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势如此,哪能再复大兴水师?
这个当口,王直向以忠忱出名,在海上五盗中是有名的异类,招抚他,有什么错?
整个国家在亡国的道路上奔驰着,高官显禄们考虑的是自己的权位,对任何威胁到权位的事情都是坚持反对的态度……韩钟之所以激烈反对,原因当然不是信不过王直,或是真的感觉有隐患,王直忠直是出了名的,朝廷也向来打算招抚他,在海上五盗中招来一个有实力的,最少对北方海域的太平是件好事。
其余四次,有的核心利益在倭国,有的是在东洋吕宋,也有在西洋渤泥国和林芳国等诸国,只有蒲行风活动的主要区域是在广州外海,有时候也至福建,近半年来,由于王直打算受抚招降,与四大盗在海上会面,坦言将为朝廷海外柱石,诸盗若不服,王直将与诸盗在海上交战。
王直的战舰最为精良,且在倭国的南海王康天祈与王直交情莫逆,其余三盗为了诸盗间的和睦,也表示了对王直的支持,这也是近半年来福建两广至京师海面平静,诸盗很少大规模骚扰劫掠的最重要的原因所在。
若能正式招抚王直,于国事大有益处,这事也成了左相与刘知远的角力,连续七场大议政,双方各执一词,最终还是形成了模棱两可的决议,还好,天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果朝官一致认为不能招抚,此事当然罢议,而只要有不少官员表示支持,天子就能居中表态。
最终在宣室殿的天子下诏,准王直归附,授左卫上将军,静海军节度使,诏旨一下,左相气的闭门不出,但毕竟经翰林学士草诏,中书舍人附署,由政事堂用印,诏旨颁于天下。
邸抄至福建路时,经过四百里加急送达,这事也是过去近十天了。
“明达你怎么看?”
齐王道:“王直内附,并且将在年后入京师朝觐天子……”
“这么说京师倒是风云季会了。”徐子先笑道:“自宣宗之后,节度使不实授,只是虚衔,王直的节度使,当然不是虚职?”
“允其保留部曲,并且收东海行船商税以供部曲,朝廷一年拨钱二十万贯,粮二十万石,这样王直的一万四千多部下并舰队,可以为朝廷所用。”
“王直素来忠直,这倒也是好事。”
“明达真的这样认为?”齐王看向徐子先,说道:“在我面前,可以说实话。”
徐子先并没有立刻回答,低头想了一会儿,方接口道:“朝争复杂,王直这种大海盗虽然狡猾,凶残,勇武兼备。但他的心机智慧,在朝廷的诸公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我是害怕朝中诸公,借着此人继续政争,有施压的,有刁难的,也有支持的。其间一旦出现什么变化,王直都是首当其冲,他这个静海军节度使,不好干。”
“是了,是这个道理。”齐王吁一口气,看着徐子先道:“若是明达你身处王直那样的位置,你会怎么选?”
齐王见徐子先有些犹豫迟疑,便鼓励道:“不妨事,有什么话直说,咱们之间就不要闹那些虚文了。”
徐子先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一则齐王于他是有扶植重用之恩,两人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交都相当默契,可以信任彼此。二来齐王等若问他之志,如果自己胆怯畏惧,齐王会怎么想,将来若有请齐王支持之事,到时候反而是不好开口说话。
当下徐子先道:“若我是王直,占据东海一带外海,在海上清剿小股不听令的海盗,对商船征税获取稳固的收益,在沿海江南两浙并我福建一路找大商人合作,进行走私贸易,这样财源充裕。其于平岛驻节,地方狭小无法耕作,原是渤海国的养马地,岛上盛产良马,其水师根本用不着。若是我,择一大岛,屯田养兵,以充裕财力打造精兵,静待时变……”
就算是和齐王交谈,徐子先感觉说到这里也是差不多了,他顿了顿,说道:“以我的见解,能想到这些,我觉得王直不可能想不到……”
“是的,是的。”齐王对徐子先的回答感觉十分满意,频频点头,说道:“明达你的办法,以王直的地位,才是正办。但你忽略了一点,王直的年龄。”
徐子先恍然大捂,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道:“确实,是我疏忽了!”
王直已经年过六十,常年在海上漂泊,居于定所,对身体的损伤很大。就算是传闻中的武道高手,青壮年时期强身健体,到了这个年龄,衰朽也是不可避免了。
最关键的是王直无子,其妻妾十余人,替王直生了十来个女儿,硬是一个儿子没生出来。妇人再多,生男生女却不是女人的事,而是出自男人,王直的基因里可能生女儿的成份多,对王直本人来说真是一个悲剧。
而王直老当益壮,前年时终于生了一个儿子出来,简直是爱若珍宝。
但王直是不可能将基业交给这个小孩,不仅不能交,还要想办法使这个小儿子得到保障,以免自己身后,这个爱子会有不测之祸。
这才是明智的做法。
王直死时,怕是这小孩都不满十岁,这个年纪想当一方海上霸主,得到群盗承认和部下拥护,怎么可能?
如果王直这么做,不是爱子,而是害子了,就怕哪一天晚上,这小孩会在船上不慎落水,月黑星高,海涛汹涌,连救都没法救。
这种事不是可能会发生,而是几乎必定会发生。
王直爱子心切,急于内附,获得朝廷的官职和承认,原因就是在于此了。
若是十几年前王直有子,其肯定有不一样的选择,这么看来,王直的所谓忠义,当然可以大打问号,群盗同意他内附,并且多有支持的,估计也是因为王直的这个苦衷,可以得到多数人的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