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亦琛那孩子吧?”
在御花园一处浓荫幽蔽处坐下,沉默良久,胤轩帝才静静发话。
“亦璋豪爽、性直,又好武,皇孙当中就属他在武术兵法一道上最有天赋。孩童心思从来都是崇拜英雄——嫡亲的叔叔,年纪差的不多,但功业声名宫里宫外传得如天神下凡。这两年司冥还有佩兰待他们又比旁人亲近。童言无忌,这种时候跳出来为他说话再正常不过。只是,那样一篇话,却是亦璋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的。”
“皇帝陛下圣明,原是最了解自家子孙。亦璋豪爽率直,出语真心,虽然有冲撞失礼之处,但直人快语胆气难得,纵是混杂私心也能道出公议。有王子如此,是皇上之幸、宗室之幸,也是朝廷、国家之幸。臣柳青梵在这里恭喜皇上了。”
“难得青梵你也会说两句恭维话。明明知道他份量深浅,肚里才几滴墨水,还把亦璋那小子夸得天花乱坠,其中可是藏了别的用心的对吧?”风胥然轻笑着摇一摇头,“旁人不知,你柳青梵还会不知道?宫中水牢之刑,胤轩九年之后形如废弃。亦璋体壮,比当年的靖王可是强得太多。宝剑锋从磨砺出,年纪小时经历些事情,以后担当大用才能尽心合意。教导宗亲王子原是你这太子太傅最擅长之事,这时候过分疼惜呵护,可不是成就他们该有的作为啊。”
青梵淡淡一笑,转过了头并不答话。
胤轩帝轻轻叹一口气:“罢了。朕也知道你的心思。亦琛病弱,真要追究起来再轻微地刑罚也承受不起。说起来也真难为了那孩子一番心思,将这些军政事务细细整理编织,分析得头头是道。不过六岁未满的孩子,素日读书远超同辈兄弟也就罢了。毕竟亦琛本来就天资聪颖,生来身子弱些再专心在文章上面用功——朕素来知道这孩子心气,面上乖巧温和,骨子里比谁都要强。难得的是这些军国大事:就算有亦璋奔前跑后。什么事情都跟弟弟交代说明讨主意。背后更有锋这位上将军时不时地往来指点。要把事情想到这个分上,就是时常在朕身前走动的几个也未必能够。更别说最近靖王这件事情惊动整个朝野军营——朕也知道自己的脾气,只要事情还在气头上就听不得什么逆耳分辨之言;重重责罚后就算等冷静了总能再寻个因头找补回来,这么多年下来朝臣一个个都磨成了精,又怎么便愿意随着朕反复的情绪折腾?多少人就是真心以为朕对靖王处置不公也不会说话,惟恐一个不小心再惹翻了朕妄送了自家前程……啊,弄得不好也许还有性命。到底。不是自己的儿子不知道心疼嘛!”说到这里,风胥然摇头轻笑一声,招手示意青梵也坐到自己身边。“青梵,这一次你在朝上是什么都没说。现在左右无人,你老实跟朕说一句,亦琛亦璋今天在藏书殿嚷出来的,是不是有大半也符合了你地想法?”
依言坐下,闻言青梵不由微微苦笑:“胤轩帝陛下……皇上。你既知两位世子殿下地心思。又怎么会不知柳青梵心里在想些什么?靖王殿下是青梵一手调教出来地,虽然藏书殿、秋肃殿中军政之务皆是少有涉及,但这些年靖王殿下凡有朝事军务难以决断多半请教青梵。军中弊政种种由来之久。若说青梵对此全无了解便是欺人又自欺了。亦璋殿下方才也说,军政之弊是朝廷之弊也是君主之弊,只追究靖王殿下一人着实不妥。而朝中有人借此趁机兴风作浪,将百年积弊一齐推到靖王头上,如此落井下石……就是不考量靖王在这件事情本身上的功过对错,想到朝野宫禁人情冷暖,让人……无法不寒心。”
“军政之弊是君主之弊,青梵,你还真不给朕留面子。君清遥、君思隐到君雾臣三代明君贤臣都没解决处置好的军政弊端要落到朕一个人头上,朕该以为青梵这是对朕寄予厚望吗?”风胥然摇一摇头,轻笑两声,顺手抚一抚腰间蓝玉,“倒是今天亦璋在藏书殿这么当众一嚷,朝廷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心思要死命活泛了。”
青梵微微一笑:“皇上此言何意?”
