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独脚的猴子(1 / 2)

 第六章独脚的猴子

因为世间大多数人并不相信真实,而是主动去相信自己希望是真实的东西。

这样的人两只眼睛哪怕睁得再大,实际上也什么都看不见。

——(日本)村上春树

1

“你是说让子墨去看步态对不对?”

萧朗把胳膊搭上了凌漠的肩膀,说,“你之前就根据步态推断说那三个人不是凶手,果真还被你推断对了。

现在这三个人算是解脱了,终于不用受咱们公安的‘骚扰’了。”

“步态不一定能搞定。”

凌漠默默躲过了萧朗的胳膊,说,“既然是策划周全的作案,刚开始踩点的时候,又不能明确哪里有公安监控,凶手必然会伪装步态。

所以,我刚才说了,是依靠子墨的直觉。”

“直觉是什么东西?”

萧朗难以置信。

“直觉,或者说是第六感,看起来是一种摸不到看不着的东西,但这个东西真的很有用。”

凌漠说,“至少在山体滑坡那次,子墨的直觉就起作用了。

虽然现在咱们的科学还不能完完全全有依据地去解释直觉这个东西,但它确实存在啊。

目前科学解释不了的现象,也总还是有的。”

“靠直觉去破案,我总觉得不靠谱。”

萧朗说。

“当然不靠谱。”

凌漠说,“我们也不是去依靠直觉来破案,而是依靠直觉来寻找线索,最后利用线索找到证据而破案。

很多刑警都有直觉,很多案件的最终破获,最初的线索也都来源于刑警的直觉,以后啊,你多看看刑事案件案例实录就知道了。

不过,子墨的直觉和他们的不一样,她的直觉范围更广,更敏锐。”

“被你说神了,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萧朗不以为意地说,“你说,既然是有人栽赃,他就那么断定警方会以那三个人定案?”

“不知道。”

凌漠说,“可能是以为警方会刑讯逼供吧,网上不是很多人都默认警方肯定会刑讯逼供吗?”

“又或是零口供。”

萧朗抿着嘴巴点头说。

“零口供定罪的案件,对证据的要求是严格的,是必须要有完整证据链的。”

凌漠说,“现在我们的法治进程,对零口供案件的定罪已经是没问题的了,很少因为零口供而出现冤案,但是需要警方竭尽所能完成所有证据链的连接。”

“只是凶手一厢情愿吧?

认为公检法会草率定案。”

萧朗鄙视地说。

“是啊,现在公诉人、法官对案件都是终生负责了,自然不会草率定案。

没有完整的证据链,存在任何合理怀疑,法官都不会审判定罪的。”

凌漠说。

“看起来还真像是网上说的,法律都是保护犯罪人的什么的。”

萧朗摇了摇头。

“不能保护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权益,就不可能保护无辜百姓的合法权益。”

凌漠说,“想要司法公正,最先是要把司法的权力装进笼子里,笼子外的权力,势必走向黑暗的深渊。”

“怎么感觉你快变成个诗人了。”

萧朗挠挠头,说。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守夜者组织数据实验室的大门口。

“铛铛,怎么样?”

凌漠推开大门,唐铛铛一个人坐在十几个屏幕的操作台前,飞快地移动着鼠标。

“又直接喊铛铛,铛铛是你叫的吗?”

萧朗不服气地伸手去捂凌漠的嘴巴,转头笑嘻嘻地对唐铛铛说:“铛铛的手速真是快得少见!你不去电子竞技实在是可惜了!你要是玩了LOL(某款网游的简称),哪有那些战队什么事儿!”

凌漠艰难地把萧朗的大手从自己的嘴上移开,拿起桌上的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问:“是不是数据有点多?”

