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入书房看到聂豹的那一刻开始,钱渊就没想过要个答案,事情是明摆着的,聂豹为了某些缘由要将自己踢开,甚至没有私下处置而是在公开场合,这一方面说明聂豹不愿意将事情缘由说清,另一方面也证明了他的决心。
“徐海此人生性狡诈,而且和汪直不同,他以劫掠为生,甚至在沥港被王民应攻破之前,他还劫掠过汪直的船队。”钱渊盯着地图缓缓说:“但不得不承认,徐海有着极高的天赋,不管是海战、陆战,他精于设伏,又擅长率军穿插,心思机巧,常常有声东击西之举。”
“所以毁去南沙镇军粮实际上很可能只是抛出的诱饵。”聂豹点头赞同,“已经派了探马……说不定徐海现在已经启程了。”
“信使派过了吧?”
“嗯,太仓、苏州、嘉兴都派了信使。”聂豹看了眼钱渊笑道:“听闻之前有人调侃你日后想进职方司,还真有点意思。”
“其实即使晚辈不说,双江公、俞总兵都看得出来。”钱渊摇摇头,“松江府如今驻有重兵,倭寇和狼兵交手也不是一两次了,徐海不会来啃这块硬骨头的。”
钱渊放下茶盏,手指点着吴淞河道:“如果能攻破川沙镇、南沙镇一线,由吴淞河西进攻入太仓昆山,的确很危险,但实际上这附近都驻有客兵,徐海手下倭寇多有沿海居民,不可能一点消息探听不到。”
“任环已经率军驻守太仓、昆山,卢镗在桐乡,归顺州狼兵在崇德附近,甚至常州府兵备道副使王崇古率军就在长江对岸。”聂豹拍了拍钱渊的肩膀,“细微处见大局,这正是职方司的职责啊。”
“双江公别闹了。”钱渊面无表情的说:“晚辈到现在都不敢去台州……”
“哈哈哈,你小舅如今和荆川公配合的不错。”聂豹示意周师爷添上热茶,“你钱展才几度直面倭寇,杀戮决断,屡屡立功,想必谭子理也不至于再和你算旧账了。”
钱渊苦笑两声,换了个话题问道:“但军粮被毁,恐怕补给要出问题?”
聂豹脸色如常,但情不自禁的伸手捋须,钱渊早就发现了,这是聂豹为难的标志性动作。
长长叹了口气,钱渊一脸不舍的表情,“虽然今年松江府丰收,但再想让大户承担军粮,即使以双江公名望为保,恐怕也力有不逮。”
“去外地购粮,但军中没那么多银子啊,松江府衙能出几个钱,总督衙门肯定是不管的……”
钱渊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过去,“如果川沙镇、南沙镇一线安然无恙,以陶宅镇为中心,尚能有所作为。”
聂豹狐疑的接过纸看了几眼,忍不住又抬头打量钱渊,脸上神情极为复杂。
周师爷探头看了看,也不禁脸色一变,纸上是华亭县城内的三处仓库,里面放着张三带着人这两个多月的辛劳成果,大批的洋糖。
早在护送家人去杭州之前,钱渊就吩咐下两件事,一是王义留下招收训练护卫,二就是让张三带几个老人专职洗糖。
钱渊当然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缺粮的情况,毕竟当时已经接近水稻成熟的季节,但他很清楚,自己无军略之才,如果聂豹让自己染手军事,最有可能的就是整理后勤补给这一块。
大批的洋糖只是钱渊准备的后手,如今,这后手是用不上了……或许,已经用上了。
“洋糖价格高昂,供不应求,不卖钱,只换粮。”钱渊缓缓说:“陶宅镇临近陶溪,与大黄浦相连,水运便捷,放出消息,短时间内供给四千狼兵补给,理应不难,这事还要拜托双江公和周先生了。”
聂豹怔怔出了会儿神,突然起身长长作揖行礼,而钱渊坦然自若的接受。
这一礼,钱渊当之无愧。
片刻后,传来低低的问话,“一定要走吗?”
没有回答,只有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