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好,景致就好。
车马簇簇,宾客如云,或三五好友登台远眺,或亭榭览游咏菊抒怀,曲江畔,一泓碧水如镜,天际间,雁塔残云孤雁……学问,每每停留在诗画般的美景中,我就感觉自己学问大涨,“如何?”
“少渗人,乱七八糟,什么季节还有大雁?快下楼,知道你躲什么,”兰陵掩嘴轻笑,轻轻推我一把,“等会他们上来就好看了。”
曲高和寡,学问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鄙夷兰陵一眼,对不懂得欣赏的人,不屑去解释凭空出现大雁的深奥道理。渲染,一个有文学修养的人首先学会东拉西扯,无稽化有稽,要学会将不可能同一场景出现的东西拼接在一起,不要去追究其中季节、常理、生物学、牛顿定理甚至相对论的合理性;没多大意思,编瞎话嘛,要的是观众认可为目的,若连点bug都没有的东西能叫文学?我们那个年代,破碎虚空化羽而去的文学巨匠多了去了,说出来能给兰陵恶心死。
留下兰陵独自高楼上抒发情怀,这个时候咱这种文学修养太高的人尽量躲开那些随时可能发情的骚客,比方菊花台啊,湖畔啊,残柳等能诱发诗兴的地方,可这园子修建得太完美,无论什么地方都能看出景致来,弄不好就有人非拉了你来两句,难道让我这等文豪钻了厕所里不出来?
“德昭,你几个鬼鬼祟祟地干啥?”好不容易钻了个偏僻的小院落里,正遇见避难的程初、曹霖几名文盲。太好了,心理一下平衡,终于能逮住嘲笑对象了。“找你们半天,快随我出去,大伙都等着呢!”
“噢,”程初无奈地耸耸肩。一把拉住曹霖,“走前面,扇子收起来,少叫人觉得你诗赋双绝的样子!”
“是!”曹霖风流倜傥地合了折扇,朝腰上一别,脸色一变,“小弟最近闹肚子,这就得方便一下……”
“少跑。”程初揪了曹霖推出辕门,“闹肚子容易,人多的地方尽管方便。”
太有意思了,我一伸手展开折扇,这个动作是偷师崔彰的,扇子开合间一刹那,伴随手臂优雅的弧度,清澈而略带忧郁的眼神,春风化语的表情加上似迈非迈的步伐。从发梢到脚面要全身心地融汇在氛围中。
难度比较大,虽然我事先暗地里学了一下午,还只掌握了个皮毛,形似而意歧,不过和程初开扇如开斩的气势相比,那科太完美了,满意地点点头。“你几个就跟我后面,不许离开。”衬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东施的失败就是挑错了参照物,若她有幸和某姐姐站一起的放在,肯定是天姿国色。
游园,要体现这个游字,要文雅,要一路攀谈,要不时地停下来感怀几句,这样能吸引过往的宾客,张弛之间,优雅的气度能让你的游园队伍逐渐扩大,追随者或以文采挑衅,或以难题考教,只要能从容应对,你就有权利走在最前端;反之,你的队伍会迅速瓦解,走到最后发现形单影绰。
崔彰的队伍一直是最庞大的,总有不三不四的男男女女相随其后,没错,有女人。这年头风气还算开化,节气上,尤其是这种大节气,无论平民还是贵族,姑娘们无须太多忌讳,中意的未婚男女形影相伴不会招至非议,可崔彰这种已婚老男人周围老伴随几个大姑娘就太不像话了,起码在我身后的几人有这种想法。
“不像话!”
“对,有辱门风!”
“后面说话那个好像是朔王家三姑娘……”
程初有点不愿意,哼了几声,“子豪兄,这有点说不过去,那厮不将咱弟兄放眼里,满共就来了几个闺女全跟了老崔后面,要不您找几个模样周正的丫鬟也跟咱身后?”
“……”大伙鄙视的目光让程初抬不起头来。
“那边兰陵公主吧?”程初尴尬地四周乱看,发现兰陵正一人扶了过廊上朝曲江远眺,喜道:“咱们过去?”