唐铛铛头也不抬地说:“比我想象中的要多。

目前看,除了赵元家里的那个摄像探头以外,还有十一个公安监控摄像探头。

因为不知道凶手的行走路线,十一个路口监控都要进行分析。

除此之外,就是赵元家里的那个摄像探头,数据量很大。

他们家每天来咨询的人都有数十个。

而且,我们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间范围,也找不到完全重合的人脸像,所以这就很难了。”

“这个,确实。”

凌漠说,“如果说要踩点的话,时间拉长到一个月最保险。”

“一个月没有办法的。”

唐铛铛说,“我看了一下,除了赵元家的摄像探头有接近两个月的数据以外,公安摄像探头因为不是交警抓拍摄像探头,而是治安卡口监控,自动覆盖的那种,所以也差不多只有二十三天的量。

从发案那天可以倒推提取二十三天的影像,再往前就没有了。”

“我觉得二十多天差不多够了。”

凌漠说,“如果凶手行动迅速,一周就够了。

不过,保险起见,你还是要对二十三天都进行观察。”

“嗯,那样还是有很大的数据量的。”

唐铛铛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为难的表情,“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你都说踩点了,那就找那些贼眉鼠眼的。”

萧朗在一旁打了个哈哈。

“你又瞎说。”

唐铛铛嗔怒道。

凌漠沉思了一会儿,说:“不,萧朗没有瞎说。”

这个结论甚至出乎了萧朗的意料,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踩点的人,必然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既想要获取信息,又不想暴露自己,这种心理必然会表现在其表情之上。”

凌漠说。

“这,说了白说啊,谁和你一样,还能读心啊?

要不你替代铛铛来看也行,铛铛看电脑看多了对眼睛不好。”

萧朗说。

“既然公安监控无法看得见样貌和表情,那么我们就从近距离拍摄的赵元家的监控入手。”

凌漠对着唐铛铛说,“你说每天都有几十个来赵元家窗口咨询的人,那么即便是推到一个月前,也总共没有多少人。

为了防止凶手化妆踩点,你要做的,就是在这么多人里寻找长得相似、衣着相似或者是看起来东张西望、心里有鬼的人。

这些人中,应该会有人看到了摄像探头,或者向摄像探头的方向张望。”

“你这么一说,敢情你还是让铛铛来看视频啊?”

萧朗不忿地说,“你还真是会偷懒!那么接下来你去干什么?

调查赵元的矛盾关系吗?”

“矛盾关系怕是没那么好调查了。”

凌漠摊了摊手,说,“我看了笔录,在这三年里,为了排除其他人、其他动机作案的可能,警方花了不少心思,调查了一千五百〇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反映赵元夫妇和其他人发生过矛盾。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个赵元,应该是一个好好先生,那么这种触发谋人杀人的事件,一定是一起别人注意不到的小事件。”

“那你来看监控,让我们家大小姐休息休息。”

萧朗说。

“不,这么多影像数据,只有我来处理是效率最高的!”

唐铛铛的双手回到了鼠标和键盘之上。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一会儿让子墨来帮铛铛。”

凌漠指了指萧朗,“我们去北安。”

“哎呀,你真的要去啊?”

萧朗兴奋地说,“那里的鱼丸拉面最好吃了,大小姐我们一起去吃啊!”

“我们不是去吃东西的。”

凌漠摇摇头率先离开数据室,唐铛铛则低头飞速地敲击着键盘。

萧朗左看看,右看看,对唐铛铛说:“大小姐别急哈,我打包回来给你吃。”

北安市公安局刑事警察支队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物证室。

聂之轩的机械手里握着一支激光笔,在一块画满了地图的白板上指指点点:“我们提取物证的方法,一般就是通过现场分析、重建,还原犯罪分子的行动轨迹,然后在其行动轨迹上可能遗留有痕迹物证的地方进行提取。

对于赵元案,当初也是根据这种模式进行了提取,并未发现有价值的痕迹物证。

但是,既然现在我们对案件有了全新的认识,现在我们也有必要把当初提取物证的流程重新捋一捋。”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现场的区域已经全部拆除了。”

北安市公安局的项明法医说,“如果守夜者能早一些介入这个案子就好了。

这个案发现场,我们保留了近两年之久,但是最终还是因为政府的整体拆迁要求,放弃了继续保留现场的诉求。”

“这个确实是限制我们重新工作的一个问题。”

凌漠说,“我们只能从当年已经提取到物证室的物证里入手,希望能有新的发现。”

“不管怎么样,试一试吧。”

萧朗的面前摆着一个纸盒,里面装满了鱼丸拉面,他一边往嘴里塞面条,一边含混不清地说。

“我现在来重新捋一下我们的新思路。”

