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正在生火做饭。
将士们是两个人一组生火。
一个神情紧张的负责生火,另一个是神情更为紧张,拿着装有沙土的麻袋。
一旦火势太大,马上就是一袋沙土覆上去。
今日的伙食不错,甚至还有酒水。
不过这酒水,也就是让将士们闻闻味儿。
按岳少谦的将令,酒水不能喝,只能洒在中军大帐外边。
“这是为何?”
有小卒不解其意。
多好的酒水啊,就算军中禁酒,战时不能饮酒,等到胜了东胡大可汗,再开怀畅饮,不是也可以吗?
而且这酒水洒在营帐旁边,多容易失火啊!
“懂的都懂,不懂的说了也不懂,我只能说水很深,牵扯到太多,不该问的还是别问。”
将官并未多做解释,而是故弄玄虚的说了句,便让士卒们各自干事。
吃了饭,洒了酒,岳少谦便入了大帐。
“怎么样?”
刘恪看到岳少谦进来,将手上用蒿草编织的草人,举了起来。
“呵呵。”
岳少谦笑了一声,陛下果然是孝顺的,这就又开始致敬起昭烈帝的手艺活儿了。
“听说那乞颜大显也编织过草人,手艺必然是没有朕好的,不过即使是朕,比之昭烈帝,只怕也差了不少。”
刘恪笑着放下草人,指了指边上:
“还是不太够,你传令下去,让将士们都编些草人,再织造些我军的旗帜。”
“替身?”
岳少谦轻咦一声,这倒是不错。
反正近来将士们没什么事情,闲来做做手艺活,也可以。
毕竟草人、旗帜,什么时候都能用到。
之后以诈死之计,吸引东胡人来攻,说不定也得用来草人、旗帜,来装作伏兵。
“陛下,只怕东胡人很快就会上当,接下来,臣就要令满怀英去诈降,只等鱼儿上钩。”
刘恪点头道:
“嗯,之后除了你与诸将之外,就不要放任任何人接近中军大帐了。”
而后他又握住岳少谦的手,郑重道:
“而后,就交由岳少保了。”
岳少谦拱手严肃道:
“臣,必不辱使命!”
其实就算是诈死之计,也未必有难么牢靠。
东胡人虽然暂时没有出战,但也绝不是缩在土墙里瑟瑟发抖。
土墙一直连接到谢桥的桥头堡,属于一种紧密型的防线,能攻能守。
而汉军却没有多少退路了。
东胡人未有继续修筑堤坝,没有江水泛滥的区域协助运输粮草。
而且乞颜思烈还特意下令,让乞颜金瀚继续屯兵于康海郡城,尽最大可能,减少了汉军主力的粮草供应。
这诈死之计,虽说确实能带来一战而定高州的战机。
但也并非没有负面效果。
就怕将己方将士们,也完全蒙骗了过去,在还没有等到一战击破东胡的时候,自己这边就溃逃了。
所以,在刘恪诈死的期间,岳少谦肩负重担。
他必须保证将士们,能维持住最基本的士气。
不过刘恪倒是不怎么担心。
他相信岳少谦有这个能力,也相信自己手底下的汉军将士。
时间一天天过去。
众将再少有去中军大帐。
只是帐外的酒水,依然隔三差五的撒着。
中途着了次火,还是化成雨领着御前侍卫们,一同灭火。
但凡有想要靠近大帐的普通士卒,都被拦了下来。
军营之中,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整个营地看上去,死气沉沉。
——
乞颜宗元亲自登上营中望塔,观察着百步之外的汉军大营,日夜不曾下塔。
“看来那刘雉儿,很有可能身受重伤,甚至已经身死!”
身旁的副将不解,他也一直观察的汉军军营,都没看见什么异动,怎么将军就确定刘雉儿出事了呢?
“将军如何得知?”
乞颜宗元的眉头放松下来,看起来几乎是微笑着:
“没看到中军大帐外面,不让人靠近了吗?!”
