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耳朵上多了只白白的手,女子的声音摇摇地问:
“你却要如何?”
光定陪笑道:
“自然是却要正经,正经些。”
女人的声音却也能滴出水来了,道:
“正经些,哼,你的手却摸老娘的肉馒头做什么?”
“当然是吃了??????大姐可真知道小僧想什么,大白天正中午的??????”
倏忽间,人已是不见了。饭堂里的圆静本来想喊光定来服侍,连喊了几声却无人应承,只得尴尬地笑道:
“这个小徒弟人是贪玩了些,用他时却不知道哪里去了,让几位见笑了。回头待老衲好生责罚于他。”
几人当然劝解了一番。吴有性子急躁,当时就提出要耍一套拳法给圆静看看,圆静微笑道:
“莫急,莫急,待用了午饭再与各位说法。”
吴有他们一愣,怎么要给我们说法?莫不真是要剃度了我们?圆静哈哈大笑,让众人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他们确是不知道,圆静所说说法的意思就是要考校他们的武艺。圆静也不解释,只是吩咐上饭。
到底是佛寺,上来的全是素菜,主打是豆腐,八个盘子里有七个都是。吴有嘟囔道:
“怪不得都说圆静大师出身少林,原来这么多豆腐,果然是这样。”
少林寺闻名的东西有两个,一个是武术,一个是豆腐,据说少林寺的豆腐宴能排出一百多道豆腐菜来,相比起来,佛光寺的招待还是简便了些。听得吴有这么说,圆静道:
“佛门净地,不比外在,只有些随茶淡饭,还请各位江湖上的朋友见谅。”
说实话,就如佛光寺的名头不如少林寺响亮一样,这豆腐做的也差远了。吴有他们还好,几个胡人吃了几口,本来就用得不灵活的筷子就动得更慢了。李忠偷眼望去,就是圆静本人似乎也不是胃口很好,筷子很少夹豆腐,米饭下得也慢。李忠正看,圆静却突然问道:
“这位李兄弟似乎在中土呆了不短时间啊,老衲看李兄弟的筷子用得比这几位要纯熟多了。”
几人见圆静已经八十多了,一直把自己当小辈,只是圆静以为自己是出家人,不用拘俗礼,一直坚持称他们为兄弟,江湖中人不讲那么多虚的,就随他了,见圆静问起,李忠当即答道:
“大师眼光果然绝对,我随父母来中土已经有五六年了。”
“哦,看不出来啊。中土锦绣之地甚多,李兄弟可曾去过哪些地方?若是感兴趣,这洛阳附近倒是有不少好所在,老衲可以给李兄弟说说。”
李忠道:
“因为蒲州本国人较多,所以在下一来大唐就随父母定居蒲州,开一家胡饼店过日子,除了蒲州,别的地方倒真是没有去过。”
圆静放下筷子,问道:
“原来如此。老衲见李兄弟还有这几位兄弟身手不凡,不知所学武技可是家学渊源?”
李忠见自己身边的几人不解,就回头和几人用波斯语讲了几句,回答圆静道:
“大师可是盘查李某来历?告诉大师也无妨。我是波斯贵族,百多年前穆斯林攻占了波斯,把波斯改名叫伊朗,我的家族也被限制住,只得从事低贱的职业,为此我的家族忍受了一百多年,直到我的父母才决心带我来到东方,摆脱贱民的生活,因为据说当年波斯的王子被大唐收留。可是到了大唐,我们依然只能做低贱的职业。我的父母本来已经认命了,也希望我继承胡饼店,只是我自幼野惯了,喜欢耍刀弄枪,定不住性子,在波斯时也曾受过名师指点,不愿意,一心想投军。这几位比我迟来中土一两年,这位像汉人的祖上就是汉人,住在呼罗珊,因为是异族,被穆斯林压迫多年,后来被一个大唐的商队煽动回到大唐,也是住在蒲州,和我一样喜欢棍棒刀枪,时常在一起比试玩耍。本来和我一样,想投军效力,只是没想到这两年大唐会裁军,想考武学却不大识字,只得闷在家里等机会。这两年年成不好,河中又要大修道路,新任的节度使大人不收汉人的税,却对我们西人征税盘剥甚重。在下一时气不过,和这几位新来的弟兄就打了征税的税吏,逃了出来。好在路上遇到这位吴有兄弟仗义,带着我们一路卖艺到了洛阳。这些话本不该对大师说,但是我见大师是豪爽人,想来大师不会看我们是胡人向官府检举我们吧?”
蒲州在唐时是个繁华所在,一度成为唐的中都,那里来自西域的胡人甚多,后来有哗众取宠的现代人甚至据此以为元稹的《会真记》里的女子是胡女。圆静听得李忠的话毫无破绽,见到吴有还有其他人对李忠挤眉弄眼,叫他不要说,想来李忠说得不假,就合掌慨然道:
“李兄弟却是看不起我老衲了。老衲是方外之人,这些俗事却是从来不管的。而且我佛慈悲,专门庇护无家可归无路可走之人,几位兄弟尽可放心。再说,胡人之内多的是勇士,比如当年的安禄山将军,几乎颠覆了大唐,真可谓是一时豪杰了。”
这话前面说得暗示性极强,意思是收留他们都可以,后面明目张胆给安禄山这么高的评价,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了,几个胡人没有听明白,也不在乎,吴有却听了出来,紧张不已,忙起身给圆静道歉,支吾了过去,圆静含笑让吴有坐下,用筷子夹起一块豆腐,道:
“几位兄弟如何不动筷子,可是我佛光寺的斋菜斋饭不合口味?”
吴有刚要客气,一个叫苏禄海的胡人就说道:
“大师快人快语,我苏禄海就实话实说,我确实吃不惯贵寺的饭菜,我平日吃饭,没有酒没有肉是不行的。我要出去吃饭,吃完饭再来拜见大师。”
说着起身就要走,另一个胡人也跟着站起来,慌得吴有一把保住苏禄海,也不顾他身上的羊膻味,连声道:
“使不得!”
一边向圆静道歉,圆静却道:
“如何使不得?确实老衲慢待了几位贵客了。罢罢罢,虽然佛门自有戒律,但是老衲与各位实在投缘,就破一回戒弄些酒肉给各位吧!”
说罢起身出房去吩咐。到得几人听不到的地方,吩咐过侍应僧后却加了一句道:
“派人去赵孔目处去问一下蒲州最近是否有通缉抗税胡人的文书,叫嘉珍他们来。”
回到房内坐下,果然有小沙弥上来将结束了光荣使命的豆腐们给撤了下去。吴有看这些小沙弥年纪都不算小,头上虽然烫着戒疤,却个个看起来面目不善,也不是很会摆放菜饭,心下已经有了计较。这回送上来的果然一点豆腐也不见,全是大碗的肉,腾腾冒着热气,这么快就送上来,显然不是现做的。吴有和李忠面面相觑,苏禄海们却抚着手看着白花花的大肉片子呵呵傻笑。
不过更让他傻笑的还在后面。圆静见几人一副痴呆相,微微一笑,拍了两下手,就有小沙弥捧着个坛子进来了。圆静接过坛子道:
“佛门清净之地,没有俗世的好酒,只有自酿的素酒,还请几位小兄弟给个面子,不要拒绝老衲的好意,就着素酒吃些素肉吧。”
说着拍开坛口的泥封,一股醇厚的酒香就溢了出来。吴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样的好酒还叫素酒?这样的白花花的好肉还叫素肉?真不愧是佛门中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