聂之轩说,“凶手经过反复踩点,明确了现场情况和监控情况。

他挑选了周二下午六点半的时间,这个时间既没有邻居,行人也稀少。

凶手最先在灯箱处潜伏,确定了周围无人之后,剪断了灯箱的电线。

此时,灯箱和摄像探头停止供电,但是并没有影响旅社内的电源,因此没有引起被害人的注意。

接着,凶手走进旅社院落,在门房处,以住店为由,骗开门房的大门,并且在趁其不备的情况下,利用凶器控制住赵元老两口。

在威逼方克霞捆绑好赵元后,又亲自对方克霞进行了捆绑。

在捆绑完成后,冯起突然提前回到了旅社,此时无法藏身的凶手和冯起发生了轻微的搏斗。

但是毕竟手持凶器,并且可能体能、武艺上存在优势,冯起也被控制住了。

出现了意外的情况,对凶手是个极大的刺激,他疯狂地用胶带捆绑冯起,还没完成捆绑,李江江两口子陆续回来。

凶手利用对冯起的办法,逐一控制住两口子,并进行了疯狂的捆绑工作。

但在捆绑结束后,凶手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窒息征象必须要人体处于窒息状态数分钟后才会出现,这几分钟之内,凶手并没有做出其他动作。

最终,凶手因为某种原因,拿定主意,杀人灭口。

在割开五个人的颈部之后,他收集了五个人放在房间或者随身携带的财物,并且抛弃在某地。

在财物不远处,凶手潜伏窥望,直到他看见有三个人一起路过,并且捡起财物、分赃。

在获取这些情况后,凶手重新回到现场,把自己的手套和现场的三双拖鞋沾血,在现场进行翻找、走动,造成三个人穿着拖鞋在现场翻找财物的假象。

完成这些后,凶手独自离开现场。”

“整个过程中,有可能留下痕迹物证的是……”项法医咬着笔杆,说,“一是灯箱剪断电线的地方,不过灯箱我们取回来了,明确有很多灰尘减层的手套印,说明凶手是戴着手套完成这些动作的。

二是现场的搏斗、行走和翻找的痕迹,可惜现场已经拆除了,即便是我们提取回来的因为搏斗而掉落的窗帘和窗帘杆,因为载体不好,也不具备提取物证的条件。

三是存放赃物的手提袋,当初三个人分赃后,就丢弃了手提袋,后来我们组织警力在周边垃圾里寻找,也没有找到。

四是现场捆绑众人的胶带,这个已经送交你们守夜者组织了。”

“我看了,什么有价值的痕迹物证都没有。”

凌漠说。

“再就是,现场的拖鞋了。”

项法医说,“不过,根据当初我们DNA实验室的检验结果,也没有发现疑点。”

“我们这次来,重点就是为拖鞋而来。”

凌漠说,“DNA检验部门当初没有发现三个嫌疑人的DNA,因此检验的报告和图谱没有附卷。”

“我们这里都有存档。”

项法医说。

凌漠点点头,说:“我要说的是,当年DNA检验技术得出的结论是,没有发现三个嫌疑人的DNA,而不是没有发现DNA,这两者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

“这个确实,毕竟三年来,我们还都没有怀疑过别人,内心一直确认就是这三个人所为。”

“如果有别人的DNA,岂不是就有线索了?”

凌漠说,“任何人都会出脚汗,尤其是在现场频繁活动之后,肯定会有DNA的遗留。”

“理论上是这样。”

项法医说,“不过DNA检验不能从理论上推出结果。

我们找到DNA,就说明犯罪分子留下了DNA,找不到,就说明没有留下。

并不能说,理论上留下了,就一定会留下。”

“那,究竟是有没有找到除了死者以外的其他人的DNA呢?”