“而且还洒着酒水。”
“汉人的丧葬,讲究礼制,那刘雉儿更是尊为皇帝。”
“可若是确定了死讯,汉军将士们,只怕要士气低迷,如此一来,那汉军诸将,便用了这样一个委婉的方式。”
“一来,算是丧葬礼制中的奠酒,让死去之人,能顺利归天。”
“二来,这酒味,也能掩盖尸臭。”
高州四五月就已是仿若夏季,这种天气下,人死了,很快就会散发出臭味。
“嗯”
副将点了点头,不愧是将军,总是能发现常人无法发现的东西。
“此外,每逢饭点时,送入帐中的饭食,都是由汉军有名有姓的将领,亲自去送。”
“刘雉儿更是从未露过面。”
“说明这其中,大有问题。”
乞颜宗元继续解释着。
虽说那些饭食,都是满满的进去,空空的出来,但这更加让他怀疑。
毕竟完全可以是那些亲信将领,自己吃了,再把空碗拿出来做样子。
即是给汉军士卒看,让将士们安心,也是给望塔上窥视汉军大营的东胡人看,让东胡大军不敢轻动。
反正那典褚看体型,就知道是个无底洞级饭桶,吃多少都能咽下肚子。
“看来刘雉儿,多半是真的死了!”
那员副将听了乞颜宗元的分析之后,也是露出了笑容。
乞颜宗元淡淡的道:
“没错,看来是老天爷都看不惯那刘雉儿了,火烧十万大军,这样的人有伤天和,注定是活不长的。”
其实他甚至觉得,这可能是刘雉儿太厉害了。
简直仿若高皇帝在世一般。
倒不是说打仗或是武艺,这些东西,年轻时的大可汗,甚至比那刘雉儿还强。
而是那刘雉儿的人格魅力、决断魄力。
用人不疑,折节下士,身先士卒,有事儿这皇帝是真敢上,这方面简直当世顶尖。
这样的天纵之才,只怕是天地都会嫉妒,早夭也是正常的。
“那我们现在就回营禀报汗王吗?”
有人问乞颜宗元,他们已经蹲了好几日,日夜不休,现在既然确定了情况,理应向大可汗汇报,以免耽误战机。
“不着急,今夜再等一夜。”
乞颜宗元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还是决定再等一等。
毕竟也不急于一时,如果那刘雉儿是真的死了,早一日晚一日,都是一样,大汉必败。
“将军,既然那刘雉儿已死,我们为何还在这里等着?”wap..com
副将不解,他们在望塔上可是白白喂蚊子啊!
再喂上一夜,只怕出的血,都要比刘雉儿中箭时还多了!
乞颜宗元望向汉军大营,道:
“这种事情,遮掩不住。”
“我们既然能发现异样,汉军自然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更何况那刘雉儿向来爱兵如子,一连数日未有出营,汉军将士只怕已经有所猜测。”
乞颜宗元露出笑容,什么时候战,什么时候攻破汉军大营,看的可不是他们什么时候确定刘雉儿身死。
而是汉军什么时候因刘雉儿身死,而士气大跌。
“将军,汉军营中好像有人率部出营!”
乞颜宗元收回笑容,定眼一看。
却看见一部约莫千人左右的兵马,一路出了汉军大营,直奔己方大营而来。
“将军,是否要敲锣打鼓,让将士们将他们拿下?!”
那副将顿时大惊,汉军竟然在这时候偷营?
难道不知道他们的望塔将一切尽收眼底吗?
“不必。”
乞颜宗元摇头道:
“如我所料不错,必是来投降我军的汉将。”
他甚至在心中讥讽,如果那刘雉儿知道身死后,立时便有将领投降,恐怕都能气的复活!
次日一早,乞颜宗元入大帐求见。
乞颜思烈此时正在大帐之中,看着地图。
想着刘雉儿身死之后,该如何最快攻破汉军主力。
乞颜思烈没有放下地图,一边思索,一边问道:
“情况如何了?”
乞颜宗元激动的道:
“汗王,天助我部,刘雉儿死了!”
他一一将自己观察到的一切,讲与乞颜思烈。
“如此说来,刘雉儿是真的死了。”
乞颜思烈听完了,这才放下地图。
“正是。”
乞颜宗元点着头,没想到那刘雉儿刚打出汉家威风,让人看到大汉兴复的苗头,竟然会死的如此窝囊。
真是滑天之大稽。
“满怀英啊,本汗信你。”
乞颜思烈这才招了招手,那身宽体胖又生人勿进的满怀英,出现在了帐中。
“这是.”
乞颜宗元不解。
乞颜思烈介绍到:
“昨夜率部来归降于我的汉将,名唤满怀英,你在塔楼上,应该看见过。”
乞颜宗元想了一阵:
“原来是他?!”
“岳少谦的副将?!”
他知道汉将归降,没想到竟是满怀英。
之前东胡大军在攻打逐溪县城之时,重点就是招降岳少谦的两员副将。
一个是马括,那马括很怂,只是稍加胁迫,让铁浮屠摆出阵势,就已是有些意动。
另一个,就是这满怀英。
只是满怀英比之马括,似乎更稳重一些,对东胡人的劝降,没有过多回应。
没想到现在比那马括,竟然投降的还要快上一步!
