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山贺目不转睛地盯着昂热,他强压下心头喷涌的怒意,缓缓掀开了羽织和服的衣摆。
他的腰间悬着一柄长刀,深红色的剑柄,漆黑的刀鞘上篆刻着流金色的华美条纹,刀身弯出异常锋利的弧度。
名剑“鬼丸国纲”,锻冶匠国纲斋戒耗费三年打造的名刀。
相传镰仓幕府的第一个将军北条时政在梦中以此刀砍下鬼首,此刀得名“鬼丸”,后成了北条家的传家宝。在北条家灭亡后,鬼丸国纲被新田义贞、织田信长、丰臣秀吉等当时的当权者轮番拥有,在明治时代又被天皇收藏,被他们视为珍贵的名刀。镰仓幕府灭亡后,鬼丸国纲不久又被建立室町幕府的足利家获得到,成为其家传宝物,流传至现代。
而如今,鬼丸国纲落入犬山家之手,作为家主犬山贺的佩刀。
犬山贺伸手按住深红色刀柄,光影闪过,鬼丸国纲以看不见的速度出鞘,被犬山贺横握在手,振出虎啸般的厉音。
“犬山君,你想好了么?”宫本志雄沉声问道。
鬼丸国纲都出鞘了,这表示着犬山贺已经动了杀心,这位蛇歧八家的老剑圣常年都是笑脸迎人,多年以来他的佩刀从未出鞘过一次,但此时谁都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刀锋和杀意,他的黄金瞳已点燃,这是混血种严阵以待的杀敌之姿。
犬山贺此举无疑是彻底与昂热撕破脸面,但蛇歧八家已经向猛鬼众宣战了,此时已经无力再与秘党开战,宫本志雄这是在提醒犬山贺,不要因为一时的鲁莽意气拖累整个家族。
“放心,宫本家主,和昂热校长之间的战斗只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这件事无关于蛇歧八家,也无关于犬山家。”犬山家死死定盯着昂热的双眸,“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决,这样的对决在六十年前已经上演了千次,校长应该没忘记吧?”
“说实话,我已经忘了。”昂热挠了挠鬓角,“我从不记得我和你有男人和男人的对决,在我的印象里,好像一直都是你来找我讨教,然后被我用一根竹条或是木刀抽翻在地,抱着脑袋哭嚎……阿贺,你说我和一名妈妈桑会有千百次男人间的对决么?”
昂热翻腕亮出折刀,却被犬山贺摆手阻止。
这一次昂热的嘲讽没能再激起犬山贺的怒意,相反的,他平静地挥手,让两个女孩上前。
美和子捧着一柄黑鞘的长刀,跪行至昂热的脚边:“名剑‘一文字则宗’,校长请。”
菜菜子捧着一柄漆鞘的短刀,跪行至昂热脚边的另一侧:“名剑‘红雪左文字’,校长请。”
一把太刀一把小太刀,皆是日本正史上有名的神兵利器,长短完美的符合二天一流的用刀之法,看来犬山贺在这之前就预料到了这场与昂热的战斗,早早就准备了昂热趁手的武器。
“作为曾和丹生岩先生平分秋色的剑圣,过去了六十二年,校长如今不会老得连刀都握不动了吧?”犬山贺面无表情地问,“需要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热热身么,校长?”
“刀法不常练,确实生疏了许多,我也老了。”昂热伸手按住两刀的刀柄,笑着回应,“但是收拾阿贺你这种半吊子剑圣,热身就免了。”
犬山贺不再言语,目视、吐纳、鲤口之切……居合的三个步骤在一次眨眼间便完成,犬山贺的身影从原地蓦然间消失了。
拔付!
刀刃拔出脱离鞘口,横一文字的最初之一刀,即居合之生命,起初稳静缓慢,至中段时加速变快,及刀尖即将脱离鲤口时,如疾风闪光般的快速!
原本犬山贺和昂热之间隔着一条十余的长桌,他们各立一方,但一道模糊的光影闪过后,长桌上摆放的精美的餐盘、酒杯和木舟砰然碎裂,樱枝的花瓣在无形间被一分为二。
那是一条冗长却锋利无匹的剑光,血红色的,拖拽出十余米的长虹,甚至不会卷起一丝风,所过之处的一切事物皆被一刀两断。
这是真正极速的神速斩,居合原本就是日本刀术中最快的一种,犬山贺的居合之剑还叠加了他的言灵·刹那,犬山贺拔刀,长刀从离鞘到砍人只需要仅仅一个瞬间,这是人的肉眼无法捕捉的疾速,往往在对手还未觉察的刹那,敌首就已然滚落。
这便是犬山贺的居合极意,近二十年内,整个日本剑道领域无人是其一合之敌。
可此时犬山贺的敌人是六十年前就登临巅峰的剑圣,希尔伯特·让·昂热!
