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舟山始终处于动乱中。
一日之间,先是张琏、王一枝汇同闽粤海盗反叛,大量海盗趁火打劫,舟山上较富庶的五个镇均遭洗劫,死伤惨重。
后有钱锐、钱渊陆续遣派数百武卒镇压乱匪,大砍大杀,血流成河。
最后毛海峰连夜复仇,搜杀残匪,收拢旧部,不用说,也是趟出一条血路。
天已经蒙蒙亮了,站在山腰岩石上远眺的汪直死命咬着嘴唇,捏着望远镜的手在不停颤抖。
二十多年前,少年汪直冒险出海,经历无数险阻,终打下一片基业,占据倭国松津浦,自称徽王,麾下民众数万。
在嘉靖三十六年设市通商后,汪直开始渐渐将自己在倭国的基业转移到舟山上,数万户的人口,数以百计的船只,还有大量火器兵械……而仅仅一日,大都化为乌有。
虽然一整夜都在安慰自己,但等亲眼看到这一幕,汪直还是心如滴血。
“久违了,汪公。”
汪直缓缓转身,一别两年多,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的青年并没有褪去那些年轻人独有的特质,只看那锋锐眼神,汪直就知道,面前的还是那个钱龙泉。
“钱某知汪公之痛。”钱渊缓缓上前和汪直并肩,远眺那些残破废墟,“并非虚言,若无昨日之变,一甲子之后,舟山繁华不让镇海。”
“你到底想做什么?”
让人意外的是,汪直并没有先问对方对自己的处置,也没有提出自己的条件,而是问了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钱渊视线一转,那个方向是镇海,当然,这个距离看不见镇海,看不见侯涛山,更看不见侯涛山上那座坟墓。
“我到底想做什么?”钱渊低低笑了,“汪公纵横海上,所求者,为财为名为权,钱某人也不例外。”
“只不过不仅仅是那些……”
这么多年了,汪直始终看不清身边这位青年的真实面目,但他和唐顺之有着同样的感觉……钱渊到底想做什么?
轻轻摇头,汪直不再去想这个问题,“适才滶儿来报,收拢残部,只两千余人,未归舟山、尚在倭国的嫡系,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千人,船队多有损失,如今……汪某实在承担不起重任……”
“尚未到入京之时啊。”钱渊转头笑道:“五峰船主纵横海上二十载,不可如此轻易退却。”
“如今东南有两浙水师、吴淞水师,更有戚继美、卢斌一干名将,你不过将老夫做个幌子罢了。”汪直惨然一笑,“今年五十有六,还要打生打死……”
“自然无需汪公亲自出马。”钱渊轻声道:“只需遣派一人出面,钱某自然全力襄助。”
汪直是不能退的,虽然实力大损,虽然威势大跌,但汪直一走,毛海峰无力管束,部下必然四分五裂,不说什么沦为倭寇,仅仅考虑对海商的管束力度,钱渊也不会允许汪直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