“满将军。”
乞颜宗元见此,也是对着满怀英微微拱手。
一员降将,能带来的消息,可比他在塔楼上费劲儿日夜观察,要多得多。
满怀英拱手回礼,同时道:
“汗王,刘雉儿确实是死了。”
“只是帐中诸将都在封锁消息,不想让将士们知晓。”
“而且那岳少谦还勒令士卒们,编织草人、旗帜。”
“只怕是想效仿徐闻县诱骗乞颜大显一样,再来一次瞒天过海,从而退走。”
而后满怀英又为表诚意,讲出了一些汉军机密,以及营中布防情况。
乞颜思烈点头:
“嗯。”
“本汗接到消息,琼州的甘文禁已经带着水师来援,正在强攻港口。”
“汉军多半是想要走水路退走。”
此时,乞颜真、乞颜买等将领,闻讯赶来。
“汗王,汉军想要撤走,我们是不是要抓紧时间,出兵突袭?!”
乞颜真求战心切,妈的,刘雉儿可算死了,让老子拿铁浮屠冲死汉军!
乞颜买倒是不急不恼,一脸神在在的表情。
无论后面怎么打,自己这个率军射死刘雉儿,一箭定大汉的天下名将,都是功居第一!
要是战事更为顺利,能趁机一举击破汉军主力,再攻陷琼州、交州,灭亡大汉。
他甚至能在大可汗走后,成为乞颜部新的带头大哥!
乞颜思烈不急不慌,继续道:
“本汗还是有些疑虑。”
到底是南征北战多年,他并没有就此彻底相信,心底仍旧留了一丝怀疑。
满怀英见此,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都做到了这个地步,甚至他不惜身命,前来诈降,还是没能让这老狗完全相信吗?
“不过这不重要。”
乞颜思烈缓缓道:
“普六茹部的八万大军,距离南渡江只有三日之遥。”
“三日之后,哪怕刘雉儿没死,依然得面对东胡两部的精锐大军。”
十万水师覆灭之后,普六茹部竟然还能掏出八万大军??
满怀英更是心中一紧,努力保持着镇定。
乞颜部掏空家底,能掏出二十万大军。
作为东胡八部之中的老二,普六茹部当然不只有十万水师。
而且那普六茹阿摩大败一场,以至于普六茹部汗王,被东胡八部之中的下部,石周曷部汗王率兵问责。
整个普六茹部,急需要重立威望。
那么以其原本的兵马,再加上强行征召,东拼西凑之下,凑出八万兵马,也不是不能理解。
“十八万大军,东胡人的底蕴,果然惊人”
满怀英已经有些绷不住了,陛下即使能诈死,找到战机,也难以凭借六万兵马,将十八万大军杀得溃散。
除非那普六茹阿摩真的爱父心切,带着普六茹部的八万兵马,直接倒戈一击。
但这显然不可能。
汉帝只是普六茹阿摩义父,而率军来此的,可是普六茹部汗王,普六茹阿摩的亲爹!
乞颜思烈忽而拿出了昨夜没吃完的烤鸭。
“这是什么?”
众将不明其意。
“烤、烤鸭?”
乞颜思烈道:
“汉军,就像这只烤鸭。”
他拿起马刀引刀斩去鸭头:
“而刘雉儿的生死,就像这鸭头。”
“生死未知,那么便是本汗说什么,就是什么。”
“本汗说斩去的是鸭头,便是鸭头,说是鸡头,便是鸡头。”
“就算说是鼠头,只要说得多了,它也得是鼠头。”
众将一阵云里雾里,可望着烤鸭,忽的心底一阵明悟。
颇有些指鹿为马的意味!
不管刘雉儿是真死,还是假死。
只要他们加大力度,宣传刘雉儿是真的死了,让汉军将士,让琼州之中文武,全都相信刘雉儿已死,就够了。
哪怕其实是诈死之计,在人心惶惶之下,也只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假死变成真死!
满怀英不禁汗流浃背,乞颜思烈这一招,堪称直打七寸。
如果汉军真的信以为真,因而士气低迷乃至溃逃,纵然是陛下,也难以维继.
所幸他掩饰的很好,没有被东胡人看出破绽。
但如此,满怀英也已是忧心忡忡,这诈降该不会变成真降吧?
“汗王说的是!”
刚一想明白,帐中诸将便纷纷赞叹。
姜还是老的辣,那刘雉儿再怎么算计,都比不得汗王以势压人!