萧朗停止咀嚼,急着问道。

“有。”

项法医说,“三双拖鞋都是旧的棉质拖鞋,是给客人用的,而这种拖鞋又不能像塑料拖鞋一样清洗。

所以,每双拖鞋上,我们都提取到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混合型DNA。”

“混合型DNA的分析确实是很难的。”

聂之轩说,“我们很难把这么多掺杂的DNA数据逐一分解出来,而且即便是分解出来,也不知道谁才是凶手。”

“是啊,只能从这些复杂的DNA数据里寻找已有嫌疑人的DNA,从而起到一个排除的作用。”

项法医说。

“如果在一双拖鞋上寻找谁是凶手,那确实是不可能的。”

凌漠微微一笑,“但是,我们的这位凶手自己一个人穿了三双拖鞋,并且每双拖鞋行走的距离都不近。”

“啊,我明白了。”

聂之轩恍然大悟,“凌漠的想法真不错,从三双拖鞋里含有的复杂DNA数据中,寻找共同点。

把所有的共同点都挑出来的话,凶手的生物学特征就明确了!”

“真是好办法!我怎么没有想到?”

项法医拍了一下脑袋,说。

“凌漠还是挺聪明的。”

萧朗满脸期待,继续安心吸起了他的拉面。

“当年的数据,我们的数据库里都是有的。”

项法医说,“现在只需要调取出数据,我和聂法医花一点时间分析一下,就会有结果了。”

“那就拜托你们了。”

凌漠捅了捅萧朗的胳膊,说,“现在请几个熟悉案情的同行,陪我们去一下现场吧。”

“现场现在是一片瓦砾啊。”

项法医说。

“就是,这没吃完,这多浪费!”

萧朗停下飞舞的筷子,不舍地说。

“我也不知道能发现什么,但是既然来了,不如去身临其境。”

凌漠说。

“那好吧,我马上派车。”

项法医说,“那儿地势复杂,你们的车太重,怕是不方便。”

“嘿,到了,醒醒。”

凌漠把在自己身边酣睡的萧朗给推醒了。

“啊?

到了?”

萧朗擦了擦嘴边的口水,说,“吃饱了就困。”

“我们北安市占地面积一万一千多平方公里,我们从局里到市立医院,差不多有四十公里。”

北安市公安局的驾车民警说,“差不多是城市最北到最南的距离了。”

“这里,拆了有多久了?”

凌漠坐在停下的车里没动,看着窗外的一片狼藉。

“从命案发生后,就开始计划拆迁了。”

民警指了指远处市立医院的东面,说,“你看,那儿就是新建的回迁小区,去年建好的,这里的居民分到了拆迁补偿的房子,就搬过去了。

这里开始拆迁,也就是今年年初的事情吧。”

“还有几天就是2018年了,那这里也拆了有一年了。”

凌漠说。

“是啊,这一片可能是政府用来做政务中心的。”

民警说,“毕竟发生过恶性命案,开发商的开价都不高。”

凌漠点点头,开门走下了车,一阵寒风吹来,让凌漠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可以看出,这一大片区域,和医院果真只有一路之隔,但是此时已经是一大片瓦砾了,看不出这里当年的“繁荣景象”。

如果有房子,应该可以看出这片区域的边界,但是如今成了一片瓦砾,其边界也不清楚了。

凌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求民警指出当年凶案现场的具体位置,实在是有一些苛刻了。

“都拆了一年了,还有人做饭啊?”

萧朗指了指远方,说,“那儿在冒烟。”

“这怎么可能?”

民警哑然失笑。

“不信啊?

不信开过去看看。”

萧朗见民警不信,有些不服气,转头拉着凌漠上车。

凌漠正因为到了现场却什么也不能做而郁闷,此时听萧朗这么一说,他是相当相信萧朗的感官能力的,所以也算是升起了一线希望,于是连忙招呼民警开车向萧朗指向的地方开去。

好在刑警支队派出的是一辆越野车,车子在瓦砾上疯狂地颠簸了十几分钟后,终于在萧朗一声“停车”的提示下,停了下来。

萧朗先是跳了下来,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帮民警打开了驾驶室的门,拖着民警下车,说:“看着没,看着没,那儿的枯草烧焦了一大片。”

“哎呀,还真是,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被萧朗像小鸡一样提起来的民警,此时言不由衷地称赞着。

2

凌漠倒是没有被那一堆烧焦的枯草引走注意力,他留意到的是,枯草的旁边,整齐地排列着数十堆燃烧的灰烬。

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不注意则已,注意到了,则显得格外壮观。

“这些整齐的灰烬堆又是怎么回事?”

