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杀了三十一真倭,恰巧碰到倭寇首领起夜。”钱渊眼中不自觉闪过一丝冷意,“此贼武艺高强,凶悍暴虐,手中不下千条性命。”
虽然这少年郎就坐在面前,嘉靖帝却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后来呢?”
“匕首刺肩,纠缠翻滚,三记头槌。”钱渊咧嘴一笑,“然后……学生咬死了他。”
空荡荡的后殿陷入沉默,似乎有冷风顺着缝隙钻入盘旋在三人左右,黄锦瞄了眼钱渊那一口森森白牙,赶紧扭过脑袋不敢再看。
“此举一旦传出,天下有几人肯与学生相交?”
“但学生不敢欺瞒陛下。”
嘉靖帝神色微动,的确如此,士子杀倭能享誉美名,但亲口要死倭寇……名声还有,但未必全都是美名。
“倭寇横行千里,烧杀抢掠,随意杀戮手无寸铁的百姓,所过之处无不生灵涂炭,哀嚎遍地。”
钱渊已经有点哽咽,话语断断续续。
“学生亲眼目睹,学生亲耳所闻……”
“尚未学会说话的孩童,年迈犹下田劳作的老农……”
“父丧子,儿丧母,夫丧妻……”
钱渊起身拜倒在地,“学生只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只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
大滴的泪珠坠落在金砖上,本以为自己只是在表演的钱渊心里弥漫着恨意和悲哀,那些自己努力忘记的一幕幕,只怕这辈子都会缠绕着自己。
嘉靖帝霍然起身,几步走过来,亲手将钱渊扶起,甚至还亲近的拍了拍钱渊已经有些潮湿的手背以示安慰。
“一介生员,年不过二十,眼见惨状,不顾自身安危,毅然杀倭,别说只是咬死,就算是食其肉,喝其血,也是理所应当的。”
“谢陛下。”清醒过来的钱渊再拜倒在地。
“起来吧。”黄锦赶快过来扶起钱渊,“来来来,喝杯茶。”
“谢黄公公。”
“应该的,咱家虽然奴婢之身,也佩服此番壮举,日后有人说三道四,咱家甩他大耳刮子。”黄锦笑嘻嘻的又问道:“咬死了那厮,剩下的倭寇呢?”
钱渊捧着茶继续说:“也就是学生运气,本以为要命丧倭寇之手,所以才下了狠心让那倭寇首领陪葬……刚好那夜狼兵夜袭,全歼剩下的几个倭寇。”
“田洲狼兵?”平复心情的嘉靖帝追问道:“是何人领兵?”
钱渊犹豫了下,苦笑道:“田洲狼兵头目钟南,但实际统兵的……是学生召集的护卫的头领,所以适才说,无人领兵。”
“护卫头领?”
“自三年前倭寇乱起,学生召集数十护卫,大都是松江佃户子弟,崇德、嘉定、临平山诸战皆颇有斩获。”钱渊仔细解释道:“为首的头领是台州人杨文,此人虽然年轻,但腹有韬略,通晓兵法,勇猛善战。”
“台州是倭寇侵袭次数最多的府洲,杨文整日愤恨,每每逢倭都奋不顾身,吴淞总兵俞大猷、浙江游击戚继光都曾想召其从军,只是三年前杨文遭难为学生所救,所以不肯离去。”
“自学生被倭寇掳走裹挟,杨文率护卫和田洲狼兵一路追击,期间是他主事。”
将功劳推到杨文头上也是无可奈何的,钟南是胡宗宪亲口派遣的,钱渊实在不想在没有任何迹象的前提下,在胡宗宪和曹邦辅之间做出选择。
而王义……万一嘉靖帝来了兴致召见,再万一被认出是曾冼旧部……为保证万无一失,钱渊才索性让王义这次没有随他入京。
嘉靖帝又问了几句,才长叹道:“天下不缺忠勇之士,为何东南倭乱迟迟不息?”
钱渊闭上了嘴巴,自个儿的问题还没有说完呢。
果然下一刻,黄锦问出了最让外人疑惑的一个问题。
“徽州府至太平府,近千里路,倭寇裹挟却……而且你还能得倭寇信任,为其裹伤,为其料理食宿?”
钱渊打点精神,“不敢欺瞒陛下,此事自有缘故,不过说起来就话长了。”
嘉靖帝坐下抿了口茶,摆出了一副聚精会神听评书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