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十四章 主公,托孤是项抢手活(一)(1 / 2)

 既然赢稷已做了决定,陈白起也不再劝些什么。

她让他们避开一些,陈白起摘下了帽子与手套,扯下绑带面罩,将身上的披风一一放到了一旁,只见不久前还是一个臃肿圆滚的她,现在只着月牙星纹直裾深衣,腰身毕现,肩窄纤弱。

她面皮有枯黄僵硬,但裸露在外的其余皮肤却是冷白色,远远看着像是吹一口气,就能飘出寒雾之气。

她将小乖轻轻地放在了桌上,然后将他攥起的小手拉出来,掰开他短小的细嫩手指,指尖在其掌心处轻轻一剌,便割破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那乌紫的血液一下染满了他的小手。

小乖感觉到痛意,小嘴“哼唧”了一声,却没有醒过来。

赢稷看得黑翟幽沉的眸子一刺,唇紧紧抿住,却没有吭声怕影响到他们。

陈白起也伸出手,将轻软的袖子拢至半臂,看都没看便将自己的手割处如法炮制划破。

滴答——

鲜血滴落地面晕开一朵一朵红梅。

她将她的手腕破损处与小乖的小手伤口贴合在一起,再用掉地在上细长的面罩将其捆绑在了一起,然后转运起巫力。

风气吹拂起她的墨衣缠发,他们贴合的位置一股血泡浮了起来,于空中炸了开来,化成了流动的血丝缠绕在两人周身,她单手结印,额间似有什么银辉若隐若现,此时的她气质高洁似圣,不容侵犯。

她将他体内的毒咒术以血换血的方式涤清,巫族的血是特殊的,每一个巫族的人都十分珍惜自己体内的血,因为他们的血与修炼的巫力是亲密相关的。

而陈白起巫氏血脉更为纯净,她的血可以净化世间的一切污秽毒咒之术,所以她可以将小乖身上的咒术媒介转嫁到自己身上,也可以用换血的方式来救下他的命。

但这种方式却不适用于赢稷,因为他中的咒术是依靠了媒介,只要施咒者一日不除,毒咒便会失而复生持续存在,而给小乖下咒的人却已经死了,她一次性解决完这个同生共死咒就可以救得他性命。

要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这样做于她自身有损,至于到何种程度,她也不太清楚。

换血的过程中陈白起就感觉到了冷、很冷比之前的感受更冷这种冷到骨子里的感受让人头皮发麻,心脏窒闷连呼吸都开始急促了起来她并不知道她身上已经开始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在这样温暖的房间里,她却像一个人处于冰天寒地之中。

但相反的小乖灰青的气色却是有所好转。

在旁人的视线里“陈芮”周身开始在结冰发间结了霜白,皮肤上覆着的薄冰散发着寒气,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冷雾缭绕含露低垂就像一个无情无心的冰雕人似的。

相伯荀惑眸仁颤动着,攥紧了袖子心跳都快停止了。

滋滋——

她动了一下然后脸上的那一层皮肤开始从下颌骨处朝上延伸龟裂。

稽婴张着嘴一脸目瞪口呆的样子。

他看到了她脸上的皮肤正一块一块地掉落但露出的底下却不是他以为的血肉模糊而是另一张饱满玉润的脸,她连五官都一并变了,之前那张扁平普通的脸、一双拉平的眼皮,一张有些歪的嘴,现在统统都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张让人屏息惊艳的小脸。

他们怀疑自己看见了小仙女!

除相伯荀惑之外,其它三人乍见陈白起的真容,都一时看傻了眼。

“嘭”地一声,陈白起拂开周身寒雾,她身上的冰也“啪啪”全数掉落在地上,她解开了捆绑着的面罩,从系统拿出金疮药给小乖还有自己敷上。

此时的小乖又恢复了当初的白白嫩嫩,虽然瘦了一圈没有那么她当初喂养得那么福态,但这孩子的脸底子好,依旧长得像个漂亮的娃娃似的。

她对身后几人低声道:“咒术已解。”

赢稷闻言,一道亮光从他晦涩阴郁的眉宇间划过,他由百里沛南跟稽婴两人帮扶着走了过来,他看着桌上安静沉睡的小乖,眼神刹时流露出许多复杂的情绪,他伸出手指轻揩过小乖白嫩嫩的脸蛋儿,对陈白起哑声微哽道:“多谢……”

稽婴也喜若狂地盯着小乖,对陈白起连声道:“陈芮,咒术解了,咒术真的解了。”

百里沛南关切道:“你可还好?”