犬山贺携带着一往无前的架势直冲了十余米,速度和力道皆到了近乎不可挡的程度,可昂热只是静默地看着,怡然不动。
直到鬼丸国纲卷起的锋利的长虹逼近他的面门,犬山贺显出身形,欺身来到昂热的近前,刀锋几乎要割开昂热的面庞,此时昂热才开始行动。
他的动作也是肉眼无法捕捉的,他双手振出一长一短两柄太刀,双刀在空中挽出看不见的刀花,短太刀的刀锋抵在长刀的刀背,双刀交错,以双手叠加的力道斜拦在犬山贺进攻的路径上。
切下!
完全斩倒制住之一刀,犬山贺以上段描大圆弧的要领一竖砍斩切下至昂热的水月,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宛若垂落的万钧雷霆。
短兵相接,星火爆溅,像铁树上绽开的银花,鬼丸国纲和一文字则宗还有红雪左文字摩擦出千百只蜂鸣般的怒音,刺耳无比。
在场的众人,不论是宫本志雄、龙马弦一郎两位家主,还是美和子和菜菜子这些剑姬少女纷纷捂住耳朵……唯有樱乃,她忍着狂躁的声音,兴致勃勃地盯着场中那两位剑圣举世无双的交锋,眼神炽热而跃跃欲试。
昂热朝后退去,一直退到了和室的门口。
犬山贺的身影跪落在昂热所在的位置,刀尖离地板标准的二十公分,刀刃水平。
血振、残心、纳刀,鬼丸国纲携带着长虹收束进黑色的刀鞘中,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上演过万千次。
直到一套完整的居合施演完毕后,半跪于地的犬山贺这才抬头望去,残缺的樱花晚晚飘落在他的肩头,他的速度太惊人了,鬼丸国纲已经入鞘,血振的效果这才凸显出来。
连串的血滴从鬼丸国纲的刀尖撒出,落入素白的屏风上,所有的血迹居然落在完全相同的位置,不偏不倚,后一滴鲜血击在前一滴上,像箭矢般,白纸屏风竟是被血箭击穿!
最后一滴血珠滚落到樱乃的脸侧,被她用指尖捻住。
犬山贺扭头看了眼被连环的血珠击穿的屏风,忽然露出一抹笑意,他回头望向昂热:“校长,你太老了,这样的程度就让你负伤了么?你现在连当初丹生岩先生的一半都赶不上了吧?”
“后悔没接受我的建议热身半小时么校长?”犬山贺站在木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门口的昂热,“胸口还好吧?这么点伤你应该不会觉得疼吧?等下战败了不会以我的偷袭当借口吧?”
“ばか。”角落里的樱乃看着满脸洋洋自得,对昂热极尽嘲讽的犬山贺,暗骂一句。
这老头果然还是这般天真啊,以为这样的攻势就能伤到校长么?也不仔细看看负伤的到底是谁就开始耀武扬威,乐呵得就好像晚年遇到了第二春……这当年是被校长欺负得有多惨啊,人都被欺负傻了,真是蠢得可爱又蠢得可怜!
昂热也抖了抖一文字则宗和红雪左文字,由于刀鞘不在身边,纳刀的过程就被他略去了,他笑望着犬山贺,看着自己苍老了六十多岁的学生兴奋到神采飞扬,就像个从父亲手中赢来玩具的孩子。
犬山贺看着昂热的笑脸,忽然地怔住了,这份笑容他实在太熟悉了,在他记忆深处,昂热每次纳刀时都会露出这样的笑脸,瞳孔里就会倒映着犬山贺倒在地上扭曲哀嚎的身影。
犬山贺后知后觉地低下头,他的和服衬里不知何时被斩开了一道豁大的缺口,鲜血将素白的和衣染得猩红,痛楚如潮水般袭来,犬山贺此时才能清晰地感觉自己的胸膛裂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
原来受伤的一开始就是自己么?自己的居合根本没碰到昂热的身体,反而是对方后发制人的一刀,在自己的胸口留下了一道纵横的伤口,再深一点就触及到性命了……而自己根本就没有察觉!
神经又开始痛了起来,这一刀就像是砍在了犬山贺的尊严上,六十多年的屈辱凝聚成一巴掌,狠狠抽在他的老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
看到家负伤,舞姬和歌姬们纷纷围了上来,她们有的从大腿根部抽出断刃,有的从古筝下抽出长刀,这些好看的女孩被精心挑选出来可不是作花瓶的用处,她们每一个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