“不好吧……”我有点犹豫。
“小弟去请公主过来,”程初挺胸叠肚满怀自信地清了清嗓子,正要迈步过去,兰陵却已经发现以我为首的一干人等,笑着招了招手,众人喜出望外。
这面子就回来了,至少程初几个觉得面子回来得不是一点,哗啦啦一阵折扇声响,曹霖的身份难得能朝这么高层次的聚会上挤,尤其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名动长安的长公主殿下,一激动,折扇打开太猛,“嘶啦”一声,扯了。
“我在这边图个清静,你们不去上面人多的地方,怎么朝水边跑?”兰陵扶了栏杆半坐的围栏上朝众人点点头,“子豪、德昭近来可好啊?”
“好,好!”程初抢先应答,合了扇子恭敬一礼,“最近随了子豪兄于农学里潜心钻研学问,得益非浅,非浅。”说完得意地一展折扇,指了指上面崔彰阵营不远的地方,“此处风大……”
兰陵点点头,朝我扫过个嘲讽的眼神,“德昭带路,子豪且与本宫说说在农学里潜心修行的心得。”说着朝众人一笑,盈盈站了起来。
一路好指点,行至崔彰一行所处高亭旁,数百簇菊花间崔彰正颂咏得如痴如醉,程初砸场子般地等了半阕之间一声洪钟般暴喝“好!”吓得崔彰花容失色,引得众仰慕者怒目而视。
“德昭兄……”崔彰调整下表情,正有意优雅地施行报复,忽然发现众星捧月而来的兰陵公主,赶紧收了扇子。笑容灿烂地绽放开来,三步并了两步上前行礼。
“世人也在,”兰陵眼神朝众人扫过,待大家纷纷上前行礼过后,笑道:“这可分了帮派了,好不容易过个节,长久不见面,大家一道玩玩闹闹,那边长阁里坐坐去。”
兰陵这话说得随和,众人齐应,就是几个大闺女脸上微微有不忿之色。崔彰反客为主,上前恭身一指,“请殿下先行一步。”然后回身朝我几个挑衅般拱拱手,恶心的笑容激发程初灭口的斗志。
茶果点心马上就摆了上来。都是颖事先精心安排与菊花有关零食,暖阳下,菊香中,俊男美女环坐,下来……我最头疼的无聊活动即将展开,脑子里一气地回忆革命诗词类气势磅礴大作,事与愿违,小资的有几个,磅礴的没有。至少合景的没有,不是旌旗十万斩阎罗的场合。
“子豪兄才学满腹,如今主持农学,功绩非凡。平日难得一见,难得今日大家都在,若有心得,不若让小弟……”崔彰说到这里,朝我一笑,眼神指了指身后的程初,意思明白,和那粗人没多少计较,可这场子只好从我这师兄身上找回来了。
打个哈哈,发现兰陵正笑吟吟地准备看笑话,几个大闺女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不知道她们心里想啥,“也吟诗啊,偶尔作画什么的。”我总不能说种田啊,育种之类,“田园之乐,既陶冶自己,又造福于民,一草一木间,生机勃勃中,征兆我大唐万世兴盛,为如画江山增光添彩。”
“是,是!子豪兄说得对,就这样子!”程初起先不有点不自地,我这么一渲染,马上流光四溢,程初满面春风。“诗画双绝是白叫的么?”
“这话就对了,”兰陵岔了话进来,“近年子豪为我大唐的贡献都有目共睹,”随手捻了个小果子拿了手里看了看,“若说这辈里挑稍的人物,今日里也来了七七八八,或文韬,或武略,各有所长。前日里就听说德昭于屯卫上演武得了魁首,这文会已过,本宫说不得要见识见识京城里勇武第一的风姿。”
这话说太好了,明显就是给我找台阶下来,感激朝兰陵默契地望了眼。身后程初得了青睐,兴奋剂喝了三锅的感觉,应声而立,按礼节要了腰刀,杀气腾腾瞪了崔美人一眼,拉了架势待兰陵点头许可,瞬间刀光大作,舞得一团光影,看不清路数,只觉得寒气凛然,冷风扑面……这小子玩命了,这场合哪有这么个舞法,都是一招一势节奏韵律拿捏均衡,要的是美感,是艺术,这有点太暴力了。
我还罢了,崔彰有点受不了,程初的招势都是朝他去的,刀风豁得崔彰纶巾飘动,还得保持一幅泰然自若的模样,笑容依旧,汗水却顺了额头滴滴,活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