凌漠指了指那一排灰烬,然后俯身用手指捻起一点,说,“燃烧的时间并不是很长。”

民警也是呆了一呆,然后恍然大悟道:“啊,是这么回事。

不管是我们北安,还是你们南安,风俗习惯都是轻冬至、重清明嘛。

按照风俗,冬至也是要为逝去的先人烧纸、祭奠的日子。”

“你说这些灰烬,是祭奠?”

萧朗诧异道,“祭奠不都是去公墓扫墓吗?”

民警笑了笑,从地上拾起一根竹竿,把面前的灰烬堆翻了翻,说:“你看,这些灰烬堆里,还有一些烧焦的鱼肉、米饭,这不是祭奠是什么啊?

这一片的居民,原本都是农村户口的,逝去的亲人火化后,都被掩埋在自己的田地里。

后来,这一片的农田被政府征收了,政府也组织专门的人员对田地里的坟地进行了迁徙。

可惜,北安市的南边是没有公墓的,所以地里的坟都迁去了西边的小文山公墓,距离这里,嗯,三十公里。”

“明白了。”

萧朗说,“因为太远,所以就近烧纸了。”

“对,除了每年清明这里的居民会去公墓扫墓以外,逢中元节、冬至什么的,就会就近在这里的墙根烧上几沓纸、供上几碟小菜。

烧纸结束后,把几碟小菜倒进火焰里,再燃放上一小挂爆竹,整个祭奠仪式就完成了。”

民警介绍道。

“嗯,确实是这样的。”

凌漠说,“在南安,很多外来人口,也是这样祭奠先人的。

每年会因为这个事儿,闹几场火警。”

“不假,好在这一片已成废墟,所以即便是燃着了枯草,能烧上几天,也不至于有什么危害。”

民警说。

“冬至,那是上个礼拜。”

萧朗掰着手指头算道,“距离今天,五天?

四天?

四五天吧。”

“冬至是一个节气,但是在冬至之前、之后还是当天祭奠,每个人的家里都有自己不同的习惯,所以在冬至前后两三天,都会有人来这里烧纸。”

民警说,“哦,对了。

前两年这一片没拆除的时候,每年清明、冬至都有人到现场附近的墙根处烧纸。

这说明,赵元两口子还是有很好的口碑的。”

“给赵元夫妇烧纸?”

凌漠警觉道。

“呃,总之是给几名冤死的人烧吧。”

民警说。

“我知道很难,但是现在还真是有必要请你帮忙找一找当初赵元家的具体位置了。”

凌漠对民警说,“嗯,准确说,我们现在要找赵元家的废墟所在。”

“具体的位置很难,但是大致位置,我觉得我能找得到。”

民警说,“三年前,我每天就在这片区域里泡着,泡了三个月。”

“那太好了,有大致位置就够了。”

凌漠看了看夜色即将降临的天空,说,“不过要快一点,不然我们的千里眼可能就要失效了。”

“千里眼?

说我吗?”

萧朗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等我们的同事给我们一个大体的定位,就要靠你来寻找灰烬堆了。”

凌漠说完,拉着萧朗跟上了民警。

此时的民警已经辨明了方向,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瓦砾的深处走去。

“灰烬堆?

灰烬堆不就在这里吗?

哎哎哎,别拉我,我重心高,找不好平衡。”

萧朗咋呼着。

“如果我没记错,应该差不多就在这里了。”

在瓦砾上行走了五分钟,民警站定了说。

“有吗?”

凌漠问身边的萧朗。

“有啊,那不就是?”

萧朗指着西边。

西边一百米处,似乎真的有一个烟灰色的灰烬堆。

凌漠继续前行,走到了这一堆孤零零的灰烬旁,他蹲了下来,学着民警的样子,用竹竿挑了挑灰烬,里面并没有什么祭祀品。

灰烬燃烧得很彻底,也看不出燃烧物的形状。

凌漠用手指捻起一点灰烬,放到萧朗的鼻子旁,说:“你觉得烧了几天了?”

“我又不是警犬!”

萧朗一把打开凌漠的手,说,“我觉得三天左右。

瞎猜的,反正没几天。”

“冬至前一天有雨,而这一处灰烬没有被淋湿的现象。”

民警说,“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新鲜了,所以肯定是冬至当天到昨天这几天时间内燃烧的,和萧朗说的差不多。”

“这里的监控也没了对吗?”