陈白起让他们抱走孩子,她现在就跟一个大冰块一样,靠得太近会被冻伤的。

她有些不稳地撑着桌橼,呵气成雾,本就白的皮肤此刻像雪一样,连眉毛嘴唇都染白了。

相伯荀惑快步走上前,一把将她给抱进了怀里,当时便冻得一哆嗦,她身上的寒意像能穿透衣物贴在他的肌肤之上,很快他就感觉到了体温降度,但他没有放手。

“是不是很冷?”他将她紧紧地抱着,想让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百里沛南原本想说的话在看到相伯荀惑此时的动作中失了音:“……”

他们原来……是这样的关系吗?

稽婴本盛炽欢喜的目光一点一点变凉,看着相拥的两人,扯了扯嘴角嗤了一声。

而赢稷也是既讶又疑右相竟会当众不顾别人的目光做出这样的事。

陈白起像烫了一下似的,立即撑臂推开了他,她知道相伯先生身体一直都不大好,她现在就是一个大冰块,这样抱着她会被冻感冒的。

相伯荀惑被她推开时,唇色已然有些泛紫,他着急道:“你救大公子,是不是受伤了?为什么身体比之前更冷了?”

他想给她探脉,却被陈白起退后一步拒绝了。

她脸上被冻硬的假脸已经碎裂掉了,她如今恢复了相貌,一颦一笑皆令人心旌神,她对他摇摇头,慢声虚弱道:“先生,我可能会昏迷几日,这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必担忧,只等时间到了,我自会清醒过来。”

相伯荀惑一怔。

“陈——”

他瞠大瞳仁,看着她平静地阖上眼,然后从脸开始全身覆上了一层冰,他冲上前,颤抖着手指摸上她的脸:“陈芮——”

“陈芮——”

百里沛南跟稽婴也一惊,赶到她身边,见她闭眼站在那里,姽婳于幽静处,冰清玉洁,寒雾卷开如幔扬,她便似被封印在巫山的神女,仙翼敛身,霏红山花皆拜谢凋零。

就近看着她这张脸,这副冰晶状态,无人可以不动容。

稽婴跟百里沛南他们都失神了良久。

——

秦宫

寿宁宫朝东暖的卧室内,躺着一个冰人,哪怕久经日照,哪怕火暖着,仍旧不见冰化人醒。

自那日陈白起被送回到他们的面前,姒姜跟巫长庭都吓傻了,后来经相伯荀惑一番解释,才知道她没事,而这种冰封状态的她是因为救了秦王大公子。

相伯荀惑将她冰封前所说话的又复述了一遍给他们看,他黯然神伤道:“我虽想亲自照顾她到醒来,但我想,她更愿意回到你们的身边。”

这事姒姜跟巫长庭一致认为他说得对。

自此,便由姒姜跟巫长庭两人轮流地照顾着陈白起。

巫长庭在得知陈白起以血换血的方式救了秦王公子,除了震惊更是心疼愤怒,他自知这种救人的方式有多伤身,巫族的人一滴血一滴精气,如今圣主的模样便是之前汲体的咒术反噬,需要靠她沉眠冰封全力来抵御。

姒姜从巫长庭口中听到原委时,也是咬牙切齿,他以前也没觉得她这样喜欢救人,但偏偏就放不下那个秦王小公子!这一次一次的心软为他付之牺牲,也不知是不是前世欠了他的!

姒姜逶迤一头青丝斜倚坐在床边,他一靠近她身边便冷得抖了下,他吸了吸娇气的鼻子,还却是不肯离她太远。

心之所向,受冻便受冻。

他对着她便习惯性地开始低声诉说道:“你还要睡多久啊,你可不知道,这两日秦宫可热闹了,秦王找了些由头斩杀了不少人,那血都流红了政事殿前的台阶,他还召了王公大臣,这怕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先替他儿子铲除异己,再托孤了吧。”

“你说你啊,掺和这些人的事做什么?就那个阴阳怪气的稽婴白眼狼,就让他杀了秦王的儿子,然后再让秦王杀了,然后秦王自己再气死他自己……”姒姜扯着被褥上的绣茬,愤愤不平。

“还有你什么时候将真容露出来了,你不知道秦国的两大巨掣左右相不去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不去守着自己即将仙逝的自家主公,天天过来探望你,烦都烦死人了。”

“你说你为那些人这么拼命做什么?”姒姜说着说着便眼都红了一圈,看着可可怜怜的,但语却气又凶巴巴:“你就不想想我们这些人吗?”

他在她耳边是骂也骂了,怨了怨了,可最后他却不觉心中不畅快,像有铅块堵着似的闷闷不乐,他耷拉下眉眼,他想想摸摸她,想看到她睁开眼睛,想她对他笑……

他觉得等待其实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

都快磨死他了。

“你可要快些醒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