两军动静形势记得清楚,因是一句话不说,低着头心中只飞快计算:北洛此次进军,四十万大军由车池入av草原侵入骑兵,随后由av邯后兵分两支,一支由风司冥率领一路北上,一个月时间取下鹰山山脉以西各地,另一支则是轩辕皓所率,跨过奎河袭取占据了叠川草原延伸处的麦里屯,把握住鹰山防线南端,消除东亚凭借固有防线包抄后队的威胁。北上风司冥地军队又与自玉乾关东出的慕容子归汇合,攻占高城之后进一步逼向草原第一大部班都尔王旗所在。利用班都尔主掌无双公主猝逝造成部族混乱动摇的机会,大军强攻,夺下号称“东方不夜”的渚南城,进而取下北方大片,扼住了鹰山防线北首。大军在鹰山西麓连成一线,以两端为力点,向东对叠川草原构成完整坚实的包围。此刻风司冥攻击城,考斯尔调大军相抗。则轩辕皓兵锋指向的鹫儿池一方。便成为北方战场的强力牵制。只是鹫儿池地利独具。且是要塞经营多年,轩辕皓大军自月前被阻,数次进攻但始终不能突破,彼此成对峙之势,而双方谁也不敢半点轻忽大意。轩辕皓用兵从容,面对僵持局面毫不急进,向后方催了粮草。似只管排开架势欲与对方长久对阵。然而被他几句话有意提点,风亦璋却渐渐见出此番举动背后深意——
北洛兵力总体布局如双头之蛇,鹰山天险迫使大军只能在两端各取一点如蛇头探入东炎内腹,却也以同样的地利庇护了山脉背后相对柔软地“蛇腹”,不用更多担心东炎会越过鹰山自中间突破。因为中间夹着叠川草原和东炎数十万大军,双头通讯不利,进退攻防,只能靠统帅彼此地默契感知。风司冥在城吃力。吸引住考斯尔地大军。但这位东炎军神同样考虑到南方的威胁,令心腹副将赵坚重兵把守住背后的要害。轩辕皓逼得愈紧,赵坚守卫的心意愈坚决。而考斯尔在南方以守城为主的保存军士不与全力拼杀的主张也执行得愈彻底——毕竟从任何战场因素,包括军队数量、统帅、战力等等看来,风司冥所率无疑都是此番进兵核心;东炎倚靠鹫儿池天险,阻断北洛两路呼应,而集中力量与冥王周旋的大计应对是无庸置疑地。然而,此刻轩辕皓言下用意,却是要从根本上改变战场中心所在,变牵制配合为进取主力。以他部下所率七万精兵,这种战力布置的主次完全可以在一昼夜间交易完成。而以轩辕皓和冥王数年同袍的默契,这样的战局变化在他二人也并不惊奇。
目光在地图上往来流连,风亦璋很快地想到更多关节:此刻南北战场上局势同时僵持,攻击主力的交换势必打破现状逼使东炎军力调动。一旦调动必然留出缝隙时机,只要有一处衔接不及,北方风司冥就可以针对薄弱发起全力攻击,由此撕开考斯尔在叠川布置的如一块铁板浑成的守卫坚阵。或者,做出全力强攻鹫儿池的姿态,纵使考斯尔本人以为是虚招不当改变基本部署,但只需其手下部将有稍许地动摇,鹫儿池守城部队常心一失,则南方激战起处,攻击主次真正易手,必然彻底改变整个战局地面貌。
但这样的交换,前提必须是双头攻防进退的高度默契。战场变数万千,主攻互换,随时可能虚实转化。轩辕皓精兵七万,属下全部兵力大约十万,若是考斯尔果然调重兵与赵坚合作对抗,三四倍兵力压来阵前必定吃紧。此刻如果北方风司冥不能及时有所突破,局势将对北洛极其不利。而假使考斯尔并不额外调兵,依旧专心与冥王对阵,若强攻鹫儿池不能在几日间速下,以东炎在北方军队总数地四十万对冥王二十五万,会进一步大量消耗北洛战力。这一番总体的攻防,考验的将不仅仅是军队的实力,更是分兵两路的统帅在战时把握上的绝对配合。
只语片言,一瞬间便展动出如此大规模的军征变幻,轻
却直直看入战场最深处……风亦璋凝视轩辕皓,为这的气度由衷震动。
国之上将,细节精准的眼力和全盘在胸的运筹,这正是轩辕皓为大陆声名所传颂,而帅才为“冥王”风司冥信赖倚靠的根本。
自幼崇拜少年成名的叔父,然而更愿意在相对远离的战场上展露自己的才华,所以谋得了军职后自己选择到南进的轩辕皓军前。但到这时风亦璋才猛然记起,“茵沙将军”是比“冥王”更早名动天下;而月前成功奇袭金沙角、强攻麦里屯,打开鹰山防线南端缺口,为北洛大军在东炎西南稳稳扎住脚跟,亦正是在轩辕皓的指挥之下。
选择跟随这位老帅。或者才是自己从这一场战事开始时刻无心获得地大幸。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少年并不知道自己脸色表情的变化,也没有注意到对面轩辕皓幽深沉静的眼神。四十年沙场,三十载统军,轩辕皓很容易看出眼前世子少将的心思转动,也见得到他对于这一番大胆决策的思考和忧虑。必须承认,自幼在武事上的用心,使这名世子王孙见识丝毫不逊一般战将。但风亦璋却不可能了解自己心中思虑深处,更不可能如自己一般。因为对同袍战友深刻的了解而产生那种隐约地。然而无法克制地……担忧。
