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黑,都瞧不清路了。”
姒姜扒拉开一截垂落的树枝,踩分开半人高的毛绒刺剌的草丛,或许是前不久下过雪,潮湿泥泞的石头路十分难走,咯得脚心发疼。
“不用看,直接朝前走就是了。”
陈白起跟在他身后,这边没有路,且人迹罕至,蒙头乱走便容易失了方向,尤其是在这骨子里都冻僵的深夜黑林,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有些辉莹月光也被荒蛮生长的大树给遮挡住了。
“这一片全是些石山洞穴,连路都没有一条,我们要找的人会在这边?”姒姜都开始怀疑了。
陈白起比照过地图,她心中笃定。
“你听过这南无山附近的矿区?”
姒姜经她一提,忽然想起了,他回想了一下:“这滦铁矿架井好似就在这附近,有大批秦军把守,我们要去那边?”
陈白起道:“标志的位置就在那附近,所以先去看看。”
姒姜搓了搓冻僵的手,嘴上热呼:“采石撅山的都是一些吃上不饭的当地征民或者奴役,幽冥军怎么会在那里?”
陈白起一向扛冻,主要是巫力充沛,她呵出一口热汽,脸颊红扑扑的:“他们隐姓埋名,或许早已改头换面,如今是什么身份都不足以为奇。”
到了矿地附近,他们潜藏了起来,在高处往下看,看到下方用细沙石面辗出了一条小路,路两旁用圆长尖木做了防围栅,圈出一方天地,各处路口的位置都有持矛秦军在把守,不远处空地上建有排房、草蓬炼炉,角落处堆满了成山的黑炭乱石,黑烟不断从炼炉中飘出,有人推着小车输送炼渣倒向断坡下。
再后方更远一些,裸露的草坡有百来人拿着石锤、石斧、石凿在采矿,而山体露天的坑道内的石工拿着的采矿工具相对好些,都是矿器,如铜锹或者长棍铁镐。
哐哐哐哐,敲石凿石的清脆闷重响声传遍整个山坡,干活的人没有交谈,抖着簸箕,背着竹篓,一筐一筐地运石,周边燃烧的火束照明,他们闷头苦干,举器挥汗如雨,肌肉纠实,每一击看起来都力大无穷。
陈白起他们藏在一块大石之后,乌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石工干活的场景。
“这些石工倒是个个生得壮硕,孔武有力。”巫长庭感叹道。
一般石工为了怕磨损衣物,干活时通常都会脱掉衣服,只拿块兜裆布在腰间,无视寒冷暑酷,但底下的石工倒是穿了一条裤子,没着上衣,露出一身黝黑块壮的腱子肉。
姒姜多看了几眼,跟他解释道:“他们长年干这种粗重活,搬搬抬抬要吃苦,若没有一副强健的体魄只怕早就熬不过去了。”
陈白起在下面转了一圈,像是自语道:“不知这里做工的石工有几人?”
姒姜听见,他眼眸一转,有了主意:“你若好奇这事,不如去问问这矿场负责的官员,他们一般对于石工都记录在册。”
陈白起有了主意,她对姒姜道:“你快去查查这些矿工的来历,另外,想办法探听一下这座矿山在被凿井开采之前,是否有别的什么人在这附近居住过。”
“我这就去。”
陈白起让姒姜去矿窑查探消息,自己则带着巫长庭去矿区周边查探情况。
估计下工的时辰到了,戍时未过,石工们都纷纷开始收捡东西下工了,挖采的石头也没有着急搬运走,便径直下山,他们将手上的采矿工具统一放在一个簸箕里,将背篓放下来统一叠好,放在门边堆好,便进了排房内休息。
一时之间整个矿区都安静了下来,陈白起看到秦军一动不动继续换岗把守,只是夜里多了一队人巡逻。
看起来矿场没什么特殊的情况,一切井然有序的正常。
巫长庭不懂陈白起一直在暗中盯着这些石工做什么,难不成圣主怀疑这些石工与幽冥军有关?
“圣主,要不要抓个石工过来问问情况?”巫长庭提议道。
对于审讯犯人他最拿手,不信对方不说实话,只要这些石工口中有线索,他便能一一掏尽。
观察了这么久,陈白起摸索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觉得挺奇怪的。”
巫长庭问:“哪里奇怪?”