凌漠问。

“反正要进入这片区域,如果没有交通工具,肯定要先到医院门口的公交车站,那里有监控。”

民警说。

“死马当活马医。”

凌漠自信一笑,“我需要从冬至当天到昨天的公交站台监控影像。”

“看你的意思,坐实了就是凶手烧的纸?”

萧朗问凌漠。

“我觉得是。”

凌漠简短而坚定地回答道。

“确实。”

萧朗赞同道,“你说别人祭奠也就在废墟边缘祭奠一下就好了,反正坟墓都不在这里了,到哪里烧纸都一样。

这里只有孤零零的一堆灰烬,不是专门来祭奠被害人的,又是什么?”

“可是这儿离真实的现场位置大概偏离了一百米呢。”

民警说,“而且会不会是死者家人来做的事情?”

“正是因为偏离,才说明祭奠人对现场的具体位置只知道个大概。”

凌漠说,“至于家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赵元老两口已经没孩子了对吧,也没有什么近亲属吧。”

“毕竟老两口为人很好,会不会是……”民警说。

“管他是不是凶手呢,有线索就要查。”

萧朗有些受不了民警的磨叽,“不都说了是死马当活马医嘛。”

“其实我们之前的分析是,凶手在控制完赵元夫妻之后,又陆续控制了其他三个人。”

凌漠打断了萧朗的话,像是在圆场一般,耐心地解释道,“这三个人的突然出现,是凶手始料不及的。

所以,凶手在捆绑的手法上,有明显的惊恐心理表现,这是其一。

其二,凶手在完成捆绑动作数分钟后,才处死五人,说明至少经历了心理的挣扎。

结合这两点,凶手对赵元夫妇以外的三个人应该是心存愧疚的,既然心存愧疚,就有可能来祭奠,这是常识性的心理分析。”

“在凶手看来,每年这里都有这么多人祭奠,他也不会被发现。”

萧朗补充道。

“那既然这样,我这就去安排调取视频。”

民警有点尴尬地说,“应该没问题,好在一般我们的治安监控能追溯到半个多月前。”

“是二十三天。”

凌漠微微一笑,“辛苦了。

天也差不多黑了,我们该回去看看聂哥和项法医的工作成果了。”

在凌漠和萧朗推门进入北安市公安局刑警支队DNA实验室的时候,聂之轩面前的打印机正在往外吐着一张长长的图谱。

聂之轩用他的机械手捧住了图谱的一段,另一只手熟练地从打印机上扯下了图谱的尾巴。

“看起来你们搞定了?”

凌漠三步并成两步,走到聂之轩的身后。

聂之轩蹙眉看着图谱良久,说:“不出意外,这就是我们的嫌疑人的DNA了。”

“换句话说,这个DNA分型,在现场的三双拖鞋上,都有?”

萧朗问。

聂之轩点了点头。

“那不就妥了吗?”

萧朗一蹦三尺高,“现场有十几双拖鞋摆在柜子里,三双和犯罪有关的都有这个人的DNA,这个人又不是赵元和他的妻子,那不是凶手还能是谁?”

“确实,用这种办法发现的DNA数据,有极大的可能就是凶手的。”

聂之轩说,“不过……”

“不过什么?”

萧朗俯下身子,看着聂之轩的眼睛,急切地问。

“不过,这个人是个女人。”

聂之轩说。

“女人”二字从聂之轩的嘴里说出,钻进了凌漠的耳朵,不知为什么,这两个字促使凌漠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件带有大牡丹花的女式针织毛线衣。

“女人?

女人不可能吧。”

萧朗说,“她一个人杀了五个,还都是先控制再杀,什么女人这么汉子?”

“她有凶器,而且说不定接受过特殊的训练,不能因为性别问题而否定客观的结果。”

凌漠说,“客观来看,没有其他可能能够解释三双拖鞋都出现同一个女人DNA的客观事实。”

“我们的对手居然是个女人。”

萧朗把自己的指间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要不要打电话给铛铛那边对一下?”

聂之轩说,“这样可以缩小她们的侦查范围。”

“不,我们需要他们的进一步验证,才能确定这个结论。”

凌漠说。

“我说你吧,表面上铛铛、铛铛的,亲热得不行,真到该心疼她的时候你就又狠心了,有本事你去看视频啊!”

