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渊拾起茶盏抿了口,笑道:“今年的明前龙井多送些过来。”
看胡宗宪神色不善的模样,钱渊安之若素坐在那,“一个多月前,京中突传浙直总督胡汝贞欲招抚倭寇头目汪直,甚至传闻两人为乡党,多年前结识,至今仍有联络,意欲裂土而封……”
抬头看了眼胡宗宪,钱渊脸上的笑容有些诡异,“汝贞兄,这番话堵在心里多难受,小弟就替你说了吧?”
毫无疑问,胡宗宪颇通权谋,如何不知“几事不密则成害”的道理,联络汪直是如何隐秘的大事,除却总督府之外,隐隐知晓此事的只有钱渊一人。
去年京中御史上书弹劾,胡宗宪立即锁定了钱渊,但这番话在钱渊在嘉兴府力挽狂澜两次大捷,之后又巡按浙江的前提下,是说不出口的。
钱渊哈哈一笑,起身道:“的确是钱某放出的风。”
回应钱渊的是胡汝贞的黑脸和沉默,但他并没有暴跳如雷,没有口出恶言……钱渊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让胡宗宪心里保留着微弱的希望,他一定有理由。
“嘉靖二十七年,第一任浙江巡抚朱子纯擒杀许家兄弟、李光头,但被朝中闽浙逼杀,之后汪直于沥港立旗,号五峰,再之后沥港被毁,徐海横空出世。”
“如今倭寇大致是汪直四成,徐海三成,剩下三成是散兵游勇。”
“徐海不过率三成倭寇三年内三度大举入侵,劫掠数府,东南各处无不苦苦支撑,汝贞兄提编数省,还要截留两淮盐税……”
“都是为了汝贞兄着想啊。”钱渊一副殷殷关切的模样,“徐海死,汪直复侵,到那时候,汝贞兄怎么办?”
“要知道汪直可是在倭国占萨摩洲之松津浦,自号徽王,麾下数以万计,难道还要继续打下去?”
“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招抚汪直是最合时宜的一条路。”钱渊叹道:“而现在,到时候了!”
胡宗宪眉头一挑,“最合时宜……但朝中科道言官不会这么想,展才年幼,不知言语亦能杀人。”
“所以,钱某不是为汝贞兄挑破了脓包嘛。”钱渊脸上笑容依旧,“汝贞兄啊,关键是……到时候了!”
胡宗宪被前半句话气得手都在发抖……你好心替我挑破脓包,就是在朝中散播我和汪直勾结的流言蜚语?
倒是没看出来,你钱展才居然是个泼皮!
但后半句话让胡宗宪冷静下来,他思索片刻后猛然转头盯着钱渊,“展才,你的意思是……”
“适才,汝贞兄问,‘若徐海遇挫离海遁去,何如?’”钱渊悠然道:“一来是同乡,二来这几年也有来往,三来五峰徐海颇有仇怨……汝贞兄以为,汪五峰会帮这个忙吗?”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钱渊希望胡宗宪勾搭汪直,在徐海遇挫欲逃的时候,断其后路,以毕全功。
胡宗宪脑子飞快的转动,他想到了很多很多。
第一,钱渊能影响徐海,但没办法影响汪直。
第二,钱渊敢在自己面前主动提议招抚汪直,必然京中有所动作,或许放出流言就是一部分。
第三,汪直的确有可能帮这个忙,和徐海开战年许,倭寇四处肆掠,海贸几乎完全断绝,汪直为此跳脚。
……
最后,胡宗宪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他最后确定,原本以为这一趟来台州是来做交易的,没想到自己是送上门给钱渊敲竹杠的。
能秘密联络汪直,这本是胡宗宪的砝码。
但在钱渊大肆传播之后,这成了胡宗宪的软肋……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对方能做什么,但胡宗宪能确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