陈白起指着下方矿场:“这里面的这些人。”
“他们?圣主是说石工?”巫长庭以前没见过这类人,也不知道怎样的他们才该是正常的、或不正常。
“不,不止他们。”
“还有谁?”巫长庭讶异。
整个矿场除了这些不断劳作的石工也无其它闲杂人等了。
陈白起还在考索,她摆了摆手:“不急,一会儿等姒姜回来,先听听他怎么说。”
巫长庭深吸一口气,颔首。
夜深人静,寒意浓重,巫长庭久立不动便觉手脚都开始发僵了,只能不停地运转巫力取暖。
半个时辰过去,姒姜一阵风似的回来了,他还给他们带回来一囊袋子酒,估计是从矿窑哪个倒霉蛋身上摸的,这么冷的天气喝些酒可以御寒,陈白起先给巫长庭喝,她更在意他带回来的消息。
姒姜来回两趟,也不冷了,反而有些热,他喘着气道:“这矿地上大概有六百多个石工,大部分都是周边州县送过来的罪役,小部分奴役,只有几十来个苦工,由于他们来处太杂,也没有正规的册子记录,连名字都是随便叫的,而那个官员看起来更是不太聪明,问他以前这地有没有人,他说他是后来过来的,并不知道采矿前的事。”
陈白起听得仔细,她道:“这么说,这些矿工都是外来人居多,且来历不明,说是罪役,但谁也不会特地去查一个罪役的来历吧。”
“的确,这里面有重兵把守,上面也时不时派人来盯着,这些石工是逃不了的,只能劳作到刑期结束,所以这些人别的什么事并无人关心。”姒姜道。
巫长庭这时也品出些明堂了,他道:“若真是如此,这些石工也有可能是伪装的幽冥军,他们当初被周王画地为圈,只能终生守锯于一处,等待召唤,若原处被人占据,他们要想光明正大继续留下,伪装成石工也是一种可能。”
陈白起闻言摇了摇头,她道出这话的破绽漏洞:“要完成这样大一场骗局,仅仅是他们自己迟早会露出马脚,虽然矿场不会特意去追查罪役的来路,但总归之前是有来路输送进罪役的,那原本的罪役这些人呢,运送罪役的人呢,他们彼此之间总归不会一个熟人都没有吧,若这些人忽然一下都失踪了,秦军难道不会追查?”
巫长庭跟姒姜一听也觉得是这个理。
“那要不然,就混一部分人进去,掉包一部分身份不明,又孤僻不爱与人说话的,这样不就容易得多了?”姒姜道。
陈白起想了想,还是觉得说不通:“分划一部分进去,总归是将主动权交在别人手上,幽冥军曾被诸侯国吹嘘得如此神勇霸道,他们不该是这样的表现才对。”
“也是啊,即使是不想与秦军交恶,行事也不该如此畏首畏尾,堕了他幽冥军的威名。”姒姜也认同。
巫长庭道:“若不是矿场的石工呢,或许一开始我们就找错了方向?”
“可这方圆十里再无人烟,幽冥军总归不可能全部躲到地底里去了吧,就算躲地底,那他们吃什么喝什么,这么大一群人想销声敛迹可不容易。”姒姜反驳道。
陈白起眸色沉沉,却不慌不忙道:“确也是这地最可疑,再等等吧,或许明早我便会想通一些事情。”
——
天大亮,排房的石工相继起来,他们掀开帐帘而出,秦兵们则拉来十几个食桶,给他们一一舀食,再一人分派一个干梁窝头。
石工们排着队,一切看起来都那么井然有序,用完早饭,石工们又像往日一样背起重叠的背篓,拿起簸箕上山干活。
仅阖目养神的陈白起醒了过来,姒姜跟巫长庭倒是小歇了一会儿,但睡不踏实,四处灌风的感觉挺难受,他们望着不远处飘起的袅袅炊烟,巫长庭真诚赞道:“秦国不愧是大国,以小观大,连矿场一方都治理有方,不打骂催促,且吃食充足,难怪石工们上工从不拖沓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