萧朗挥舞着拳头抗议道。

凌漠没理萧朗,微笑着和项法医握手说:“天也黑了,我们该回去了,这次来的收获实在是太大了,感谢你们的支持。”

“不不不,这明明是你们在支持我们。”

项法医寒暄道,“这根鱼刺扎在我们嗓子眼三年了,现在我们看到了拔除的可能,实在是期待得很。”

“共同努力吧。”

聂之轩说,“为了让罪恶无处遁形。”

“吃完饭再走吧。”

项法医似乎和聂之轩一见如故,热情地挽留道。

“那也行。”

萧朗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你们楼下的鱼丸拉面还不错,不用太麻烦,就请吃那个就行。”

“已经过去了三年,如今我们等不起了。”

凌漠伸手去拉萧朗,“早些回去吧,毕竟还有三个小时路程。”

“那也不差这十几分钟吧。”

萧朗抗议道。

“你不是刚刚才吃过?”

聂之轩说。

“那都是几个小时之前了,你是法医你还不知道吗?

几小时胃排空来着?”

萧朗说。

“我现在就去买。”

项法医在抽屉里找钱包。

“项兄你别听他的,他成天就没个正形。”

聂之轩嬉笑着拍了一下萧朗的后脑勺。

“我怎么就没个正形了?”

萧朗被凌漠和聂之轩从椅子上拖了起来,极不情愿地挪着步,“那你们等我五分钟好不好,我去楼下打包两碗。”

凌漠和聂之轩最终拗不过萧朗,还是给了他五分钟的时间去打包鱼丸拉面。

萧朗喜笑颜开地把两碗鱼丸拉面抱在怀里,坐在返程的万斤顶里,说:“我和你们说啊,你们俩不吃,绝对会后悔。

这里的鱼丸拉面不仅仅是好吃,这服务也是超级好啊!你看看人家的打包盒,这么厚的塑料饭盒,还自带保温效果。

我说你们信不信,这大冷天的,我把它们抱回去,不用微波炉热就能吃。”

“不是我们不吃,是你没给我们买。”

聂之轩坐在副驾驶室,笑着说。

“我不饿。”

凌漠说。

“哪能和你比啊,你不食人间烟火的。”

萧朗咧着嘴又转头对聂之轩说,“可不是我小气啊,这家伙说不饿,不然我肯定给你俩买。

虽然五十块钱一碗不便宜,但以我讲道义的性格,也一定会给你俩买。”

聂之轩摇着头哑然失笑。

“废话真多,抱好你的面,颠洒了别怪我。”

凌漠开着车呼啸在高速上。

凌漠低估了北安鱼丸拉面的打包能力。

在万斤顶开进守夜者组织停车库的时候,凌漠发现坐在后排的萧朗已经睡得四仰八叉。

他怀里的手提袋也掉在了地上。

萧朗被凌漠叫醒时急得跳了脚,不过很快他就发现,饭盒里的拉面完好无损,还保持着温度。

走近守夜者组织的大院,凌漠一行人远远看到小红楼的顶层还亮着灯,唐铛铛和程子墨显然正在为了繁杂的视频影像而加班工作着。

萧朗恶作剧似的拎着手提袋、缩着脑袋走进了实验室的大门,向两个女孩的背影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此时,两个女孩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唐铛铛双手托腮盯着屏幕上的诸多照片静静地出神;而程子墨则斜靠在转椅上,双脚架在操作台上,闭着眼睛,用手指揉捏着鼻梁。

在萧朗快接近唐铛铛的时候,程子墨仍是保持着她闭眼的姿势,却开口说:“铛铛,萧朗要吓唬你。”

唐铛铛回头看了一眼萧朗,又转过头去专心致志地看屏幕。

萧朗顿时觉得无趣,好在手上还拎着两碗鱼丸拉面。

“夜宵时间到!”

萧朗把手提袋放到唐铛铛的面前,一脸满足,“我说话算话吧?”

唐铛铛高兴地从手提袋里拿出饭盒,递给程子墨一个,自己打开一个,说:“我正好饿了。”

“我也饿了,谢谢萧朗。”

还没等萧朗反应过来,程子墨已经塞了一口进自己嘴里,“嗯,是不错!”