“跟朕你还装什么迷糊?宁平轩主持换手,你府门一关,拦了多少被眼下京城局势搅得心神不定的人?你大司正不开口说话,换了司廷自己出来说也是一样。亦璋到底是诚郡王府的大世子,又是上将军锋的外甥、宁国公的嫡亲外孙。这两重身份亮出来,朕倒想看看朝中还有哪个犯傻地会不明白这兄弟两个到底有没有芥蒂!”风胥然微微含笑,“知兵识兵是我武德皇帝立国的根本,宗室当中除了靖宁亲王,朕还没从其他王子皇孙真正看到过这份天资。亦璋固然自小好武,朕却又担心孩子心性无论做什么都是一时兴趣。不想这些年亦璋长大,心志竟是丝毫不改最初坚定。难得擎云宫里出来这般直率性子的纯粹孩子,靖王以后……是不愁没有助手帮衬啦。”
青梵淡淡笑一笑,一时并不接口:风司廷一直是风胥然最偏宠的皇子,遇险消息传到承安时他的震动忧虑朝廷众臣无不看得清清楚楚。而回京之后胤轩帝对他的种种抚慰赏赐,以及皇后徐韵芳对这个素来最感得意的儿子不加掩饰的亲密疼爱也都是有目共睹。为报答风司廷地恩人而“无意间”牵扯出军政弊案,靖宁亲王风司冥因之被解除全部朝廷职务回府思过,胤轩帝又特意将宁平轩交与诚郡王主持,甚至根本没有一丝可能引来朝臣担忧动摇地心思考虑。这对于在朝政公务上对任何一位皇子都保持是一个不同寻常地举动。承安京中就连普通百姓都较其他境地居民老练精明。更何况一群战战兢兢小心谨慎,时刻不忘体察天心,深谙官场进退之道地朝臣?交曳巷大司正府前车马如流,自己如何不知众人前来的用意?只是正如当初自己对
徐凝雪所说,胤轩帝已经将戏演到了这里,身为臣属合。果然短短三天便见成效:虽然有许多官员在大事来临之际还是能够保持一贯的谨慎自守,但同样有许多朝臣将先前并不外显的真实心意暴露出来——
“青梵?”见青梵长久沉默若有所思,风胥然不由又是轻轻微笑。“今日真是难得了。就连素来应对伶俐的青梵都要时时思考沉吟。难道朕的问题就那么艰难。甚至把朕的青衣太傅都给难住了?”
听出他故作轻松地打趣之间透露出地对自己真实心意探问地执着。青梵在心中暗叹一口气,随即扬眉微笑:“皇上说哪里的话?都是为国效力,说不上什么帮衬不帮衬。倒是靖王殿下所上关于全国划分军制行道,以行道军区总管统辖各道军队并按期调动的奏疏,皇上思索了整整三日始终不见回音,可是心中有所顾虑所以……”
对青梵凝视片刻,胤轩帝终于敛去脸上笑容:“军区统领调动。解除兵将之间固然联系,这固然是解决此刻军制财政之弊的根本,但这一道奏疏的意义这绝不是全部。帝王之学之术,如何辖制军队统帅乃是要害中的要害。若果然依着靖王这一道奏疏颁下谕旨,北洛全部具有中阶军衔以上的将领,可是没有一个不从此被朝廷狠狠掐住了喉咙。可现在御华焰虎视我东南边境,西陵虽然会盟又不敢尽保诚心,这个时候擅动整体。万一搅乱了军心……情势。只怕会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轻轻叹息一声,风胥然缓缓摇一摇头。“这一道奏疏说得太清楚,也太过切中要害。和平无战事地时期如何节制各驻地将领职权,如何将全**队牢牢掌控在君王手中……不愧是十二岁就从军,多少年在军队里历练出来,放眼整个朝廷也只有他才写得出这么一篇诚恳实际、有真知灼见的好奏疏、好呈文——只可惜,司冥到底还是个亲王,朕这个皇帝的顾虑……终究不是现在的他可以了解完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