是地。担忧。
无双公主,班都尔,渚南。
十二月的草原,暴烈的大雨过后留下一片异常的阴冷。班都尔执掌、无双公主御华绯荧背主投敌,叛逃途中猝逝的消息,震动到草原上每一个人的每一脉神经深处。自兕宁发出的旨意通告传达东炎和北洛两军,时间仅隔了半日先后。却让对阵地双方在那一时同样震惊而战意尽消——在东炎,怀疑或许远胜于打击,对于北洛却是由衷的迷惑。然而一日之后冥王以无惜玉碎的强硬决绝态度攻克渚南,自班都尔王旗发来的军报上,附言中柳青梵清健有力的笔迹冷峻而明确地告知了最简单的事实。轩辕皓只能隐忧地想象,那一贯沉静从容的面孔,在面对克城后班都尔族民刚毅顽强的眼神时会是如何地表情;但他却不敢也不能猜想,这位凭借四年前一遭出使而在草原获得偌尊声望地青衣太傅。会以怎样的语言回答这些单纯百姓的疑问。
轩辕皓很清楚。身为监军,柳青梵不会主动参与战事地决策,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战局僵持时依旧默然旁观。北路大军攻取下渚南与班都尔治下数城。跨越鹰山防线进入大西原,其后一路的推进遭遇到来自于考斯尔直属军队的强力抵抗。他熟悉北洛每一名高阶将领的用兵风格,这种积蓄隐忍、步步如艰,然而真正锋芒所向但成齑粉的狠绝决不是风司冥或者慕容子归的做法。连日军报上对战的谋算、灭敌的数量,都隐隐透露出一股令人不安的决绝——
并不急进,更没有因为敌方阻挡和战局僵持而显出不耐,稳定地投入兵力,意图明确而意志绝不容阻拦更改。如果这就是对鸿逵帝旨意的回应,那柳青梵的心境……不能不让自己担心。
无双公主……没有什么空穴来风。虽然那个温雅风流的青年从不曾有任何系心他人的言行表露,但那些全不经意的柔软安宁,总会落入真正关切的眼睛。
注定了彼此仇,势成水火的两个人,然而这样的牺牲和毁灭,远比战场上直接兵戈相向的对面死生更令人沉痛哀伤。
纵使是赫赫君家的历代家主,两百年来无数次风口浪尖,或许……也没有需要背负过这样的选择。
但,“爱尔索隆”
苦笑一下,轩辕皓将目光投注到绘制精细的地图:城坚固,但控制住了班都尔北方地区的北洛军完全可以从北方包抄。虽然会冒一点被考斯尔洞悉而分兵阻截的风险,但以冥王军素擅奔走奇袭的能力,攻占城东北巫岭,在短时间中形成对城三面包围并无不能。而控制了巫岭又能进一步向东方海上辐射,目光遍及整个东炎的风司冥不可能遗漏海路这一条特殊的通道,更不会忽略北方海港与黄石河梁防线之间密切的联系。两路分兵时风司冥刻意保存擅长水战的简顿之属下队伍的完整,此刻对城的猛攻,既是传统军事要地的争夺,但同时也不乏以此为吸引,掩饰对整个北方海疆的图谋**吧?“另辟蹊径,天降神兵擒贼擒王”,想到在出兵前宁平轩里集议,那青衣男子似随口发出的一时联想,轩辕皓便忍不住又是轻轻一声叹息。
不是不相信风亦璋,不过以少年的思考心力,暂时还无法看到如此程度深远。过多的信息只会减少临阵的意志坚决,对于如他一般的将士,单一纯粹的目标更容易集中全部力量达成。而俯察战场、决策战略大局,则是统帅的职责——将目光扩展到北方,风司冥的北路大军已经用行动传达了信息。城的强攻、鹫儿池的呼应、叠川草原中间讯息的阻隔迟滞……要骗过“东炎军神”的眼睛,仅仅有一层、两层的思考决计不能。只是这样虚实并用、视战场如游戏的手笔,却是真的将吸引考斯尔视线、牵制东炎核心兵力的重任,完全交给了自己。
精兵七万,有力后援无愁,面前的任务看似艰巨,但……应是绰绰有余。
唇角缓缓扬起,一抹精亮光芒在眼底流转。“亦璋世子殿下。”
风亦璋闻声身子几乎跳起,直直对上轩辕皓:“大帅?”
取过立在帅座边架上重甲披挂,轩辕皓不紧不慢穿戴整齐,捋一捋颔下柳髯,随后将帅案上元帅令箭拿到手里,这才微笑开口:“传我将令,召集将官中军议事——升帐!”
“升帐?现在?”风亦璋顿时一呆,直觉看一看草原冬季申时过半便直堕晦暗的天色,口中喃喃低语,“夜议……夜战?是——末将得令!”
看着少年似猛然领悟到什么,迅速奔出帐外的背影,听到中军集合的鼓角一声声磊磊传来,轩辕皓唇边笑意渐淡,目光却是愈发深沉。
脚下,是数不清军靴踏动大地的越来越清晰的震颤。
耳边,似乎可以听得见鞘中利刃骚动渴血的叫嚣。
兵械战甲在鱼贯入帐时偶然碰撞发出的声音,随着众人的站定,消失在大帐内一片肃寂中。
“下面的任务:强攻——不惜任何代价。目标——鹫儿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