萧朗伸出去阻止的手半天没有收回来,咽了口口水,说:“那是,我的……”

“你还没吃饱?”

凌漠把萧朗的手打落,对两个大快朵颐的女孩说,“快点吃,吃完我们把情况对一下。”

3

“我真的是,眼睛都快看瞎了,现在可以深深体会到铛铛的不易了。”

程子墨吃完了鱼丸拉面,恢复了之前的姿势。

“一点儿汤都不剩吗?

想当一个精致女孩,就要少吃点。”

萧朗看着饭盒,失望地说。

“子墨,你的结论是什么?”

凌漠问。

程子墨睁开眼睛,盯着凌漠,少顷,两个人同时说:“女人。”

“好了,有了你的观点支持,基本说明我们的判断都是正确的。”

凌漠有一些兴奋。

“你怎么看出来的?”

萧朗好奇了。

“不过……”程子墨似乎对自己的发现不太放心,有一些犹豫。

“不用犹豫,你直接说。”

凌漠说。

“如果让我现在下结论,恐怕我也就只能下‘女人’这个结论了。”

程子墨说,“看视频看了这么久,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是因为,不是一个人。”

凌漠微微一笑。

“你怎么知道?”

程子墨有些讶异,“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只是之前我们对这一点就有过猜测。”

凌漠说,“你说说看吧。”

“按照萧朗说的办法,我们是先从赵元家的监控开始看的。”

程子墨徐徐道来,“看到了案发前三天的时候,就有一些眉目了。

因为有一个女人在门房窗口和赵元说话的时候,有明显的向摄像探头瞥的动作。

按照这样的标准,我就继续往之前半个多月的视频看,果真,发现了好几个人都曾有东张西望的动作。

如果把这几个人的动作按照时间线捋下来的话,第一次像是来看屋内环境的,第二次是看院内环境的,第三次就在现场找一些什么,第四次显然是在东张西望的时候发现了屋顶的摄像探头,第五次应该是在确认是否只有这一个摄像探头,第六次应该是确认摄像探头的连接线是连出屋外的。

我把这六个人脸截图下来了,你们看。”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六张女人的脸,相貌完全不同。

“哇,犯罪集团啊?

派六个人来踩点,然后只派一个人来杀人?”

萧朗说。

“这个问题我们考虑过。”

程子墨玩弄着她的口香糖盒子,说,“我们铛铛还是超级冰雪聪明的,在我寻找到这几张人脸的时候,铛铛就根据这六个人的衣着,在公安监控里找到了这六个人的行走轨迹。

有意思的是,这六个人的行走轨迹都是一样的,而且都被三台公安监控记录下了背影。

我觉得是一个人。”

“一个人?”

萧朗大吃一惊。

“如果是不同的六个人,抵达那么一个四通八达的地方,不可能全都走一条轨迹。”

凌漠总结道,“这是一个人潜意识里的惯性思维。”

“我先给你看看这六个人的背影吧。”

唐铛铛在不同的显示屏上打开了十余个窗口。https://m.

在唐铛铛的指尖迅速和键盘进行频繁的接触之后,十余个窗口都出现了画面。

从衣着看,画面里共有六个女性,有的是短发,有的是长发,有的扎了马尾辫,有的则是披肩发。

六个人都是独自通过公安监控,每段也就几秒钟的时间。

“看完这些以后,我觉得是一个人。”

程子墨说。

“哪里就是一个人了?”

萧朗说,“你看那个穿黄色风衣的,分明就是个瘸子。”

“我之前就说过,既然反复踩点,不排除有伪装步态的可能。”

凌漠说,“这个黄色风衣是第五次踩点了,很有可能已经了解了公安监控的情况,于是故意伪装。

你不觉得这个人瘸得很不自然吗?”

“大小姐,你能看出是一个人吗?”

萧朗不服气地说。

“不知道。”

唐铛铛嘟囔着,“不过这六个人的身材、身高还真是挺像的。”

“我也没什么依据,就是直觉。”

程子墨说。

“又是直觉。”

萧朗摊了摊手,显然不很相信。

“重播。”

凌漠摸着下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