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沛南背靠着一张四方长枕,摇头:“之前只是膝盖有些酸麻涨痛,可你用过药热敷之后倒是好多了。”
陈白起闻言,微微一笑,垂眸安静。
“山长,你可怪焕仙?”
百里沛南亦垂下眼,沉默了片刻,方平静道:“你只要知道你在做什么,便不用顾忌别人的话,你的人生是你的,没有人能代替你走完。”
陈白起看热敷得差不多了,便拿开帕子,用手不轻不重地替他按捏腿部穴位。
百里沛南本不自在被人揉捏腿脚,可见陈白起一脸认真执着便也由她了了。
百里沛南虽说被囚于水牢的寒池时间并不长,但到底受了寒,这些寒积在他的腿部关节不散,若长久以往,只怕会得风湿关节炎,因此陈白起便问了一些府中的大夫,开来一些驱寒的中药替他热敷按摩。
她不笑了,手上不停,她忽然问道:“山长,以后……你与你的族人都跟着焕仙一块儿住在这薛邑可好?”
百里沛南没想到“陈焕仙”会突出其来讲出这话,一时之间不由得怔愣住了。
陈白起继续道:“书院若没了,还可以重建,山长也可以继续当那受人尊敬的樾麓山长,我会当你的后盾,你的族人便是我的族人,我也会与你一块儿守护着他们。”
陈白起讲到这里,顿了一下,问道:“力道重吗?”
百里沛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后,方后知后觉道:“尚可……”
陈白起笑了笑,便又继续跟家长里短一样絮絮,讲道:“我知道的,山长你其实很累了,否则当初在漕城便不会这样绝决地想跟孟尝君同归于尽、放弃一切,所以如果以后你累了,不妨就干脆抛下一切一走了之,你可踏遍名山古迹去游历,去采野,去攀岳,去游山玩水,将一切扔给我便好了。”
讲到这里陈白起抬起眼,认真地看着他:“只要你记得最后回来就好了,在之前,我会记得替你看顾好他们,就如你一样。”
看着“陈焕仙”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百里沛南眸盈颤意,道:“你、你说什么?”
陈白起叹一声道:“若山长身上的责任已经重到让你感觉窒息到快活不下去了,那么就不妨将它扔给我。”陈白起扬起笑颜道:“反正以后我顾薛邑一城人也是顾,顾山长这一族人也是顾,我不在乎多上那么些人,只要山长莫再像漕城与这次一般,完全不拿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就好。”
“……”
听到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若说之前百里沛南对陈白起还心存芥蒂的话,此刻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想只怕再心冷心硬之人听了这一番话,也该融化成一滩水了吧。
他眼眶微红,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便忙垂下眸,道:“焕仙,为师虽无能,但却也不会将属于自己的责任随便抛给别人,你的好意……为师心领了。”
陈白起却固执道:“山长此言差矣,这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强,两个人的责任总比一个人轻松,山长啊总是将自己逼得太紧,忘了你也是人,你也需要放松与自由啊。”
她的话就像全部都契时了他的心坎之中,将他的空洞填得满满的,百里沛南已说不出话来了。
他想,此徒如此,师复何求啊。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一道高大的黑色黑影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听着陈白起与百里沛南的对话,一时他也是触动颇深。
他本跑死几匹快马赶到薛邑是为了来救百里沛南,却没想到听到了“陈焕仙”投到了孟尝君的门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潜进田府他暗中探听,得知她将百里沛南与樾麓弟子给一并从水牢水中放了出来。
他便猜到这百里沛南定在她的住所,于是他威胁了一个杂役得到了“陈焕仙”的住所位居便赶了过来,却不料正巧便听到这一番话。
他虽听着也挺感动的,但嘴上却不饶人:“哼,讲得倒是轻巧,你当这薛邑是你的,说带人来便带人来定居?”
忽然听到一道粗声粗气的嗓音在身边响起,陈白起面色一紧,与百里沛南一同回头看向窗边位置,只见绿意盛篎,而莫荆则一袭黑衣抱剑站在那里,仍是虎躯凛凛,眸射寒星。
见到是他,陈白起方才紧绷的神经才放了下来。
其实方才系统没有提醒,她便猜到来人并不危险,可有些话她并不愿被人偷听到,因此方心生戒备警惕,但见是莫荆倒也觉得没什么了。
“燕祈?”百里沛南撑坐了起来,讶道。
而陈白起反应过来他的话,知道他刚才是站在那里将她所说的话尽数听到了,便自信地微笑道:“我自会建一番功业来向孟尝君求封一块土地的。”
莫荆一翻便跃过窗子进到室内,不以为然:“孟尝君呢,他会同意接纳寿人在自己的藩地?”
陈白起挑眉道:“他这一次不就同意了放出山长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要有心,便没有办不动的事情。”
莫荆自知讲不过了,便转过头对着百里沛南咬牙道:“这臭小子还真是你教出来的好弟子,看着挺温驯一人,实则却跟你一样一根筋,决定了一件事情便谁的话都不听!”
这话除了说落陈白起一番,实则也是在暗指百里沛南之次瞒着族人与他独自一人跑来薛邑一事,当他知道这事的时候,简直快吓得魂飞魄散了。
因为他已经猜到他是知道自己救不了那些被他所累的弟子,便打定主意要跟他的弟子与夫子们一块儿赴死。
好在……好在最后有“陈焕仙”在,若非她在,只怕光是关在水牢这一关便得让他吃尽苦头。
这么一想,莫荆倒是对她投入孟尝君的门下不那么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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